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理會那些驚詫憤怒或鄙夷的目光。
我推開人群,徑直走了出去。
身後,短暫的死寂過後,爆發出了更猛烈的議論聲。
以及江聿氣急敗壞的吼叫:「沈清禾,你又在發什麼瘋?」
「不把車子的事情處理好,你還想跑到哪裡去?!」
不。
該處理的,不是那輛車上的劃痕。
而是我心裡積壓多年的垃圾。
我直接回了家。
到家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抽屜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離婚協議。
然後開始收拾我的東西。
我才三十歲。
我不想我的餘生,都耗費在一個蓄意毀掉我的孩子身上,被困在無窮無盡的債務和咒罵里。
我首先是我自己,然後才是一個母親。
我不想再活得這麼卑微,這麼提心弔膽。
這個冰冷的家,帶給我的只有絕望委屈和疲憊。
江聿這個丈夫,永遠置身事外,永遠高高在上。
我用半條命生下的孩子,永遠在背後捅我刀子,永遠讓我當眾出醜。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他們父子倆要聯手這樣折磨我。
但我不想再伺候了。
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
我的東西不多。
這個家裡,到處都是江聿的高檔西裝和兒子的名牌玩具。
每天處理他們惹出的爛攤子,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精力。
我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和一些畫具證件。
然後從床底拖出積灰的行李箱。
可彎腰的瞬間,我意外地從床底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
我伸手將它拿了出來。
下一秒,我猛地瞪大了雙眼。
我終於知道,為什么兒子會變成這樣了……
果然,不是我沒教好,也不是兒子不懂事。
他就是故意的。
可我怎麼都沒想到,他故意的背後,竟然是這樣的真相。
看清手裡的東西,我突然笑了。
笑得渾身都在發抖。
笑得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在這一刻,積壓了多年的困惑自責絕望。
都有了答案。
壓在我心頭的那座大山,被轟然推開。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解脫。
我擦乾眼淚,將東西放進口袋,把收拾好的衣服,一件件放回衣櫃。
然後把桌上那份簽好字的離婚協議,狠狠撕碎,扔進了垃圾桶。
做完這一切,我痛痛快快地去洗了一個熱水澡。
這些年,為了隨時應對突髮狀況,我連洗澡都不敢超過十分鐘。
生怕兒子在我洗澡的空隙又出去惹禍。
但這次,我洗了很久很久。
我要洗掉身上的污漬。
洗掉這幾年蒙在我心上的塵埃和屈辱。
洗完澡,我甚至給自己泡了一杯花茶,打開了塵封已久的工作平板。
看著螢幕上熟悉的繪畫軟體,我享受著這久違的寧靜和舒坦。
一個小時後,江聿帶著兒子回來了。
他臉色鐵青地衝到我面前。
看到我正悠閒地坐在沙發上品茶畫畫,瞬間氣炸了:「沈清禾,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把我們家的臉都丟光了?」
「在那邊留下那麼大個爛攤子,你還有心思在這裡畫畫?」
「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竟然娶了你這麼個喪門星!」
「兒子都被你帶成什麼樣了……」
江聿和以前一樣,喋喋不休地重複著那些足以將人凌遲的話。
試圖再次點燃我的怒火,讓我崩潰,讓我內疚。
但我只是自顧自地畫著我的畫,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的平靜和反常,讓江聿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瞪了我一眼,然後把兒子推到我面前,厲聲道:「還愣著幹嘛,趕緊教教兒子,別讓他再劃車了。」
我瞥了兒子一眼,語氣輕飄飄的:「白費那功夫幹嘛?」
「反正現在教好了,明天他又不知道要去劃誰的車。」
「我看他樂在其中。」
「你要是心疼,你就自己教吧。」
江聿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好像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我嘴裡說出來的。
畢竟,以前我最在乎兒子的感受了。
但現在。
這些關我什麼事?
