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平靜:
「據我了解,貴店的每一件高端金飾,都應有獨特的工藝編號或防偽標記,以確保一證一物。」
「那麼,為什麼市面上會出現一件無論重量、款式、甚至證書編號都完全一致,但內部成分卻截然不同的假貨?」
他緩緩靠向椅背:
「我們今天來,不是來聽你們說沒問題。我們是要求以你們的專業能力,查清我們手中的這件贗品,究竟是通過哪種途徑,實現了對貴店產品的完美複製。」
「我們雙方都清楚,這起案件絕不會是孤例。一旦這個漏洞被罪犯加以利用,貴店將面臨的將不是我們這一起訴訟。」
「因此,出具一份權威的《技術鑑定說明》,指出真品與贗品之間的微觀差異,才是貴店目前唯一的選擇。」
7
此時我重重呼出一口濁氣。
天知道,我剛才憋了多久。
金店的人起身去隔間開始商議。
我迅速伸出大拇指:
「你們法學生都這麼厲害的嗎!」
他迅速將食指放在唇邊:
「噓。」
很快,金店的代表給出了正式答覆。
「李律師,江女士,我司會全力配合後續的任何合法調查,提供必要的技術支持。」
李師兄接過文件,迅速掃過結論頁:
「感謝貴司的專業與效率。這足以洗清貴店的嫌疑,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成立了,有人利用從貴店購得的真品及全套憑證,實施了調包。」
金店經理立刻接話:
「我們完全同意這個判斷。」
「很好。」
李師兄站起身,與對方握手:
「我們的目標一致,揪出幕後真兇。」
離開金店,坐回車裡。
他沒有立刻發動汽車,而是繼續部署:
「四十萬的真金不是一張鈔票,它無法沉默地躺在保險柜里。持有者最大的可能就是將它迅速變現。」
我腦中靈光驟現:
「周沉去馬爾地夫的錢!」
「一個合理的懷疑,如此大額的黃金流入市場,不可能毫無痕跡。任何黃金回收點都需要登記身份證,有監控,有交易記錄,有照片,有克重。」
「那我們接下來……」
「立刻報警。」
「以什麼理由?」
「詐騙,而且是手段最惡劣的訴訟詐騙,我們手中現在有完整的證據鏈,金店的官方報告,還有這份假貨原件,以及四十萬判決書。」
「我們要告訴警察,周沉自編自導了一出用假貨騙真錢的大戲。現在,該進入我們的戰場了。」
我咽了口唾沫,拿起手機按下那個號碼。
周沉再一次被卷了進來。
他被傳喚到警局時,臉上寫滿荒謬。
「警察同志,這純屬打擊報復!我跟她的經濟糾紛,法院白紙黑字都判完了!是她調包了我的金子,現在輸不起,又來賊喊捉賊!」
說完,他直接將那份民事判決書拍在桌上。
民警接過判決書,仔細看完:
「周先生,這份判決書解決的是你們之間的民事債權債務關係,它判定江女士需要向你支付一筆款項。」
「但現在,我們依據最新證據,依法對你涉嫌詐騙的犯罪線索進行詢問調查。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法律程序,請你如實配合。」
這時,李師兄迅速補充:
「周先生,這份判決書恰恰是本案的起點。目前這批真金必然存在某處。既不在她手中,也不在你手中。那麼,它究竟去了哪裡?」
8
周沉在李傑身上掃視一圈,嘴角微勾:
「行啊江遙,剛分開兩天,就這麼急不可耐爬上男人的床了?這位……我勸你擦亮眼。這種為了錢什麼都能幹的貨色,你碰了,不怕髒手?」
我全身的血瞬間衝上頭頂,剛準備硬槓,李傑卻迅速抬起手,指向牆角的監控探頭。
「周先生,提醒你。第一,你現在的每一句陳述,都在執法的記錄下。第二,你剛才對我當事人公然進行的誹謗、侮辱,這些言行本身已涉嫌違法,我們將保留追究你誹謗的權利。」
他身體微微後靠,表情嘲諷:
「所以,請繼續。」
周沉臉上的肌肉猛地一僵,張了張嘴,最終把更難聽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不自覺的挺直了後背。
這該死的安全感!
