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厚厚的帳本。
從蔣暖上大學第一天起,我給她的每一筆錢,每一筆學費、生活費,她買手機、買電腦、買名牌包的錢。
我都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
最後一頁,是這套房子的購房合同複印件,和我那張一百二十萬的銀行轉帳憑證。
我拿起手機,也註冊了一個帳號。
帳號名字很簡單,就三個字。
「林麗。」
我沒有寫小作文,沒有賣慘。
我只上傳了一段視頻和一張照片。
視頻是家訪前一晚,客廳里完整的監控錄像。
從顧陽拿出那五千塊錢開始,到張嵐說我「身上有味兒」,再到蔣暖承認她跟鄰居說我是「保姆」……
每一句話,每一個鄙夷的眼神,都清晰無比。
照片是我那個帳本的最後一頁。
白紙黑字,紅色的印泥,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最後,我只配了一行字。
「我收了一輩子廢品,自認身子是髒的。」
「但我沒想到,有些人的心,比廢品還髒。」
8.
我的視頻和照片在網絡上瞬間引爆。
輿論的風向,在短短几個小時內,發生了驚天逆轉。
「臥槽!驚天反轉!我就說那個蔣暖看起來茶里茶氣的!」
「身上那股味兒,說是請的保姆,我的媽呀,這話是人能說出來的嗎?對自己親媽?」
「一百二十萬!那可是老人一輩子的血汗錢啊!就這麼給他們買房,結果換來一句出去住酒店?」
之前湧入蔣暖直播間打賞的網友們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憤怒地要求退款。
「@蔣暖退錢,你這個騙子!」
「利用我們的同情心賺錢,你良心不會痛嗎?」
「祝你們一家人天打雷劈!」
蔣暖的帳號被憤怒的評論和私信淹沒。
她很快就停播了,並且刪除了之前所有的內容,註銷了帳號,仿佛人間蒸發。
顧陽的公司也很快發布了聲明,解除了和顧陽的勞動合同。
世界仿佛在一夜之間清凈了。
那些騷擾電話和辱罵簡訊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許多陌生人的關心和鼓勵。
「阿姨,我們支持你!」
「阿姨,你沒有錯,錯的是那些沒有良心的人!」
「阿姨,好好生活,加油!」
我看著這些溫暖的留言,第一次,在這棟空曠的房子裡,流下了眼淚。
但這不是結束。
一周後,我收到了一張法院的傳票。
是蔣暖和顧陽把我告了。
他們要求我歸還這套房子。
理由是,這套房子雖然登記在我名下,但購房款中有他們夫妻共同財產三十萬,並且房子是為我外孫上學所購,屬於以特定目的為條件的贈與。
現在,由於我的原因導致目的無法達成,但房子本身,他們有權拿回。
看著傳票上那段冰冷的文字,我幾乎要笑出聲來。
我的好女兒,真不愧是讀過大學的人。
連告自己親媽的理由,都找得這麼有理有據。
他們以為,抓住了法律的空子,就能反咬我一口。
他們又一次想錯了。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是金律師嗎?」
「我是林麗。我這兒有點事,想請您幫個忙。」
電話那頭的金律師,是我收廢品時認識的一個年輕人。
當年他剛畢業,窮得叮噹響,我見他可憐,經常把收來的舊書舊報紙免費送給他看。
後來他成了有名的大律師,一直說要報答我。
我從沒想過,這份善緣會用在今天。
「林姐,您說,什麼事?只要我能辦到,萬死不辭!」
金律師的聲音一如既往地熱情。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地說了一遍。
「林姐,您放心。這場官司,他們輸定了。」
「而且,我保證,讓他們輸得傾家蕩產,一無所有。」
我以為這只是一句安慰。
沒想到,金律師真的挖出了一個連我都不知道的秘密。
開庭那天,蔣暖和顧陽坐在原告席上,一臉的勢在必得。
他們的律師口若懸河地陳述著他們的「理由」。
而我坐在被告席上,始終一言不發。
直到他們的律師說完,金律師才不緊不慢地站了起來。
「審判長,我的當事人承認,被告方確實為這套房子出資了三十萬元。」
此話一出,蔣暖和顧陽的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但金律師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們如遭雷擊。
「但是,這三十萬元並非被告夫妻的共同財產。」
「因為這筆錢,是我當事人林麗女士,在他們結婚前,借給被告蔣暖的。」
「我們這裡有一份借款協議,上面有蔣暖女士的親筆簽名。」
金律師說著,將一份文件呈給了法官。
那份所謂的「借款協議」,其實是我當年拿錢給蔣暖時,怕她亂花,讓她隨手寫的一張「收據」。
上面寫著:「今收到母親林麗現金三十萬元整,用於婚後生活。」
下面是蔣暖龍飛鳳舞的簽名。
我當時只是想約束一下她,從未想過把這筆錢要回來。
可現在,這張不起眼的收據,卻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但,這還不是最狠的。
金律師看著臉色慘白的顧陽,緩緩地拋出了第二個炸彈。
「另外,關於被告方聲稱的,這三十萬是其夫妻共同財產,我們也持保留意見。」
「因為據我們調查,這筆錢,在進入被告蔣暖的帳戶後,不到三天,就悉數轉入了另一個帳戶。」
「而這個帳戶的持有人,名叫周浩。」
「顧陽先生,請問你認識這個周浩嗎?」
顧陽的身體,猛地一僵,眼神開始躲閃。
「我不,不認識……」
「是嗎?」金律師笑了,「可我們查到,這個周浩,在你妻子蔣暖的手機通訊錄里,備註是親愛的。」
「並且,在你們結婚後的兩年里,你妻子蔣暖,多次向這個帳戶轉帳,金額從幾千到幾萬不等,總計,超過五十萬元。」
「而這些錢的來源,大部分,都是我的當事人,林麗女士,以生活費的名義,給她的女兒,也就是你的妻子的。」
法庭里一片死寂。
顧陽猛地轉過頭,死死地盯著蔣暖。
「蔣暖!這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解釋清楚!」
9.
