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女兒完整後續

2025-12-08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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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學期過得很快。

照例還是兩周放一次假,最遲到第二周的周三,妹妹一定來宿舍討零食了。

她是有多少就能吃多少。

我也總是豪氣地把櫃門打開,任她拿。

考試前拍了六年級的畢業照。

背景是鮮明的紅牆綠樹,我笑眯眯地蹲在第一排。

五年級畢業時,我們在操場上也拍過一張。離開家鄉時,揣在帆布書包裡帶出來了。

那張與這張截然不同。

畫面暗淡,連老師帶學生,個個神情嚴肅。

我站在第三排長板凳上,穿著舊牛仔衣套裝,齊眉劉海,單薄瘦削的臉,滿懷心事……

爺爺在電話里說,他在田裡遇見老師,老師還問起我在城裡的新學校適不適應。

我握著話筒,想起從前跟同學結伴去老師家玩。

他在大田裡插秧,我們就在田埂上等他,折了蘆柴稈,扒拉小河裡的野菱角。

師母怕我們落水,喊我們進院子,烀一大鍋棒頭給我們吃。

城裡條件好,可是,我還是最喜歡我從前的小學校。

考完試,校車最後一次送我們回家。

媽聽說我嘴裡有顆乳牙鬆動,走過來說:「讓我看看。」

我張開嘴。

她扶住我下巴,手指伸進來猛地一搗,轉身便走。

我把掉下來的牙和著血吐在地上。

毫無準備,倒沒覺得有多痛。

妹在一邊拍手笑:「姐,上當了吧,媽最喜歡搗人家的牙了。」

爸也跟著笑:「這是為了你們好,這樣弄,新長出來的牙齒才整齊。」

我倒是知道姑姑為了表妹的牙齒長得齊,常帶她去醫院提前拔掉。

奶奶不捨得花這個錢。

她說:「下牙扔到房頂,上牙扔到床底,一樣長得齊。」

結果我的牙齒並不齊,好在也不難看。

那年夏天特別熱。

媽帶著我們在地上打地鋪。

她面朝窗戶躺著,妹妹在她懷裡,兩個人都迎著風。

我在她背後,熱得腦子昏沉,忽然一陣委屈,抽泣起來。

爸先發現了。

他有點慌,喊道:「怎麼了?」

媽也轉過身問怎麼了。

我說:「太熱了,吹不到風。」

她從蓆子上爬起來,跟我爸商量了幾句,讓我跟妹妹並排睡,把風扇調到合適的角度。

爸說:「這下不熱了,睡吧。」

他跟媽各自找了個邊角的位子,也躺下了。

小升初考試結果出來,我考上了縣城中學。

三年四千八培養費,憑我的成績可以免除一半。

媽很不高興,催著爸爸打電話找人。

「人家周濤就比她多考了三分,省了四千八,咱憑什麼多花錢。」

爸嘆一口氣:「半免也可以了。哪有那麼稱心如意的事。」

兩人話不投機,大吵一架。

爸甩下一沓鈔票:「錢在這裡,你愛交不交。」

他拿著鑰匙開車出去了。

媽板著臉把桌上的錢攏起來,到底還是替我交了學費。

8

上初中以後,我漸漸看不清黑板上的字。

皺著眉頭,把眼睛眯起來,又勉強看得見。

有天跑完步,在操場邊坐著休息,我對身旁的李紅說:「眼鏡借我玩玩。」

她脾氣很好,當即摘下來遞給我。

我戴上試了試,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清晰了,能看見樹葉鮮明的輪廓。

真好。

除下眼鏡還給人家,便把這事忘了。

周六放假回家,我在樓上寫作業。

媽忽然衝上樓來,對我吼道:「紀明莉,你近視了嗎?」

我被吼得愣住,一時沒有說話。

她氣呼呼地道:「沒事別那麼不自覺,玩別人的眼鏡。

「剛才在公園,李紅她媽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你家孩子是不是近視了,我臉上多難看!

