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皇昏庸,京中權貴也都是安於享樂,竟做不出什麼像樣的抵抗。
消息傳到我這裡時他的戰馬已攻破城門。
我在殿中摩挲著玉牌下掛的玉扣出神,聽著外面傳來宮女太監們慌亂的尖叫,心中卻極其平靜。
想到他被流放時那一個回眸,眼底的恨意不加掩飾,我知道,終究會有這一天的。
這時房門忽然被人推開,我聞聲回過頭去,看到竟然是冷宮一位我喚作「玉姨」的娘娘闖了進來。
我驚訝,照理來說冷宮有專人看守,她們是出不來的。
她一進來便拉著我向外走,邊走邊快速解釋:「看守冷宮之人已經跑了,聽他們說以總管趙德順為首的太監叛變,那些人要抓皇族之人去陣前邀功,你要趕緊逃!」
我一驚。
趙德順正是我父皇身邊的總管太監,可謂宮中頗有權勢之人,連后妃都不敢輕易得罪他,他為何會叛變?
不過我也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趙德順對於冷宮眾人來說絕對是不想輕易招惹的。
很多娘娘就是因為得罪了他才被關進冷宮的,趙德順睚眥必報,如今他得勢,冷宮裡這些與他有嫌隙之人他未必會想起來,但若是手下有人想要拿她們去巴結趙德順,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心中惶惶,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被玉姨拽出門外。
我這才驚恐地發現,門外已經亂成一團。
宮女和太監們竟在哄搶原本要隨我帶去去鄰國的嫁妝,每個人都紅著眼爭搶,甚至鬧出了人命。
玉姨也看到了,她未作停留,冷哼一聲道:「別管他們。現在宮門尚未打開,能不能活著都是問題,他們還心存僥倖搶這些東西,真是不知輕重!」
我卻聽完她這話後連忙拉住她:「既然宮門未開,那我們如何逃出去呢?」
她頓了頓,忽地看我一眼:「我們自有辦法。」
我一怔。
不明白在宮門緊閉的情況下她會有什麼方法。
但是既然她這樣說了,那一定是沒問題的。
想到這裡我也開心起來,卻不是為我自己開心,而是為她們。
她們被困在這裡這麼多年,終於可以逃出去了。
所以我也不能拖她們後腿。
我拉住急急忙忙向外走的玉姨,對她道:「我若就這樣逃了,那日後也會被當作餘孽來追捕,總有被抓住的風險,咱們得做些布置。」
她停下,似是覺得我說得有道理,忙問:「你有什麼想法?」
我定定地看著她,道:「假死脫身。」
我們避開其他人,找了一具與我身形相似的小丫鬟的屍體,給她換上我的衣裳。想了想,我還是將證明我身份的玉牌掛在她的腰間,包括韓濯給我的玉扣也並未拆下。
做完這一切,我跪下給她磕了個頭,道了聲謝。
之後將燈油倒在周圍,親手點燃了火。
走出芙蓉殿那一刻,我忍不住停身回望。
見窗欞處已有煙塵逸出,華麗的宮殿即將被大火吞沒,不免有些悵然。
此次出逃,除了冷宮娘娘們給我繡的蓋頭和書姨那破碎的簪子之外我什麼都沒帶。
就好像心中下定決心要與以往做個了斷。
自此之後,我不再是公主。
綾華已經死了。
我跟隨玉姨來到冷宮附近一處城牆下,路上刻意避著其他人。
事實上,因為身世的原因,見過我真容的人極少,再加上我現在是丫鬟的打扮,即使面對面也未必有人能認出,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仔細不讓別人看見。
其他娘娘早已在此等待,她們見我過來,也不多說,迅速朝我圍過來,遞給我一根繩子。
其中一位娘娘道:「外面正亂著,早已沒了巡護的禁衛軍,現在正是逃出的好機會。」
另一位接著說:「不過動作要快了,剛過來時我們看到已經有趙德順那邊的人開始搜捕私自翻牆出逃之人,但凡有人拿著梯子或者椅子便會被他們攔下。」
話到這裡我聽後也急切起來。
「綾華,這繩子你拿著,你身手最好,一會我們會在下面托住你,你翻上牆之後順著這繩子下去,將繩子一頭綁在外面那棵樹上,我們再順著繩子爬上去。」
玉姨這樣說著。
我一聽,確實這樣是個方法,只是考慮到只憑一根繩子爬上牆頭並非易事,但事到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便沒有多做懷疑。
我朝她們點點頭,目光掃過去,卻見她們神色有異,似是有什麼想說的話。
我以為她們這是擔心事情不會成功,便堅定道:「大家放心吧,我一定會努力爬上去的!」
玉姨忽然笑了笑:「這樣我們就放心了,時間不早了,快些吧。」
她說著,其他諸位娘娘們也互望一眼,按照先前的設想,互相攙扶,互相幫助,她們在高高的宮牆邊疊起一道金字塔狀的人梯。
我踩著這道人梯慢慢爬上宮牆,先將繩子放下去,接著自己再順著繩子滑下。
宮牆外不遠處有樹,我將繩子這頭綁在樹上,確保結結實實,之後又來到牆根下,對著裡面喊:「玉姨!我綁好了!你們也趕緊過來吧——」
但是裡面,沒有回應。
我心裡忽生出莫名的慌亂。
「玉姨!玉姨!你們聽得到嗎?!」我再次大聲喊。
牆對面依舊靜靜的,好像不曾有人的樣子。
我終於徹底慌了,急急忙忙拉住繩子,我想的是再順著繩子爬回去。
可是繩子輕而易舉就被我拉了過來。
我呆呆地,看到繩的末端從高牆墜落,上面纏著一封信。
顫抖著將信封撿起,看上面「綾華親啟」四個字,是玉姨的筆跡。
