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堂弟媳婦生了,真的是龍鳳胎,你爸媽高興壞了,天天圍著孫子孫女轉。」
「你爸媽把那200萬取出來,給你堂弟換了套150平的學區房,剩下的錢給他們倆一人買了一輛車。」
「你嬸嬸現在可威風了,到處說她兒子有本事,給你爸媽養老送終都靠他。」
我聽了,只是淡淡一笑。
挺好的。
他們求仁得仁,用600萬,買了一個「兒孫滿堂」的熱鬧場面,和一個「重情重義」的好名聲。
而我,用一身傷痕,換來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安靜的小窩。
我們都有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一年後,在我32歲生日那天,我認識了現在的女友,蘇晴。
她是我們公司新來的設計師,一個很愛笑,很溫暖的女孩。
我們是在一次項目合作中熟悉的。她知道我家裡的情況,也知道我為了買這套房子吃了多少苦。
她沒有像林芮那樣嫌棄我的家庭,反而很心疼我。
「陳陽,」她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地說,「你很了不起。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掙脫原生家庭的束縛,活出自己的人生的。」
那一刻,我感覺心裡那塊最堅硬的冰,融化了。
我們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蘇晴搬進了我的小房子,把它布置得溫馨又浪漫。她在陽台上種滿了花花草草,給牆上掛上了我們一起畫的畫。
這個60平米的空間,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我們一起做飯,一起看電影,一起規劃未來。
她說,等我們再攢點錢,就把這個小房子賣了,換個大一點的,生個寶寶。
我說,好。
我的人生,似乎終於照進了一縷陽光。
9.
平靜的日子過了兩年。
我和蘇晴的感情很穩定,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我的事業也蒸蒸日上,年薪已經過了百萬。我們計劃著明年就把房子換掉。
這天晚上,我正在和蘇晴商量婚禮的細節,一個陌生的老家號碼打了進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喂,是……是陳陽嗎?」
是我媽的聲音,虛弱,蒼老,帶著一絲乞求。
我的心一緊:「是我。怎麼了?」
「你爸……你爸他住院了。」她說著,就哭了起來,「腦溢血,很嚴重,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里。」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怎麼會這樣?」
「前天晚上,他跟你堂弟吵了一架,一生氣,就……就倒下了。」
「吵架?為什麼吵架?」
「你堂弟做生意虧了,欠了外面一百多萬。他找你爸要錢,你爸不給,他就……他就說了很多難聽的話,說你爸媽當初給錢就是應該的,說那錢本來就不是他們的……你爸一氣之下,就……」我媽泣不成聲。
我的手腳一片冰涼。
生意虧了?一百多萬?
我那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堂弟,什麼時候開始「做生意」了?
「醫生說,手術費加後期的康復治療,至少要80萬。」我媽的聲音里充滿了絕望,「我們……我們沒錢了。」
「沒錢了?」我皺起眉,「那600萬呢?」
「給你堂弟買房買車,花了差不多500萬。剩下的100萬,我們自己存著,前段時間你堂弟說要做生意,周轉不開,你爸心軟,就借給他了……現在,全賠進去了。」
我聽著電話,只覺得一陣荒謬。
原來,那200萬,最終還是進了我堂弟的口袋。
而他們以為的「投資」,換來的就是這般田地。
「陳陽,媽求求你,你回來吧。」我媽哭著說,「你爸現在這個樣子,只有你能救他了!醫生說再不交錢,就要停藥了!」
「陳磊呢?」我冷冷地問,「他不是說要給你們養老送終嗎?他爸媽欠下的債,他這個『功臣』不應該管嗎?」
「他……他和他老婆,已經好幾天沒露面了,電話也打不通。我聽你嬸嬸說,他們好像躲到外地去了。」
好一個「躲到外地」。
真是諷刺。
「陳陽,媽知道錯了,我們當初不該那樣對你。」我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回來吧,你救救你爸,他快不行了!」
我沉默了。
蘇晴在一旁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心很暖。
「陳陽,」我聽見自己用一種極其平靜的聲音說,「當初那份協議,你們還留著嗎?」
電話那頭,是我媽更加悽厲的哭聲。
10.
我最終還是回去了。
蘇晴陪我一起。
在高鐵上,她什麼也沒問,只是默默地幫我訂好了酒店,安排好了一切。
「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她說。
我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
到了醫院,重症監護室門口,我看到了兩年未見的母親。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外套,頭髮全白了,背也駝了,臉上布滿了皺紋,像一瞬間老了二十歲。
她看到我,渾濁的眼睛裡迸發出一絲光亮,踉蹌著向我撲過來。
「陳陽,你終於回來了!」
我扶住她,聞到她身上一股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和老人混合的氣味。
「爸怎麼樣了?」
「還在裡面,醫生說情況不樂觀。」她拉著我的手,仿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錢……錢你帶了嗎?」
我看著她,沒有回答。
我先去見了主治醫生。醫生說,我爸的情況很危險,需要立刻手術,但就算手術成功,最好的結果也是半身不遂,需要長期臥床和康復治療。
費用是個無底洞。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我媽和二姨,還有幾個親戚圍了上來。
「陳陽,醫生怎麼說?」
「不樂觀。」
「那錢……」二姨小心翼翼地問。
我拿出手機,當著他們的面,給醫院帳戶轉了50萬。
「這是手術費和前期的治療費。」我說。
我媽和二姨的臉上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我就知道,陳陽還是心疼他爸的!」
「血濃於水啊!」
親戚們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我沒理他們,徑直走到我媽面前。
「媽,我爸的病,我會負責治。但是,我有幾個條件。」
她愣愣地看著我。
「第一,從今天起,你們跟老家陳家那邊,斷絕一切往來。尤其是嬸嬸和陳磊一家,我不想再看到他們出現在我們家。」
我媽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第二,老家的房子賣掉。你們以後跟我去上海生活,我會給你們租個房子,請個護工照顧我爸。」
「賣房子?」我媽驚叫起來,「那是我們的根啊!」
「有我在的地方,才是你們的根。」我平靜地說,「你們如果不願意,那我只負責出錢治病,治好了,你們自己想辦法。」
我媽看著我,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敢反駁。
「第三,」我頓了頓,看著她的眼睛,「給我和蘇晴道歉。」
我媽愣住了。
「為你們當初做的事,為你們對我的傷害,為你們對蘇晴,也就是林芮,造成的傷害,正式道歉。」
我媽的臉色變得煞白,她求助似的看向周圍的親戚。
二姨上來勸我:「陳陽,你看你媽都這樣了,過去的事就讓她過去吧……」
「過不去。」我打斷她,「不道歉,這件事就沒完。」
我拉著蘇晴,轉身就走。
「我們去酒店,你們想好了,再給我打電話。」
11.