「你給我保護好眼睛,少偷看電視,沒那閒錢給你配眼鏡。」

我低著頭,覺得近視簡直像是犯了大過錯。

一直拖到第二個學期,老師打電話給我爸,叫他帶我去配眼鏡。

店裡,驗光師一測,已經近視三百度了。

她神情複雜。

媽不覺得有什麼,指定要最便宜的鏡片,最便宜的鏡框。

當天,店裡生意淡,眼鏡當場就做好了。

算下來要三百塊。

媽站住腳,開始還價,她只願意出一百。

我嚇呆了,真怕人家把我們趕出去。

有幾個街坊在店裡玩,同店主一夥,跟我媽講價。

雙方拉扯良久,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忽然靜了下來。

媽站在櫃檯邊,店主和街坊在另一邊。

兩邊都不開口。

媽轉身把眼鏡從我臉上扯下來,往櫃檯上一丟。

她說:「不要了!」

店主道:「哎,怎麼能不要呢,三百度了!」

眼前清晰的世界忽然又一片混沌,我心慌得哭了起來。

店主說:「哎,別哭別哭,不會不給你配眼鏡的。」

她嘆一口氣,說:「好吧,一百二十塊,不能少了。」

媽望了我一眼,付了錢。

店主拿出幾個眼鏡盒給我挑,又教我別隨便拿東西擦鏡片,會花掉。

她笑眯眯的,仿佛剛才的爭辯並未發生。

出了店門,媽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戴著我的新眼鏡。

她忽然半笑不笑地,問我:「剛才你哭什麼?」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9

有了眼鏡之後,我的心定了下來。

考了一次全校第一,之後次次都是全校第一。

妹妹的成績卻越來越糟糕。

她很會報喜不報憂,放假回家,只把考得好的小測卷子帶回來。

媽舉著一百分的小測卷子,笑眯眯地說:「小紅以後一定能上北大。」

期末,妹妹考了倒數第二。

回到家,她還笑嘻嘻地說倒數第一是大笨蛋,比她足足少了二十分。

晚上,媽要求妹妹做一張練習卷。

她不肯,攥著遙控器,想看電視。

媽忽然爆發,一把將妹妹推得跪倒在地,抄起課本,照著頭扇。

妹妹哇哇大哭。

爸趕快攔住。

他安慰道:「讓姐姐輔導她,現成的老師。」

第二天一早,六點鐘媽就喊我們起床,還找人把電視機搬走了。

我開始輔導妹妹。

這才知道什麼叫油鹽不進。

怎麼講她也聽不懂。

嘴上說聽懂了,一做題又睜著眼睛發獃。

我氣得冒鬼火。

她還笑嘻嘻的,不知愁。

有天,我講完一道題,她忽然間凝住不動,表情專注。

我以為是開了竅,屏住呼吸不敢驚擾。

心中一陣欣慰。

她卻說:「姐,你聽,街上是不是有人炸爆米花?」

氣死我了!

我說:「你再考倒數,媽又會打你的。」

從那一次之後,媽是打順了手,每回大考結束,總要打一頓。

妹妹當時也會哭,可哭完,還是該吃吃,該睡睡。

有天,她神神秘秘地跟我說:「媽是不是更年期了?姐,你要小心,說不定哪天也會打你。」

我愣住了。

媽不會打我的。

從心底,我確信這一點。

並不是因為她更愛我,怎麼可能呢?

事實是,就像奶奶只會訓我,不會訓姑姑家的妹妹。

理由是,「外孫女不比你這個親孫女,說狠了,再也不肯來外婆家。」

媽心底也清楚,不管怎麼打,妹妹都不會跟她生分,轉眼就又膩在她懷裡。

我卻永遠像個客人。

爸的行為也很奇怪。

他似乎覺得妹妹成績不好,我卻一直考第一,某個天平傾斜了。

需要放一點砝碼來矯正。

當著妹妹和媽媽的面,他板著臉找茬訓我,同時,誇獎妹妹做得好。

私底下,卻又哄我。

他說,這是為了讓我們大家都過得舒心一點。

他還叫我以後考得好也不要回來說。

反正自己知道就行。

在學校倒是很開心。

我常常寫東西投稿到廣播站。

晚自習前,在香樟樹下掃地,風裡,溫柔的女聲正念著我寫的東西。

抬眼看高處,廣玉蘭靜靜開著大朵的,潔白的花。

10

也許因身形偏瘦,我直到初二下學期才月經初潮。

告訴同桌,她抿嘴一笑,從容地拿了片衛生巾,拉我去廁所,教我怎麼用。

別的女生聽見了,也很興奮。

有個平常大大咧咧的女孩,特意跑到我面前,輕聲細語地說:「前兩天量是最大的。你不要害怕。」

另一個接口道:「是的!上課起立回答問題,猛地一站起,嘩一下都流出來,好誇張的!」

大家笑成一團,說對對對。

「怪不得你語文好,這麼會講。」

中考前,我聽老師的建議,報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爸進城送貨,有次順路來看我,給我帶了些麵包。