我已經有些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了,急急忙忙將信封拆開。
「綾華,很抱歉用這種方式與你告別。
我們幾人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不跟你一塊走了。
你不要太過傷心,也不要太過驚訝。
你也知道,我們自打進入冷宮之日,包括宮中你那性情薄涼的父皇,包括宮外我們賣女求榮的母族,在那一刻都與我們撇清關係了。
冷宮便是這般吃人的所在,況且我們中有些人已經在裡面待了幾年甚至十幾年,精神瘋癲不說,還染上一身傷病。
即使我們逃了出去,天地之大,我們既無處安身,反倒會因逃亡而死在路上。於是我們決定就不走了,待在宮中,想來不論前朝如何動盪,也不會禍及冷宮。所以你不必為我們擔心。
我們這些人,從十幾歲入宮承寵,到觸怒陛下被打入冷宮。在這期間風光過也失意過,人生已經沒有太多寄託。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
以前總跟你說,這只是人與人之間淺薄的緣分,不必投入過多的深情。其實不是哦。我們都非常感激,能夠在冷宮中遇見你。
你常說沒有我們,你早就死了。那我們何嘗不是呢?如果沒有你,我們又如何在這寂寞的冷宮中活下去。
所以綾華,我們孤獨的時候有你陪伴,但在你孤獨的時候,我們卻無法跟你一起往下走了,你可別怪我們呀。
綾華,讀完信之後擦擦眼淚,即使是一個人也要努力活著,我們就在這裡分別吧o」
一口氣讀到最後,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用手敲打磚紅色的牆面,邊哭邊喊:「玉姨!你們不走的話那我也不走了!我跟你們在一起!」
我拿起繩子想要用力把它扔到牆那邊,自己再順著繩子爬回去。
卻不想牆那邊陡然傳出一聲厲喝。
「你不走?你是想讓我們死給你看嗎!」
是玉姨的聲音。
我呆住。
又一人的聲音響起。
「綾華!就當是為了我們,你也得好好活著,否則我死也不會瞑目的!」
「你立刻就走,不要回頭!」
「你留下也只不過是死而已!」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我已泣不成聲。
她們分明是抱著必死的心態做的這件事。
是身有傷病所以不想出宮?怎麼可能啊,出宮的機會她們盼了那麼多年,她們盼了那麼多年……她們這樣做分明是怕拖累我。
在冷宮就會沒事嗎?
不說別人,她們一旦被趙德順的人抓住,就不會有好的下場。
「綾華,別辜負我們啊!」
娘娘們的喊聲越發急切,甚至帶了絲絲哀求。
我擦了擦眼淚。
最終我還是跪在地下,朝她們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喊道:「綾華叩謝娘娘們養育之恩!我這就走了,還請諸位娘娘一定要保重身體!」
我說完,最後看了這高高的宮牆一眼,轉身向它對面走去。
我知道,現在我終究是孤身一人了。
22
從宮中逃出已有半月。
半月里,我想要逃離京城,但因身上沒有盤纏,最後是混在人群中行乞。
城裡城外皆是難民,我在其中一點也不顯眼。
只是光看這難民的數量,便知現如今我朝已破敗到了什麼程度。
起初我以為是韓濯所引發的戰爭的原因,不過在詳細了解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是天下發生大旱,朝廷遲遲不發賑災的錢糧,反倒為了充盈國庫大肆徵稅,已經有無數人飢餓至死,也有無數人流離失所,背井離鄉。
我看著這些飢不果腹、衣不蔽體的難民,心中頭一次生出了對我父皇的怨恨。
聽說韓濯在踏破宮門之日便將我父皇殺死了。
韓濯殺了他,或許是件好事。
第一次見到楚秀秀是在城郊的巷子裡。
那日有善人在路邊施粥,我排隊領了點喝完,正要回去還碗,忽見幾個青皮無賴向我走來。
其中一人對為首之人猥瑣道:「大哥,就是她!我觀察好幾天了,雖然她身上髒了點兒,但模樣著實不錯。而且一直獨身一人,兄弟們玩夠了,可以賣到窯子裡!」
我一怔,這才知道他們想要對我做什麼。
我環顧四周,見在巷子口是有幾個人,但他們看到這些人便迅速躲開了。
「別走!救救我!」我沖他們喊。
那為首之人扇了我一巴掌:「臭娘們兒!叫什麼叫?!」
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卻也沒放棄反抗。
慌張躲開為首之人向我伸過來的手,身體卻還是被他抓住,很快便被按到地上。
「你放開我!」我在他身下掙扎。
他指揮手下按住我,罵罵咧咧地欺身便上。
一股無力感從我的心底升騰而起。
在我以為沒救了之時,忽然聽到巷口傳來一聲清脆的叫喊:「官差來了!官差來了!」
欺負我的那些人都是一驚,停下動作起身去看。
我抓住機會一把將那人推開,自己從他身下鑽了出來。
我這才看清是什麼情況。
巷口站著一個姑娘,她身後有幾個家丁打扮的人,那姑娘正對那幾個人說:「在這裡!就是他們!還請大人們救命!」
說著她跑過來,將我拉到巷口那邊。
巷口那幾人也紛紛大喝:「我們是薛員外府上,哪裡的青皮無賴!還不快快離開!」
薛員外正是方才施粥之人,想來是那姑娘見我受欺負,去施粥那裡搬了救兵,薛員外既有此善心,定會派人來相助。