民警適時接過話頭:
「周先生,你們訂婚前後,特別是過去半年內,你是否處理、出售或典當過任何黃金製品?我們需要核實一下你的銀行流水。」
剎那間,周沉臉上那種混不吝的囂張瞬間僵在臉上。
「警察同志,我沒賣過任何金子。你們隨便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李傑迅速插話:
「周先生,別急,警方辦案講求證據鏈。」
他轉向警官:
「王隊,從實踐來看,如果嫌疑人有意規避偵查,處理這類貴重財物通常不會通過本人帳戶。比如,近親屬、密友,或者通過地下錢莊等非法渠道。」
王隊點點頭,目光重新鎖定周沉:
「除了你自己,你的母親、父親,以及你那位關係密切的女性朋友林薇女士,在過去半年內,名下銀行卡、網絡支付帳戶是否有在金銀珠寶回收點、典當行的大額交易記錄?」
「我們需要調取你及以上關聯人員過去半年的全部銀行流水。特別是你計劃並支付馬爾地夫旅行費用前後的資金來源。」
李傑補上最致命一擊:
「周先生,警方現在的調查,是在幫你找回那批價值不菲的真金。如果最後查實,這批金子從未在江女士手中出現過,那詐騙罪可就徹底坐實了。」
周沉的嘴角微微抽動了兩下。
憑藉兩年多的交往,我幾乎可以斷定他很緊張。
隨後李傑將我拉出警局。
「等你那個前男友走後,我們回去開懸賞令,投放到全市所有黃金回收點、典當行和珠寶二手店,這樣一來,恐慌直接拉滿,周沉或許沉得住氣,另外兩人呢?」
我立刻想到另一種可能:
「如果……金子沒賣掉,而被他藏起來了呢?」
李傑嘴角微勾:
「這已不再是一盒普通的金子,而是民事判決書上具有法定執行力的四十萬元涉案財產,對於警方而言,這是一樁重大刑事案件。」
「因此,金子一旦賣掉,會在銀行系統里留下資金痕跡;沒賣掉,則會在物理世界中留下藏匿痕跡。」
「這場局,從你拿到那份判決書並決定報警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輸了。」
9
他整個人再次泛起了金光。
不是。
我當初為什麼不學法啊!
如果懂點規則,又怎麼會被那個死渣男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騙得團團轉?
看著他一本正經說話的樣子,帥多了好嗎?
「發什麼呆?走了!」
他再次將我喚醒。
「周沉現在最大的壓力,就是如何處置那批真金。他必須儘快脫手,接下來,我們得儘快行動。」
我們二人迅速申請了懸賞令。
將早已準備好的高清圖片覆蓋了全市所有大小金器回收點和典當行。
每一張懸賞單上,都印著李師兄律所的聯絡方式。
更絕的是,他不知用什麼方法,竟說動了周太福在官網的行業資訊欄里,轉載了我們的尋物啟事。
而我,除了跟著跑腿,竟一分錢沒花,還心安理得地蹭了好幾頓飯。
所有的鋪墊,在三天後的一個傍晚迎來轉折。
李傑手機響了,他迅速按下免提。
「是李律師嗎?我在福滿多金鋪做事。你們要找的那對龍鳳鐲……一個月前好像有人來我店裡問過價!」
心跳突然漏跳一拍。
李傑迅速問道:
「慢慢說,您記得具體是哪一天嗎?」
「記得!應該是上個月 15 號左右,一個戴墨鏡和口罩的女人,她沒賣,就是拿著手機里的照片,反覆問我這種老款龍鳳鐲現在回收什麼價,能值多少錢。因為這款式很少見到,所以印象特別深!」
「她只問了價格?有沒有留下聯繫方式,或者您注意到她有什麼特徵?」
李師兄追問。
「沒留電話,但她很怪,反覆問是不是必須登記身份證,能不能不登記直接拿現金。我說這是死規定,公安局聯網的,她一聽就走了。」
李師兄與我目光一碰,沒有絲毫猶豫,立刻發動車子:
「我們現在直接去派出所,申請調取該金鋪及周邊道路的公共監控。」
調取監控的過程比想像中順利。
監控畫面顯示,那個戴著口罩和帽子的女人身影纖瘦。
她全程刻意迴避攝像頭,交易未果後,快步拐進了一條沒有監控的小巷。
「看清楚,認識嗎?」
王警官轉向我。
我腦海里搜索許久後,搖搖頭:
「從沒見過。這絕不是周沉的母親,他媽媽身材要富態得多。」
李傑忽然開口:
「王隊,能麻煩查一下林薇的社會關係嗎?尤其她的母親。」
「林薇?」
我一怔。
「對。」
李傑的目光沒有離開螢幕:
「一個能清楚知道金器細節、又有動機替周沉處理贓物的人,範圍其實很小。除了至親,就是利益高度捆綁的同謀。」
警方的工作效率驚人。
當民警調取林薇的戶籍關聯信息時,一張身份證赫然出現在電腦螢幕上。
面部識別系統比對一般無二。
正是林薇的母親。
空氣凝固了。
10
