被換回豪門的第十年。
那個曾經取代我人生的假千金,在跑外賣時,出了車禍。
病房裡,媽媽哭著求我讓她回家。
「微微已經吃了這麼多年苦了,你還不知足嗎?」
我看向守在床邊的未婚夫許宴。
他背對著我,從始至終,目光沒有一秒離開過昏迷的方薇。
我像個多餘的局外人,無所適從。
於是,我垂下眼,回答媽媽。
「好啊。」
既然他們心心念念十年的白月光要回來了。
那我這個占了她位置的替身……也該識趣地退場了。
1
從病房出來,許晏送我下樓。
他一向矜貴得體,此刻卻顯得有些狼狽。
步子又快又急,眉間擰著化不開的煩躁。
我在他身後默默跟著。
小腹隱約傳來一陣熟悉的,下墜的鈍痛。
我停住腳步,終究還是嘆了口氣,輕聲說:
「就送到這兒吧,我自己能回去。」
許晏聞聲回頭,倚在車門邊點了支煙。
打火機在他指間擦出幽藍的火苗,映出他側臉的清俊輪廓。
連點煙這樣隨意的動作,由他做來都格外好看。
我安靜地等著。
我知道他有話要和我說。
過了許久,他才在煙霧那頭開口。
「念念,我們的婚禮……先推遲吧。」
他撣了撣煙灰,聲音有些暗啞。
「薇薇現在這個樣子,我實在沒心情。」
一股澀意猝然湧上我的舌尖。
……原來他還記得,我們下周就要結婚了啊。
我深吸口氣,揚起慣常溫順的笑。
「好啊,都聽你的。」
他頓了下,掐滅煙,朝我張開雙臂。
語氣刻意放軟了幾分,像是補償。
「過來,讓我抱抱。」
我如同過去無數次一樣,熟練地小跑進他懷裡。
他手臂收得很緊。
溫熱的胸膛貼著我的臉頰,我聽見他在我頭頂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
我的心,就在這聲嘆息里,一點點沉了下去。
2
回到方家別墅時,整棟宅子燈火通明,卻空蕩得讓人心慌。
傭人們見我獨自回來,紛紛低下頭,不敢與我對視。
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他們在可憐我。
我裝作若無其事,轉身上樓。
回到那個住了十年的房間,開始收拾行李。
可翻來找去,滿屋子都是當初為了模仿方薇而買的東西。
真正屬於我的,一個行李箱就裝完了。
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房間,我輕輕關上門。
這十年,就像是我偷來的一場夢。
現在夢醒了。
我也該把一切,完好無損地還回去了。
走到樓梯拐角,隱約聽見樓下傭人們的低語。
「許家少爺昨晚是不是又去醫院陪薇薇小姐了?」
「唉,畢竟是一起長大的情分……」
「說句良心話,我還是覺得許家少爺和薇薇小姐最般配,想當初,他們倆真是形影不離……」
「噓,小點聲,那位還在樓上呢。」
……
我扯了扯嘴角,心裡一片麻木。
這樣的話,我早已聽過太多太多次。
我比誰都清楚。
即便我才是方家真正的千金。
可方薇,卻是他們所有人記憶中無可替代的白月光。
十年了,我始終活在她留下的影子裡。
被接回方家那年,我才十五歲。
從破舊漏水的筒子樓,一步踏進市中心最豪華地段的花園別墅。
我像個誤入天鵝湖的醜小鴨,與這裡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親媽看到我,眼神里沒有找回女兒的喜悅,只有藏不住的失望和隱約的一絲埋怨。
原本方家是打算把我和方薇都留下的。
畢竟家業龐大,多養一個女兒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
可我的養母不願意。
硬是在方家又哭又鬧,把自己的女兒給要了回去。
就在我回到方家的同一天,方薇離開了。
命運就這樣完成了一場倉促的交接。
我和方薇的人生也徹底被對調。
可沒有人為我的回來而高興。
他們個個都在心疼方薇要去貧民窟受苦。
卻忘了我才是那個在貧民窟真正掙扎了十五年的人。
我沒怪他們。
能回來,我已經很知足了。
至於愛,我不敢奢求太多。
3
方薇離開後,我順理成章地接手了她的一切。
也包括她的青梅竹馬——許晏。
許家和方家是商界兩大巨頭,世代交好。
許晏和方薇從小一起長大,是所有人眼中天造地設的一對。
如果沒有我這個意外,他們本該是這場豪門童話里最登對的男女主角。
所以每次對上許宴的目光時,我都忍不住心虛。
