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前,也面目全非了。
窗外的冷風灌了進來。
我蜷縮在沙發上,忽然泣不成聲。
6
紀寅連夜飛回 B 市。
不久,影后許如姣發布了新歌。
在作曲人一欄,明晃晃掛著「紀寅」的名字。
熱搜立刻爆了。
【紀寅說過不會給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譜曲,沒想到許如姣是例外!】
【磕到了!姣姣和紀老師還上過同一檔綜藝,看來那時候就結下緣分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什麼前女友,紀老師快看我們美麗可愛善良的姣姣!】
正午的太陽很大,照得我眼睛都睜不開了。
可我還是覺得冷。
姜渝背著小書包從幼兒園裡跑出來,擔憂地拉住我衣角:
「姑姑,你怎麼了?」
我回過神來,勉強地笑了笑:「沒事。」
可許如姣昨天發的朋友圈,在我腦海里抹都抹不掉。
【謝謝我的靠山~沒有他的出手相助,就沒有我的新歌誕生!】
照片里,她的笑容明艷動人。
身側的男人沒出鏡,只露出一隻擱在桌子上,骨節分明的手。
我一眼就認出了手的主人,是紀寅。
他手的虎口處,有一道很深的月牙疤。
是為了拉住險些摔進溝里的我,而被鐵籬笆剮蹭到的。
當時的我看著他血糊糊的傷口,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雙氧水澆上去的滋味肯定不好受,但紀寅還是壞笑著逗我:
「你哭什麼呀?又不是你受傷。」
我塗藥的手一重,他立刻齜牙咧嘴:「星星,疼疼疼——」
「紀寅!」
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惜滿眼淚水,根本沒什麼震懾力。
「那個溝很淺,我掉下去也沒事,可你的手是要彈吉他的!」
說著說著,我又哭了。
一想起護士說的可能會損傷神經,濃重的愧疚感便將我包圍。
我是見過他日復一日在酒吧里駐唱的。
少年的野心很大,大到想把全部獎項收入囊中。
可少年的心也很小,小到只看見了我。
紀寅擦去我的眼淚,聲音輕得不可思議:
「可我那時候,滿腦子都是要救我的星星。」
「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你受傷。」
我撲進他懷裡,只覺得一顆心被泡得發脹。
又酸又甜。
後來,休養完畢的紀寅重新登上舞台。
眼尖的粉絲問他,手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他故作玄虛:「這是屬於男人的榮耀!」
那一晚,他一反常態,唱了好多情歌。
離場時,我聽到許多歌迷在竊竊私語,說樂隊主唱是不是轉性了。
我在後門一邊等他一邊踢石子玩,直到沾滿他氣息的外套鋪天蓋地罩在我頭上。
他牽住我的手,掀起外套湊了進來。
我們在黑暗中,交換了一個吻。
他低低問我:「喜歡嗎?」
我才知道,他的情歌,都是唱給我聽的。
車輛呼嘯而過的巨大聲響,把我拉回現實。
我收起手機。
想都不用想,這個熱搜一出,許如姣的評論區肯定炸開鍋了。
但我知道,她發這條朋友圈的目標,是我。
許如姣從高中時期,就暗戀紀寅。
我和紀寅在一起的五年,沒少受到她的冷嘲熱諷。
如今,她終於有機會,能狠狠踩上我一腳。
不愧是曾經的閨蜜啊,我苦笑著。
連往哪裡扎刀才會讓我疼,她都一清二楚。
7
不管我願不願意,紀寅和許如姣的消息像雪花般湧進我眼裡。
紀寅出席晚宴,女伴是許如姣。
聚光燈打在一黑一白的身影上,般配得宛如天生一對。
許如姣上台階時,不小心踩到長長的裙擺。
她的身後,是遍地的攝影器材。
紀寅伸手一攬,及時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她。
體貼、細心,好似完美情人。
許如姣的臉一下子紅透了。
當晚,她發了一張和紀寅的合照。
配文甜蜜又曖昧:【是我的英雄救了我。】
我給熟睡的姜渝蓋好被子,順手把她屏蔽了。
世界頓時一片清凈。
我想了想,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摸摸去看紀寅的朋友圈。
他雖然把我刪了,但開啟了前十條陌生人可見。
最新一條,還停留在他斬獲金曲獎那晚。
我一邊暗自慶幸,一邊唾棄自己。
姜南星,你就是個膽小鬼。
什麼都不敢說,卻又暗暗期待著他什麼都知道。
可我堪稱污點的家庭,沒人會願意接受吧。
我關掉手機,心情突然低落下來。
紀寅和許如姣的緋聞,在一檔綜藝上炒到最熱。
