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廚房準備早餐,小區業主群突然有人瘋狂艾特我:
「401業主,你兒子又把我新提的小米劃了!」
「你養的是個什麼東西?手這麼欠,是想進少管所嗎?」
「再有下次,我就直接剁了他的手!」
其他業主也紛紛冒頭:
「我的車上周也被劃了!從車頭到車尾一道大口子!」
「整個地庫的車都快被他劃遍了吧?這麼沒教養,你這媽怎麼當的?」
「怪不得上次看見他拿個鑰匙一路走一路響,原來是在劃車!真是個小畜生!」
我麻木地關掉爐火,從抽屜里拿出那本專門記錄賠償的帳本。
這是兒子第56次劃花別人的車。
第一次,是鄰居的舊捷達,我賠了兩千;
第十次,是樓下的寶馬,我賠了兩萬;
第三十六次,是地下車庫的保時捷,我賠了十萬,那是我們家最後的積蓄。
之後每一次賠償,都是我厚著臉皮借來的。
我走到那輛嶄新的小米旁,兒子就一臉無辜地看著我:
「媽媽,你不是說劃了車就有新玩具嗎?為什么叔叔這麼生氣呀?」
又來了。
他每次都在故意闖禍之後,用天真的話語把我推到風口浪尖。
車主聽到他的話,氣得渾身發抖,直接打開手機對著我開始直播。
「大家快來看啊,就是這個當媽的教唆兒子劃車的!簡直是社會的毒瘤!」
滿屏彈幕瞬間對我展開了鋪天蓋地的審判。
視頻里,我穿著沾滿污漬的家居服,頭髮油膩地貼在臉頰上。看著鏡頭裡那個自己,再看看那輛車上的劃痕,我突然笑了。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被人指著鼻子痛罵。
第一次,是三年前,兒子三歲。
當時我正在陽台澆花,一向安靜的兒子拿著我掉在地上的鑰匙,在鄰居新買的車上畫了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面對鄰居的怒火,我羞愧得無地自容。
只能一邊道歉,一邊承諾賠償。
當時我以為兒子只是好奇,不懂事。
我一遍遍教他,別人的東西不能碰,更不能弄壞。
他似懂非懂地點頭。
我以為他聽進去了。
可後來,鄰居的車小區的車商場的車甚至是路邊停著的車。
所到之處,只要有車,就有他的「傑作」。
我道了無數次歉,賠了無數筆錢,也試過無數種方法。
耐心溝通嚴厲批評打手心罰站。
甚至帶他去看兒童心理醫生。
結果都是,他很正常,智力超群,只是有些頑皮。
但他就是不改。
每一次,他都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我,信誓旦旦地保證:「媽媽,我再也不敢了。」
可下一次,他會挑更貴的車,劃出更深的痕跡。
並且用更天真的表情看著我。
再像現在這樣,把所有的罪責,穩穩地扣在我的頭上。
讓我成為眾矢之的,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
只知道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每晚我都會驚醒,檢查他有沒有偷偷溜出去,給我製造新的債務和恥辱。
此刻,聽著耳邊車主憤怒的咆哮。
看著眼前直播鏡頭裡,滿屏的辱罵和詛咒。
以及那個頭髮凌亂滿身油污,手裡還捏著賠償帳本的自己。
我突然笑了。
真的是我的問題嗎?
為什麼我拼了半條命生下的孩子,會讓我一個三十歲的女人,活成了五十歲的模樣?
明明結婚前,我也是業界小有名氣的插畫師,有自己的工作室和追求。
可現在,我眼窩深陷,面色蠟黃。
整天跟車痕和帳單打交道,走到哪都被人指指點點。
像一隻躲在陰溝里,惹人厭煩的老鼠。
見我發笑,車主更火了:「你兒子把我車劃成這樣,你還有臉笑?」
「我要是你這麼失敗,早買塊豆腐撞死了!」
其他圍觀的業主也指著我發泄怒氣:「就是,你兒子看著挺機靈的啊,教他別亂劃車能要你命嗎?」
「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你活著有什麼意義?」
「真給我們女人丟人!」
在罵聲最鼎沸的時候,我老公江聿出現了。
「怎麼回事?」
他穿著熨帖的白襯衫,快步跑來,看到車身上那道刺眼的劃痕,瞬間明了。
然後溫文爾雅地對車主道歉:「真不好意思,是我太太沒教育好孩子,她會賠償您的所有損失。」
我看向江聿,他還和我們初見時一樣。
乾淨,體面,彬彬有禮。
也和兒子一樣,熟練地將一切推到我身上。
見到他,鄰居們的火氣降了幾分:「江先生,你看看這事鬧的。」
「就是,不是我們說你,你真得好好管管你老婆了,這孩子都被她教廢了!」
「算了算了,人家江先生也挺難的,娶了這麼個惹禍精老婆,天天在後面擦屁股。」
我像個罪犯,看著所有人向江聿投去同情的目光。
看著兒子縮進江聿懷裡,扮演著被媽媽教唆後受驚的小可憐。
從始至終,只有我是那個惡人。
江聿也重重地嘆了口氣,好像承受了天大的委屈:「對不起,怪我沒把家裡管好。」
說著,他看向我,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我帶辰辰的時候,他從來不會亂碰別人的東西,為什麼你就是教不會他?」
是啊。
我也想知道。
為什么兒子跟著江聿的時候,就乖巧得像個天使。
偏偏一到我手裡,就變成了毀車不倦的惡魔?
