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雨一臉不屑:「這又不是你的狗,我就不信你去它就能聽話。」
我倆擦肩而過,我第一次走向台前的亮處,而她走向母親所在的暗處。
23.
整理了一下衣領,確保自己的方向正對著媽媽和寧雨。
我先是伸手在金毛的鼻子下試探了一下,讓它熟悉我的味道,發現並不抗拒之後,再輕輕摸了摸狗頭。
然後我抓了一把狗糧放在掌心。
「我們今天這款產品……」
介紹詞還沒有說完,金毛就開始低頭邊舔邊吃。
團隊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只有寧雨滿臉驚愕。
「怎麼可能?它憑什麼會吃你喂的?它不是你那隻死狗!」
「你那隻狗早就死透了。」
現場的彈幕停了一瞬間,立刻飛速滾動了起來。
媽媽震驚的目光定在了現場的狗上。
想起了我最近回家對「五十」的態度,還有上次我早餐攤突然發狂的舉動。
她一下子就猜到了,五十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要是沒有五十真的有可能會她還有寧雨拚命的。
她顫抖著打開手機,翻出月初拍的視頻對比。
長得差不多,直到她看見五十的鼻子,她一下子就慌了神。
這狗真的不是五十。
望著我眼神里的釋然,她第一次真的害怕失去我這個女兒。
24.
寧雨卻沒有發現,她越加癲狂,用力握著媽媽的手。
「媽,你信我,肯定是她乾了什麼?」
「對,肯定是她在手上塗了誘食劑!媽……」
「關掉直播。」
「你們都先出去。」
「啪——」
重重一個耳光,直接把她扇倒在地上。
「五十呢?這條狗是誰?」
寧雨狼狽地坐在地上,一下子緩過神來。
「媽,媽……你在說什麼呀,這就是五十啊。」
「我再問你一遍,這條狗是哪裡來的。」
「它就是五十!」
「你放屁,把你媽當傻子耍呢?」
媽媽掐著寧雨的臉,直接打開視頻給她看。
「我和你說過沒有,這場直播很重要很重要,能不能轉型成功就看這次了,這條狗必須要出鏡,你呢,換了狗也不提前和我打招呼,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
媽媽看見我不為所動地擼狗,她拉起抗拒的寧雨,拖著她走到我面前:「給你妹妹道歉。」
25.
「小月,這條狗現在只和你親近,彈幕已經有人在懷疑現場的不是五十了。」
「你在的話,就能有藉口說這個是五十,只是現場光線問題。」
媽媽神色討好,第一次就連語氣里都帶上了諂媚。
「媽媽幹什麼要求她,你忘了嗎,她是這個家的罪人,她欠我,欠我們的。」
「下周我們去一趟公證處斷絕關係,我也許可以考慮。」
媽媽甩開寧雨拉住我的手,眼裡是我看不懂的慌張和委屈。
「媽媽知道你難過,但是別說氣話。」
「小月,你因為一隻狗就你不要媽媽了嗎?你忘了嗎,你說過的,你最愛媽媽了。」
「你怎麼捨得不要我呢。」
媽媽看著我,眼淚流了下來,下意識說出口的話卻冰冷刺骨:「寧月,你為什麼總要逼媽媽?你以為我不痛苦嗎?我每次看到小雨的腿,就像有人拿刀在割我的心!如果……如果不是你丟了……」
再一次,我在頸間感受到了炙熱的淚。
可這一次的我清楚地知道,這不是愛,甚至算不上對我的悔。
全是算計。
26.