他是人群里最耀眼的存在。
顯赫的家世,出眾的相貌,永遠名列前茅的成績。
和我這個半路被接回的「醜小鴨」不同……
他的身上有種被財富與教養浸潤出的鬆弛感,那是幾代人沉澱下來的從容。
在他面前,我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他厭煩。
但平心而論,他對我還算照顧。
沒有因為方薇的離開而像其他人那樣排擠我。
甚至偶爾有人嘲笑我時,他還會淡淡地替我說上一兩句話。
還記得我剛回方家不久,家中舉辦宴會。
我媽那時整日心神不寧,忘了給我準備合適的禮服。
我只好穿上了一條方薇的舊裙子。
她身量比我高,長裙在我身上顯得空空蕩蕩的。
有幾個穿著精緻的女生路過我時,躲在一起小聲議論。
「看她那傻樣,真以為穿上 Valentino 就是千金了。」
「這禮服真是浪費了,骨子裡的窮酸氣,遮不住的。」
我垂著頭躲在角落,窘迫得幾乎要落荒而逃。
就在這時,許晏出現了。
他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側,目光淡淡掃過那幾個女孩。
「幾位很閒?」
只這一句,就讓她們臉色變白,倉皇離去。
待四周安靜下來,他轉向我,視線落在我過長的裙擺上。
「挺直腰。」
他的聲音如同他這個人一樣,冷冷清清的。
「她們家裡的生意還需要倚靠方家的照顧,你不必在她們面前低頭。」
「方家的女兒,別這麼沒出息。」
……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庇護的滋味。
雖然我很清楚,他這樣做只是因為我是方家的人。
但十五歲的我,還是會忍不住為這份難得的善意心動。
於是,喜歡上許宴,成了我年少青春里最順理成章的事。
4
整整十年里,許晏的身邊只有我。
我養母大概是怕方家哪天把女兒搶走,偷偷帶著她搬去了外地生活。
徹底和方家斷了聯繫。
而許晏,也再也沒有見過她。
為了能真正配得上他,我幾乎耗盡了所有力氣。
熬夜刷題到凌晨,苦練儀態和舞蹈,模仿方薇的穿搭風格……
甚至將自己的喜好也改成了她喜歡的插花和繪畫。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許晏看我的眼神里,終於有了細微的變化。
他的目光開始短暫地在我身上停留。
他也越來越喜歡看我笑。
可他不知道的是,每一個笑容都是我對著方薇留下的照片,學著她的樣子,在鏡前練習到嘴角僵硬的成果。
但我依舊樂此不疲。
我們的關係也開始變得越來越親近。
漸漸地,他身邊的朋友們也都習慣了我的存在。
有一次,他最好的哥們延安打量我許久,忽然半開玩笑地說:
「方念現在,真是越來越有方薇的味道和影子了。」
說完後,他才意識到不對,立馬閉了嘴,下意識瞄向許晏。
許晏身邊的人都知道,那人在許晏心裡占著怎樣的分量。
他們私底下沒少用半是挑釁,半是懷念的語氣在我面前提起他們的過去。
說許晏那麼一個眾星捧月的大少爺,曾經為了哄方薇高興,在自家的花園裡親手養了一整片她喜歡的百合花。
也會因為她隨口提過的話,跑遍整座城市去為她買好吃的甜品……
我知道,他們所有人都覺得我比不上方薇。
更配不上許宴。
我偷偷看向許晏,等待他的反應。
連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在期待些什麼。
而他只是垂下眼,聲音很淡。
「別開這種玩笑,沒勁兒。」
那是我第一次真實地認識到,他對我,和對方薇,確實是不一樣的。
這種不一樣體現在每一個細節里。
比如每年我的生日,他都會送我禮物,從無缺席。
可每一年,都是同一款香水。
就像是某種固定的程序,毫無驚喜。
然而我曾無意間見過他書房裡那個上鎖的玻璃櫃。
裡面堆滿了琳琅滿目的禮物。
有限量版圖書、定製的小禮服、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紀念品……
那全都是方薇會喜歡的東西。
是他年復一年,為那個不在場的人精心準備的禮物。
也是橫亘在我們之間,一道跨不過去的界線。
直到上了大學,我們的關係,才真正發生了質的改變。
5
高中畢業那年,方家和許家安排我們一起去美國留學。
