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想到這個字,我不禁有些緊張。
說到底,我和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兩個月,還是以同學的身份。
現在褪去這層偽裝,成為了父母,我壓根不知道怎麼和他們相處。
茶壺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江敘川提起壺,倒出一杯黑色液體,推到我面前。
我盯著面前這杯不明液體。
猶豫了一瞬,還是道了聲謝,小心翼翼嘗了一口。
甜的,還帶著點辛辣。
意外好喝。
「生薑可樂,」江敘川貼心解釋道,「你小時候很愛喝,不知道現在還喜不喜歡。」
我怔了一下,有些低落地說道:
「小時候的事,我都不記得了,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呢?」
江敘川的語氣格外溫和。
「這並不是你的錯,不如說,我和你媽媽都很慶幸,那場車禍只有這一個後遺症,真是太好了。」
聽到車禍二字,我倏地握緊了水杯。
許久,才嗓音乾澀地問道:
「這些,可以說嗎?」
我說的很模糊,但江敘川立馬反應了過來。
「當然可以,」他點頭道,「之前不告訴你身份,只不過是因為……」
他頓了一下,細緻又緩慢地說道:
「我們缺席了你太多的成長,貿然出現插手你的生活,也只會為你帶來麻煩。」
「所以才想通過同學的方式先陪伴你,然後再找機會告訴你真相。」
「我們也是第一次當父母,不知道應該怎麼和你這個年齡的孩子相處才好。」
「更何況,你還重生了。」
說到這裡,他突然沉默了很久。
「抱歉。」
剛才還不讓我道歉的人,現在卻突然向我道歉。
我心頭一跳,剛想問原因。
他卻已經整理好情緒,先一步問道:
「介意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重生的嗎?」
短暫的猶豫後,我決定先回答他的問題。
「你們轉學的前一周,我就已經重生了。」
江敘川點了點頭,繼續問道:
「還有一個問題,光憑小巷的對話,應該不足以你看出我們的身份,是還發生了什麼嗎?」
我沉默片刻,輕聲說道:
「我回家的時候,看到他們在舉辦超度儀式。」
「……上面擺著你們的照片。」
江敘川皺起了眉。
反而是岑霜站起來,冷靜地說道:
「我知道了,這件事交給我們處理就好。」
終於,我忍不住問道:「你們……是鬼嗎?」
岑霜愣了一下,笑了起來。
「如果你指的是影視劇里那種鬼的話,我們不是。」
「我們和正常人一樣,要吃飯睡覺,用腿走路,不怕陽光,有影子,有溫度。」
「至於變成這樣的原因,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但除此之外,你可以問任何你想知道的事。」
她的態度很坦然,連帶著我也稍微放鬆下來。
沉思片刻,我詢問道:
「祁涼,他的背景不一般,會不會給你們造成麻煩?」
「不會。」
岑霜的語氣充滿篤定。
「放心,好歹也是當父母的人了,這點解決問題的能力還是有的。」
「這些都不是你該操心的事。」
「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只有一個……」
岑霜說著,面色凝重起來。
她向前兩步,雙手落在我的肩上,像是要說什麼重要的國家機密。
見狀,我立馬端正坐姿,認真望向她。
我們兩個就這樣對視著。
幾秒後,她撲哧一笑,雙手併攏,揉了揉我的臉。
「噗哈哈,這麼嚴肅幹嘛?」
她語氣輕快,眼中滿是溫柔的笑意。
「你還是個小孩子呢,只要好好吃飯,好好長大就可以了。」
聽她這麼說,我頓時臉紅起來。
什么小孩子,我兩輩子加起來已經有三十多歲了,比他們兩個的年齡大多了!