見我無動於衷,江聿罵了句「瘋子」,便拉著兒子摔門進了房間。
第二天上午,業主群再次因為我炸開了鍋。
一個我沒見過的頭像瘋狂艾特我:「@401!能不能管好你那個小畜生?他把我剛貼了頂級車衣的法拉利給劃了!」
「媽的,你是不是想死?別逼老子弄死你們全家!」
放在以前,我看到這種消息,一定會嚇得魂飛魄散,第一時間衝出去道歉。
但現在,我只是靜靜地看著。
仿佛他說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見我沒回應,他又瘋狂艾特我:「@401,你他媽是死了還是聾了?給老子滾出來說話!」
群里其他人也紛紛附和:「@401,人家找你呢,別裝死啊!」
「昨天才在熱搜上看到你教兒子劃賓利,今天就劃法拉利,你是覺得賠的錢還不夠多?」
「像你這種只會給社會添亂的垃圾,活著幹嘛?怎麼不去死?」
我越是沉默,他們罵得越是難聽。
我不急,江聿倒是急了。
他衝進我的畫室,將手機里的聊天記錄懟到我面前,語氣冰冷:「看看你養的好兒子乾的好事!」
「還不快滾去處理?!」
我掃了他一眼,當著他的面,慢悠悠地在群里回覆:「小孩子不懂事劃一下怎麼了?」
「誰家孩子沒調皮過?你們至於跟一個六歲的孩子計較嗎?」
「火氣這麼大,是車比你命還重要?」
消息一發出,原本沸騰的群聊,瞬間陷入了死寂。
幾秒後,如同冷水滴入滾油。
群里徹底炸了鍋。
「?這是人話嗎?」
「我操,這什麼態度?!」
「401你他媽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
「昨天在酒店那副要死要活的樣子呢?裝的?現在原形畢露了?」
罵聲排山倒海而來。
江聿也驚呆了。
他看著我,像在看一個怪物:「沈清禾!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趕緊給我道歉!」
我抬眼瞥了他一下,無所謂地聳聳肩:「我為什麼要道歉?」
「實話實說而已。」
「怎麼,只許他們罵我,不許我回嘴?」
說完,我無視他震驚的眼神,緩緩起身,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不緊不慢地走下樓。
地下車庫裡。
已經圍滿了一群怒氣沖沖的業主。
甚至還有幾個網紅在現場直播,將我剛剛在群里說的話,添油加醋地講給直播間的觀眾聽。
看到我過來,罵聲更是鋪天蓋地。
所有人的目光,和無數個直播鏡頭,都對準了我。
我走到那輛騷紅色的法拉利前,看了一眼車門上那道熟悉的深刻的劃痕。
臉上沒有了之前的羞愧和慌亂。
只有一種事不關己的淡漠。
「不就是一道劃痕嗎,補一下就好了,多少錢,我賠。」
我的語氣平靜無波,仿佛我只是一個路人:「小孩子嘛,好奇心重,很正常。」
「各位都是成年人了,沒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吧?」
我的態度徹底點燃了所有人的怒火,尤其是那位法拉利車主。
他是個滿臂紋身的壯漢,指著我的鼻子罵道:「媽的,說得輕巧,老子這車衣十幾萬!你賠得起嗎?」
「你知不知道這是絕版車衣?有錢都貼不到了!」
「以後老子看到這道疤,就想到你兒子那張死人臉!」
其他圍觀者也紛紛指責:「你他媽是不是有精神病啊,天天教唆你兒子劃車,害了別人還這麼囂張?」
「以前還會裝模作樣道個歉,現在是連裝都懶得裝了,搞得自己多有理一樣!」
「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跟這種毒瘤住一個小區!」
「太噁心了,這種人怎麼還有臉活在世上!」
辱罵聲越來越激烈。
直播彈幕上也全是對我的死亡詛咒。
放在以前,我肯定會嚇得腿軟,瘋狂道歉,乞求原諒。
但現在,我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雲淡風輕,甚至有些想笑。
他們越是憤怒,越是失控,才越有意思。
以往有我的擔責和庇護,兒子可以安然無恙地縮在我身後。
可現在,眾人的怒火,讓他也有些害怕了。
他看了看那群恨不得撕碎我的人,思考了兩秒。
隨後一臉委屈地跑到我跟前,帶著哭腔開口:「媽媽,不是你說劃了這輛最漂亮的車,就會有警察叔叔來把那些罵你的人都抓走嗎?」
「為什麼他們還在罵你呀?」
「我以後再也不聽你的話了。」
「你別再讓我做這種事了好不好?」
兒子一臉委屈地看著我,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裡滾落。
看上去像極了一個被母親脅迫的無辜受害者。
小孩子的話,總是格外有說服力。
「媽的,我就說她怎麼這麼囂張,原來是想借刀殺人!」
「太惡毒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報警,她這是故意毀壞他人財物,還涉嫌教唆未成年人犯罪!」
「對,讓警察把她抓走,關她一輩子,省得她出來禍害人!」
車主立刻掏出手機報了警。
見事情越鬧越大,江聿在家也坐不住了。
在警察到來之前,江聿先一步趕到了地下車庫。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溫文爾雅地給受害車主賠禮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太太最近精神狀態不太好,所以才做出這種糊塗事。」
「您這車的一切損失,我們都會雙倍賠償。」
「畢竟是鄰居,這件事,咱們能不能私了,不要驚動警察?」
「我太太身體不好,要是真因為這件事被抓進去,她會受不了的。」
江聿言辭懇切,態度謙卑。
依舊是那個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的完美丈夫。
彈幕上甚至飄起了一片讚美和同情:「這個男人也太好了吧,老婆都瘋成這樣了,他還這麼護著她。」
「何止啊,他天天為了這個瘋老婆,到處求爺爺告奶奶。」
「其實我覺得他兒子也挺可憐的,明明是個聽媽媽話的孩子,卻被當成了報復社會的工具。」
「就是,這賤女人何德何能,能有這麼好的老公和兒子啊?!」
「所以才更要讓這個瘋女人受到懲罰,這樣才能解救她老公和兒子!」
車主思索了片刻,也對江聿投去了同情的目光:「江先生,我們知道你天天跟在你老婆屁股後面收拾爛攤子也很累,但這件事必須有個了斷!」
「每次都是今天賠錢,明天再犯,什麼時候是個頭?」
「要我說,你就是對你老婆太好了,才讓她這麼無法無天。」
「你也別怪我不給你面子,今天這事,我必須讓她長點教訓!」
「不然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呢!」
車主的話,得到了現場所有鄰居的附和。
在大家憤怒的聲討中,警察很快趕到了現場。
了解完情況後,警察看向我,嚴肅地問:「真的是你唆使你兒子劃車的嗎?」
若是一個六歲孩子自己的行為。
那是年幼無知,監護人賠償即可。
但若是我這個成年人教唆,那性質就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