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屋裡人來人往,全是些紋身花臂、一臉兇相的社會大哥。
他們也不幹壞事,就是在屋裡喝茶、打牌、聊「業務」。
偶爾還能聽到幾句:「那個老賴腿打折了沒?」「還沒呢,先斷他兩根手指頭嚇唬嚇唬。」
這種對話,隔著門板傳到劉嫂耳朵里,簡直就是恐怖廣播劇。
劉嫂終於受不了了,報了警。
警察來了。
彪哥西裝革履地迎出來,那一身匪氣收斂得乾乾淨淨,看起來就像個遵紀守法的民營企業家。
「警察同志,誤會,都是誤會。」
「我們是正規的資產管理公司,這不,公司裝修,暫時借這裡當個員工宿舍。」
「噪音?沒有啊,我們都在法定分貝內。」
「恐嚇?更是無稽之談,我們都是文明人,那是在排練話劇呢。」
警察查了身份證,查了營業執照,一切合法合規。
至於關公像,那是個人信仰,只要不完全堵死消防通道,警察也沒法強拆。
最後,警察只能批評教育了幾句「注意鄰里和諧」,就走了。
警察一走,劉嫂徹底絕望了。
她發現,這群人不僅凶,而且懂法。
他們遊走在法律的邊緣,把「噁心人」這件事做到了極致。
最讓劉嫂崩潰的,是彪哥開始「整頓」樓道了。
那天,彪哥在群里發了張照片。
照片上,是劉嫂家門口那堆亂七八糟的雜物,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全扔到了樓下的垃圾桶旁。
配文:「響應社區號召,清理樓道雜物,消除火災隱患。@劉桂芬,不用謝,我是活雷鋒。」
劉嫂在群里瘋了:「那是我的東西!你憑什麼扔!」
彪哥秒回:「那是垃圾。放在公共區域的無主物,我幫你扔了是做好事。」
「你要是覺得那是你的私有財產,那你就是承認自己侵占公攤咯?」
「侵占公攤可是違法的,要不咱們叫警察來評評理?」
一句話,把劉嫂噎得死死的。
她那個當公務員的兒子終於露面了,想用身份壓人。
結果剛下班回來,就被兩個壯漢「熱情」地請進了屋裡「喝茶」。
半小時後,兒子臉色慘白地出來了,腿都在打哆嗦。
回到家,我就聽見他對劉嫂吼:「媽!你別惹他們了!那幫人手裡拿著我的檔案複印件!他們說我要是不老實,就去我單位拉橫幅送錦旗!」
「送什麼錦旗?」劉嫂哭著問。
「送『大義滅親,教母有方』!」
劉嫂徹底癱軟在地上。
她唯一的依仗,也被人家捏得死死的。
這哪裡是鄰居,這簡直就是懸在她頭頂的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劉嫂終於想到了賣房。
既然惹不起,那就躲吧。
她在中介掛了牌,價格還挺高,想趁機撈一筆去別處買個大房子。
可她忘了,現在的鄰居是誰。
第一個來看房的客戶,是一對年輕夫妻。
剛出電梯,就被門口那尊巨大的關公像震住了。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彪哥穿著個大褲衩,手裡拿著把西瓜刀,笑眯眯地打開了門。
「喲,看房啊?進來坐坐?吃塊瓜?」
那西瓜刀上還滴著紅色的西瓜汁,看起來觸目驚心。
年輕夫妻臉都綠了,連屋都沒進,轉身就跑。
第二個客戶是個中年大叔,膽子稍微大點。
結果剛進劉嫂家,隔壁就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大叔嚇得一哆嗦:「這……隔壁這是殺豬呢?」
劉嫂尷尬地解釋:「沒……就是電視聲音大了點。」
話音剛落,牆壁傳來「咚」的一聲巨響,仿佛有人把頭撞在了牆上。
緊接著是一個粗獷的聲音怒吼:「還錢!不還錢今天就別想走!」
大叔二話不說,拔腿就跑,速度比兔子還快。
連續黃了五六波客戶,中介也無奈了。
「劉姐,您這房子……隔壁這情況,實在太難賣了。」
「除非您降價,大降價。」
劉嫂氣得在屋裡摔盤子砸碗,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想去找彪哥理論,可一看到那尊關公像,腿就軟了。
她想找物業,王經理現在看見她的電話就直接拉黑。
她被困住了。
困在這個她曾經作威作福,如今卻變成地獄的地方。
而我,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新家裡喝著咖啡,看著群里的笑話。
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是時候給這把火,再添最後一把柴了。
我給彪哥發了個微信。
「彪哥,最近生意怎麼樣?」
彪哥秒回語音,背景音是一片嘈雜的麻將聲。
「哈哈,妹子,托你的福,這地方太旺了!兄弟們住得舒服,辦事也方便。」
「對了,對面那老娘們兒最近老實多了,就是天天想賣房,煩得很。」
我笑了笑,打字回復。
「彪哥,既然她想賣,不如您幫幫她?」
「您不是一直嫌地方不夠大嗎?對面那套戶型跟我這套是對稱的,要是打通了……」