「五十是我們家的一分子,它的離開,媽媽也傷心,但是畜生總不能和人相比是吧,我們才是一家人。」
望著她倆,我內心毫無波瀾,直接一把將她踹開。
「狗只是不會說話,它比你們這些畜生有情有義多了。」
「你和我不是一家,你和寧雨才是。」
回家的 10 年,一次次的失望和原諒,五十是我的底線。
我知道沒有她我就不會出生,也長不了這麼大。
但是在她的養育之下,我不是活著,只是僥倖沒死罷了。
她又爬起來,死死握住我的手,紅著眼眶看著我,企圖從我眼裡看見對她的一絲心疼。
「寧月,你說過的,說你會聽話,說你不怕吃苦,說你不需好日子,讓我別不要你,現在是什麼意思呢?」
「現在是要先拋下媽媽了嗎?都是騙媽媽的嗎?」
「你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啊,相比任何人我們永遠都相處 10 個月啊,連你都不能體諒媽媽的苦嗎?」
她越說越悲痛。
每次都是這樣,車禍之後,她要我跪著給寧雨道歉也是這樣的說辭。
我記得院長媽媽和我說過:「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膝下更是萬萬金,膝蓋不要太軟。」
但是到家第三天,我就被迫因為自己沒有做錯的事情跪下道歉了。
我倔強地求媽媽,我不要,孤兒院長大的孩子總比別人更加敏感、要強。
我明明沒有錯。
那次她也是這樣抱著我說:「你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肉啊,相比任何人我們永遠都多相處 10 個月啊,連你都不能體諒媽媽的苦嗎?」
7 歲那年我無力反抗,但是我現在已經不是孩子了。
「不能!」
27.
「我絕對不可能原諒你和寧雨。」
我盯著媽媽瞬間蒼白的臉,一字一句地說。
「這十年,我吃的每一口冷飯,睡的每一個沒有暖氣的夜晚,跪在地上給寧雨當腳墊的每一次屈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你總說家裡一切要以寧雨為主,可你真的愛她嗎?」
我向前一步,逼視著她閃爍的眼睛。
「不,你只是需要一個替罪羊。」
「家裡總要有個人承擔錯誤,而錯的是我,你就不是有錯的人了。」
「你就不用面對她出車禍的愧疚,內心不用受到譴責,不用面對你作為一個母親的失職!」
媽媽的嘴唇顫抖著,想要反駁,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踉蹌著後退,手扶住牆壁才勉強站穩。
「不是的...不是這樣...」
她喃喃道,眼神卻出賣了她的心虛。
28.
「就是!」
寧雨聲音尖銳刺耳。
「你瞎說什麼呢!媽媽怎麼會有錯,都是你的錯!全都是你的錯!」
她像個失控的木偶,揮舞著雙手,面目猙獰。
媽媽看著她癲狂的樣子,眉頭緊鎖。
眼神里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憐惜,只剩下明顯的厭惡。
寧雨爬到媽媽腳邊。
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渴求著熟悉的安撫:「媽媽,你告訴她,你最愛的是我對不對?你永遠不會拋棄我的對不對?」
我卻直接笑出聲來。
「寧雨,你看看你自己動不動就尖叫的樣子,你感覺自己正常嗎?」
「班主任早就提醒過媽媽你的心理問題,她卻一味放縱你。」
「她到底是愛你,還是在害你啊?」
這句話卻像是擊中了媽媽,她猛地抬起頭,像是找到了最合適的藉口。
「小月,你說得對,寧雨精神不正常,媽媽也是沒辦法啊。」
她突然換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都是寧雨的錯,媽媽會找家精神病院把她關起來的。」
「以後就我們母女兩個人,媽媽一定會好好補償你……」
說著,她用力推開還拽著她衣角的寧雨。
29.
寧雨再次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親耳從自己最依賴的媽媽嘴裡聽見「神經病」三個字,她最後一絲理智徹底崩斷。
「媽媽...你真的是...」
她的聲音顫抖著,眼神從不可置信逐漸轉為瘋狂的恨意:「真的太噁心了,搖擺不定,誰對你有用就愛誰嗎?」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
「寧月,你知道嗎?其實媽媽也不是真的想去接你回家。」
「只是發現被媒體關注了,能靠這個立好媽媽人設吸粉罷了!」
「虛偽!你不該做網紅,你該去演戲啊,你的演技比那些明星好太多了。」
「寧月,我們都是可憐蟲啊。」
她接受不了媽媽要放棄她的事實,猛地從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
「那我們就一起下地獄吧!」
她尖叫著持刀沖向媽媽。
卻因為動作太猛,假肢突然鬆脫,身體失去平衡向前撲去。
在一聲悽厲的慘叫中,那把原本對準媽媽的刀,劃傷了她自己的臉頰。
30.
