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玉扣。
曾經作為謝禮,與我的玉牌掛在一起。
是他給我的。
我覆上他的手,心裡默默祈禱。
韓濯,你可一定要緊緊握住啊。
只要你不鬆開,我也會一直陪著你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整整五天了,韓濯都還沒有醒。
沒有醒,但還活著,這對我來說便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不管怎麼說,活著就有希望。
我一直守在他的床邊,沒事便對他說說話。
說得最多的便是小時候在一起的事情。
我心裡想著,說不定自己的聲音他能夠聽到,一次一次,將他喚回來。
沈佳和偶爾過來,見我這樣,她忍不住問:「這樣有用嗎?」
有用嗎?
我不知道。
可是我只能這樣做。
因為除此之外,我實在不知道做什麼了呀。
我忽然想到那年他獲罪被流放時,我也是這樣無力。
相比起來現在的情況還好了一些。
起碼我們是在一起的。
「韓濯,你還記不記得。」我坐在床邊輕輕對他說著。
「那日在桃花樹下,你問我以後想要做什麼。」
「我說我想出宮去,因為讀書時,那些書中的山川、河流、湖泊我都沒見過。」
「所以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的思緒回到了從前,想到當時我跟他說過這話之後,他每次來便跟我講宮外的景色、講連綿的山川、講廣袤的草原、講奔涌的江河。
我在他旁邊吃著他帶來的東西靜靜聽著,看他偏過頭,白皙的臉上閃過一絲紅霞,問我:「以後我們一起去吧?」
此刻,我學著他的口吻,輕輕對他道:「以後我們一起去吧?」
想到這裡,我的眼眶又濕潤起來,用手背隨意擦了擦。
一抬首,卻對上了他已經睜開的漆黑的雙眸。
正定定地看著我。
「好啊。」他說。
32
昏迷整整七日,韓濯醒了。
太醫們是聽到我的哭聲後闖進來的。
那時我正在韓濯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環抱著我,無奈道:「你哭什麼呀。」
聽到這話,我既開心又委屈。
我差一點失去他了,我還不能哭一哭嗎。
太醫確認了韓濯傷勢無性命之憂,派人下去煎藥之後,房間裡又只剩下我們二人。
他定定地看著我,聲音還有些虛弱:「綾華,我在夢裡也見到你了,夢裡你也是坐在我面前這樣跟我說著話,綾華,我現在不是在做夢吧?」
我看著他小心翼翼一再確認的樣子,忍不住心頭一熱。
於是一個沒忍住,湊上前去對著他的唇咬了一口。
「疼嗎?」我有點臉紅,強裝鎮定問他。
他呆呆地瞪大眼。
忽茫然地搖搖頭:「不疼。」
接著嘆息一聲:「果然是做夢!」
我急了:「怎麼會不疼!」
說著再一次湊上去,看到他唇邊揚起得逞的笑才知道自己受騙。
立刻想要退開,但已來不及了。
他抬起手扣住我的頭。
溫熱的氣息噴洒在我的耳邊,暖昧地說:「甜甜的、軟軟的,是真的不疼。」
氣得我直想打他,卻被他緊緊鎖住,下一刻卻也說不出話了….
