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傳家寶,就在你這些寶貝里。你慢慢找吧。」
我臉上的微笑沒有絲毫變化,仿佛聽不懂他的話似的。
「爸,你在說什麼胡話?這滿屋子的寶貝,不都是你自己一件一件搬回來的嗎?」
「我只是幫你歸置了一下,讓你找起來更方便。」
我的話讓我爸更加崩潰,他指著我說:
「你就是故意的,你想看著這個家完蛋!」
「家?」
我環顧四周,目光掃過那些發霉的報紙、生鏽的鐵器,以及散發著異味的塑料瓶,最後回到他的臉上。
我輕笑一聲:「爸,你管這個叫家嗎?」
這句話徹底擊潰了他,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垃圾堆里,眼神空洞,嘴裡反覆念叨著:「沒了,全沒了,我的玉佩,強子的救命錢……」
手機里,我媽的哭喊聲還在繼續。
「周雅,你爸到底死哪兒去了,你快讓他拿錢過來啊!」
我低頭看了一眼螢幕,然後當著我爸的面,按下了掛斷鍵。
我爸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把手機放回口袋,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爸,弟弟的路是他自己選的,打架的是他,要賠錢的也是他。」
「他已經是成年人了,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至於你的傳家寶,它就在你的這些寶貝里。這是你的選擇,不是嗎?你選擇了這些,放棄了我們。」
說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轉身打開門走了出去。
5
周強的結局,毫無意外。
由於拿不出賠償金,對方報了警。
因為是他先動手,且造成了對方輕傷,最終被判了六個月,緩刑一年。
最重要的是,他的檔案上留下了案底。
我媽再次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聲音嘶啞又充滿了怨毒。
「周雅,你滿意了?你親弟弟的人生就這麼被你毀了!」
「他有了案底,以後工作怎麼辦?娶媳婦怎麼辦?你這個當姐姐的,心怎麼能這麼狠!」
此時,我正在新租的公寓里收拾東西。
這是一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陽光可以毫無阻礙地灑進來。
我把最後一本書放上書架,對著電話,語氣平淡:「媽,毀掉他人生的人不是我。」
「是喝了酒就動手打人的他自己,是寧願守著一屋子垃圾也不肯救兒子的爸,也是從小就無底線溺愛他,讓他覺得全世界都該為他讓路的你。」
「你……你胡說,我們都是為他好!」
「是嗎?」
我反問:「那你們現在就繼續為他好吧。他的醫藥費,他的賠償金,他以後的人生,都拜託你們了。」
「周雅,你還是不是人!我們養你這麼大……」
我不想再聽這些陳詞濫調,直接打斷了她:「撫養我是你們的法定義務,我已經成年,並且經濟獨立。」
「以後我的生活,就不勞你們費心了。」
說完,我掛斷了電話,然後將他們的號碼全部拉黑。
我的新生活步入正軌。
我終於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用再擔心家裡那令人窒息的環境,不用再提心弔膽地應付我爸的下一次尋寶歸來。
但沒想到,他們還是找來了。
6
那天下午,我正在教室里跟著老師做案例,培訓班的前台突然跑來敲門,說有人找我。
我一頭霧水地走出去,赫然看到我爸和我媽,正站在大廳里。
他們看起來比上次見面時更加憔悴。
我爸的頭髮白了一半,背也更駝了,眼神渾濁。
我媽則是一臉的愁苦,眼角的皺紋深得可怕。
培訓班裡來來往往都是年輕的學員,他們倆穿著老舊的衣服,站在這裡,顯得格格不入,引來了不少目光。
「你們怎麼來了?」
我皺起眉,下意識地想把他們帶到外面去說。
可我爸卻搶先一步,突然提高了音量,指著我的鼻子大聲嚷嚷起來:
「周雅,你這個不孝女,你還有臉在這裡上什麼學!」
他這一嗓子,成功吸引了大廳里所有人的注意。
我媽也立刻配合地開始抹眼淚,哭訴道:「小雅啊,你弟弟都那樣了,你怎麼還能這麼心安理得啊?」
「我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就是這麼回報我們的嗎?」