在校門口,他看見人家騎著小車賣烤山芋,追上去給我買了一個。

山芋的芯是明黃色的,和老家地里種的不同。

他沒問我報了什麼學校。

這次,也沒提考不上就怎樣的話。

中考前看考場,是同桌央她媽媽騎車帶我去的,她自己坐爸爸的電瓶車。

考完試,我收拾行李坐車回家。

媽正為了妹妹的小升初焦慮,一天打了她兩次。

晚上快十二點了,還不准她睡覺,非要她訂正卷子。

妹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拿手扒拉著眼皮。

我看著實在可憐,也覺得這樣毫無效率,便安慰道:「小升初可能像我們中考一樣,卷子比平常出得簡單。」

妹妹一聽就來了精神。

她抹抹臉說:「小升初我一定考得好,到時我會特別認真。」

結果,她考了一個極低的分數。

比鄰居家在雙河鎮上學的孩子考得還低。

媽以前還背地裡說那女孩傻,不開竅。

她鐵青著臉上樓,劈面便對我說:「都怪你!

「是你說她能考上的,現在你能負責嗎?」

我愣住了。

這該我負責?

她倒是沒有罵妹妹,匆匆下樓,到處打電話托關係。

還跟爸爸說:「這批貨先別進了,錢留在手裡有用。

「我不信她上不了一個好初中。」

最後,他們想出了一個主意,讓妹妹再念一遍六年級。

妹妹不肯,覺得丟人。

爸媽勸道:「這樣吧,只要你肯去上,我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妹妹想了想:「那我要一台電腦。」

瞬間一片安靜。

我在旁邊都聽愣了。

知道她羨慕鄰居家有電腦,可以隨時看視頻。

但,這也太敢要了吧?

沒想到,爸媽相互看著,並沒生氣。

爸說:「這樣吧,考到前三名,就給買電腦。」

媽點點頭:「你可要爭氣啊!」

妹妹同意了。

11

那個夏天,我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我爸聽說分數不夠免培養費,有些失望。

他的供貨商得知消息,卻特意打電話來恭喜。

「考上這個高中,一隻腳已經邁進大學。

「老紀,沒想到你的女兒這麼聰明。」

這位叔叔自己有幾間廠子,生意做得很大。

我爸去拿貨,因為是小客戶,一向都沒見著他的面。

這次接到電話,非常驚喜。

他特意打電話告訴城裡的親戚,還提出給我一個獎勵。

我想了想,說想要一個 MP3。

爸找了相識的朋友,一百塊買了一個。

是連包裝都沒有的雜牌。

橢圓形黑色外殼上,印著一個沒有被咬過的,全乎的蘋果。

叔叔幫我下了許多歌,又送一副耳機。

鄰居知道我要了 MP3,很詫異:「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孩子,MP4 早都出來了。」

我卻覺得很滿足。

因為再次聽到了那些年,宋西西在我枕邊唱過的歌。

畢業時年紀太小,連電話也沒想起來留一個。

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

有天傍晚,我們一家在雙河鎮公園散步時,遇見了杜心羽。

其實初中也在同一所學校,但我幾乎忘記這個人。

她長得很高了,額頭上冒著紅紅的青春痘,挽著爸爸的胳膊,臉上還是當年那種依戀的,小孩子的神情。

杜叔叔笑著道:「恭喜啊,明莉考上這麼好的高中,一定有好大學上了。」

爸也寒暄著問杜心羽的情況。

她不自在地往她爸身後躲,眼睛瞥向遠處。

聽說杜心羽考的是縣中,我爸轉頭對我講:「明莉,以後學校有什麼好的資料,都拿給人家杜心羽看看。

「朋友之間要相互幫助,一起進步。」

杜心羽的臉更紅了。

我亦覺得非常難堪。

心想,你知道誰是我的朋友?