韓濯醒來的消息很快傳遍全城,聽前來探望的祁子安說,百姓們都在歡呼。
之後祁子安也告訴了我們他的想法。
他說,他想要帶娘親和秀秀的屍骨回定州。
「定州是我的父輩和秀秀生長的地方,我想去看看,為那邊的百姓盡些綿薄之力o」
我問他們能不能不走,他笑著說:「嬸母也是這個意思,我們想帶秀秀回去,落葉歸根。」
他們主意已定。
韓濯經過這幾日傷勢好了些,他們臨行之時,韓濯陪我來城門相送。
娘親拉著我的手說了許多話,讓我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韓濯在旁信誓旦旦地保證,說絕不會再讓我受委屈。
他還安慰我,等他傷好,我們也一起去。
祁子安與娘親走後,我們正要回府。
沈佳和不知從哪個角落躥出。
她跑向我,指著祁子安走的方向:「剛才那個人你認識?」
我一怔。
「是,他便是新科狀元祁子安。」
她激動地拉著我的手:「姐妹!有關他的事情,務必一字不落告訴我!」
我看著她的神情,一怔之下明白她如此激動的原因。
想到那天晚上祁子安說回來時曾說,他路上救過一個尋短見的姑娘,現在看來,果然是她。
那晚我們倆聊了一夜,沒過幾天她便追去了定州。
臨走時還囑咐我:「你沒事寫信的時候也多給我說些好話,姐妹的幸福就靠你了!」
我哭笑不得。
經過半個月的修養,韓濯的傷好了大半。
那日他忽然問我要不要出去走走,我想著他也不能天天悶在家裡黏著我,出去走走也不錯。
本以為只是去附近街市隨便逛逛,但見馬車越行越遠,竟出了城,來到城郊一處僻靜的村落。
我下車來,見這村子雖遠離城鎮,卻也乾淨安逸。
他跟在我身後,我正要回身問來這村子做什麼,眼角卻瞥見兩個熟悉的身影,陡然呆住。
那是兩個農婦打扮的女子,兩人並肩而行,一女子手裡端著個水盆,另一女子懷中抱著些菜,二人交談著,臉上都漾著溫婉的笑,正朝這個方向走來。
「玉姨..」我不捨得眨眼,生怕自己看錯了。
她們.…沒有死嗎?
這時她們也看到了我,手中的水盆「咣當」一聲掉在地上,呆呆看我片刻,也沖我喚了聲:「綾華?」
果然是她們!
我飛撲進她懷裡。
當年一別,等局勢穩定下來之後我曾找到往御膳房送菜的農人,花了些銀兩托他打聽一下冷宮的情況。
他說,冷宮現在已經沒有人了。
原來我逃出之後,宮中混亂進一步加劇,有人逃跑有人反抗,還有人搶奪貴重之物,等到韓濯打開宮門進入時,屍體已四處都是。
「或許她們就是在混亂中不小心被殺了吧。」那農人向我嘆息。
我當時確實以為,她們已經都死了的。
我趴在玉姨懷中嗚嗚地哭,或許是我們的動靜有點大,陸陸續續又有人走了過來,我抬頭看,是冷宮的娘娘們,她們見到我也是十分激動。
「大家.…都還活著..…!我高興得都有些說不出話,過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這時韓濯也來到我們身前。
娘娘們這才注意到他,皆是一怔。
玉姨下意識地握緊我的手。
看到她的舉動我心下一暖。
娘娘們始終不知我與韓濯的諸多淵源,在她們心中,我們之間只有仇怨。
或許她們以為,以韓濯對皇室的恨意,他應該是恨不得要殺了我。
所以她們才會對他的出現有所防備。
「沒事的,玉姨。」我拍拍她的手,臉上現出些許赧然,「韓濯他不會傷我的。」
玉姨的神色越發驚奇:「你、你與攝政王...
不過看我們二人的神色她便懂了,也是禁不住打趣道:「看來還是我們多慮了!
我越發不好意思。
玉姨拉著我來到屋中,我見屋內乾淨整潔,娘娘們臉上掛著笑意,身子似乎都好了不少。
看來這兩年她們過得不錯。
韓濯在一群女眷中畢竟不方便,在與諸位娘娘鄭重招呼之後便提出要出去走走,我囑咐他小心些,就隨他去了。
我與娘娘們坐下,互相說著分別後發生的事。
原來那日分別後,她們四處躲藏,卻還是被太監們抓住送到趙德順面前,正被趙德順凌辱虐待之時,韓濯打開宮門帶兵湧入,恰好救了她們。
之後韓濯詢問了她們的想法後便將她們安置在此,還為她們請了太醫治病。
「我說攝政王為何如此優待我們,原來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早知如此,當初就直接告訴他你沒死就好了,也省去了日後這諸多麻煩。」玉姨笑著說。
其他娘娘紛紛附和。
我聽著她們的取笑,心頭卻是一熱。
玉姨說得沒錯,韓濯做這麼多,或許真的是因我的緣故。
他知道娘娘們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所以他盡心盡力替我照看她們,哪怕他並不知道我還活著。
韓濯啊韓濯,我該如何謝你呢?