我試圖解釋,但又說不清話。
只好奮力眨眼,向江敘川求助。
江敘川著看我,沒有說話。
幾秒後,他默默+a更多v. aikanh - 免費盡在微信公眾號:胡巴(士偏頭,笑出了聲。
21
當天晚上,我住進了嶄新的臥室。
淡粉色的牆壁,鬆軟的枕頭,堆滿床頭的玩偶……
一看就知道被人精心打理過。
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往床上奮力一撲,心滿意足地彈了兩下。
一夜好眠。
第二天,我去辦了走讀手續。
在岑霜和江敘川的幫助下,正式搬進了小區。
死而復生的父母,重生的女兒。
雖然聽起來很玄幻,但實際住到一起後,和普通人也沒什麼區別。
畢竟是高三生,還是要老老實實早起,跑操,上課,上晚自習。
不過認真備考的只有我一個人。
江敘川和岑霜自掉馬後,就裝得敷衍了許多。
兩人經常請假不去學校。
江敘川很忙,忙著回家買菜做飯整理房間。
他的廚藝很好,無論是中餐西餐還是甜品,只要看幾遍教程,就能完美復原。
但他自己並不怎麼愛吃,只喜歡看別人吃
每次在他溫和的目光下,我都會不自覺多吃一點。
他是個很有條理的人,喜歡提前計劃好一切,然後一條條執行。
而這也就意味著,當計劃被打亂時,他會不太高興。
尤其是自從他疑是校霸的名號傳出去後,放學就經常碰到一些來挑釁的小混混。
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時,我還驚慌失措的想要報警。
……直到我看見他拎著一袋土豆,打爆那些人的頭。
於是後來我考慮的事就變成,如何防止對面報警,以及,如何保住今天的晚飯。
不過除此之外,江敘川一直情緒穩定,做事靠譜,堪稱完美的大人。
岑霜則剛好相反。
她是個自由到近乎懶散的人。
她上課經常瞌睡,我一直以為是題目太簡單,她不屑於學。
直到了解後才發現,她只是單純的懶而已……
之所以請假,也僅僅是因為不想早起上自習。
她為數不多的耐心大概都用在我身上了。
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我問她題,她都會仔細解答。
她分析過我的每一張試卷,甚至比我更了解我的學習情況。
每次考試結束,她隨手幫我估分,誤差從沒超過十。
她為我專門寫了一本筆記,裡面除了知識點,還有她自己出的題目。
她笑眯眯地跟我說,裡面藏著一份禮物。
等我解出所有題目,她就送給我。
除了陪我學習,岑霜還肩負著家裡的財政重擔。
她經常掏出電腦敲敲打打。
我曾經好奇看過,上面全是各種跳動的圖表、數字和英文,讓人不明覺厲。
這時候江敘川就會和我對視,眼中全是學渣之間的惺惺相惜。
然後我們就會輕手輕腳關上門,一起去客廳聊會兒天。
而江敘川做飯的時候,岑霜也會這樣拉著我聊天。
聊天的內容很隨意,有時候是學校的事,有時候是過去的事,有時候就是單純的觀念碰撞。
從這些聊天中,我知道了很多好玩兒的事。
比如,岑霜是當年山河省的理科狀元,現在網上還能查到她當時的採訪記錄。
她留著和現在一樣的髮型,只不過面龐更稚嫩,眼神也更冷漠尖銳。
比如,江敘川以前確實當過一段時間小混混。
他甚至沒有參加高考,還是後來才考的成人本科。
再比如,那個資助我的好心人,是我的小姑姑,也就是江敘川的妹妹。
22
江敘川的妹妹叫江流溪,比他小八歲。
那場車禍過後,得知兒子死訊的老太太,在巨大的刺激下,突發中風了。
一邊是癱瘓在床的老人,一邊是尚且年幼的侄女。
江流溪剛成年沒多久,就要面對這巨大的道德難題。
而那個一直為她遮風擋雨的哥哥,卻已經不在了。
沒有人知道她經歷了怎樣痛苦的掙扎。
最終,她選擇了照顧親生母親。
並將大部分遺產和小侄女託付給了孩子的姥姥。
江流溪本以為,就算是看在財產的份上,她的小侄女也不至於被過於苛待。
一晃數年,等到她終於料理完老人的後事,卻發現自己的小侄女過得並不好。
她又瘦又小,總是低著頭走路,全身灰濛濛的,像是被大雨淋濕的小獸,只能孤零零地舔舐傷口。
那一刻,江流溪發現,她其實也是大雨的一部分。
她是名為視而不見的劊子手。
23
江敘川詳細講了小姑姑沒有選擇我的原因。
然後小心翼翼的問我,願不願意見她一面?