那幾個無賴想來也是想通其中關竅,為首之人惡狠狠瞪我們,留下一句「我們走著瞧」,便帶著他的手下跑了。
我心底忽然升起不安。
向薛員外的家丁們道了謝,待他們走後,那姑娘領著我到了人群里。
方才在爭執之中,我不小心崴到了腳,她一直攙扶著我。
「我叫楚秀秀,你叫什麼名字?」那姑娘問。
我沉默了一會。
「我叫..啊綾。」
雖然塵埃落定,但我還是沒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來。
楚秀秀見我如此,也一直開口安慰我。
從她跟我說的話中,我了解到她是定州人。
因為大旱父親與弟弟餓死,她與娘親背井離鄉來京尋親。
可京城這麼大,她們已經來幾天了,所尋之人並未尋到。
因娘親身有眼疾,行動不便,她便將她安置在城外破廟,自己出來尋人,順便找吃的,不想恰巧遇見此事。
我緩了緩,鄭重向她道謝。
她隨意擺擺手:「誰還沒有個落難的時候!」我心想,這真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姑娘。
而且我有些驚奇地發現,我們兩個雖相貌不同,可身形聲音卻十分相似。
她熱情地對我說,我一個人無依無靠,以後可以一起行動,相互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她甚至說等尋到親之後,如果親戚不棄,也可以與她們一起。
對於第二個提議我笑著拒絕了,因為她們是要留在京城裡,而我,是要想辦法出去的。
不過我卻答應與她共同行動。
白天我們倆隨著難民走街串巷找吃的,同時打聽楚秀秀要尋的親人,晚上她回城外破廟,我則因為腿腳不便暫時待在城裡。
因為發生了先前那事,我們分別時她會叮囑我務必不要離開人群,我同樣提醒她路上小心,她卻不甚在意。
便這樣過了幾天,那日早上我如往常一樣在約定之地等她,可直到日上三竿還不見她的身影。
我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強忍著腿腳的疼痛,我一路出城一路打聽城外的破廟,可是還沒到我便找到了她。
我是在路邊的草叢裡遇見她的。
她衣不蔽體,被糟蹋破敗的身子還吊著一口氣。
看見我,她茫然地張了張嘴,眼淚卻先掉了下來。
「秀秀!」我撲過去,表情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你、你遇見了..
我本想問她是不是遇見了那些青皮無賴,可看她身上這樣子,哪裡還需要問呢。
是我害了她。
若不是因為救了我,她也不會被盯上。
我愧疚得說不出話。
她顫抖著給了我兩個物件。
一塊糟餅,一塊殘鏡。
她說,她娘還在城外破廟。
她說,帶著殘鏡可尋與她有婚約之人。
說完這些,她忽然發狠似的抓住我的手腕,尖銳的指甲幾乎刺進我的肉里。
「阿綾,我求你,替我照顧好我娘,作為楚秀秀活下去!
「這是你欠我的,你一定要答應我!」
我哭著用力點頭。
她這才放開我的手。
躺在我懷中,凝望著京城方向,忽然說了句:「這就是我的命。」
她最終還是沒有看我,在輕輕的嘆息聲中,不甘地閉了眼。
我再也繃不住,抱著她的屍體嚎啕大哭。
23
我用冷宮娘娘們給我繡的蓋頭換了一副棺木。
處理完楚秀秀的後事,我帶著她給的東西來到城外破廟。
在破廟的角落裡找到一個患有眼疾的婦人。我走過去,輕輕喚了聲:「娘親。」
她茫然地轉向我。
我又挨得近了些:「娘親,我是秀秀啊...!」
她愣了一下,好像才反應過來,沖我笑了笑:「秀秀回來了..累嗎?」
「不累。」
我說著,將那塊糟餅遞給她:「娘親吃點東西吧。」
她笑著接過,將糟餅一分兩半,一半又還給我:「一起吃吧。」
我剛想說我已經吃過了。
卻又聽她接著道:「你這孩子,總是把找到的東西拿回來一起吃,如果在外餓了,自己先吃就行,不必等我。」
聽完這話,我便不再推託,一邊回應著,一邊將糟餅掰成一塊一塊,塞進肚子裡。
我是在半個月後尋到祁子安的。
那日我如往常一樣,去人多的地方拿著殘鏡向人打聽。
之前楚秀秀還活著時我聽她詳細說過,與她們有婚約的那戶人家家主名叫祁豐,他原本也是定州人,與楚秀秀父親是多年好友。
當年他們舉家遷往京城,臨走時兩家定下婚約,並將銅鏡一分為二作為憑證。
開始兩家常有書信往來,後因路途遙遠,兩家聯繫便漸漸少了。
這次因大旱實在走投無路,楚秀秀父親臨走之時將銅鏡拿出,囑託她進京尋人。
楚秀秀母女二人,整整走了三個月才到京城,可是等她到早些年祁豐在信中留下的住址時,才知道他們已經搬離了。
沒有辦法,她只好一寸一寸地找,一人一人地問。
可惜,她終究是沒找到。
這次我來到城東集市,向路邊小販們打聽。
忽然聽見前方一陣吵鬧,一人高喊:「抓小賊!抓小賊啊——」
我看過去,果然見一個小孩子朝我這方向跑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書生打扮的人。
我那時恰巧堵在路上,便想也沒想,一把抓住從我身邊經過的孩子。
「交出來!」我扯著他。
那孩子雖小,力氣卻大。
他在我手下掙扎,拉扯之間,從他身上掉下一個荷包。
這時那書生也跑過來了。
他將荷包撿起,向我作揖:「多謝姑娘相助。」
我一邊扯著那孩子,一邊對他道:「你先看看是否少了什麼!」
心中卻是腹誹,磨磨唧唧,哪這麼多俗禮!
