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他們把我一個人鎖地窖里。
哀莫大於心死。
原來是這種感覺。
就在這時,一股求生的本能,像微弱的電流,忽然竄過我的四肢百骸。
我不能死。
我不能讓肚子裡的孩子跟著我一起死在這地窖里。
我摸索著,一點點地在地窖里探尋。
在角落裡的一堆雜物後面,我摸到了一個被碎石和泥土堵住的洞口。
這是以前用來儲存過冬白薯的薯洞!
我用手去刨那些堵住洞口的碎石和泥土。
指甲很快就翻了起來,鮮血混著泥土,十指連心,疼得我直抽冷氣。
不知過了多久,洞口終於被我刨開了一個能容納我爬出去的縫隙。
外面,連接著廢棄的豬圈。
一股混合著豬糞和陳年污水的惡臭撲面而來,我卻覺得那是自由的香氣。
我渾身沾滿污泥和豬糞。
我要回家!
讓我媽和弟弟把這件事捅破,全鎮都知道我也不在乎了。
我不好過,誰也別想好過!
媒婆王嫂賊眉鼠眼地從我娘家後面探出頭來,看到我,嚇得臉色瞬間慘白。
「你……你這個瘋婆子怎麼跑出來了!」
她話音剛落,另一個人影從她身後走了出來。
那人手裡還拿著一個藍布包袱,是我最喜歡的那種小碎花。
我媽看著我,眼神躲閃。
「秀蓮……你弟弟……你弟弟娶媳婦的彩禮,還差一大截……李書記家……給的多……」
她不敢看我的眼睛,聲音低得像蚊子哼。
「你就……認命吧。」
5
我像個木偶,被我媽和媒婆王嫂一左一右架著,拖進了李書記家的堂屋。
屋裡光線很暗,一股子說不出的霉味。
李書記坐在太師椅上,手裡端著個紫砂茶壺,慢悠悠地喝著茶。
他旁邊站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臉色蠟黃,眼神呆滯,嘴角還掛著一絲晶亮的口水。
那就是他那個生理有缺陷,娶不上媳婦的傻兒子。
李書記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睛像打量一頭待宰的牲口一樣,在我身上來回掃視。
「人帶來了?」
他聲音沙啞,不帶一絲感情。
婆婆馬翠芬和陳建軍緊跟著也趕到了,婆婆一臉諂媚的笑,像條哈巴狗。
「書記,書記,帶來了!這丫頭片子野得很,我們費了好大勁才抓回來。」
她說著,快步走到我身後,一把掀開我後背的衣擺。
冰冷的空氣瞬間貼上我的皮膚。
婆婆指著我腰間的那顆紅痣,對著李書記點頭哈腰。
「您瞧,您驗驗貨,就是這顆痣!保證原裝,乾淨得很!」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案板上的豬肉,任由他們戳點、估價。
我媽端來一碗黑乎乎的藥,走到我面前。
「秀蓮,喝了它,這是安胎的,對你和孩子好……」
我死死地閉著嘴。
她掰不開,急得滿頭大汗,回頭看了李書記一眼。
李書記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我媽像是得了聖旨,心一橫,和媒婆一起,一個捏住我的鼻子,一個掰開我的嘴,硬生生地把那碗又苦又澀的藥灌了下去。
「安胎的……是安胎的……」她在我耳邊反覆念叨,像是在說服我,更像是在說服她自己。
我被嗆得劇烈咳嗽,眼淚直流。
那邊,陳建軍已經開始跟李書記熱絡地討論起來。
「李叔,等這事兒成了,我進城的工作……您看是紡織廠好,還是食品廠好?」
「年輕人,有前途,先去食品廠鍛鍊鍛鍊吧。」
他們談論著我的「賣身錢」,談論著陳建軍的光明前途,仿佛我只是一個已經被他成功兌換成未來的物件。
我不再掙扎,也不再流淚,眼神空洞地看著他們一張張醜惡的嘴臉。
他們把我推入一間昏暗的西廂房,從外面「哐當」一聲鎖上了門。
那碗藥下了肚,我並沒有感到絲毫睏倦。
相反,一股邪火從小腹猛地竄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渾身燥熱,口乾舌燥,身體里像有無數隻螞蟻在爬。
這氣味……
我想起來了!
我爹以前是村裡的獸醫,給母豬配種的時候,為了讓母豬順利接受公豬,就會用一種氣味相似的草藥,給母豬催情!
他們給我喝的根本不是什麼安胎藥!
他們不是要我安分,他們是要我主動順從!