開學前,媽不准我把 MP3 帶去學校。

她說:「我要去問你們校長,上學還能帶 MP3 的?」

我把東西收進書包,頭也沒抬,說:「隨便你。」

這是我第一次頂撞她。

她氣呼呼地走開了。

高中離家很遠,爸給了我一張銀行卡。

媽說:「老紀,你不要一下子往裡面打太多錢。一次打一百,用完了再說。」

爸不耐煩地說:「我知道。」

我去取錢時,才發現裡面有六百多塊。

當然沒敢都取出來用。

冬天冷,看見學校商店賣保溫杯,問了價格,要三十八塊。

不便宜。

可是同桌那個要一百多。

總感冒,要是隨時有熱水喝,就太舒服了。

我便買了。

放假回家,媽一眼看見了,問多少錢。

我如實以告。

她舉著杯子往門口走,對我爸說:

「老紀,紀明莉自己花三十八塊錢買了個杯子。

「哼!多少錢也不夠她花的。」

我沒說話,看著桌上妹妹的新電腦,覺得非常可笑。

妹妹第一次月考就考了第一。

她畢竟學過一遍。

爸媽非常守諾,趕在她放假前買回了三千多的小筆記本。

媽又開始做小女兒上北大的夢了。

12

有天,妹妹神秘兮兮地跟我說:「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我們家快要有自己的房子了。」