鮮血瞬間噴涌而出,濺了媽媽滿臉。
媽媽僵在原地,瞳孔放大,看著寧雨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甚至怯懦著後退了兩步。
我冷靜地掏出手機,語氣平靜得可怕:
「可以進來了,讓醫生一起進來吧。」
掛斷電話,我看著滿手鮮血、瑟瑟發抖的媽媽,輕聲道:
「看,這就是你一手養出來的怪物。」
「現在,該你自己收拾殘局了。」
31.
寧雨聽到我的話,突然停止了掙扎,仰頭髮出癲狂的大笑。
「寧月啊,我不虧的!」
「五十被我放進絞肉機里,那嘎啦嘎啦的聲音,它比我痛多了!」
「我早就說了,我如果要痛,就要你更痛!」
我的心像是被這句話狠狠捅穿,幾乎站立不穩。
還好。
「阿月,你沒事吧?」
媽媽緩過神來,第一反應竟是來扶我。
看都沒看寧雨一眼:「媽媽以後只有你了,我們往後還有大把時間,媽媽一定會好好彌補你。」
「還有狗,你喜歡狗,媽媽就給你買。」
「五十死了就讓它安息吧。」
「阿姨。」
一個清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們五十活得好好的呢。」
「汪!」
張雅琪牽著大金毛,從容不迫地走進來。
她刻意繞開了地上狼狽的寧雨。
「阿姨,相比於彌補寧月,不如先想想怎麼去安撫甲方吧!」
我深吸一口氣,從校服胸口的內袋裡,取下一個微型攝像頭。
雅琪又晃了晃手機螢幕,上面清晰地顯示著實時直播的畫面,在線人數已突破十萬。
「怎麼是你?」
寧雨失聲叫道:「張雅琪!張醫生!原來你們串通起來騙我!那天的肉是……?」
「當然是豬肉啦。」
雅琪語氣輕快,帶著一絲嘲諷:「只不過是剛成年的乳豬。」
「還要感謝你夠傻,豬和狗拔了毛都分不清。」
寧雨暴怒,掙扎著想撲向雅琪,卻被及時趕來的醫護人員死死按住。
「張雅琪!我們才是朋友!我們認識了十二年啊!」
她嘶吼著。
「才不是!」
32.
雅琪猛地撩起袖子,露出白皙手臂上交錯的新舊青紫傷痕。
「當年你明明是逃課去網吧,出了事全部怪在你妹妹身上,只有我知道真相,作為你最好的朋友,即使知道你是錯的,我還是沒忍心說出去!」
「你是怎麼對我的呢?」
「你怕我把你的秘密說出去,你利用自己殘疾,讓全班孤立我,還在廁所打我泄憤!」
正在給寧雨處理手上傷口的醫生聞言,消毒的力道驟然加重,疼得她慘叫一聲。
直播彈幕瞬間爆炸:
【我的天,偏心的媽,發瘋的姐,寧月過的什麼日子啊!】
【張雅琪才是無妄之災吧?】
【所以五十沒事對吧?我剛剛看著寧雨的樣子還真以為……】
【再也不信了,網際網路真的只有人設!】
【動物保護法到底什麼時候能立案?】
【...】
媽媽臉色慘白如紙,不知道是因為雅琪說出的真相,還是因為直播。
她猛地衝過來搶過雅琪的手機,狠狠砸向地面!仿佛這樣就能掩蓋所有不堪的真相。
直播提到的虐待和姐姐的行為,足夠她們喝一壺了。
姐姐 19 歲了,成年人要為自己犯下的錯誤付出代價。
剛剛換上的那副慈母面孔被徹底撕下,她看向我的眼神癲狂又狠厲。
「夠了,寧月!」
「你是非要毀了這個家,毀了我嗎?」
「媽媽……」
「媽媽太苦了……你是又想說這句話了,對嗎?」
我搶先一步,平靜地打斷她,揭穿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陌生的冰冷。
「這個世上,苦的人就你一個嗎?」
「你摸著良心問問,這些年靠著立人設賺的錢,不夠我們舒舒服服過三輩子了嗎?」
「造成現在這一切的,其實是你自己啊。」
我再也不看她瞬間僵住的臉,牽著現場的金毛,帶上五十,拉起雅琪的手,毫不猶豫地轉身向外走去。
33.
