癱軟的腿腳突然有了力量,義無反顧地衝過去,在堂哥拿到那紙包之前,把它拍進海水裡。
「李超楠,你找死!」
堂哥怒吼著朝我舉起斧頭。
我指著海水告訴他:「不想死的就跳下去,它還在那兒呢!」
紙包在海面上悠悠浮動。
剎那間,四個人爭先恐後跳進海水裡。
一如前世的我被大伯浸入海水裡的畫面。
結果,四個人跳下去,那藥包早就散開不見了。
四個人忙低頭大口大口地吞海水,一邊吞一邊叫著「冷死了」。
遠處,煙花逐一綻放,天空絢麗多彩。
我聞到熟悉的氣味,一如剛才程昱毒發時發出的那種氣味。
僵硬地扭頭,我就看到表姐嘴角冒出的白沫。
7
她眼神觸及我眼裡的慌張,對我露出一抹微笑:「沒關係,你去我房間裡行李箱裡找一個藍色的小瓶子,那才是解藥。」
我搖頭:「根本沒有解藥,你必須去醫院洗胃!」
她沒好氣地甩開我的手。
「你知道還是我知道啊?論學歷,你比我高嗎?論見識,你比我廣嗎?不過是讀了幾年書而已,連個大學都沒上,就來教我做事?」
我還是搖頭,固執地拽著她:「你教我開船,我們現在就回去!」
她又笑了,是那種大姐姐看小妹妹的笑,很溫柔,又很無力。
「小楠,你聽話,去幫姐找找,那是姐託人研發的解藥,可貴了,姐還年輕,還想活下去。」
我哽咽:「你要是想活,就不會吃了!」
她眼色發狠:「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就跳下去跟他們搶!」
她作勢爬起護欄。
我抓住她的手:「我背你去。」
她嘴唇動了動,沒有反駁我。
我趕緊把她背起來,往她房間裡走。
到了門口,我把她放下來開門,卻被她一把推進房裡。
門迅速被她拉上,鑰匙孔抽動了兩下,門被鎖死了。
與此同時,外頭的甲板上,傳來堂哥等人落地的聲音。
我急壞了。
「姐!你開門啊!」
表姐輕輕的聲音飄來:「小楠,對我而言,這樣的人生已經爛透了,你不一樣,你還有機會,活下去吧,以後你就是一個有錢有自由,可以為自己做主的人了,忘記今天的一切,一直走下去吧。」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
我崩潰大哭,用力地扭動門把,卻怎麼都打不開。
無力感撐滿了胸腔,就像前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表姐往海底沉那般無助。
我努力在房間裡翻找可以開門的東西,最後發現什麼都沒有,只在行李箱裡翻到表姐的記事本。
第一頁紙是她明媚的笑臉。
【三十歲那天,開始擁抱世界吧!】
此後的每一頁,都是她對新一年的旅行規劃。
她,想活著。
我撐起身子,蓄力一下接一下地踢門撞門。
踢到腿腳麻木發軟,門終於爛了。
等我出去時,外頭已經安靜了。
空氣里瀰漫著難聞的刺鼻味道。
我急忙跑出去。
跑著跑著,突然被一隻手抓住腳踝,絆倒在地。
8
媽媽靠在走廊邊上,渾身濕漉漉的,宛如前世的我。
她奄奄一息地看著我,嘴角不斷流出白沫,但並不是很多。
「超楠,救救媽。」
見我不說話,她咬牙,用一如既往的口氣命令我:「我生你養你不容易,你不能對我見死不救!我給你吃給你穿,不就是不讓你讀書嗎?何錯之有?」
我繼續沉默,眼前閃過前世我快要被凍死的時候,她在船上冷冷看著我的眼神。
那時,她朝我吐了一口唾沫。
「真是晦氣玩意!差點就攪渾今晚的事兒了,我們費了那麼大的勁兒才能讓你表姐點頭嫁給你堂哥,你卻好,幾次三番搗亂,這不是存心斷我跟你爸的後路嗎?你這種女兒啊,我不要也罷!省得拖我後腿!」
我眼神里的霧氣散去,用力掙開腳踝,無奈腳踢門踢沒勁兒了,掙了好一會兒也沒掙開。
媽媽笑出了聲,嘲弄著說:「沒力氣了吧,我還不知道你麼,從小到大都一個德行,膽小如鼠,懦弱得很,也就成績能看,就你這種性子,要是放任我不管,就等著一輩子被人戳脊梁骨吧,我要是死了,看你下半輩子怎麼活!」
她越說越來勁兒,努嘴命令我:「愣著幹什麼,趕緊把我扶起來,帶去程昱的船上!那小船你學過怎麼開的,別給我說你忘了!」