玩真心話大冒險時,酒瓶咕嚕咕嚕地轉向他。
提問人是一個小演員,他擠眉弄眼地問:「紀老師,在場有你喜歡的人嗎?」
紀寅喝了點酒,反應遲鈍地點點頭。
眾人大聲起鬨起來,紛紛看向另一邊的許如姣。
許如姣捋了捋髮絲,羞澀地低下頭。
彈幕立刻瘋漲幾千條。
【銀角 CP 是真的!這不結婚很難收場吧!】
【姣姣的眼神好深情,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卻看到角落裡的紀寅。
他有些愣神地摩挲著手腕。
之前他在酒吧駐唱時,總有些大膽的粉絲來要他的聯繫方式。
我知道後,不滿地把頭繩綁在他手上,宣示主權。
「好醜,一點都不符合我狂野的氣質。」
他一邊嫌棄,一邊乖乖地戴上台。
炒至火熱的氛圍里,他朝著粉絲揮了揮手。
他笑得狡黠:「家有小醋精,見諒。」
那一刻,連風都喧囂起來。
而現在,什麼都變了。
我看到紀寅慢慢閉上眼。
他沒開口解釋,也沒拒絕許如姣的親近。
8
隔天醒來,我頭疼欲裂。
才看到昨晚,自己醉酒後闖下什麼大禍。
我顫抖著手,在滿屏密密麻麻的「我好想你」里,心驚膽戰地劃到最上方。
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幸好,紀寅把我刪了。
簡訊也拉黑了。
我們在一起時,我跟風註冊了很多情侶論壇,挨個和他綁上情侶關係。
沒想到他還挺有耐心,一個個拎出來把我屏蔽了。
我捂著臉,檢查到最後一個社交平台。
還是我們網戀認識的地方。
紀寅意外地沒屏蔽我。
面對我大半夜的發瘋,他回復我:
【發錯人了?】
冷漠得像個陌生人。
我心力交瘁,字斟句酌:【孩子不懂事,亂髮的。】
抱歉啊小魚,姑姑今晚做頓好吃的犒勞你。
紀寅沒再發來新消息。
倒是他經紀人給我發了。
【姜小姐,請問兩個月前,紀寅是不是去找你了?】
我正襟危坐起來,把前因後果解釋給她。
她默了半晌:【我知道了,希望姜小姐還記得我們之間的約定。】
我苦笑。
經紀人三年前的話,一直牢牢記在我心裡。
「姜小姐,紀寅作為公眾人物,所有人都會用最高的道德標準去衡量他。」
「我們不允許他身上存在瑕疵,比如說他的妻子,有一個殺夫入獄的母親。」
我說不出話來。
母親開庭時,網上罵得很髒。
沒有人在意寥寥幾個「長期受到家暴」的字眼,而是把目光全部聚焦在結果上。
她趁著父親臥病在床,把整瓶老鼠藥倒進飯菜里,一勺一勺喂給他吃。
然後,她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笑意盈盈地去自首。
【聽說這個女人有一個女兒,將來會不會也跟她媽一樣殺夫?】
【基因這東西很難說,說不準也會的。】
【可怕,誰敢娶她女兒啊!】
經紀人一板一眼地念出那些評論。
我蒼白著臉,低聲求她;「別說了。」
她才話鋒一轉:「姜小姐,我們公司很看好紀寅,會竭盡全力捧他。」
「你也是知道他的夢想的,所以我們希望你能放手。」
很久之後,我才聽到自己的聲音。
「好。」
事實證明,經紀人的話沒有錯。
我躲到其他城市艱難生活,而紀寅在舞台上閃閃發光。
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仿佛天塹一般。
我邁不過去,也沒有機會邁過去。
9
年前申請和母親見面的日子,剛好撞上了姜渝幼兒園的春遊。
他和小夥伴正打得火熱,眼巴巴求我讓他去。
無奈之下,我把他託付給一個熟悉的家長,還耳提面命他一定要好好聽話。
姜渝笑得梨渦深深,輕快地跑上了車。
半個多小時後,我終於見到了母親。
她安靜地看著我,眉眼間儘是坦然。
隔著一扇玻璃窗,我問她:「過得還好嗎?」
她的聲音很沙啞:「很好。」
「你爸死後,我沒有一天過得不好。」
我一時有些不知道說什麼。
她和父親常年在外打工,留下我和哥哥在鄉下老家。
我那時候年紀太小了。
小到想不通她為什麼大熱天還穿長袖長褲,想不通為什麼我像其他孩子一樣撲進她懷裡時,卻被她用力地推開。
我一直以為,她不喜歡我。
大伯家的堂姐也這樣說。
她把大伯母買的巧克力拿給我看:「這是我媽買的,你沒有!」
「你媽不喜歡你,才會把你丟在這裡。」
終於有一天,我在大伯家接到哥哥的電話。
「星星,媽媽回來看我們了!」
「媽媽不許我們跟其他人說,你偷偷回來!」
我一蹦三尺高,歡天喜地地跑回家。
大伯在門口見到我:「家裡來人了?」
我看著大伯身後的堂姐,忍不住炫耀:「對!是我媽……的朋友!她來看我和哥哥,給我們送很多很多巧克力!」
大伯沒說什麼。
只是第二天,父親也連夜回來了。
日曆上的紅圈在十二月底,父母經常那個時候才回家。
我掰著指頭數,這次他們整整早了三個月回家!