「吱呀——」
門鎖響了。
李書記那個傻兒子被推了進來,他看著我,嘴角的口水流得更長了。
他嘿嘿地笑著,露出滿口黃牙,痴傻又貪婪的笑聲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刺耳。
他一步一步朝我逼近。
6
李書記的傻兒子像一頭餓瘋了的野獸,流著哈喇子就朝我撲了過來。
他嘴裡發出「嘿嘿」的怪笑,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刺啦」一聲,撕開了一道口子。
我胸前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涼颼颼的。
那股被強灌下去的藥力,混合著極致的憤怒和屈辱,像火山一樣在我身體里轟然爆發。
我腦子裡那根叫做「理智」的弦,「繃」的一聲,徹底斷了。
我不是周秀蓮了。
我是一頭髮了瘋的母狼,要保護我的幼崽!
「滾開!」
我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把推開他。
他踉蹌著後退幾步,眼神里滿是疑惑,似乎不明白為什麼這隻待宰的羔羊會反抗。
我順手摸到了床頭那個用來壓枕頭的青石枕頭,冰涼沉重。
我沒有絲毫猶豫,雙手舉起石枕,用盡我這輩子所有的力氣,朝著他那顆愚蠢的腦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一聲悶響。
他哼都沒哼一聲,像一袋麵粉一樣,軟綿綿地癱倒在地,後腦勺滲出的血,很快在地上洇開一灘暗紅。
我沒有停下。
我提著那塊沾了血的石枕,衝到門口,開始瘋狂地用它砸門。
「砰!砰!砰!」
每一次撞擊,都帶著我全部的恨意。
我一邊砸,一邊用盡全力嘶吼,聲音尖利得不像我自己。
「殺人啦——!」
「陳建軍賣老婆換前程啊!」
「李書記仗勢欺人,買人借腹生子啦!」
「天殺的畜生啊——!沒天理啦——!」
我的嘶吼聲悽厲無比,劃破了清晨的寧靜,傳遍了整個村子。
很快,李書記家門口就圍滿了聞聲趕來看熱鬧的村民,里三層外三層,把院子堵得水泄不通。
「開門!你個瘋婆子!快閉嘴!」
李書記和婆婆馬翠芬終於反應過來,衝進來想捂我的嘴。
但已經晚了。
所有人都聽見了。
李書記看著院外黑壓壓的人群,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知道,這事捂不住了。
為了保住他村書記的位子和名聲,他當場翻臉,一腳踹在馬翠芬的肚子上。
「你個不要臉的老虔婆!竟敢帶個瘋女人來訛我!還打傷我兒子!我看你們是不想活了!」
馬翠芬被踹得在地上滾了一圈,捂著肚子半天沒爬起來。
她見李書記甩鍋,也氣急敗壞地從地上爬起來,指著李書記的鼻子破口大罵。
「姓李的!你少他娘的裝蒜!要不是你許諾給我兒子工作,我吃飽了撐的把兒媳婦送到你這來?還有媒婆王嫂!我媽!都收了你的錢!大傢伙兒都看著呢!錢還在她們兜里揣著呢!」
媒婆和我媽嚇得臉都白了,哆哆嗦嗦地想往人群里鑽。
現場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就在這時,人群外的林志遠見勢不妙,為了撇清自己,也扯著嗓子大聲嚷嚷。
「大家別信她的!這都是陳建軍一手策劃的!他為了回城,什麼都乾得出來!是他求我把周秀蓮騙到地窖里關起來的!」
一場骯髒的人交易,在我歇斯底里的吶喊中,變成了一出所有人都無法收場,狗咬狗的鬧劇。
7
李書記家的院子,成了一個臨時的審判庭。
所有參與這場交易的人都被憤怒的村民堵在了院子裡,互相指責、推卸責任,醜態畢露。
村裡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輩拄著拐杖,被請了過來主持公道。
這是村裡出了大事時最高規格的「審判」。
我站在院子中央。
衣衫不整,頭髮凌亂,渾身上下都是泥污和血跡。
但我把脊樑挺得筆直。
我看著周圍一張張或好奇、或同情、或鄙夷的臉,一字一句地將所有人的罪行公之於眾。
從婆婆和陳建軍如何密謀,到林志遠如何趁火打劫,再到我親生母親如何為了彩禮錢出賣我。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戳破了他們偽善的面具。
李書記的臉色比鍋底還黑。
為了保住他的權力和地位,他第一個站出來表態,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被蒙蔽的受害者。
他指著陳建軍和馬翠芬的鼻子,大聲宣布和他們家斷絕一切關係,並帶頭唾罵他們家風不正,敗壞了整個村子的名聲。
牆倒眾人推。
婆婆和陳建軍立刻成了過街老鼠,被義憤填膺的村民們圍在中間,拳打腳踢,吐著口水。
「打死這對黑心肝的畜生!」
「賣老婆!不要臉!」
婆婆的哭嚎和陳建軍的求饒,混雜在一起,聽起來格外可笑。
我媽癱坐在地上,被聞訊趕來的我爹,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扇了幾個耳光。
「你個敗家娘們!為了給你那沒出息的兒子湊彩禮,把女兒往火坑裡推!我周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我爹氣得渾身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