他們一唱一和,瞬間就把我塑造成了一個拋棄家庭、冷血無情的白眼狼。
周圍的議論聲開始響起,一道道目光扎在我身上。
我看著眼前這兩個我最親的人,在我嶄新的人生剛剛開始的地方。
用最熟悉的方式,上演著一場綁架我的鬧劇。
上輩子,我會在這種情況下羞愧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然後向他們妥協。
但現在,我只覺得無比的諷刺和疲憊。
我沒有理會他們的哭鬧,也沒有在乎周圍人的眼光,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們,問出了一個問題。
「傳家寶,找到了嗎?」
我的問題,瞬間讓他們倆的表演戛然而止。
他們對視一眼,眼神里充滿了狼狽和心虛。
答案不言而喻。
也是,那座垃圾山,憑他一個人,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翻得過來。
看著他們倆的表情,我心裡最後一點殘留的情感也消散了。
沒找到玉佩,周強又需要錢,所以他們又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周雅,你別轉移話題!」
我爸最先反應過來,色厲內荏地吼道,「我們現在說的是你弟弟的事!你必須負責!」
「我負什麼責?」
我冷冷地看著他,「我再問一遍,傳家寶找到了嗎?那塊玉佩,不是號稱值十萬嗎?足夠支付周強的賠償金和醫藥費了。」
「你……」
我爸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家裡東西太多了,一時……一時半會兒找不到!」
「哦,找不到啊。」
我點了點頭,恍然大悟一般,「所以,找不到舊的,就來找我這個新的提款機了?」
我的話毫不留情,撕開了他們溫情脈脈的親情偽裝。
周圍的學員們也聽出了些門道,議論聲更大了,看我的眼神也從指責變成了同情和好奇。
我媽臉上掛不住了,上來拉我的胳膊,壓低了聲音哀求:「小雅,別說了,給家裡留點面子,跟我們回去,我們好好談。」
我甩開她的手,後退一步,與他們保持距離。
「面子?你們跑到我學習的地方大吵大鬧的時候,怎麼沒想過給我留點面子?」
我看著他們,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告訴你們,我沒錢,就算有,一分錢也不會給你們。」
「周強的事,你們自己想辦法,要麼,你們就把那座垃圾山翻個底朝天,把你們的傳家寶找出來,要麼,就去求你那個寶貝兒子,讓他以後爭氣點,別再給你們惹麻煩。」
「你這個逆女,我打死你。」
我爸被我徹底激怒,揚起手就要朝我臉上扇過來。
周圍響起一片驚呼聲,我沒有躲。
就在他的巴掌即將落下的瞬間,一隻手從旁邊伸出來,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7
「這位大叔,有話好好說,怎麼能隨便打人呢?」
我轉過頭,看到我們培訓班的班主任,一個三十歲左右、戴著眼鏡的男人,正皺著眉,嚴肅地看著我爸。
他是被前台叫過來的。
「這是我們的家事,你少管閒事!」
我爸掙扎著,卻怎麼也掙不開班主任的手。
班主任看了我一眼,然後對我爸說:「這裡是學校,不是你們家。如果你們是來解決問題的,我們可以去辦公室談。」
「如果你們是來鬧事的,那我們只能報警了。」
報警兩個字,讓我爸媽瞬間蔫了下去。
周強剛剛因為警察局的事情焦頭爛額,他們現在最怕的就是跟警察打交道。
我爸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最終還是悻悻地收回了手。
班主任鬆開他,然後對我說:「周雅,你先回去上課吧,這裡我來處理。」
我以為被班主任警告過後,我爸媽會消停一段時間。
但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的無恥程度。
第二天,我接到了房東的電話。
「小雅啊,你家裡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今天有一對老夫妻,說是你爸媽,來我這兒鬧,說你不管他們,要我把你趕出去呢!」
我握著電話,氣得發笑。