對此,我聽得滿頭霧水。
「為什麼不願意?這又不是她的錯,分明是我姥姥和舅舅的錯!拿了錢還不辦事!」
江敘川語氣平靜地問:
「可如果她帶你走,你說不定會活得更開心。」
「那她也會更辛苦啊。」
我皺起眉,難得嚴厲道:
「爸,我們不能總對好人苛刻,對壞人寬容。」
江敘川愣了幾秒,隨後笑出了聲。
他的笑聲格外爽朗。
「好,」他摸了摸我的頭,「那我之後安排你們見面。」
我點了點頭,隨後便將這句話拋之腦後。
沒辦法,高三的時間太緊張了。
雖然岑霜他們說只要我開心就好。
但我有我自己的目標。
我想考到全校第二,和岑霜的名字挨在一起,然後拍照留念。
我想和她考同一所大學,見見她曾經的老師和同學。
我也想跟著江敘川學做飯,然後親手做給他們吃。
對了,我還想學打架,看起來真的很帥啊!
我每天就這樣東學學,西學學。
在岑霜的教導下,我的成績像坐了火箭,很快就竄到了全校前幾。
林鈴一邊怒斥我開掛,一邊咬牙猛學,和我爭奪起全校第二的寶座。
到最後,我們整個班都卷了起來。
而我則趁他們刷題的時候,悠哉悠哉地解著岑霜給我埋下的禮物。
在接近聖誕節的時候,我終於解開所有謎題。
連起來是一串奇怪的數字。
我上網搜索,發現這是一個坐標。
——上海迪士尼的坐標。
而就在我發現答案的第二天,岑霜和江敘川幫我請了假,帶著我坐飛機來到了上海。
天空還飄著小雪。
巨大的聖誕樹上掛滿彩燈。
卡通人物們聚在樹下,一起跳著聖誕搖擺舞。
在他們身後,無數煙花驀然迸發,將夜空點亮。
我被凍得鼻子通紅,卻依然捨不得眨眼。
就在這時,江敘川突然掏出一根長長的自拍杆,高高舉起。
岑霜也挨著我的肩,迅速和我擠在一起。
「三、二、一——」
我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嘴角就已經不自覺揚起。
「聖誕快樂!!!」
帶著笑意的祝福聲響起。
咔嚓一聲,時光在此刻定格。
後來這張照片被我洗出,放在了臥室的床頭柜上。
每天睡前都能看見。
回家後,江敘川用買到的爪爪棒冰模具,做了一堆山楂棒冰,讓我帶到學校分給同學吃。
我其實捨不得,但還是背著一大袋冰棍來到教室。
然後就受到了無比熱烈的歡迎。
看著大家熱熱鬧鬧的爭搶歡呼,我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也就是這時,我發現自己對與人交流的抗拒,又少了點。
返校還沒多久,寒假就到了。
然後就是準備過年。
我們三個一起去掃蕩年貨。
超市裡人山人海,與其說是在買東西,不如說是在搶。
我們搶了整整兩購物車。
包括但不限於瓜子、花生、砂糖橘、蜜餞果乾、各種糖和零食,還有肉、海鮮和蔬菜……
那架勢,連收銀員看見都愣了一下。
大年三十那天,我早早地睜開眼,發現江敘川在貼春聯。
春聯是岑霜挑的。
簡短,但朗朗上口。
「歲歲平安節,季季如意春。」
我在心中默念著,第一次期盼來年。
中午,我們三個一起捏了餃子,還在裡面包了硬幣。
我親自把包了硬幣的餃子下鍋,還攪和了一通。
結果還是被我給吃到了。
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晚上,江敘川做了滿滿一大桌菜。
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樣樣俱全。
滿漢全席也不過如此。
我們三個人埋頭苦吃,最終一道都沒解決掉。
只好全部封存進冰箱,當我們未來幾天的乾糧。
吃完飯當然要看春晚。
江敘川洗好水果,找來一條長長的毯子,將我們裹在一起,然後準時打開電視。
電視里,人們或唱或跳,或說或笑。
電視外,我們並排窩在沙發里,一邊吐槽,一邊吃著砂糖橘。
冬天的砂糖橘涼涼的,格外甜。
等到倒計時結束,我們互道晚安,回房睡覺。
我一躺下就發現不對勁。
伸手一摸,果然從枕頭下摸出一個紅包。
拆開紅包,裡面靜靜躺著一張卡,還附贈一張小紙條。
「密碼是你生日。」
「新年快樂。」
兩行字龍飛鳳舞,一看就是岑霜的手筆。
我忍不住想笑。
笑了兩聲,手背上忽然落了幾滴淚。
窗外鞭炮煙火震天響。
我突發奇想,抬起手,舔了下那滴淚。
……
動畫片騙人。
幸福的眼淚也是鹹的。
24
冬去春來。
再次得到祁涼的消息,是在微博熱搜上。
#宏圖集團宣布破產#
#宏圖集團資金鍊斷裂#
#宏圖集團創始人或成老賴#
#千億帝國一夜崩塌究竟為何#
幾乎在看到消息的瞬間,我就蹦了起來,邊跑邊喊:
「媽!媽!這是你乾的嗎?!!」
岑霜坐在客廳,瞥了我一眼,相當矜持地點了點頭。
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我早已摸透了她的性格。
直接衝上去,抱住她的胳膊,拿頭拱來拱去。
「媽,你最厲害了!求你了!」
「告訴我吧,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岑霜滿意點頭,這才細細講了起來。
什麼政策、趨勢、機密、項目、股票……
雖然不太懂,但不妨礙我聽得津津有味。
畢竟,還有什麼比仇人倒霉更快樂的事呢?