他將荷包之物倒出來,我一看,只有可憐的四個銅錢。
我於是理所當然認為荷包里的東西是被那孩子拿走了,便對他喝道:
「小賊手倒是快,快把拿的東西交出來!」
結果那孩子還沒說話,書生已拉住我慌忙開口:「姑娘別急,荷包里的東西並未丟失。」
這下我都愣住了,吵吵嚷嚷這般陣仗,原來只是為了四個銅子。
當然了,現在的我是沒有什麼立場鄙視的,因為我連四個銅子都沒有。
我打量他,見他容貌俊秀,衣服上卻有幾塊補丁,想來也不是什麼富貴之人,不由得感慨,如今這世道,大家都不容易啊。
手一松,放開那孩子,我擺擺手:「沒丟什麼東西便好。」
不想那孩子被鬆開不但沒跑,反倒嗤笑一聲,罵了句:「窮酸!」
嘿!
我一聽火起,正想教訓他,卻聽他肚子忽然「咕嚕」一聲。
我登時樂了。
那孩子臉「唰」地變紅。
書生也無奈地笑笑。
正巧前方有個包子攤,他走上前,手中銅板挑出三個,買了三個素包子。
一個遞給那孩子,一個卻放到我面前。
「吃吧。」他說。
那孩子都不帶客氣的,立刻拿過去狼吞虎咽。
我則是愣了一下:「我也有份?」
他「嗯」了一聲:「吃吧。」
我猶豫著接過,卻沒有立刻吃,反而包起來,揣到懷裡。
見他面帶疑惑,我解釋,頗有些不好意思:「我娘親在城外破廟,我想帶回去給她吃」
他點點頭,又回到包子攤前,拿出最後一個銅板。
回到我身邊將包子遞給我。
「現在可以吃了。」他說。
我愣愣地看著他,真是難得有些感動了。
這時那孩子的包子已經吃完,他抹抹嘴,忽然向我們扮了個鬼臉:「小爺吃飽了,不跟你們玩了,略略略你個書呆子!」
說完他便一溜煙跑遠。
這個臭小鬼!
我有點生氣,看向那人,卻見他只是無奈搖搖頭。
感受到我的目光,他解釋道:「那孩子叫魏一,從小父母雙亡缺乏管教,這才走了歪路,說起來他也是個可憐之人。」
「你認識他?」我有些驚訝。
他指了指身後的方向:「我在前方不遠處支攤賣字畫,時常見他被人追打,給他買過幾次吃的,便熟識了。」
我心想這人上輩子一定是聖母,啊不,聖父。
不過聽他這樣說,想來是在附近久了,對此處十分熟悉,便順勢問他道:「不知公子可曾聽說京中一人喚作祁豐,原先住在城南天水巷的。」
我只是隨口一問,並未期待能從他這裡得到什麼回答。
卻不想他陡然瞪大了眼。
看著我好半響才道:「家父乃是祁豐。」
我呆住。
手裡的包子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到旁邊。
不過我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待我反應過來,從懷中掏出那半塊殘鏡,顫抖著問他:「你可……你可識得此物?」
他定定地看著我,忽然轉身就跑。
我在原地不知所措,心說他不會見我落魄,所以不承認吧。
但這個念頭還沒轉完,就見他氣喘吁吁從前面跑了過來。
手裡還拿著殘鏡的另一半。
我從他手裡接過,手裡仿佛有千斤的重量。
拼到一起,嚴絲合縫。
我忽然有些傷感。
秀秀,你看到了嗎?