彪哥那邊沉默了幾秒。
緊接著,發來一個大拇指的表情。
「高!實在是高!」
「妹子,你這腦子,不混社會真是可惜了。」
「得嘞,這事兒交給我,保證讓她『滿意』。」彪哥的「幫忙」方式,簡單粗暴且高效。
他在門口貼了一張紅紙黑字的告示。
「本戶乃忠義堂辦事處,閒人免進。隔壁房屋涉及經濟糾紛,購買需謹慎,後果自負。」
這告示一貼,別說買房的了,連只蒼蠅都不敢往劉嫂家飛。
劉嫂看著那張告示,氣得差點腦溢血。
她撕了告示,彪哥就貼兩張。
她罵街,彪哥就放哀樂。
她報警,警察說是民事糾紛,建議法院起訴。
起訴?等判決下來,她早就神經衰弱了。
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劉嫂敲響了彪哥的門。
她手裡提著兩瓶茅台,臉上堆著比哭還難看的笑。
「那個……大哥,咱們能不能商量商量?」
「我這房子,真心想賣。您看能不能高抬貴手……」
彪哥坐在沙發上,手裡盤著兩個核桃,眼皮都沒抬。
「想賣啊?行啊。」
「正好我這兄弟多了,住不開。你這房子,我要了。」
劉嫂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我這房子裝修好,市場價怎麼也得……」
「一百萬。」
彪哥打斷了她,報出了一個數字。
劉嫂愣住了。
「一……一百萬?大哥,您開玩笑呢?我這房子市值兩百萬啊!」
彪哥冷笑一聲,把手裡的核桃往茶几上一拍。
「啪」的一聲,核桃碎成了渣。
「大媽,你搞清楚狀況。」
「現在除了我,誰敢買你這房子?」
「一百萬,現金,明天過戶。你要是同意,咱們現在就簽合同。」
「你要是不同意,那就繼續住著。反正我們兄弟也要在這裡長住,咱們以後有的是時間『交流感情』。」
劉嫂看著那碎成渣的核桃,又看了看滿屋子凶神惡煞的大漢。
她想起了這段時間遭受的折磨,想起了兒子那驚恐的眼神,想起了每天夜裡的噩夢。
她的心理防線,徹底崩塌了。
「賣……我賣……」
她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是悔恨的淚水,也是絕望的淚水。
她怎麼也想不到,當初只是為了占那二十厘米的便宜,最後竟然賠進去了一百萬,還搭上了半條命。
貪婪,果然是通往地獄的捷徑。劉嫂搬走的那天,是個陰天。
她走得很狼狽,就像當初逼我走時,她幻想我會有的樣子。
沒有歡送,沒有道別。
只有彪哥的一群兄弟在門口放了一掛鞭炮,說是「送瘟神」。
鞭炮聲中,劉嫂灰溜溜地鑽進了一輛破舊的搬家車,連頭都沒敢回。
聽說她兒子因為這事兒,在單位也抬不起頭,最後申請調去了偏遠的山區扶貧。
一家人,徹底散了。
半年後,我回小區辦事,順便去看了看老房子。
走到一樓,那個熟悉的走廊已經變了樣。
劉嫂家的門已經被拆了,兩套房子打通,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忠義堂」。
門口的關公像還在,香火依然旺盛。
只是那股子劍拔弩張的殺氣淡了不少,反而多了一絲煙火氣。
正巧碰見彪哥出門。
他穿著一身唐裝,手裡拿著個紫砂壺,看起來慈眉善目了不少。
見到我,他眼睛一亮,熱情地招呼。
「哎喲,妹子!稀客啊!快進來坐坐!」
我笑著擺擺手:「不了彪哥,我就是路過看看。」
「怎麼樣?住得還習慣嗎?」
彪哥哈哈大笑:「習慣!太習慣了!自從打通了這兩套房,風水都變好了!」
「現在兄弟們也都轉行了,開了個安保公司,生意紅火得很!」
他指了指樓上。
「而且啊,現在這棟樓的鄰居,那叫一個和諧。」
「誰家有個大事小情,只要喊一聲,我們兄弟立馬到。現在全小區的阿姨都想把閨女介紹給我們呢!」
我看著彪哥那張笑成菊花的臉,心裡居然有一絲感動。
誰能想到,當初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討債據點」,現在竟然成了小區的「保衛處」。
這就是規則的力量。
當惡人遇到了更硬的拳頭,他們學會了畏懼。
而當硬拳頭學會了規則和守護,他們就變成了秩序的維護者。
我告別了彪哥,走出小區。
陽光穿透雲層,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想起了劉嫂,想起了那個曾經讓我窒息的鞋櫃。
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但我知道,這不是夢。
在這個世界上,善良是一種選擇,但不是一種義務。
當善良被踐踏時,我們必須要有露出獠牙的勇氣。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守護住自己的那一寸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