我想解釋,可話到嘴邊,只剩苦笑。
算了。
這些話我已經說過無數遍了。
每次得到的,都是江聿那句:「你自己的問題,別總推到兒子身上。」
我沒再說話,默默地打開手機,準備轉帳。
江聿則抱著兒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是江聿父母的金婚紀念日。
我早早起來給兒子穿上新衣服,反覆叮囑他:「辰辰,今天爺爺奶奶請了好多客人,在酒店吃飯的時候一定要乖,不能亂跑,更不能碰別人的東西,知道嗎?」
他眨巴著大眼睛,用力點頭:「媽媽我知道了,我今天一定當個乖寶寶。」
江聿從臥室出來,瞟了我一眼,冷淡地說:「至於嗎?搞得跟防賊一樣。」
「你平時要是多上點心,他會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又是這樣。
我替兒子賠錢道歉的時候,他戴著耳機,在書房處理工作。
我輕聲細語教育兒子的時候,他說我太過軟弱,沒有威嚴。
我嚴厲斥責兒子的時候,他說我脾氣暴躁,會給孩子留下童年陰影。
我帶著兒子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他說我小題大做,應該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總能站在道德高地,享受著我付出一切換來的家庭安寧,然後對我指手畫腳。
將我的所有努力和心血,踩在腳下。
把我逼成一個歇斯底里的瘋女人後。
他又會溫和地笑笑:「你看,你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好,怎麼能教育好兒子?」
以前,我還會跟他爭吵,會自我懷疑,會崩潰大哭。
但現在,我連開口的力氣都沒了。
帶著兒子出門,我們來到提前訂好的五星級酒店。
公婆和親戚們早已到場,看到兒子,一個個笑得合不攏嘴:「哎喲,我的大孫子,今天真帥!」
「是啊,看著就聰明懂事。」
今天的兒子,確實很乖,安靜地坐在我身邊,小口小口地吃著東西。
大人們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大家聊著天,回憶著往事。
兒子則扯了扯我的衣角,小聲說:「媽媽,我想去上廁所。」
見他主動報備。
我心裡一陣欣慰。
江聿也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隨後瞥向我:「你看,辰辰多乖。」
「真不知道你平時都在焦慮些什麼。」
我沒理會江聿,而是牽著兒子,帶他去了包廂外的洗手間。
我在門口等他。
沒過多久,就聽到停車場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悽厲的汽車警報聲。
緊接著是男人暴怒的吼聲:「我操!誰幹的?誰把老子的車給劃了?!」
「媽的,剛提的限量版賓利啊!」
「哪個沒長眼的東西乾的,給老子滾出來!」
聽到動靜,我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對著男廁所喊:「辰辰?」
「辰辰你在裡面嗎?」
廁所里空無一人。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瘋了一樣沖向停車場。
一到停車場,就看到人群中央,一輛嶄新的黑色賓利上,從車頭到車尾,被劃出了一道又深又長的白色印記。
一個穿著昂貴西裝的男人正對著車破口大罵。
那道劃痕,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巨大的動靜,和我倉皇跑來的身影,引起了江聿他們的注意。
江聿和所有親戚都跑了過來,看到那輛被劃花的賓利,瞬間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都僵在了原地。
而兒子則一邊拿著一把車鑰匙往我懷裡鑽,一邊哭著大喊:「媽媽,不是你說這輛車最貴,劃了它就能換一個最大的變形金剛嗎?」
「為什麼這個叔叔要罵我呀?!」
兒子無辜的哭訴,讓所有人的目光,刀子一般射向我。
「沈清禾,你瘋了?你竟然還教兒子劃車?!」江聿紅著眼對我嘶吼。
公公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你,你是故意想讓我們江家傾家蕩產嗎?!」
我搖著頭解釋:「我沒有,我……」
啪!
婆婆一巴掌狠狠扇在我臉上:「還敢狡辯?」
「辰辰才六歲,他會撒謊嗎?!」
「一個孩子懂什麼?要不是你這個當媽的教,他怎麼會幹出這種事?」
「我看你就是見不得我們家好,故意想毀了我們!」
車主看到我出現,眼神一厲。
他拿出手機,直接對著我開始直播,標題聳人聽聞:《驚天奇聞!惡毒母親教唆六歲兒子劃千萬豪車!》
他對著鏡頭怒吼:「家人們,就是這個女人,我親耳聽到她兒子說的,是她教唆的!」
「我這車剛從國外運回來,還沒開熱乎呢!這女人就是個瘋子!」
昨天的直播事件本就沒平息,今天我一出現在新的直播間,瞬間湧入了數十萬觀眾。
彈幕瘋狂滾動:「又是這個賤女人,她是不是有病啊?!」
「媽的,教唆兒子劃千萬豪車,她腦子裡裝的是什麼?!」
「這種人就不配當媽!簡直是社會毒瘤!」
「報警!必須報警把這個瘋子抓起來!」
網友們群情激憤,對我發出了最惡毒的詛咒。
輿論發酵得極快,我的照片,瞬間再次登上了各大平台的熱搜!
「毒瘤媽」「劃車教唆犯」「社會敗類」成了我的新標籤。
現場也圍了越來越多的人。
在車主的煽動下,圍觀群眾的情緒也達到了頂點。
所有人都開始對我指指點點,甚至有人朝我丟煙頭。
我像個即將被執行死刑的犯人,站在人群中央,受盡唾罵。
望著那一雙雙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的眼睛。
以及兒子在我懷裡,對我露出的那個只有我能看到的,勝利的笑容。
我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震驚的舉動……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我抬起手,狠狠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清脆的響聲,讓周圍的喧囂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就連直播間的彈幕,都停滯了一瞬。
萬籟俱寂中,我冷冷開口:「對,我是壞媽媽,我是罪人。」
我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在大家錯愕的目光中,我面無表情地掃視全場,繼續說:「怪我利慾薰心。」
「怪我教子無方。」
「怪我毀了你們的好日子。」
「這樣,你們滿意了嗎?」
說完,我不再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