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愛恨無言完整後續

人總是會被過往的幸福晃了眼。

以至於分不清，到底是恨得太深，還是愛得太沉重。

「頌恩。」霍衍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攥緊我的手。

「就算是為了我們的孩子，你也不願意原諒我嗎？

「你捨得讓宗宗在單親家庭長大嗎？

「我覺得我們不應該這麼草率，父母婚姻不幸福，會影響孩子一輩子，他萬一心理出現問題怎麼辦？」

我用一巴掌終止了霍衍舟的話。

「霍衍舟，你怎麼……

「你怎麼好意思說出這種話？

「我們的婚姻走到這一步，難道不是你造成的嗎？你怎麼好意思跟我提孩子？」

霍衍舟站在原地。

臉上的巴掌印明顯。

我極力抑制眼淚，最終還是忍不住。

「你知道宗宗問我什麼嗎？

「他問我……你是不是不喜歡他？

「霍衍舟，這幾年，到底是誰干擾了孩子的成長，又是誰當了一個壞的榜樣，讓孩子覺得是自己不好，不值得被愛？」

10

霍衍舟僵在原地。

他似乎終於想起。

早在一年前，孩子就已經不再黏他。

在他不知道的那些夜晚，一向活潑的宗宗卻變得逐漸沉默，話越來越少。

某天夜裡，當我給他講睡前故事時，他乖乖地撲在我懷裡，問我怎麼才可以讓爸爸回家。

我僵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天，宗宗用一雙不含任何雜質的眼睛看著我，一一和我細數。

拿滿分。

當小志願者。

給奶奶捶背。

幫同桌削鉛筆。

——到底做哪些好事，才可以被爸爸誇獎呢？

為什麼，就是等不到爸爸回家呢？

……

「霍衍舟，你就是一個爛人。」我盯著那張早已經令我厭倦的臉。

「當初，是你告訴我，你厭倦你父親的強權專制。

「你告訴我，你厭惡你父親的行事作風，你痛恨他年輕時在外拈花惹草。

「你說，你心疼你母親年輕時總因為婚姻問題哭……

「那時候，你說了那麼多，你向我保證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很好的父親——可有哪點，是你真正做到的？」

