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纏綿病榻,因常年抑鬱而骨瘦如柴,連呼吸都帶著腐朽的氣息。
臨終,唯一來看我的,是我那個拄著拐杖,恨了我大半輩子的女兒。
看著我油盡燈枯的樣子,她冷笑著敲了敲自己那條打著鋼釘的腿。
「當年在廣州讀大學,你用每月八百塊把我推進地獄,現在,我用這八百塊,給你買一口最薄的棺材。」
「來生,別把女兒的命不當命。」
我瞪大雙眼想解釋,喉嚨里卻只能發出赫赫的風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靈堂前,所有親朋都指著我的遺像,說我一輩子只要事業不要家,為了所謂的「鍛鍊」,親手把女兒推進了地獄。
把女兒塞進龍蛇混雜的城中村,害得她在出租屋裡被人入室侵犯,為逃命跳樓摔斷了腿,從此人生盡毀,也跟我斷絕了關係。
直到死我才知道,一切的根源都是我那體貼顧家的丈夫。
他在我為女兒準備的一年十萬的租房款里,只花了一萬塊在魚龍混雜的地方租了個隔斷間。
還告訴女兒,是我堅持讓她去那種地方,說只有經歷過黑暗,才能成為一個出色的記者。
他用剩下的錢,在同城最高檔的小區,給他外面的家買了套房。
我被他算計得身敗名裂,眾叛親離,含恨而終。
再睜眼,我回到了女兒剛考上大學,我準備給她轉第一筆租房款的這天。
1
「婧婧,悅悅去廣州人生地不熟,你先把那十萬租房款打給我,我找朋友一次付清,讓她住得安心。」
陳峰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文爾雅。
我腦海中還是我上一世,油盡燈枯時,女兒看我時的冷笑。
是女兒從那間破舊的出租屋跳下後,留在水泥地上的血紅。
我看著他這張我愛了二十年的臉,心痛到麻木。
上一世,他投資失敗後,十幾年來,從未往家裡拿過一分錢。
我一個人,為了他大學副教授的光鮮和體面,支撐著這個家的全部開銷。
而且為了「男人的面子」,我從不干涉他管錢。
我忙到幾乎沒時間親自去管女兒,把她完全交給了他這個「慈父」。
為了彌補,我每次都給女兒豐厚的生活費,想盡辦法親近她。
可我們卻漸行漸遠,直到上一世女兒遭遇闖空門事件,我們老死不相往來。
臨死前我才知道,他用我給女兒的錢,在外面養了另一個家。
他見我遲遲不語,臉上添上一絲急躁。
「婧婧?想什麼呢?」
「悅悅是我唯一的女兒,她的事,我怎麼可能不上心。」
他伸手想來攬我的肩膀,被我側身躲開。
「不了,悅悅的房子,我親自去廣州給她租。」
他的手僵在半空,臉色陰沉。
他惱怒地上前一步擋住我。
「林婧,你什麼意思?你工作那麼忙,我這是幫你分擔!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些年沒往家裡拿錢,看不起我?」
「要不是你這麼強勢,悅悅會跟你這麼不親嗎?你除了給錢,你盡過一天母親的責任嗎?你讓她覺得家裡只有冰冷的錢,沒有一點溫暖!」
「你現在連這點小事都要親力親為,是想向悅悅證明你比我這個當爹的更在乎她嗎?你想把她從我身邊搶走嗎?」
字字句句,都在把我往「強勢、冷血、控制欲強」的惡母形象上推。
上一世,我就是這樣,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打壓下,變得自卑,內疚,覺得女兒不親近我,都是我的錯。
可現在,我只覺得可笑。
就在他準備繼續他的長篇大論時,他的手機響了。
螢幕上跳動著「寶貝媽媽」四個字,還帶著閃爍的愛心。
他臉上猙獰瞬間散去,帶著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隨後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給我等著!」
然後,他拿著手機,轉身快步走進陽台,關上了玻璃門。
隔著玻璃,我甚至能看到他臉上瞬間切換的幸福的笑容。
我看著他虛偽的背影,心底冷笑。
等著?