若這半塊殘鏡是你心中執念。
如今,破鏡已重圓。
24
於是祁子安便收留了我們。
他將我和娘親接到他家裡,看著周圍頗有些破落的院子,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交談中,他告知我們祁父祁母由於不堪繁重的賦稅,相繼勞累至死。
他一介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於是靠在街上替人寫字畫畫為生。
說這話時,他表面十分平靜,可我還是在他的眼底發現了不甘和傷痛。
我忽然意識到,他也與魏一、與楚秀秀一樣,都是可憐之人。
我自宮中逃出,一路走來,處處所見都是可憐人。
若是因為我父皇的統治才使得百姓這般悽慘。
那我父皇,當真是死有餘辜。
總之,我便在祁子安家裡以楚秀秀的身份安定下來。
其間也聽聞了韓濯的消息。
如同當年我父皇將韓家眾人幾乎斬殺殆盡,韓濯也將我皇族諸人殺了大半。
他擁我皇兄年僅三歲半的兒子為皇,自己成為攝政王。
並且下令大赦天下,免除三年徭役賦稅。
在百姓心中,他的聲望極高。
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我如今是楚秀秀,只是一個普通的民間女子,以後恐怕不會再與他有何交集。
我原本是這麼想的。
但是沒想到,我竟然還能再遇見他。
雖然在祁子安家中安定,不過僅憑他可養不活我們。
幸虧我當年在冷宮之時,那些娘娘閒來無事會教我些才藝,詩書作畫我都略懂,但要說最簡單容易學的,還得是女紅。
書姨最善女紅,她繡的花兒栩栩如生,我雖達不到這般程度,卻也相較其他能拿得出手。
於是機緣巧合之下,我進入了錦繡坊,成為一名繡娘。
本以為日子便就這麼過去,我像個普通人一樣忙忙碌碌,等祁子安參加完科舉,我們便成婚。
可命運總愛開玩笑。
此時,在桃花樹下,他緊緊抱著我。
「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你呢,綾華。」
他這樣說。
25
他的手臂越發收緊,仿佛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里。
他的聲音繼續從我頭頂傳來:「那日我衝進芙蓉殿,只找到一具戴著你玉牌的屍體,我以為你真的死掉了..還好,上天總算憐憫我一次,讓我再見到了你…綾華,真的太好了...」
他喃喃說著,我在他懷中,想起了記憶里的一幕幕,我的眼淚止不住掉了下來。
一把將他推開,見他面露詫異,我定了定,終於開口:「所以你認出我又如何呢?你明知道,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
「為何不可能?」他脫口問,轉瞬好像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煞白,「你是怨我殺了你父皇兄長?」
他的反應反倒讓我驚訝,因為在我看來,該怨恨的人是他才對。
誠然,在外人看來,父皇與兄長們無論從哪個角度說都該是與我最親密的人。
可是,對於我自己來說,他們是將我遺忘在冷宮裡十幾年不聞不問,在鄰國攻打過來時可以隨意將我送出去和親的陌生人,所以,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對他們投入過多的感情。
尤其當我逃出宮,看到處處都是食不果腹的難民和流離失所的百姓,我甚至覺得,我父皇的罪孽,即便他身死都無法抵銷。
所以對於韓濯殺死他們這件事,我從來沒有產生怨恨。
反倒是他,他會因為殺他全族的人是我的父皇和兄長,進而怨恨我嗎?
因為不管怎麼說,我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
我想他心中應該也是有恨的,否則他為何會以同樣的手段將皇族之人斬殺大半。
他對皇族有恨。
而我,也是皇族之人。
我怕的就是這個。
可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
我盯著他,心中忽然變得有些熱切,對他道:「我父皇聽信讒言,幾乎殺了你全族,你是否、你是否….」
你是否討厭我,是否怨恨我,是否要像對待仇人的女兒一樣對待我。
我原本是想這樣問他的。
不過在看到他的目光之後,我覺得自己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的目光真誠,清澈,始終看著我。
「我確實是有恨的。我恨先皇識人不清,辨事不明,害我全族至死。
「可是這些與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對我來說,你只是綾華。」他說。
我萬分羞愧。
是我狹隘了。
「綾華,我曾經差點死在戰場上,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了,一個人的一生多麼短,若執著在仇恨里,那這一生還有什麼意義。」
「所以,讓我們都放下過往,重歸於好吧。」他的語氣帶著嘆息,帶著小心翼翼。
可是..重歸於好麼?
我心裡好像有一團火,它點燃年少時對愛情的幻想,讓我的眼底一片溫熱。
便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聲音:「秀秀?」
我一滯。
回過頭,見祁子安站在巷口,神色複雜:「我見你這麼晚還沒回來怕出什麼事,所以來接你,你、你們…..
夕陽在他身後鋪下一層朦朧的光,恍惚中,我又想起楚秀秀那張不甘的臉。
想到我答應她的那兩個承諾,想起她臨死前最後一句「這就是我的命」。
還有在家中好東西捨不得吃要留給我的娘親。
還有他,祁子安。
我看著他慌張無措的樣子,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
對不起啊韓濯。
你是攝政王,你可以擁有這世上的一切。
可是他們,就只有我了。
我只能是楚秀秀。
當年欠下的債,總歸要還的。
我向祁子安的方向走去,對他說:「王爺只是見我與故人相似所以多問了我幾句,他認錯人了,沒什麼的,子安哥哥,我們走吧。」
祁子安鬆了口氣。
走到巷口,我不經意地回頭。
見韓濯還是保持著原本的姿勢站在桃花樹下,身影是那樣的落寞。
落寞得讓人心疼。
他什麼都沒變。
他還是那個在桃花樹下紅著臉向我告白的少年。
可是...
可是怎麼辦啊。
我已經有了新的責任與牽掛。
我回不去了。
26
一路上我有些心不在焉,腦袋裡都是韓濯一人孤單地站在樹下的身影。
祁子安默默地陪著我。
我忽然開口:「子安哥哥,你相信曾愛過一個人之後,以後還會再愛上別人嗎?
他一怔。
腳步停了下來,定定看了我一會兒。
「我信。」他說。
我沖他笑了笑:「我也是相信的。」
沒錯。
時間讓人連存在的痕跡都可以忘記,那麼忘記愛一個人的感覺,豈不也是輕而易舉?