某次私人聚會，我聽見霍衍舟同自己的朋友交談。

「小男孩啦，不能慣著。」

「又不是女仔，糙一點也好。」

他口中的「不能慣著」。

是指拒絕陪兒子打球。

拒絕去幼兒園看他表演。

拒絕在兒子向他索求父愛時回應孩子的撒嬌。

「你說那些話的時候，宗宗才幾歲？」

「霍衍舟，在宗宗出生的五年里，你捫心自問，盡到過多少責任？」

霍衍舟久久沉默。

一句話都講不出。

我拿起桌子上的離婚協議，砸在他的臉上。

「我們好聚好散，你究竟有什麼不願意的？

「你憑什麼說你不同意？

「霍衍舟，你應該比我更在意霍家的名聲。

「如果你繼續拒絕與我溝通，繼續拖下去，我不介意讓全港媒體都知道你是如何縱容外面的情人挑釁原配的……

「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霍衍舟像是難以承受其重，幾乎是瞬間反駁。

「我和林薇不是你想得那樣……」

「上次她出現在酒店套房，是一場意外，我……」

「是她脫了自己的衣服爬上你的床，還是她故意灌醉了你？

「是她長得和我有幾分相像你把她認成了我，還是她給你下了迷魂藥你控制不住自己？

「霍衍舟，別解釋了，你不覺得無論是哪個理由都很可笑嗎。

「現在，就連三流言情小說都不這樣寫了，你還用那些理由狡辯嗎？

「過程根本就不重要，結果就是，你們被狗仔拍到衣衫不整地進了酒店，兩個小時後才出來。

「而她在我面前咄咄逼人，炫耀懷了你的孩子，這些還不夠嗎？還有什麼要狡辯的？」

11

霍衍舟猛然一震。

「不可能。她怎麼可能懷孕？」

「怎麼可能就這麼巧，她……」

霍衍舟不再講話，同我保證。

「我同她之間，絕對沒有任何愛情。

「至於孩子，不管懷沒懷，都不可能生下來的。

「我不覺得孩子多是件好事，我只要宗宗就夠了……

「頌恩，你聽我講，我會去查清楚，也會去好好處理這件事……」

「夠了。」我打斷霍衍舟的話。

「現在你打算去查清楚了，現在你願意去好好處理了？真了不起啊，霍總。

「那最初的時候，你幹什麼去了？

「你和她上床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你只要一個孩子就夠了？」

我拎起沙發上的包包。

「好好看我列印的《離婚協議書》，簽好字，讓你的律師給我送過來。」

「霍衍舟，我不會再和你溝通了，你也不用解釋，沒有人在意。」

「還有……」我頓了一下，最終放軟語氣。

「我希望你說到做到，永遠只有宗宗一個孩子。」

霍衍舟怔怔地看著我，像是不理解我為什麼突然改變了對他的態度，眼裡帶著些許期待。

「你說你問心有愧，可我們之間已經錯過了，我不需要你的彌補。

「但宗宗不一樣，他是你的孩子，和你有血緣關係。

「而且，他現在那么小。我希望你能讓他感受到父親的擔當和疼愛。

「如果你有愧疚，就全部彌補在孩子身上吧……」

霍衍舟眼裡的期許，隨著我的話慢慢消散。

末了，他答應了我。

「我向你保證，永遠不會有私生子私生女，不會讓他們妨礙我們宗宗的路。」

「好。」我抬頭，「那我暫且相信。」

私生子始終是一個隱患。

我一定會想方設法把這件事情鬧到明面上。

並且，利用霍衍舟的最後一絲愧疚，把這個隱患處理掉。

霍家這一輩，只有宗宗一個孩子就夠了。

我是一個母親。

會在脫身這段婚姻前，替我的孩子提前做好所有的打算。

並為他剷除，所有可能會影響他長大後繼承霍氏集團的阻礙。

……

12

從霍家出來，霍衍舟執意讓司機送我。

我沒有推辭。

坐上車子，陳叔從後視鏡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他在霍家服務超過 30 年，幾乎是看著霍衍舟長大，也見證了我從那個滿臉憧憬的梁小姐變成如今眉眼冷硬的霍太太。