對。
我等著。
等著親手把你,和你那個「家」,一起送進地獄。
2
陳峰一進書房,我立刻撥通了女兒陳悅的電話。
手機響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接。
終於,那頭傳來一個冰冷又不耐煩的聲音。
「幹嘛?」
僅僅兩個字,就狠狠捅在我心上。
上一世,直到我死,她都不曾再叫我一聲「媽」。
我強忍住喉間的哽咽,直接說道:
「悅悅,媽媽給你準備了十萬塊,專門用來在廣州租一個安保最好的公寓,我現在就訂機票,飛過去陪你找。」
電話那頭,是一片沉默。
緊接著,傳來她帶著哭腔和極度震驚的聲音,聲音都在發抖。
「十萬?」
「你……你不是說……爸爸說你只肯給我八百塊一個月,讓我住城中村,說那是為了鍛鍊我!」
我的心被狠狠攥了一下。
我的悅悅,我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的女兒。
我只是因為工作太忙,才將她託付給這個男人。
我以為我給了她最豐厚的物質,就能彌補我缺席的陪伴。
可我沒想到,她居然因為我的疏忽,遭受了那樣的折磨。
「他騙你的。」
「悅悅,等媽媽過來。」
掛掉電話,我鬆了一口氣。
上一世女兒遭遇入室侵犯,跳樓逃生,正是在她入住城中村的第二天晚上。
這一世,我提前介入,一切都還來得及。
我沒有立刻去機場,而是開車去了公司。
重生一次,我不僅要救女兒,更要復仇。
而我的公司,我的事業,就是我最鋒利的武器。
剛走進辦公室,就聽到茶水間傳來幾個女同事的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林總監早上又跟家裡吵架了,她老公那麼好的人都快受不了她了。」
「是啊,陳教授人多好啊,溫文爾雅,顧家愛老婆,林總監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就是太強勢了,活該。」
我腳步一頓。
過去,我總以為是她們嫉妒我的能力和家庭。
現在才猛然驚覺,每次我拒絕陳峰那些不合理的大額要錢請求後,公司里總會迅速流傳出我「刻薄冷血」、「家庭不睦」的謠言。
「林總監,又是一大早就來公司拚命啊?」
我的副手趙蔓,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一身香奈兒套裝,晃著走了過來。
她瞥了我一眼,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嘲諷。
「女人嘛,何必活得那麼累。」
「像我一樣,找個會疼人的朋友,什麼事都幫我安排得妥妥噹噹不就好了。」
我看著這個比我晚幾年進公司的女人。
明明我給她布置的任務都完成的一塌糊塗,卻靠著幾份知名教授背書的方案,從而在公司平步青雲。
我無奈,嘔心瀝血做出的方案,想讓身為副教授的陳峰幫忙潤色一下,他卻總以「學術領域不同」、「避嫌」為由冷淡拒絕。
我的目光,緩緩落在了她正拿來讓我簽字的文件上。
她手裡握著一支萬寶龍的鋼筆。
那支筆,我再熟悉不過。
筆帽頂端,在光線下,清晰地閃爍著兩個交織在一起的字母縮寫——L & C。
林婧 & 陳峰。
那是我送給陳峰的,十周年結婚紀念禮物。
上個月,他告訴我,他不小心在學校弄丟了。
我當時還安慰他,丟了就丟了,我再給你買。
這一刻,所有的線索,在我腦中轟然串聯。
原來這個「知名教授」是我的丈夫。
他當然不能給我背書,因為他已經把名字給了別人。
我強壓下翻湧的噁心,轉身走進自己的獨立辦公室,反鎖了門。
我從加密的聯繫人列表里,找到了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老李,是我,林婧。」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婧婧?怎麼突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老李是我的大學同學,也是我為數不多能絕對信任的朋友,如今在安防科技領域是頂尖的大佬。
「老李,幫我個忙。」
「做一份陳峰挪用學校科研經費的銀行流水和完整的證據鏈。錢從我帳上走,他的一切我都知道。」
「辦好了,立刻匿名舉報到他們大學的紀檢委。」
老李在那頭沉默了幾秒,但他沒有多問,只說了一個字。
「好。」
3
和老李通完電話,我直接去了律師事務所,委託離婚律師開始秘密取證。
從律所出來,車子經過一所收費昂貴的國際幼兒園時,我下意識地踩了剎車。
我看到了陳峰。
他正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站在幼兒園門口,滿臉焦急地跟老師說著什麼。
突然,小男孩沒站穩,從台階上摔了下來。
陳峰三步並兩步將男孩抱起,臉上滿是心疼。
即便是上一世悅悅殘疾後,他臉上更多的也是麻煩和不耐煩。
就在這時,我看到趙蔓帶著陽陽從幼兒園的琴房走了出來。
對著陳峰,帶著一絲埋怨的嬌嗔。
「都怪你,說了別讓陽陽跑那麼快!這孩子正是調皮的時候。」
「咱們陽陽可是陳家的獨苗,金貴著呢!可不能有半點閃失!」
然後她轉向身邊的鋼琴老師,一臉驕傲地說。
「老師,陽陽對這台施坦威的三角鋼琴很喜歡,您給他報的這些一對一大師課,效果非常好,絕對物超所值。」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我想起悅悅從小就喜歡音樂,很有天賦。
為了讓她活得開心一點,我特意諮詢了頂級的音樂老師。
陳峰知道後,信誓旦旦地來找我要錢。
「婧婧,我打聽好了,音樂學院的李教授是國內權威,一節課就要五千!我們悅悅有天賦,不能耽誤了!一年下來課時費加設備,至少要二十萬!」
我毫不猶豫地轉了三十萬給他。
「多出來的,給悅悅買最好的鋼琴,租最好的琴房,別讓她受一點委屈。」
可結果呢?