34
正想著,門軸響動,韓濯走了進來,笑著對我們道:「聊了這麼久想必也累了,我已命人在院中備下酒菜,咱們可以吃完再繼續。」
娘娘們紛紛稱好。
我隨她們出去,見院子中確實添了張大桌子,上面酒菜也頗為豐盛,不禁斜眼看了韓濯一眼,這傢伙,看來是有備而來。
眾人紛紛落座,席間言笑晏晏,十分熱鬧。
宴至尾聲,韓濯站起。
眾人看向他,以為他要有什麼話要說。
卻不想他忽然衝著娘娘們跪下,叩首,行了一個大禮。
「韓濯此次前來,實是有求於娘娘們。」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他打的什麼算盤。
玉姨代替娘娘們道:「攝政王不妨直說。」
他道:「韓濯我深知綾華自小由諸位娘娘撫養長大,娘娘們於綾華,如母於女。」
他頓了頓,俯身,額頭觸地:「韓濯欲向綾華提親,護綾華一生一世,還請娘娘們准許!」
他這話說完,把席間所有人都鎮住了。
我直接呆愣在原地。
娘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望了望,最後還是玉姨起身,看著他道:「也難為你有心了...…綾華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我們又都沒有孩子,她確實是跟我們的女兒一般……你們之間的情誼我們也都看在眼裡,現在便將綾華託付於你,只是有一件事,若日後綾華受了什麼委屈,我們這些人即便拼了性命也會找你算帳的!」
「那是自然!」韓濯在旁鄭重應下。
我在旁看著神色嚴肅的娘娘們與同樣嚴肅的韓濯,不知為什麼,忽然有點想哭。
我藉口去如廁走了出去。
院子裡有一棵桃樹,此時花已落盡,青澀的小桃子掛在枝頭。
身後有聲音響動,我回過頭,正是韓濯。
「想什麼呢?」他問。
「沒什麼。」我笑著搖搖頭。
韓濯也沒有多問。
他來到我身前,從懷中掏出一物遞到我面前,我一看,正是那個玉扣。
接著他微微俯身,與我平視,看著我的眼睛說:「綾華,嫁給我吧。」
我站在樹下,忽然想到那年桃花盛開時他對我許下的那個承諾。
他說出征歸來便與我成親。
如今兩年過去,經歷萬般風雨。
我等待的少年郎,他終於要來娶我了。
35
回府之後,韓濯立刻找人安排成親事宜,他表示越快越好,所以定下的時間是下月初。
如今已經到月中,算起來也沒幾天了。
可我心裡還記掛著他的傷勢。
「下個月會不會太倉促了?畢竟時日尚短,到時你的身體行不行?」
我的意思是,畢竟禮節繁瑣勞累,他傷勢初愈,還是注意些好。
結果就見他意味不明地看我一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行的。」
「其實再晚些時日也好..」我猶自說著。
卻不想他忽然湊近,在我茫然的目光中覆了上來。
一時間,我恍恍惚惚,雲里霧裡。
這才反應過來。
「我行的,真的。」他貼著我的耳朵,輕聲說。
而我早已滿臉通紅。
婚禮如期而至。
那晚過後,我信了韓濯說的不錯。
他行的。
是真的行。
成親之後他便很少上朝,朝中大事皆由丞相輔佐,他只是偶爾去宮中指導我那皇帝侄子如何處理政事。
說起來我是他的親姑姑,雖然以前從未見過,但他確實是我為數不多的親人了,所以我偶爾也會進宮去看看他。
此外,與沈佳和的書信往來中我得知,經過她堅持不懈的追求,祁子安終與她修成正果。
與此同時,祁子安來的信中也提及此事,他說他也找到所愛之人,他們就要成親了。