所以韓濯,沒關係的,很快你就會忘了我。
自那件事之後,韓濯再也沒有來找過我,我回歸了正常的生活。
因科舉在即,祁子安不再去市上擺攤,專心在書齋里讀書,每日都回來得很晚。
我還是與往常一樣去錦繡坊。
錦繡坊這段時間生意十分紅火,我也是早出晚歸。
那日,丞相府派人過來,說沈佳和點名要找我去送帕子。
我不知她是何意,卻也不好推託。
跟著隨從到了丞相府,見沈佳和一人在花園中獨酌。
我到時她已經有些醉了,待我走上前去,她見是我,隨手一指對面的板凳:「坐!」
我依言坐下。
她俯過身給我倒了杯酒,又是一指:「喝!」
我沒有動作。
她輕哼一聲,沖我翻了個白眼兒:「不喝拉到!」
說罷自顧自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我見她一杯接著一杯,就把我晾在這裡,忍不住開口:「沈小姐有話不妨直說,若沒事我就先回去了,錦繡坊還有許多事情..!」
我話還沒說完,就見她忽然哇哇哭起來,一邊癟嘴一邊喊:「連你也嫌棄我」
我嚇了一跳,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結果聽她毫無形象繼續哭著說:「你知道嗎,我昨日去攝政王府,他那裡都是關於你的東西……我投懷送抱他都拒絕了我,我沈佳和這輩子還沒這麼丟臉過!」
她憤恨地瞪著我:「你說!我哪裡比不上你!我身份高貴,才貌雙絕,你現在只是個小小的繡娘……沒錯,我是脾氣大了點,可我是丞相嫡女啊!有這點小瑕疵很奇怪嗎!可是..嗚嗚嗚,可是,那個人還是拒絕了我哇啊啊啊..」
她哭得毫無形象,我看在眼裡不覺心生歉意,卻也只是苦笑著開口:「沈小姐怕是搞錯了,我並非綾華公主,沈小姐若心中有怨,也不該與我說。」
她猛然一拍桌子,表情逐漸暴躁。
「你哄誰啊!你要不是綾華,攝政王能天天派人去錦繡坊買東西!都這麼明顯了你還不承認,你這是把人當傻子嗎!」
我一怔。
怪不得錦繡坊生意如此紅火,原來是這樣。
想通其中關竅,我心裡頓時難受起來。
端起眼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嘆道:「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又將酒給我倒滿,一邊還是憤憤說道:「有什麼苦衷!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最難受的就是你們這樣唧唧歪歪煩死了!」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世上的事若真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我又是一杯酒下肚。
沈佳和開始絮絮叨叨,一會說自己如何如何好,一會怨韓濯如何如何差,一會又說自己要去尋死,想來她確是醉得不輕。
這姑娘自小被寵在手心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遇到不順之事自然委屈。
說實話我是不太懂的,因為這樣的寵愛我從來沒有過。
不過經過這次商談,我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這姑娘。
我安慰她:「你也不要喝太多酒,傷了身體豈不要讓丞相傷心。」
卻不想她神志不清含糊地說:「我爹才沒空管我呢,最近鄰國又要生事,他忙得都….」
後面的話她沒說完就倒了。
我路上隨手拉了個Y鬟照看她,自己出了府。
27
回到家時比往常要晚了些,我找了個藉口含糊了過去。
祁子安卻是還沒有回來,他這人向來準時準點,這便有些反常了。
又等了兩個時辰,我娘親急得不行,正考慮要不要去報官,便在這當口,他可算回來,渾身卻濕漉漉的。
我連忙迎上去,拿了帕子給他擦擦,問他發生了何事。
他解釋道:「路上回來時遇見一個女子跳河尋短見,我將她救下,這才耽誤了些時間。」
我們都鬆了口氣,娘親隨意嘆息:「不知是何女子如此想不開,簡直視性命為兒戲!」
祁子安將帕子遞還給我,說:「雖不知是誰,不過見她衣著甚是華麗,而且又喝醉了酒,我將她救下後很快便有家丁護院尋了過來,想來是哪家小姐一時受了打擊,這才做了傻事。」
聽完他這話,我心裡「咯噔」一下。
想到今天在丞相府時沈佳和說的那些胡話,腦袋裡升起一個荒唐的念頭。
不會吧?
這件事便這樣過去,對我們都沒有太多的影響。
祁子安讀書越發刻苦,我則如平日裡一樣去錦繡坊。
只是路上偶遇見人行色匆匆,像是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不過由於科舉將至,京城迎來天下舉子,人一多,連帶錦繡坊的生意也好了起來,我頓時更忙了,也顧不上打聽是發生了什麼。
很快,科舉考試正式開始,祁子安考完後,我見他神色頗有自信,想來是考得不錯。
我默默鬆了口氣。
於是,我以為我們之間的婚事自然而然就該提起了。
當初沒有立刻成婚一是考慮到初來乍到,二便是他要專心考科舉,未避免分心,所以此事便耽擱下來。
如今科舉已考完,不論結果如何,我總該是作為楚秀秀嫁給他的。
可是這件事,一直沒有人明說。
自從科舉考完之後,他每日都會接我回家,放榜前一晚,他如往常一般在錦繡坊外等我。
一路上,我明顯感覺到他是有話要說,卻不想他猶豫遲疑,直到家裡還沒有說出。
我自然是以為他想要與我商談成親一事,是因為害羞所以才沒好意思說的。
但是我也沒有向他主動提起,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情,不牴觸,卻也沒有期待。
28
第二天放榜,祁子安甚至還未出門去看,官差已送來捷報。
他考中了狀元。
一時間,恭賀之人絡繹不絕。
接連幾天都是如此,祁家成了全京城裡最熱鬧的地方,送請柬的、說媒的,一個接著一個,祁子安忙於應酬,成親之事更無從提起。
只是我心中隱隱有些奇怪,仿佛這熱鬧之下,眾人神色之中都帶著些不安。
我還是如往常一般來往錦繡坊。
科舉過後,錦繡坊沒了那般忙碌,姐妹們閒暇之餘也有時間聊天閒談。
我靜靜聽著,卻聽她們提到了邊疆戰事。
戰事?