就在出發前一周,許晏突然消失了。
手機關機,誰也找不到他。
許家甚至去報了警。
後來我才知道,他獨自開車八個多小時,去了方微在的那個小縣城。
回來後的他,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裡整整三天。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他看向我的眼神中有恨意。
恨我占據了本該屬於方薇的一切,包括這個和他一起留學的名額。
在紐約的前兩年,我們像兩個合租的陌生人。
他住主臥,我住次臥,除了必要的交流,幾乎不說話。
轉折發生在一個暴風的雪夜。
他發燒到 40 度,我在他身邊守了一整夜。
天亮時,他睜開眼看到我,眼神複雜。
裡面有感動,還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後來的一切便都順理成章。
我們從室友變成了戀人,會一起去逛超市,在異國的廚房裡笨拙地做中餐。
也會在跨年夜的時報廣場接吻。
我們的第一次,他喝了點酒,情動最深時,趴在我的耳邊吻我。
「念念,我會對你負責。」
「信我……」
那一刻,我幸福得想掉眼淚。
可後來,他又總會在我睡著後,獨自在陽台抽一整夜的煙。
紐約的冬夜很冷,玻璃上結著霜,他的背影模糊得像個幻影。
我蜷縮在還殘留著他體溫的被子裡,一遍遍對自己說:
「方念,別太貪心。」
人這一生,不能什麼都要。
說真的,許晏對我挺好的。
比我自己,比所有人預期的都要好。
他會記得我生理期不能碰冰的。
會在我生日時包下整個餐廳。
也會因為我誇了句項鍊漂亮,就買下來送我,不計價格。
我們的美國同學甚至以我們為範本,相信中國人都是這樣細水長流的愛情。
我漸漸也產生了錯覺,以為他是真的愛我。
直到那天在第五大道。
我看見他站在一家婚紗店的櫥窗前發獃。
櫥窗里陳列著的是一款繡著百合花的婚紗。
紐約三月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在我身上。
可那一瞬間,我卻覺得比前一年暴風雪的夜晚,都要冷。
原來……他對我所有的好,都藏著另一個人的影子。
我在那時就該明白的。
如今也不至於,把自己活成這樣一個可憐的笑話。
6
我拎著行李走下旋轉樓梯時,幾個傭人立刻停住小聲的交談,倉皇地望過來。
「大小姐,您這是……」
管家張姨小心翼翼問我。
我彎了彎唇角:「睡不著,出去走走。」
在他們不解的目光下,我拖著行李箱踏出方家別墅。
夜風微涼,吹在臉上有種清醒的刺痛。
提前叫的計程車已經在小區外等候。
司機是個中年男人。
幫我把行李放進後備箱後,坐回駕駛座問道:
「姑娘,去哪兒?」
「機場。」
這個決定做得突然,我甚至沒有想好目的地。
車子駛上高架,手機螢幕亮了。
是許晏的簡訊。
「薇薇醒了。」
我頓了一瞬。
然後手指輕敲鍵盤,回了兩個字。
「真好。」
不等他再回復,我直接關機。
取出 SIM 卡,搖下車窗隨手扔進路邊的花叢。
動作流暢,沒有一絲猶豫。
司機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試探著搭話:
「這大半夜的去趕飛機,是出差還是旅遊啊?」
我望著窗外不斷後退的城市燈火,輕輕笑了。
「都不是……去找自己。」
到達機場已是凌晨,航站樓里人影稀疏。
離開時,我將方家給的副卡和許晏這些年送的所有禮物都留在了那個房間。
錢包里只剩下我在國外讀書時掙得的獎學金。
數額不多。
卻是我憑自己本事一分一分攢下的。
抬頭望著航班信息大屏,密密麻麻的目的地名字在眼前閃爍。
北京、重慶、昆明、成都、西安……
我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
我不知道我下一個目的地應該去哪裡。
……哪裡又才是我的歸屬。
一個穿著黑色風衣,戴著墨鏡的高個子男人從我身邊經過。
又倒退兩步,好奇地打量我。
那略帶玩味的目光讓我很不舒服。
若是以前,我大概會低下頭避開視線,或者勉強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