我只看到女兒日漸消沉,練琴時總是走神,手指上還經常有不明原因的紅痕。
我心疼地質問陳峰。
他三言兩語,就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反而讓我心生愧疚。
「婧婧,你工作忙不知道,那李教授脾氣怪得很,不收學生。我託了好多關係,才在社區活動中心找了個退休的老教師,據說很有經驗。」
「至於悅悅,我看她就是三分鐘熱度,有點天賦就翹尾巴,不肯吃苦。這孩子,就是被你慣壞了!都是你平時不管她,我一個人帶,實在是分身乏術啊!」
直到我整理悅悅的遺物時,才在她日記本里看到。
【今天王老師又用戒尺打我手了,他說我彈得是噪音,說我這種朽木,要不是爸媽有幾個臭錢,他才懶得教。我手好疼,可是我不敢跟媽媽說,他會覺得我嬌氣。】
【那個鋼琴的琴鍵都是壞的,彈下去都彈不起來,同學來我們家玩,笑話我家的鋼琴是垃圾堆里撿來的。我好丟臉。】
不止如此。
女兒高三畢業旅行,陳峰也是打著為女兒好的旗號,說要讓她去歐洲頂級藝術團開闊眼界,跟我要了十五萬。
而悅悅的日記里寫著:
【我被塞進了一個去鄰市古鎮的廉價大巴團,全程都在推銷特產。午飯是發霉的饅頭,我吃壞了肚子,導遊還罵我拖後腿。】
【同學都在朋友圈發羅浮宮和艾菲爾鐵塔,只有我,在被騙子導遊強制購物。】
我以為我給的錢,能讓女兒活得像個公主。
誰知道那些錢全變成了她被人嘲笑和虐待的根源。
而此刻,我親眼看到。
陳峰的私生子,在恆溫的教室里,彈著世界頂級的施坦威鋼琴,上著最昂貴的大師課。
他爭著、搶著,把從我女兒身上剋扣下來的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給了那個孩子。
我終於明白,女兒為什麼會越來越沉默,為什麼會離我越來越遠。
而這一切,都是陳峰,這個我愛了二十年的男人,一手策劃的。
就在這時,我更清楚地聽到方薇說。
「陽陽的戶口和上學,還要三十萬才能搞定,你什麼時候拿錢來?」
陳峰毫不猶豫地回答。
「放心,我們兒子的未來最重要!」
4
當晚,陳峰迴家臉上又掛起笑容,好聲好氣說道。
「婧婧,我給悅悅聯繫了一個去國外的交流項目,對她將來做記者非常有幫助,機會難得。需要三十萬的保證金,你明天轉給我。」
他還以為只要以女兒為名義就能隨意從我身上要到錢。
我心裡冷笑,故作驚喜。
「是嗎?這麼好的事,我怎麼沒聽悅悅說起過?是哪個學校的項目?」
我的平靜和追問顯然讓他有些意外,他頓了一下,立刻找好了說辭。
「我這不是想給她個驚喜嘛!你別問了,問了驚喜就沒了。你先把錢給我,我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