邊疆戰事...已經起了嗎?
我隱約記得沈佳和不經意說過鄰國那邊又有動作,但不關係身邊之事我向來不太在意,再加上前些日子十分忙碌,竟將這消息疏忽了。
想想其實有跡可循,我這才明白為何老感覺眾人神色匆匆甚是奇怪,原來是戰事又起。
所以平靜的表面下涌動著暗流,邊疆雖路遠,卻也足夠讓人不安。
「聽聞這次鄰國兵力甚眾,我軍恐怕勝少敗多。」
「是啊,自從輔國將軍死後我朝便再無一戰之人,上次戰敗,賠償了好多東西,還答應送公主去和親,這才好不容易讓鄰國退兵。」
「結果我朝內亂,公主也沒去成,現在鄰國揪住這件事不放,所以才起戰事呢。」
「是哪個公主來著?為何沒去和親?」
「好像...叫綾華公主,因為混亂之中死在宮裡了。」
「如今,也沒有別的公主送過去啊….」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我在旁靜靜聽著。
聽到我的名字時不免悵然,想不到當初之事還有如今這般因果。
又聽紅姨神神秘秘道:「也不必太過擔心,我前段時間去兵部尚書府送繡品時聽他們家管事說,攝政王早已帶兵去邊疆了。攝政王驚才絕艷,想來定會有辦法的。」
「竟有此事?怎麼一點都沒聽到風聲?」一人問。
另一人道:「好像是真的,攝政王刻意令人封鎖了消息,說是不想引起百姓慌
亂,我去吏部侍郎府時也聽說了,攝政王親征,將聖上與朝政全權交付給丞相與太傅,連這次科考都沒主持。」
「唉,攝政王當真國而忘家,碧血丹心,有他實乃我朝之福啊。」其中一個姐妹嘆息,眾人紛紛附和。
而我聽著她們說著這些消息,心思已經不在這上面了,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韓濯,他不會有事吧?
29
之後又過了半個月,半個月里我始終惶惶不安,忍不住為他擔心。
坊間傳來的消息真真假假,讓我心裡越發沒底。
那日我在刺繡,忽聞窗外吵吵嚷嚷,忙探身去看。
見到門外人群有歡呼,整齊的兵士急匆匆從門外街上走過,接著就有人大喊:「勝了!勝了!攝政王勝了!」
高昂的呼喊聲音頓時更大了。
我隨錦繡坊的其他姐妹爬上二樓望過去,只見將士們神情肅穆,步履匆匆,不見半分勝利後的欣喜。
人群見狀也逐漸冷靜下來,交頭接耳中,每個人臉上都展現凝重。
這時更加清晰的議論也傳到我的耳朵里。
他們說,攝政王受了重傷,恐怕快不行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經回到家裡,娘親坐在床前握著我的手,滿臉憂色。
我心中升起一絲歉意,想來我忽然暈倒,定是讓她擔心了吧。
「娘親...」想到這裡我連忙喚她。
我看到她輕輕舒了口氣:「可算醒了..
「讓您擔心了。」我坐起來,說。
她安慰般地拍拍我,示意我躺下休息。
我卻沒有躺下,心中記掛著韓濯,我有些恍惚。
這時娘親忽然開口。
「綾華,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我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望向她。
她像是猜到了我的反應,笑了笑,道:「你不必驚訝,我早知道你不是秀秀,從見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那、那您..」我心中如翻江倒海,她既然知道了我不是楚秀秀,又為何不揭穿我呢?