一個月後,另一則喜訊傳來。
那棟小洋樓被賣出去了。
買家是我們精挑細選過的。
一個手臂紋滿刺青的光頭大哥。
聽說我們願意降價 20 萬,只為了躲煩人的窮親戚,大哥咧著金牙表示,小事一樁。
果不其然,沒過幾天,姥姥咒罵的電話便如期而至。
原來是表哥欠了一大筆債,想回洋樓偷點東西賣,結果被大哥反手送進了警察局。
我聽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乾脆拉黑了她。
隨著夏天的來臨,教室里越來越熱了。
距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時候。
程雨突然哭著從教室跑了出去。
她這次模考退步的厲害,只能堪堪達到二本線。
老師說她辦理了休學。
那天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
黑板上的倒計時一天比一天少。
眨眼間,就到了高考的日子。
岑霜和江敘川都沒報名。
一個說不想欺負小孩子,一個就是單純的成績差。
兩個人一起把我送到校門口。
窗外細雨濛濛。
鈴聲響起,我接過試卷,突然有片刻的恍惚。
上輩子也是這樣的天氣。
我被關在廁所里,錯過考試,只能痛哭。
我以為一切都完蛋了。
我以為這就是我的命。
所以我自暴自棄,放棄尊嚴,跟在祁涼身邊,做個乖順的寵物,來換取那一點點的愛。
然而現在……
筆袋裡裝著江敘川幫我提前整理好的文具。
進校門時,岑霜拍著我的肩膀說加油。
還有林鈴,我們約好高考結束後要一起出去玩兒。
我深吸一口氣,抓起筆,開始答題。
25
兩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隨著最後一道題的結束,我難得衝動一把,提前 15 分鐘就交了試卷。
趁著人少,我腳步輕快地走出學校,來到了門口的梧桐樹下。
岑霜和江敘川一般都會在這裡等我。
今天可能是我提前了,他們還沒過來。
我猶豫要不要先回家,又擔心正好錯過,最終還是選擇等在原地。
很快,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
學生們也陸陸續續和家長會和。
我站在樹下,努力在人群里尋找熟悉的身影。
就在這時,肩膀被人拍了拍。
我高興地扭頭,發現是林鈴。
她笑嘻嘻地問道:「嗨,美女,在等誰呀?要不要去我家玩兒?」
「今天不行,」我忍不住炫耀道,「我家今晚要做大餐。」
「嘿嘿,我家也是。」
說著,我們倆對視一眼,同時笑出了聲。
笑罷,我看了眼表,有些疑惑:
「奇怪,岑霜怎麼還沒來?」
「岑霜?」
林鈴摸著下巴,似在回憶。
「好像沒聽過這個名字,哪個班的?」
我愣了一下。
還以為她在開玩笑。
「哈哈,」我勉強笑了兩聲,「你就別逗我了。」
「岑霜誒!學神!總考年級第一的那個!」
我忍不住提高聲音強調。
林鈴沒說話,只是疑惑而茫然地看著我。
恐懼逐漸爬上心頭。
我抓著她的手,近乎急切地說道:
「她就坐在你後面,你之前還說想讓她幫你補習,你不記得了嗎?」
「還有江敘川,你說他像男媽媽,還吃過他做的零食!」
「對了,你甚至還磕他們兩個的 CP!」
「他們兩個散步的時候,你拽著我偷偷跟在後面……」
說著,我的聲音越來越低,語速也越來越慢。
到最後,我終於停了下來。
因為我看到了林鈴害怕的神情。
她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悅安,你在說什麼啊?」
