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搖頭說不清楚。
只有個大叔開口,一口塑料普通話蹩腳得像在背稿子。
「黎老師,劉小雲生病了,在家。」
下課後,我找到崔書記,詢問劉小雲家住哪兒。
身為這個村子唯二的老師,我覺得有必要去看望一下。
崔書記拍了拍我的肩,笑著說:
「她生病了,昨天晚上她爸帶她下山看病去了。」
明明那位大叔說在家,這會兒又下山了。
「那前不久新來的那幾個孩子呢,打算什麼時候安排他們上課?」
崔書記神色微頓,拍了拍腦袋。
「哦,哦——那幾個啊,那幾個比較小,比較鬧騰,我怕影響黎老師上課,就打算先讓他們在山裡熟悉一下再上學。」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我這些天,並沒有看見那所謂的新面孔。
我囫圇應了聲,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他看我的眼神有點怪。
12
第二天下課,孩子們說今天是發糖日。
是他們最開心的日子。
正當我疑惑時,門口進來一個人。
——是那天的少年。
也就是村裡的大祭司。
這是我第三次見他。
他身形高挑,穿著素雅苗服,銀項圈隨著動作晃響。
孩子們把他圍起來,笑著叫祭司哥哥。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們這麼開心。
大祭司看了眼我,但視線並沒有多作停留。
他從兜里掏出一把紙包塊狀物,平分給每個孩子。
眼裡流露出一絲溫柔。
和我印象中的他判若兩人。
當孩子們拆開喂嘴裡的時候,我才知道,那是糖。
他裝作不經意地放在講桌一塊,面無表情,轉身離開。
仿佛我們素不相識。
打開看,裡面是一顆花形的糖。
糖紙上畫著一個小人。
13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請假的孩子越來越多。
我懷疑是流感。
我有認識的醫生朋友,便想著問問,心裡也有個底。
可我拿著手機滿山找信號,繞來繞去繞到了村口的鳥道上。
依舊是無信號。
我心覺也不至於這麼差吧?
正惱著,卻看見前面不遠處的懸崖邊,有個人跪在那裡。
我一眼就認出是那個大祭司。
他從兜里掏出一把糖,撒了下去,身上的銀飾被風吹出細碎的叮噹聲。
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哀傷。
我雖好奇,但還是不要招惹為好。
我可不是因為一顆糖就相信一個人的人。
14
我回屋時,石大哥還沒回來。
以往都是他比我早。
再看這簡陋的桌床,我還是沒忍住倒吸了口冷氣。
來這之前,我真沒想過這裡會落後到這種地步。
我舉著蠟燭,愣是沒找著一個插座。
半個月來,我一直省著手機的電,以防真有人給我下毒下蠱,還能在死之前報個警。
1 換 n+1。
不虧。
可目前的電量根本挺不住。
沒有電的手機就是一板磚。
想起在崔書記那次吃飯,用的昏黃老燈泡。
那這麼說,肯定是有電源的。
夜風颯颯,我走到崔書記窗外。
裡面傳出石大哥的聲音。
「最近的單子好像越來越多了。」
隨後是崔書記的笑聲。
「媽的,養孩子真是個麻煩事,不過養得越精細,那價錢就越高。
「之前都是買零件的,現在居然還有要整個的。要我說啊,那些有錢人玩得真花,偏喜歡折騰這麼大點的娃哈哈哈——」
我定在原地。
腦海第一反應:石大哥是個騙子。
第二反應:崔六也是個騙子。
第三反應:那些請假的孩子可能已經——
後知後覺的恐懼從腳跟往上蔓延。
明明是夏夜,我身體里的血卻像凝固了一樣。
「還有,這幾天那新來的老師是個人精兒,我他媽在肉里下點藥,就說自己今天要忌什麼口死活不上道,真他媽浪費。這幾天又跑我這問這問那,你們幾個可要記得提醒別的人,儘量不要跟他講話,不然容易露餡。讓老石看著他果然沒錯。」
我雙腿一顫,一腳踢在牆上,發出「噔」一聲。
「誰?!」
我屏住氣,拔腿就要跑,卻猛地對上一雙陰冷如蛇的眸子。
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暴露時。
少年的視線從我臉上輕飄飄划過。
若無其事地推開門。
隨後,一道低沉冷冽的聲音響起,分明像耳語。
「石大哥還是早點回去的好,不然讓那新來的老師懷疑。」
我震驚地摳著濕冷的牆縫。
他……不是啞巴!
15
石龍海為什麼警告我不要吃崔六的飯……
那大祭司和崔書記分明是一伙人……
為什麼要幫我?
我跌跌撞撞跑回屋子。
完全沒法消化剛剛聽到的一切。
一瞬間,好像所有事情都有了解釋。
那有進無出的鐵門。
不能吃的肉。
監視上課的村民。
請假消失的學生……
我猛地想起上山時拍的尋人啟事。
我盯著上面的照片,越看越眼熟——
是……劉小雲。
明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為什麼我……
我攥著手機,看上面倒映抽搐的燭影。
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
即使貿然報警,沒有證據也是徒勞。
石龍海回來了。
「小黎,睡著了嗎?」
他的聲音幽幽響起,就像黑白無常的索命音。
我閉著眼睛,假裝聽不見。
他沒再說話,躺在了另一頭。
恐懼從腳尖燃上來,逼到頭頂時成了濃濃的一團恨意。
——都是人渣!
16
「黎老師,過兩天是我們烏村一年一度的羊鳴祭祀。
「你可一定要來現場觀看,感受感受我們村的民俗文化,晚上還能吃香噴噴的羊雜!」
崔六諂著臉,下三白的眼定定地瞧我。
我揪緊了心,但只能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