蔣暖徹底崩潰了。
她癱坐在椅子上。
「我……我沒有……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金律師沒有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他向法庭提交了銀行流水、通話記錄等一系列證據。
證據確鑿,鐵證如山。
原來,蔣暖一直背著顧陽,和她的前男友周浩藕斷絲連。
周浩是個賭徒,欠了一屁股債。蔣暖就不斷地從我這裡拿錢,去填他那個無底洞。
那所謂的買房出的三十萬,根本沒進過房市,而是直接進了周浩的口袋。
真相大白於天下。
這場官司,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顧陽當庭就給了蔣暖一耳光,怒吼著要離婚。
張嵐更是直接昏了過去,被抬出了法庭。
法官最終宣判,駁回原告所有訴訟請求,並裁定,蔣暖需償還我借款三十萬元及利息。
鬧劇,以一種我從未想過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走出法院的時候,陽光刺眼。
金律師對我說:「林姐,這還只是開始。」
「接下來,我會以詐騙罪起訴蔣暖和那個周浩。他們騙取你的錢財超過五十萬,數額巨大,足夠他們把牢底坐穿。」
我愣住了。
要把自己的女兒親手送進監獄嗎?
我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疼得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一輛救護車呼嘯而至, 停在了法院門口。
幾個醫護人員匆匆跑進去,片刻之後用擔架抬著一個人出來。
是蔣暖。
她臉色灰敗,雙目緊閉, 手腕上是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擔架旁邊, 顧陽一臉漠然。
我看著那道血痕,看著我那躺在擔架上,生死不知的女兒。
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恨嗎?
當然恨。
可看著她變成這樣, 我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快樂。
金律師⾛到我⾝邊,低聲說:「林姐,她這是以死相逼,想讓你⼼軟, 撤銷起訴。」
我沉默了很久。
久到⾦律師都以為我不會再開口。
我才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
「她不是在逼我。」
「她是在懲罰她自己。」
說完,我轉過身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身後的喧囂都與我無關了。
後來,我聽說蔣暖被搶救了過來,但因為詐騙罪和之前的網絡誹謗, 數罪併罰,被判了十年。
周浩也被抓了, 判得比她更重。
顧陽和她離了婚,帶著張嵐和⼩寶,離開了這座城市, 不知所蹤。
⽽我, 賣掉了那套充滿不堪回憶的房⼦。
我沒有再回⽼家,也沒有繼續收廢品。
我用那筆錢報了⼀個老年大學,學畫畫、學跳舞,學我年輕時所有想學卻沒機會學的東西。
我還背上⾏囊, ⼀個人去旅⾏。
去了西藏, 看了布達拉宮。
去了雲南,看了洱海。
我把我的經歷寫成⽂字,發在⽹上。
沒想到,竟然也收穫了很多人的喜歡。
有出版社聯繫我, 想把我的故事出版成書。
書名我都想好了。
就叫,《我收了⼀輩⼦廢品,最後把自己活成了珍品》。
有⼀天, 我收到了⼀封來⾃監獄的信。
是蔣暖寫的。
信里, 沒有求饒,沒有辯解, 只有一句話。
「媽,對不起。」
我看著那三個字, 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 我把信紙點燃,看著它在煙灰缸⾥, 化為⼀撮灰燼。
就像那些逝去的、不堪的過往。
從此,⼭⾼水長。
我們,再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