我不由得想起他撞見韓濯來尋我之日,我曾問過他,相不相信錯過之後還會再愛上其他人,那時他便跟我說,他相信。
如今,他終於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緣分了。
歲月流轉,冬去春來,如此又過了些時日。
那H.我又到宮中,韓濯正教小皇帝如何批奏摺.我在旁吃著點心看話本子.偶
爾聽上一耳朵。
韓濯拿出一份,給小皇帝講著,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過來:「這是許尚書所奏,因清明將至…回鄉祭掃……亡妻丁雪書.…」
我一頓。
手中的茶盞「啪」一聲掉在地下,茶水飛濺,我卻渾然不覺。
那二人驚訝地望向我,韓濯更是飛奔過來,問我有沒有事。
我抓著他的手,一字一句地問:「許尚書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許褚?」
36
見到許褚時是在城門外,韓濯與我在此等待,我見他牽馬而來,喊住了他。
「許尚書!留步!」
他見到我們,面露驚訝,卻還是行了一禮,這才問:「不知王爺王妃在此相應有何要事?」
我打量這個人,見他兩鬢斑白,滿目滄桑,看起來比同齡人要憔悴不少。
不禁輕輕嘆了口氣,拿出書姨那破碎的簪子,遞到他的面前。
許褚在看到這簪子的瞬間一下便定住了。
他凝視良久,顫抖著將簪子拿起,才抬頭看我:「此物為何在公主這裡?」
我見他這樣子,於心不忍,卻還是將情況——與他細說。
「書姨跟我說過她年少之事,臨走前將它給我,說這是她一生的遺憾。」
許褚靜靜聽完,沉默得像個雕塑。
我心頭一熱,忍不住開口寬慰:「人死不能復生,許尚書務必要保重身體,相信
書姨也不希望見到您傷心難過的樣子。」他好像才反應過來般,鄭重向我行了一禮。
「多謝公主好意,那些年少之事,微臣早就忘了。」
我一怔。
見他傴僂著身子,牽著那匹馬走出城門,背影是說不出的落寞。
韓濯來到我身邊,牽起我的手。
我依偎著他,看到許尚書的身影,心中忍不住嘆息。忘了嗎?
我想著他奏摺上寫的「亡妻丁雪書」,若當真能忘,又何苦如此蹉跎。
因許褚之事,我心中失落了幾天。
其間韓濯找了些玩意來哄我,我實在沒那個心情,隨意敷衍了幾下,給拒了。
今日韓濯進來時我正讀沈佳和新寄來的書信。
信中寫道,她已有了身孕,祁子安想了幾個名字,想讓我們幫忙參謀參謀。
我當然喜不自勝。
恰巧韓濯在身邊,我連忙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子安哥哥寄來書信,信中寫道他要有孩子了!真是太好了!我們得備些賀禮給子安哥哥送過去..…不如我們過段時日去定州吧,說不定能趕上子安哥哥的孩子出生..」
我有些激動地對他說著,卻見他並未同我一樣開心,反而一扭頭,對我「哼」了一聲。
我愣。
心說這又是在彆扭什麼呢。
結果我念頭還沒想完,就見他又把頭扭了過來。
撇著嘴委屈巴巴對我說:「子安哥哥子安哥哥,我也比你大,你怎麼沒叫過我哥哥!」
我汗。
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原來是這傢伙在吃醋呢。
想了想,我忽然湊到他耳邊。
「韓濯……哥哥~」
他轉身一用力將我攔腰抱起,向床邊走去。
邊走邊說:「祁子安那傢伙成親比我們晚都有孩子了,我們也趕緊要一個」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