娘親頓了頓,她嘆了口氣,臉上是陷入回憶中的表情,聲音還是那樣平靜:「秀秀是個好孩子,她有什麼事情都會跟我說的。那日她說,她遇見一個跟她身形聲音都相似的女子,叫阿綾,一直孤身一人,問我能不能讓她跟我們一起。
「我說好,秀秀高興得不行,絮絮叨叨跟我說了好多你的事,還篤定若你們二人站在我面前我定分辨不出。我那時候便想,秀秀說的相似能有多像。
「那天晚上你過來,小心翼翼喚我娘親,可是我一下子便認了出來,你不是秀秀。你努力假扮成她我便知道了,秀秀恐怕不會回來了。
「我本想是告訴你的,只是想到秀秀跟我說過,你孤身一人,我便以為你也是無親無故的可憐之人,便想著我們在京好歹還有故人,只要找到他們,你便能以秀秀的身份活下去,不管是窮是富,在這樣的世道里也算有個依靠。我一把老骨頭沒了就沒了,全當護你一程也好。
「但我沒想到,昔日故人都早已逝去,只留下子安,生活得還這樣拮据。我見
你並沒有要離開的想法,又見他這樣孤苦的一個人也實在可憐。好在你去了錦繡坊之後生活好了一些,相互扶持之下,竟也將最難過的時間熬了過來。說來也是慚愧,原本想為你提供一個安身之所,沒想到到頭來卻是借了你的光。
「只是有一件事,那便是子安與秀秀之間的婚事。你畢竟不是秀秀,若你不願意,我自然也不會強迫你代秀秀履諾,子安那邊也是如此,總歸是要將真相告訴他的。只不過那段時間子安要準備科考,我怕使他分心,便想等科舉之後再說。
「可是子安是個聰明的孩子,那日他來問我,秀秀在家是否學過詩書,我便知道定是你不經意間表露出來,引得子安懷疑了,於是我便告訴了子安。
「子安的想法與我一樣,若你不走,我們便當你是秀秀,若你想離開,我們也絕不會以婚約束縛你。原本的打算是科舉後找個時間與你好好談談,但自子安高中狀元,竟一日不得閒。
「直至今日你暈倒被送回,方才子安跟我說了一些事,我這才知道你原是公主之尊。現在想來,那日進家門的貴人們都是尋你的吧。」
我完這番話目瞪口呆,心裡亂得很,既是感激又是慚愧。
感激娘親對我一個萍水相逢之人也有守護之意,慚愧自己當初答應楚秀秀成為她這件事,終究是被拆穿了。
我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卻努力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便在這時,門框響動,祁子安端著碗走了進來。
他看著我面露驚喜之色:「秀秀醒了!」
我慌慌張張地擦擦眼淚,輕輕「嗯」了一聲。
「那正好,快把藥趁熱喝了。」他假裝沒看到我哭過的樣子,若無其事地將碗遞給我。
娘親站起身:「你們兩個想來是有話要說,我先出去。」
祁子安連忙攙扶著她。
走了兩步忽然頓住。
娘親回過身,對我道:「秀秀....我還是叫你秀秀吧,畢竟母女一場,有句話娘想對你說」。
「人這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有些事一旦錯過了,那便可能是一輩子的遺憾。」
她說完,不待我有何反應,便在祁子安的攙扶下走了出去。
30
一會兒祁子安推門回來。
他見我呆呆望著他,猜到我的心事,沖我笑了笑:「沒錯,我早就知道了。」
他不待我有什麼反應,走過來坐到床邊,從我手裡接過藥碗,放到一旁才說:「剛開始只知道你不是秀秀,後來撞見攝政王兩次來找你,猜測你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至於得知你是綾華公主,則是在科舉前。」
他忽然頓了頓,嘆息一聲,說道:「綾華,他出征前來找過我。」
我呆住。
他從懷裡拿出一個玉牌遞過來,正是刻著我名字的玉牌。
「他說這是你的。」
我接過。
玉牌經過火燒,竟幸運地保持了原來的樣子,只是韓濯給的玉扣被取了下來,這
是原本的玉牌。
「我跟他打了個賭。他會帶兵出征,若能活著回來便是他勝,那樣的話,他希望我將這塊玉牌給你,屆時,他會親自來向你討要,不管你答不答應,他都會將此作為最後一次機會。
「若他死了那便是我勝,他希望我毀掉這個玉牌,將這一切都藏在心中,不要告訴任何人。他讓我與你成親,好好待你,他還威脅我,若我有負於你,他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我聽到這裡心已揪起,我竟不知道,韓濯,他為我做了那麼多。
祁子安的聲音還在繼續,他緊盯著我:「綾華,聽說他快不行了,這樣說來,結果應該是我勝的。」
「我該把他說的話、他給的東西都藏起來,然後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看到你如今這樣子,我有一種明明自己勝了卻還是敗給他的感覺。」
「我好不甘心啊。」
「我夢裡夢到無數次自己高中之後娶你過門.…為什麼你不是楚秀秀呢,我常常這樣想。」
「但是沒辦法,我們都欺騙不了自己。」
「所以綾華,你去找他吧。麻煩幫我告訴他一聲,對不起,我食言了。」
他臉上始終掛著溫柔的笑,我張了張口,還是沒有說什麼。
因為他說得對,我欺騙不了自己。
我無法放下韓濯。
「抱歉啊,子安哥哥。」我對他說。
卻不想他笑了笑:「你給我道什麼歉啊,你又不是秀秀。」
31
我趕到攝政王府的時候,門口守衛死活不讓我進。
正不知道怎麼辦之時,恰巧丞相沈毅與沈佳和前來探望,他們見到我也有點驚訝,我來不及與他們多說,在他們的幫忙下,我總算得以進去。
韓濯的傷已被太醫們包紮好,他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我飛撲過去,小心翼翼不觸碰他身上的傷口。
手撫上他的臉,忽然有點想哭。
這時丞相已在旁問太醫們,韓濯現在傷勢如何。
太醫說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只靠他自己挺著。
如果能醒,那便沒事了。
丞相也走到韓濯床邊,他指著韓濯緊握的拳頭:「王爺這手是怎麼回事?」
那太醫答:「王爺手裡攥著個東西,始終掰不開。」
「是什麼東西?」他又問。
「這...」太醫吞吞吐吐答不上來。
「是玉扣。」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