「看來,有人不僅自己下場,還動員全家為你布下天羅地網,你可真夠慘的。」
我尷尬地咽了口唾沫。
他說得對。
我確實……夠慘。
後續的推進,猶如秋風掃落葉。
林薇她媽接到派出所的傳喚電話,當場嚇得語無倫次。
電話里幾乎把知道的全撂了。
而林薇本人,則直接蒸發。
手機關機,住所無人。
警方調取林薇的社會關係與歷史報警記錄。
檔案顯示在一年前,林薇曾以三金摻假為由報過警。
男方給林薇黃金,林薇卻在七天後提出黃金摻假提出退婚。
當時,金子是男方的傳家之物,因此無法提供關鍵證據,最終不了了之。
真相慢慢揭開……
周沉與林薇,名義上是兄弟,實則是配合嫻熟的獵手。
二人以婚戀為餌,調換巨額彩禮。
另一方則隱藏在暗處,必要時以戀人身份出現,激化矛盾。
一旦退婚,他們就利用對方無法自證的劣勢,反向勒索。
警方順藤摸瓜,甚至查到了周沉的前一段婚約。
那位前女友同樣是在發現周沉出軌後憤而退婚,退還 18.8 萬現金彩禮。
然而,她退還的整捆鈔票在周沉當場清點後,竟詭異地變成了銀行練功券。
周沉手握銀行取款記錄自證清白,而女孩收錢時沒有當面逐張檢驗,百口莫辯。
最終被迫賠償了 18.8 萬,身心俱疲地離開了這座城市。
模式完全一致。
只是我更幸運一些。
20 萬的黃金經過大半年的沉澱變成了 40 萬。
若是三五萬的小數目,取證猶如大海撈針。
可 40 萬,足以壓垮一切僥倖。
當越來越多的受害者聚攏,拼圖終於完整。
周沉與林薇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被控制。
那批金子,在林薇母親鄉下一個老式米缸的夾層里找到的。
這個一輩子膽小怕事的女人,用鉗子一點點把金飾剪碎,拿到不同的鄉鎮小打金店,每次只賣一兩克。
找到時, 還剩一大半。
在拘留所里,我看到了周沉。
他眼裡的囂張、算計,全被抽空。
我拿起話筒,微微勾唇:
「老垃圾,別來無恙。」
他愣了一秒,眼淚和鼻涕瞬間糊了一臉:
「遙遙……我錯了, 我真的知道錯了!你放過我, 你幫我求求情……我不能坐牢,我們曾經那麼相愛,那些好日子你都忘了嗎……」
我靜靜看著他的表演:
「周沉, 你把我告上法庭,要求我償還四十萬的時候, 可沒念過舊情。我有最厲害的律師, 但還是選擇輸給你,為的就是讓你坐牢啊。」
三個月後,我迎來屬於我的正義。
周沉, 犯詐騙罪, 數額特別巨大, 且有多次詐騙前科,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並處罰金人民幣三十萬元。
林薇, 作為共同策劃者,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並處罰金人民幣二十五萬元。
林薇母親,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並處罰金五萬元。
第二天,封條就貼上了周沉那輛寶馬的車窗。
他名下所有銀行帳戶、支付工具被瞬間凍結。
林薇用贓款購置的名牌包、首飾,全被搜出貼上編號。
根據我的申請, 法院將我支付的律師費、訴訟費及差旅費全部列為追償範圍。
最終,我拿回了屬於我的一切。
本金 40 萬。
精神撫慰金 10 萬。
維權開支:9.85 萬。
合計:五十九萬八千五百元整。
與此同時, 其他受害者的索賠訴訟也相繼勝訴。
法院為了清償所有被害人, 不得不對周沉名下房產進行拍賣。
消息傳到周沉家族群, 瞬間炸了鍋。
一直以兒子為傲的周母,直接成了過街老鼠,所有人避之不及。
她四處奔走,託人上訴,均以失敗告終。
最後急火攻心,直挺挺地暈倒在了法院的石階上。
收到銀行到帳簡訊的一刻,我迅速把律師費轉給李師兄。
轉帳備註里寫了兩個字:
「酒錢」。
幾乎是同時,一個表情包跳了出來:
一隻戴著律師假髮的貓, 老神在在地舉著一塊牌子:
「業務諮詢, 按次付費。」
我發了二十塊紅包,問出了那個盤旋已久的問題:
「李師兄, 假如當初周沉給我的不是假金子,而是一箱練功券, 我當場沒發現, 事後被他反咬是我調包的……這局,該怎麼破?」
幾秒後, 他的回覆來了。
那隻律師貓換了個姿勢,用爪子淡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旁邊的氣泡框里寫著:
「噓——那是下一個案子的劇本了。」
----------(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