媽媽還想追上來,卻被早已等候在門口的村委會工作人員和民警攔住。
「媽媽!你看呀,最後還不是只有我!只有我是和你一起的!哈哈哈哈!」
身後,傳來寧雨被拖走時癲狂的笑聲和喊叫。
我沒有回頭。
寵物醫院裡,五十被推進了手術室。
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雅琪默默陪在我身邊。
「雅琪,謝謝你, 救下了五十。」
「沒事。」
她輕聲說,「五十沒有做錯任何事,小狗都會有好報的。」
早餐店門口, 在我理智即將崩潰的那一刻,是張雅琪死死拉住了我。
她在我耳邊飛快地低語:「殺狗不犯法,殺人犯法!五十沒有死!」
就是這五個字——「五十沒有死」給了我喘息的機會。
沒有為這些不值得的人葬送自己的人生。
後來她找到我, 坦誠了一切。
寧雨長期對她進行校園霸凌, 讓她忍無可忍。
她咬著牙說:「但是寧月,我也需要你的幫忙, 幫我一起徹底揭發她。」
手術很成功。
出院那天, 院長和顧叔還特意在門口拿著柚子葉接我們。
「寧月,來晦氣, 退!退!退!」
「汪!」
「還有我們的小五十,晦氣, 退!退!退!」
午後的陽光映在我們三人一狗, 閃閃發光,五十聞著柚子葉一個勁打噴嚏!
醫生說,五十腹部的腫瘤被完整切除,只要好好恢復,還能陪我很長一段時間。
34.
寧雨被鑑定為具有攻擊性人格障礙和嚴重的偏執狂, 直接送進了封閉式管理的精神病院。
因為有明確傷人和虐狗的前科,她被用束縛帶長期固定在病床上。
據說她只要聽見狗叫, 就會尖叫說自己錯了, 然後哭喊著找媽媽。
每周五的探視日,也從來沒有人去看過她。
媽媽賣掉了房子、車子, 依舊填不上天價的違約金。
她走投無路,竟試圖去偷金店, 被人當場抓住。
在警局又因為被嘲笑是過氣網紅, 情緒失控打⼈, 數罪併罰, 量刑加重。
三年後。
五十在手術後⼜沒⼼沒肺地陪了我兩年,去年冬天, 在我懷裡安安靜靜地離開了。
走之前,它如願吃到了整整⼀個蛋黃。
它是睡夢中走的,⼀點不痛苦, 所以我高高興興地送它走了, 一滴眼淚也沒流。
今天是它去世⼀周年的忌⽇。
「寧月,別悶在房間裡了,我拿到實習工資了!」
「走,我請你吃火鍋去!」
雅琪在外面砰砰敲⻔。
我和雅琪進了同一家公司實習, 合租在單位附近的小公寓。
從海底撈出來, 我像是著了魔,⻤使神差地走向商場角落⾥那個賣刮刮樂的櫃檯。
隨手買了⼀張,慢慢刮開。
「寧⽉, 你中獎了!是五十塊!」
雅琪驚喜地叫道。
回家的路上,我看著手機螢幕上剛剛到帳的五十元獎⾦提示,緩過神後, 眼眶突然⼀熱。
傻狗,⼀周年忌⽇, 我不要你還我五十塊。
你多來夢⾥看看我,好不好?
「汪!」
耳邊,仿佛響起一聲熟悉又歡快的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