我是在做夢嗎?
母親強笑著摸了摸我的頭。
幾天後,她和父親一起回去了。
後來我才知道,她當時是被父親打怕了,準備跑回娘家。
她割捨不下我和哥哥,想著來看我們一眼就走。
是我破壞了她的計劃。
大伯敲著煙杆說,我母親的娘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她的朋友沒有人帶,是走不到我家的。
自那天起,母親變得越來越沉默。
當我和哥哥都找到工作後,她開始了自己的復仇。
她終於解脫了。
「星星。」她的目光透過玻璃窗,顯得格外悠遠,「你恨媽媽嗎?」
我想我應該恨的。
她圓滿了,哥哥卻因此被單位辭職,中途換去開大貨車,墜毀在雨天的山路里。
嫂子生下遺腹子,受不了閒言碎語改嫁了。
我獨自撫養姜渝,被迫和紀寅永遠分開。
可我看著她的皺紋,忽然說不出一個「恨」字。
她先是她自己,再是一個母親和妻子。
我能指責她殺了父親,卻指責不了她絕望又無奈地自救和反抗。
「我不知道。」
我看著她,淚流滿面。
10
拿回自己的手機後,我忽然在消息欄看到一條新聞。
【一輛大客車在開往祁山公園的山路上突發側翻事故,經檢查,車上是幼兒園相關人員。目前現場已被封鎖,正在積極施救中。】
我愣了愣,有些沒反應過來。
祁山公園……
不是姜渝幼兒園去春遊的景點嗎?
幾個小時前,我才親手把他送上了車。
極度的恐懼感,鋪天蓋地把我淹沒。
我忽然想起幾年前,那輛埋葬在泥土裡的大貨車。
哥哥從車窗里探出半個身子,向著天空伸出手。
血跡被雨水沖刷乾淨,他看起來好像在睡覺。
只是渾身髒兮兮的。
我幾乎要崩潰掉。
用盡全力攔了輛計程車,求司機快點開到祁山公園。
一路上,我反反覆復地想,我為什麼要把姜渝送上那輛車。
我該阻止他的。
要不就跟他一起去,出事時,我還能擋在他面前。
他還那么小,怎麼在意外之災中保護自己?
司機從後視鏡看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忍不住問我:「大妹子,祁山公園那輛側翻的客車上,有你認識的人嗎?」
我粗暴地擦著眼淚,滿眼通紅:「我侄子還在上面。」
司機頓了頓,默默提高了車速。
一陣風馳電掣後,我抖著手給了車錢,踉踉蹌蹌跑下去。
事故現場人來人往。
毒辣的陽光打在我身上,我似乎聞到了死亡的晦澀氣息。
醫生們一個接一個抬出傷患,我卻始終沒見到姜渝。
臨時搭建的帳篷里,到處都是孩童的哭鬧聲。
我找了好久,也沒看到熟悉的小臉。
不遠處傳來交談聲,「人應該都救出來了吧?這個側翻的地點太危險了,臨近懸崖,掉下去可就沒命了。」
我的心忽然一抖。
小魚,會不會掉下去了……
我險些站立不住。
「南星!」一道熟悉的聲音喚我。
「你怎麼來了?」
我慢慢轉回頭。
林琳四肢或多或少都擦傷了,額頭還綁著繃帶。
她女兒乖乖牽著她,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起來毫髮無損。
我張了張嘴巴。
半晌後,我才用力擠出幾個字:「小魚,在哪?」
她疑惑地歪了歪頭。
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紀寅打過來的。
我無措地劃開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姜渝活力滿滿的聲音:
「姑姑!小魚在幼兒園,你別擔心小魚!」
11
再次見到姜渝時,我幾乎是用力把他抱進懷裡的。
他還活著。
一點傷都沒受。
姜渝老成地安撫我:「姑姑,快出發前小魚肚子不舒服,就跟阿姨說不去了,在幼兒園等姑姑來接小魚。」
我匆忙找出手機,在群里看到了那位家長發的信息。
兩個小時前,剛好是發車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