「真的嗎?」

我覺得很意外,很不真實。

她拉著我的手,跑到爸爸跟前:「也帶姐姐去看看房子吧。」

爸笑眯眯地領著我們出了門。

就在這條街上,走幾步就到了。

房子鄰近路口,兩層樓,一樓做生意,二樓住人。

樓梯和房頂都需要翻修,門前堆著水泥、沙子。

上了二樓,爸剛推開門,立刻道著歉帶上門,退了出來。

裡面有個女人的聲音:「對不起啊,紀老闆,我們實在是還沒找到地方搬。」

爸說:「沒事沒事,不急不急。」

裡面住的是之前的租戶。

他低聲朝我們說:「喏,這個就是我們的房子。

「等你們放暑假回來,就可以住了。」

妹妹跟我講,買這房子是媽堅持的。

為此還跟爸爸吵架了。

爸覺得拿十幾萬買一套小產權的自建房,不太合算。

還是媽媽說,兩個女兒眼看這麼大了,連個正經的洗澡間都沒有。

孩子在浴室里拿大盆洗澡,門閂壞了,插不上,她偶然走開一下,回來時,看見房東家親戚,一個無賴,就站在門外。

嚇得她一晚沒睡著覺。

爸聽到這裡,當天就出去跟房主談價錢,很快談攏了。

得知消息,房東很生氣。

他們的孩子在城裡落了腳,正打算把鎮上這間房子賣了。

紀家是知道的,也探過紀老闆的口風,結果居然放著這間不買,去買別人的。

房東大娘本來跟我媽極要好,連河邊的菜地都分一半給她種。

她馬上把我媽的菜都鏟了。

又趁著我奶奶來看我,對她說:「周素珍嘴上可會糟踐這孩子呢。

「說她邋遢,身上來了,小褲頭弄髒了也不知道,扔在盆里,把她爸爸一件嶄新的白襯衫染壞了。

「明莉奶奶,你聽聽,這種話也好給外人講的?」

奶奶向我轉述時,氣得臉色發白。

我聽著卻很木然。

奶奶氣憤之下,再一次說起我媽第一次跟著我爸上門的情景。

那天,十九歲的周素珍在堂屋坐定,忽然喉嚨里咳一聲,熟練地往地上吐了口痰。

剛掃過的,乾乾淨淨的青磚地。

奶奶說:「從這一點,我就不大看得上她。不過我也沒有多說什麼。

「這麼些年,對她也是客客氣氣的。

「以前你老太才凶呢。我天不亮就下地掙工分,看見她在院子裡洗衣服,賠著笑說,媽把我這件小褂也搓搓。她說,哼,我洗我兒子的衣服,還洗你的衣服?臊得我臉通紅。

「還有啊,你媽跟我說,你們手上的錢該用就用,不要省,省到最後,帶到棺材裡用嗎?這句話,我可以記到死。

「她就是計較買房子我們沒出錢……」

不知是房東一家在外放的風聲,還是事實如此,人人都說我家房子買虧了。

這房子根本值不了十八萬。

我媽把這些話存在心裡,存多了,漸漸懶得說話,總是發獃,嘆氣。

買房子的事是她堅持的。

白手起家,錢掙得不容易。

早些年門市上生意淡,她還去刨板廠上夜班,在街頭擺小攤賣春聯。

因為吃過苦,所以分外心疼錢。

爸送她去住院了。

正趕上五一節,他領著我們在家,到飯點就煮一鍋飯,然後夾著個青花海碗去買涼拌豬頭肉。

他是百吃不厭,我跟妹妹卻吃得想吐。

兩人試著炒芹菜,油點飛濺,各自手臂留了塊疤,心情很低落地回了學校。

下一次放假,媽已經從醫院回來了。

她做飯還是那麼隨意,炒包菜沒斷生就出鍋,但總好過頓頓涼拌豬頭肉。

13

暑假,房子弄好了,我們搬了家。

我跟妹妹合住一個大房間。

爸找木匠打了兩個大書櫥,他親自設計的樣式,花了一千多,打出來很登樣。

書櫥將屋子隔成兩半,一邊放了一張床。

不吵架的時候,我跟小紅在同一張床上睡。

吵架了,就各自睡一張。

但滴水成冰的冬天,吵了架也還是跟妹妹一床睡。

她火力旺,像小火爐,常常在被窩另一頭嫌棄地說:「姐,你的腳真涼,跟冰塊一樣,離我遠點。」

嘴上這麼說,翻個身,兩手又抱住我的腳。

那台小筆記本電腦,妹妹理所當然地覺得,是同時屬於我們兩個的。

她對我說:「姐姐,你怎麼不玩電腦?」

我說:「這有什麼好玩的呢,又沒網。」

後來,我拿 U 盤從老師那裡拷貝電影,帶回家和她一起看。

還有個朋友的爸爸是兒科醫生,常在辦公室為我們下載想看的電影。

快樂的時光沒過多久,妹妹在初中又跟不上了。

除了語文,每一科都考倒數。

媽常衝進房間,檢查她有沒有在學習,威脅不學就摔電腦。

妹妹卻實在念不進去書。

在書桌前坐不到十分鐘,便摳手摳腳,摳頭髮。

或者說:「姐,看這房間亂的,我收拾一下再學習。」

她把我隨手丟在各個角落的書都拾回書架上,又按尺寸碼整齊。

收拾完,剛好到睡覺的點……

她是沾了枕頭就能睡著的。

媽給我開家長會,總特意把妹妹帶上,讓她跟著進禮堂,聽聽校長和老師講的話。

有一次,很偶然地,是爺爺來開家長會。

開完,他找到我,從中山裝口袋掏出一個小本子。

他說:「喏,校長講的話,我把重要的都記在這裡了。

「最要緊的是訂正錯題……」

我愣住了。

媽來開了幾次家長會,回去總向鄰居說,果然是全市最好的高中,老師講的話特別有水平。

她理所當然地用學到的經驗教妹妹,耳提面命之餘,親手為她抄錯題本。

卻從未對我轉述過一句。

春節前,爺爺特意打電話來,要我們一家留在新房子裡過除夕。

吃了年夜飯,爸媽忽然說,他們得出去要帳。

我知道家裡的生意有許多爛帳。

每年都趕著年前上門討要,好歹掙了一年錢,那些人不好意思再哭窮,多少得還點。

可是大年三十,別人都在闔家團圓,看春晚。

爸媽這會兒上門要帳,得看什麼樣的臉色?

我心裡難受極了。

爸媽房間擺了台電視機,我跟妹妹坐在床邊看春晚。

提前買好的零食都打不起精神來吃。

一直到夜裡十二點,他們也沒回來。

妹妹倒在被子上睡著了。

我把她背回房間,塞進被窩裡。

第二天清早,爸跟我們說,其實前一晚,他們不是出門要帳的。

奶奶在晚飯前忽然倒在地上,爺爺去扶,發現她小便失禁了。

送到醫院,才知道是中風。

怕我們鬧著要一起去,他們才隨口撒了謊。

14

爸媽匆匆弄了點早飯吃,就帶我們去醫院看奶奶。

她神志已清醒了。

我跟爸爸說,想留在醫院陪奶奶。

奶奶很高興。

她說:「明莉,晚上你就在我腳頭睡。」

妹妹有點失落。

走廊上,姑姑攬著她肩膀逗她。

妹妹鼓著嘴:「奶奶只要姐姐留下來,也不要我。奶奶不喜歡我。」

姑姑說,怎麼會呢?

她低聲道:「你小時候生了病,奶奶跟姑父,還有前頭的三爺爺,連夜走路送你去醫院。天黑得什麼也看不見,一個人抱累了就換另一個人。不然的話,現在哪裡還有你呢?」

妹妹朝我媽看。

媽點了點頭:「是多虧了你奶奶。」

她古怪地笑了一下,又說:「你爺爺就好笑了,他說,一個小閨女,沒了就沒了,哪有錢給她治。」

妹妹瞪大了眼睛。

她立刻跑到爺爺面前,問他有沒有說過這句話。

爺爺撓著頭頂稀疏的幾根頭髮,笑嘻嘻地說:「沒有,沒有,我沒說過。」

妹妹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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