他們進不了我的公寓,就去找房東的麻煩。
這種騷擾和綁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王姐,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他們是我父母沒錯,但我們之間有點矛盾。你別理他們,他們再來,你就說要報警。」
「哎,行吧。不過小雅,你還是得儘快處理好。他們今天走的時候放話了,說你要是不回去,他們就天天來鬧,還要在你住的這棟樓里到處說,說你是個不孝女。」
掛了電話,我一陣心煩意亂。
我知道他們說得出就做得出。
我不想讓我的新生活被他們攪得一團糟。
看來有些事,必須一次性徹底地解決。
我深吸一口氣,撥通了一個久未聯繫的電話號碼。
8
電話那頭,是我表叔的。
我表叔是我媽的遠房表弟,在街道辦工作,主管社區環境衛生。
上輩子,因為我爸的囤積癖,鄰居們怨聲載道,投訴不斷。
表叔來過我們家幾次,想幫忙協調處理,但每次都被我爸罵得狗血淋頭,說他多管閒事。
後來,表叔也就不再來了。
我為了家裡的面子,也從來沒有主動向他求助過。
但現在,我不需要面子了。
「表叔,是我,周雅。」
「小雅啊,怎麼想起來給表叔打電話了?」表叔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意外。
「表叔,我想請你幫個忙。」
我開門見山,「我想舉報我爸,他嚴重囤積垃圾,已經影響到整個樓道的消防安全和公共衛生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小雅,你想清楚了?這事要是捅出去,你爸……」
「我想得很清楚。」
我打斷了他,「表叔,這不是家事,這是公共安全問題。」
「上一次,你們社區不是剛發了通知,要集中清理樓道雜物,排除消防隱患嗎?我覺得,我們家就是最大的消防隱患。」
上輩子那場火災,不僅燒死了我和我媽,還波及了隔壁的鄰居,造成了巨大的財產損失。
這一世,我絕不能讓悲劇重演。
表叔又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嘆了口氣:「行,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會按規定辦事的。」
9
三天後,一則《小區垃圾王引鄰里不滿,街道辦聯合多部門上門強力清運》的新聞,在本地的民生頻道和公眾號上傳開了。
新聞里,我們家那棟樓被打了碼,但那扇熟悉的、被雜物堵得只剩一半的防盜門,我一眼就認得出來。
記者採訪了幾個同樣被打了碼的鄰居。
「哎喲,可算有人來管管了,他們家堆了五六年垃圾,我家孩子天天被霉味嗆得咳嗽,上次小雅還因為哮喘住院,我們看著都心疼。」
「樓道里全是他們家的東西,我媽上次摔倒,就是被他們家的破箱子絆倒的,找他理論還被罵多管閒事。」
「消防通道都堵死了,萬一發生火災,我們往哪兒跑?」
「我們反映過好幾次了,沒用啊!那家男主人,說不得碰不得,誰說就跟誰急!」
然後,鏡頭轉向了清理現場。
穿著制服的社區工作人員、環衛工人,甚至還有消防員,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
他們戴著口罩和手套,從我們家那小小的客廳里,一箱一箱,一袋一袋地往外搬東西。
那些我爸視若珍寶的寶貝,堆滿了樓下的空地。
清理工作持續了整整一天。
我沒有去現場,我只是在手機上,安靜地看著視頻。
視頻里,我爸試圖衝上去阻攔,卻被兩名工作人員死死架住。
他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我的寶貝,你們別動我的寶貝,你們這是搶劫。」
我媽則癱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拍著大腿,嘴裡念叨著:「造孽啊,這下臉都丟盡了……」
周圍站滿了圍觀的鄰居,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所有的體面,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被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