那天晚上,我在酒店的房間裡,一夜未眠。
蘇晴抱著我,輕聲安慰我。
「你做得對。」她說,「有些坎,是必須要邁過去的。」
凌晨三點,我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陳陽,我們……我們同意了。」她的聲音充滿了疲憊和屈辱。
第二天,我爸的手術很成功。
他被轉到了普通病房,但依然昏迷不醒。
在病房外,我媽當著蘇晴和二姨的面,向我們鞠了一躬。
「陳陽,蘇晴,對不起。是爸媽錯了,我們當初鬼迷心竅,不該那樣對你們。」她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我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林芮那孩子。」
我看著她花白的頭髮,心裡那塊積壓了多年的巨石,似乎終於鬆動了一些。
「過去了。」我說。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處理老家的事情。
我委託中介賣掉了老家的房子,賣了120萬。
我找到了躲在鄰市一個出租屋裡的堂弟陳磊。
他看到我,像老鼠見了貓,跪下來求我放過他。
我沒打他,也沒罵他。
我只是讓他寫下了一張100萬的欠條,然後把他和他老婆的身份證、戶口本都收了過來。
「這筆錢,我會從我爸媽給你的那400萬里扣。剩下的,你每個月慢慢還。」我說,「什麼時候還清了,我什麼時候把東西還給你。」
他哭喪著臉,不敢不從。
處理完所有事情,我給我爸辦了轉院,把他接到了上海一家頂級的康復醫院。
我在醫院附近給他們租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請了一個經驗豐富的男護工,24小時照顧我爸。
我媽也跟著搬了過來。
沒有了親戚的圍繞和攀比,她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每天就是去醫院陪著我爸,或者在家裡給我們做做飯。
她的話很少,看我的眼神總是帶著一絲愧疚和討好。
她學著使用智慧型手機,學著上網買菜,學著適應這個她曾經無比抗拒的城市。
半年後,我爸醒了。
他真的像醫生說的那樣,半身不遂,口齒不清。
他看到我,渾濁的眼睛裡流出了眼淚,掙扎著想說什麼,卻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我握住他那隻還能動的手,輕聲說:「爸,我在。」
他哭得像個孩子。
12.
又過了一年。
我和蘇晴結婚了。
婚禮辦得很簡單,只請了幾個最好的朋友。
爺爺也從老家趕了過來,坐在主桌上,笑得合不攏嘴。
我媽穿著一身得體的旗袍,坐在爺爺身邊,看著我們,眼眶一直是紅的。
婚禮結束後,我把一張銀行卡交給我媽。
「這裡面有20萬,是老家房子賣的錢的一部分。你們留著,平時買點東西,或者想吃什麼就買。」
我媽推了回來:「不用,我們有退休金,夠用了。你爸現在康復每個月都要花不少錢,你壓力也大。」
「拿著吧。」我把卡塞進她手裡,「蘇晴懷孕了。」
我媽愣住了,隨即臉上綻放出巨大的驚喜。
「真……真的?」
「真的。」我笑了笑,「明年,您就要當奶奶了。」
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兒地掉眼淚。
那天晚上,蘇晴靠在我懷裡,問我:「你真的……原諒他們了?」
我看著窗外的月光,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我說,「我只是……選擇了往前走。」
原諒太難了。
那些被撕裂的傷口,即使癒合了,也會留下醜陋的疤痕,在每個陰雨天隱隱作痛。
我無法忘記林芮離去時決絕的背影,無法忘記我在那個冰冷的出租屋裡度過的無數個孤獨的夜晚,無法忘記我爸媽在電話里那些傷人的話語。
但我也不想再被仇恨束縛。
我有了自己的家,有了愛我的妻子,和即將出生的孩子。
我的人生,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也許,這不是原諒。」我抱著蘇晴,輕聲說,「這只是……和解。和我自己和解,和那段不堪的過去和解。」
蘇晴在我懷裡點了點頭。
窗外,月色如水,溫柔地灑在我們身上。
我知道,未來依然會有很多挑戰。
照顧生病的父親,安撫敏感的母親,撫養即將出生的孩子……每一件,都是沉甸甸的責任。
但這一次,我不再是一個人。
我的身邊,有我愛的人。
我的腳下,有我親手打下的根基。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