「太太，先生他……」

我打斷他。

「陳叔，回我的住處吧。」

陳叔噤聲，默默調整了方向盤。

我和霍衍舟，早已經走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無論誰來勸說，都無法補救了。

……

車內陷入沉寂。

我靠在柔軟的頭枕上，閉上眼。

犀利的對峙過後，所有情緒像是被瞬間抽空，只留下深沉的疲憊。

9 年。

足夠漫長。

足以讓一個城市發展得翻天覆地。

也能將一段濃烈的愛，消磨成刻骨的恨意。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徹底放棄。

想要遠離颱風，最好的方法不是處於漩渦，儘量不被波及。

而是徹底抽離，不再入局。

……

13

簽訂離婚協議這天，霍衍舟過了好久才出現。

一坐下就開始解釋，公司近期的一個招標項目出了問題，他趕去處理了。

所以，才會遲到了整整一個小時。

說著，他從秘書那裡接過幾份文件，放在我的面前。

「這是林薇的終止妊娠記錄和我的結紮手術，頌恩，答應你的，我都會做到。」

我坐在霍衍舟的對面，視線掃過他眼下的烏青和帶著褶皺的西裝，沒有同他爭執，將筆遞了過去。

「沒事，我也沒有等很久，你簽字吧。」

不管霍衍舟是因為不願意離婚故意找理由遲到，還是他真的被工作耽誤了，在這分別的最後時刻，我都不會再同他爭吵。

因為，一切都已經走到了盡頭。

我們的開始很美好。

所以，在這段關係的最後時刻，我希望我們給對方留的也是一個好印象。

九年婚姻。

相愛三年，同床異夢一年，冷戰五年。

我們已經歇斯底里地鬧過太多次，也因為情感問題惡語相向過太多次。

最後一次產生交集，我希望我們是發自內心的鬆弛。

簽完字後，霍衍舟像是被抽乾了全身力氣。

坐在那裡，悄無聲息地紅了眼眶。

協議一式兩份。

我拿起其中一份，裝進包里。

「謝謝你配合。」

望著那張熟悉的臉，一時之間，我情緒萬千。

我曾愛過霍衍舟。

愛得徹頭徹尾，不留一絲余情。

我也曾恨過霍衍舟。

恨他絕情，恨他變心。

最不甘心的那一年，我甚至在想，霍衍舟要是死在變心的那一年就好了。

那樣，才算是對得起我們的愛情，才算是應了他自己的誓言。

我寧願他死在最愛我的那一年。

我寧願用盡一生去懷念他，也不願意經受背叛，一次又一次在深夜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值得被愛。

不過現在，我徹底想明白了。

愛的對立面不是恨，而是無視。

只有徹底放下，才能從不甘心和痛苦中走出來。

14

「霍衍舟。」我沉默了很久才開口。

「還記得你當年的承諾嗎？

「那時你說，要是辜負我，一輩子不得好死。

「現在，我們已經分開了，所以，就當誓言被收回了，而你從來沒有說過。」

「以後，我希望你活長一點。最起碼，在宗宗成年之前, 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你爺爺接手你太爺爺的衣缽時，霍氏集團只有三間鋪面。

「等你爺爺把家業交給你父親時, 鋪面已經變成了高樓。

「而幾年前, 你從你父親手裡接手家業時，霍家已經富甲一方, 霍氏名下已擁有無數的產業和上市子公司……」

我頓了頓，接著說。

「你從小在商業環境中長大，能力不錯。

「希望日後你把集團交給宗宗的那一天, 霍氏也是更上一層樓。」

我和霍衍舟之間有孩子, 所以，不可能鬧得死去活來。

和平分手, 這已經是我們互相糾葛九年後能擁有的最好結局。

拎著包，我推開門往外走, 不再理會坐在沙發上痛哭的霍衍舟。

相識十一年, 結婚九年。

我和霍衍舟，今生今世，就到這吧。

番外

又一個聖誕節。

霍衍舟從附近商業大廈里出來。

順著擁擠的人潮，走向熱鬧的大街。

在一片熱鬧過後的靜謐之中, 他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朝一家小店走去。

那裡有全港最正宗的紅豆沙。

75 歲的老闆每天現做，只為給客人提供最好的老式甜點。

又一次看見從前總是光顧的老顧客, 老闆愣了一下。

過了好久, 才反應了過來。

「是小霍總啊。

「好久沒來了，這次還是老樣子吧。兩份紅豆沙, 兩份杏仁糊……」

霍衍舟想了又想。

「一份吧, 鍾叔。」

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只覺得有種心臟撕裂的痛。

蔓延到全身上下, 難以忍受, 也難以用具體的言語描述出那種感覺。

鍾叔愣了一下。

「好呀。」

他這幾年, 不常看新聞。

每天，早也是做紅豆沙, 晚也是做紅豆沙，忙個不停。

所以，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末了, 他開口多問了一句。

「梁小姐最近不喜歡吃啦？」

在錢包里找零錢的霍衍舟僵在那裡，⼀只手有些顫抖，拿出一沓紙幣。

「她同我分開了。」

⽼板也是一愣, 將甜品打包遞過去。

打開熟悉的紅豆沙，霍衍舟嘗了一口。

突然聽⻅身後⻅多識⼴的⽼⼈感慨了一句。

「人呀，總是不懂得珍惜。」

一滴淚, 倉促地滴在紅⾖沙⾥。

霍衍舟嘗了⼀口, 覺得自己的味覺大概是壞了。

否則，怎麼嘗到的不是甜味, 而是苦到⼼里。

是啊，人總是不知道珍惜。

他這⼀生, 再也不會遇⻅第二個梁頌恩了。

那個會⼀臉心疼地看著他說「你不能事事依著我。要是有⼀天, 你同我分開了，我又找誰說理去」的⼥孩, 徹底被他弄丟了。

九年婚姻，⼀朝散場。

從此以後。

再也不會有⼈陪他吃紅⾖沙了。

再也不會有人，孤注一擲地愛他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