「年級第一,不一直都是你嗎?」
我:「…………」
世界仿佛在此刻靜默。
我後退一步,轉身朝家跑去。
26
天空還是灰濛濛的。
街上人潮洶湧,全是準備回家的學生與家長。
在撞到不知道多少個人後,我終於站在了家門口。
還是那扇深棕色的木門。
兩側的對聯鮮艷明亮,仿佛剛貼上去一樣。
我敲了敲門。
等了許久,只等到空蕩蕩的回聲。
也就是這時,我才想起來,今天中午出門前,江敘川特意把鑰匙塞進了我的書包。
我拉開拉鏈,找到鑰匙,打開了門。
……
房間內空無一人。
只有一張擺滿的餐桌。
和一封壓在花瓶下的信。
27
親愛的寶貝: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大概已經消失了吧。
其實原本沒想讓你知道我們的身份。
畢竟兩個關係不錯的同學離開,和父母離開相比,所要經歷的痛苦截然不同。
但誰讓你那麼聰明,又那麼勇敢。
才短短兩個月,就抓住了我們的馬腳。
真是相當了不起。
在你出生前,我和你媽媽曾討論過好多關於孩子的話題。
就比如,我曾擔心地問過她,要是咱們的孩子像我一樣笨可怎麼辦啊?
那時你媽很拽的和我說,哪輪得到她聰明,是當我死了嗎?
我會解決所有的問題,她只要安心當個小笨蛋就行。
後來你出生了,真的和你媽媽一模一樣。
動不動就哭,還咬人。
你哭的聲音可大了,吵得我們兩個整宿整宿睡不好覺。
當時我就想,壞了,沒有生出個小笨蛋,倒是生出個小惡霸來。
也不知道以後會闖多少禍。
那時還有個特別火的問題,我們也討論過。
問題說,如果孩子臨近高考,親人身患重病,要不要告訴孩子真相?
當時的我們一致認為,當然要。
孩子是獨立的個體,當然要由她自己做出決定。
那時候我們覺得自己簡直清醒極了。
直到這個問題真的擺在面前,我們才發現,當時錯的有多離譜。
你不是小笨蛋,也不是小惡霸。
你只是個溫柔又敏感的孩子。
……所以,怎麼捨得呢?
怎麼捨得讓你對我們強顏歡笑,怎麼捨得讓你的每一份快樂都混雜著悲傷,怎麼捨得讓你永遠活在即將失去的恐懼中。
那將不是一場別離。
從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
此後的每一秒,都是一場別離。
那是千千萬萬次的別離。
所以,請原諒我們的不辭而別,這已經是我們能想到的,最合適的方法。
你知道嗎?
死亡其實並不可怕。
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為什麼我們會知道上輩子的事嗎?
現在可以告訴你了。
因為這個世界是一本虐文小說,而你就是裡面的女主。
不過,這實在是個糟糕的故事。
讀者寥寥無幾,只有我和你媽媽從頭看到了尾。
看你蜷縮在狹小的房間裡默默哭泣,看你面對惡意卻不知如何反擊,看你將最真摯的愛獻給最自私的人。
沒有人幫你,沒有人告訴你要怎麼做。
你就這樣跌跌撞撞的往前跑,最後撞得頭破血流。
而我們只能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
那是,我第一次見你媽媽哭。
……
爸爸媽媽一直都很後悔。
後悔我們太年輕了,考慮的太少了,讓你平白無故吃了好多苦。
對不起啊。
好在,還有改變這一切的機會。
你媽媽和寫書的人打了個賭。
只要給我們一點時間,回到故事的開頭,她就能保證把它變成一部超棒的小說。
那麼,我們成功了嗎?
並沒有。
因為這是你的人生。
所以,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命運會一次次糾纏你、蠱惑你、馴服你,試圖讓你回到它安排好的道路上。
仿佛世界上只有這一條路是正確的。
但是你不要信。
你生來自由。
這是屬於你的故事。
你可以為它書寫任何結局。
而無論是怎樣的結局,爸爸媽媽都永遠以你為傲。
不要怕。
我們會一直看著你。
看著你長大,看著你變老。
等到你終於心滿意足,決定離開這個世界後,那就是我們重逢的第一天。
而這次的故事,一定會更加精彩。
——永遠愛你的爸爸媽媽。
28
吧嗒。
一滴淚落在信紙上。
端正的字在紙上暈染開,變得模糊不清。
我急忙伸出手去擦,卻又有新的眼淚掉落。
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到最後,我只能抱著那封信,坐在地上默默流淚。
不是的,不是的。
其實我知道的。
在他們抓住一切機會合照時,在他們把房子和銀行卡都放我名下時,在他們偷偷給我準備未來的生日禮物時……
我就知道,他們早晚有一天會離開的。
我只是假裝不知道。
就像把腦袋埋在地里的鴕鳥一樣。
只要閉住眼睛,捂住耳朵,就能假裝危險並不存在。
……他們就能多停留一會兒。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該這麼膽小的。
是我錯了,我後悔了,我應該早點發現的。
神吶,求求你了,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哪怕只有一天,一個小時也好。
我還沒有和他們告別,沒有向他們道謝,我甚至……
……甚至還沒好好的,和他們說一句,「我愛你」。
叮咚——
門鈴聲驀然響起。
仿佛在回應我的乞求。
我猛地起身, 懷裡的信撒落一地。
也就是這時, 我才發現, 信的後面居然還藏著一段話。
……
PS:鑒於還有兩個月你才成年, 因此我們為你找了一名新的監護人。
這兩個月, 你將會和她一起生活。
希望你們相處愉快。
……
見遲遲無人回應。
門外傳來鑰匙擰動的聲音。
幾秒後, 門開了。
一個提著行李箱的女人走了進來。
我抬起頭, 看到一雙和江敘川極為相似的眼睛。
幾乎是瞬間, 我的眼淚就已經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女人看著我,嘴唇翕動了兩下。
下一秒, 她衝過來, 一把抱住了我。
「事情我都知道了。」
「沒事, 哭吧, 哭出來就好了……」
她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著我的背。
「我是你的小姑姑江流溪。」
「從今天起, 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直到你真正長大前,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別怕, 」她顫聲說道, 「我也會愛你的。」
29
天氣晴朗, 萬里無雲。
此時此刻,距岑霜和江敘川消失,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我抱著一束白菊, 跟小姑姑一起來到了墓園。
看著墓碑上熟悉的面孔,我鼻尖⼀酸,卻還是努力揚起一個笑容。
「爸,媽, 我來看你們了。」
「今天來,主要是想彙報一個好消息。」
我放下⽩菊, 從包⾥掏出⼀張錄取通知書,擺在墓碑前。
淡紫⾊的信封上, 華清⼤學四個字格外顯眼。
「鏘鏘!我和媽媽考上同⼀所⼤學啦!」
「不過⽅向不⼀樣,我是經濟系的, 不是數學系。」
「媽,說實話,數學真的太難了。」
「還有爸,我跟你說,我報名了咱家附近的跆拳道館, 結果去了才發現,里⾯的主教練居然是你手下敗將。」
「對了,林鈴考上京北大學了, 我們離得很近,你們不⽤擔心我沒伴⼉了。」
「還有還有,我和⼩姑姑相處的很好,她經常開車帶我去兜⻛,做飯也特別好吃……」
墓園⾥格外寧靜。
我絮絮叨叨說了⼀⼤堆。
直到實在說無可說, 才終於停了下來。
小姑姑在不遠處等著我。
最後再看一眼墓碑上的照⽚。
我起身, 揮了揮⼿, 語⽓輕快。
「你們放⼼吧,我現在過得很好。」
「我會聽你們的話,好好活下去, 活得精彩⼜自由。」
「等到再見的那一天……」
「——就輪到我給你們講故事啦。」
30
陽光穿過樹冠,落下斑駁的光影。
不知是不是錯覺。
那墓碑上的照片,似乎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