我蹲下來,一點點地掰開她的手指。
她眼裡的驚恐放大:「死丫頭,你敢放棄我,我是你媽!」
她的巴掌朝我扇過來,我沒躲,盯著她突然軟下來的手,一字一句地反駁:「想讓我救你,首先,你得是個媽媽,捫心自問,你配嗎?」
「我生你養你,怎麼就不配了?」
「你是生了我,生我出來看我不是男的,不給我吃奶水,從我記事起,你就不斷灌輸我要給你們付出一切的思想,你們從大舅那裡受了委屈,回來就拿我撒氣,我的皮膚,沒有一天是好的!」
她猩紅的眼直直地瞪我,半晌後,憋出一句話:「誰讓你不是個男的!」
我淡笑:「是啊,所以,這時候,你趕緊生個兒子出來救你,我只是個賤丫頭,不配救你。」
9
我掰開她的手指,扭頭跑出去。
身後傳來她貌似懊悔的哭聲。
「楠楠,媽媽錯了,媽媽以後一定改,媽媽要是沒了,你以後就沒有家了!」
她的聲音隱沒在風裡。
我站在甲板上,茫然四顧。
爸爸和大伯娘倒在地上抽搐,朝我伸手求救。
堂哥趴在年夜飯的餐桌上,一動不動。
手裡還夾著一雙筷子,筷子裡還有吃剩一半的餃子,僵硬地立在碗里鮮紅的蘸水裡。
褲腿之下的地板上,有一攤白沫。
我腦子裡有太多疑問了。
但我沒時間去想,扭頭就去找表姐。
最後,在風最大的拐角找到她。
她的手腕上有一條新鮮的刀疤,還在往外滴血。
「姐!你撐住!」
她緩緩掀眸,蒼白的嘴唇微微勾起:「風,好自由。」
我哭著把她扶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背到程昱的快艇上。
實際上,我只學過一次,並不敢開。
可是坐下的時候,手腳像是自己有了腦子一般,利索地啟動快艇,轟鳴開走。
我耳邊傳來表姐羸弱的歌聲。
她哼著一首輕快的不知名英文歌,雙目無神地望著夜空里盛開的煙花。
手腕上的紗布不知何時被她扯開了,傷口往下滴的血,在海水裡綿延出一條蜿蜒的血路。
我咽下鹹濕的淚水,大聲讀出她日記里的內容。
「你三十歲了,你有錢有時間有自由,世界等著你去探索。」
「你會在 2025 的 1 月跟著喜歡的歌手去英國看演唱會,你票都買好了, 怎麼能不去,3 月,你要去拍一組櫻花寫真, 那個妝造老師是你約半年才約到的!」
零點已至, 我耳邊似乎能聽到表姐輕輕的一句。
「新年快樂。」
10
「從你砸門到出去的這段時間, 你表姐到底做了什麼?」
面前的警察, 又問了一次這個問題。
我抿了抿唇,重複開頭:「表姐聰明能幹, 年入千萬......」
警察趕緊打斷我:「行了行了,一模一樣的話你都說幾遍了, 你只需要回答我, 你砸門的時候,外頭髮生了什麼?」
她補了一句:「那小船隔音不好, 我們做過實驗, 你應該聽到了什麼。」
我訥訥地抬眸:「那時,外面在放煙花, 我哭得又很大聲, 所以什麼沒聽到。」
她無奈地扶額,接著,鄭重地提醒我:「這次所有的死者都是你的至親!李啟光他們全都是中毒而死, 按照你所說, 他們是跳進海里搶那包老鼠藥時才中毒的,那他們上來之後,為什麼都跑去吃飯?這不符合邏輯。」
我搖頭:「我不知道, 或許,是他們覺得新年快到了,吃一口年夜飯討吉利。」
他們笑了。
「小姑娘,別糊弄我們。」
就在這時, 門被推開。
「安然醒了,她什麼都招了。」
我眼眸微顫, 雙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
11
我從小的願望, 就是走一遍表姐走的路。
她成績優異, 上的是清大,所以,我也去了那裡。
大一這年的春節, 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子裡過。
大二的春節, 我跟朋友出國旅行,在南半球的夏天裡找回了笑容。
大三的春節, 我開始進入表姐的公司熟悉業務。
負責帶我的叔叔很負責, 把表姐叮囑的一切都辦得很好。
二十九歲這年,我收穫了一段理想中的愛情, 不久就走入婚姻。
我們生了一個女兒,過得很幸福。
女兒五歲的時候,我和丈夫牽著她去選蛋糕。
女兒指著一個草莓蛋糕問我:「媽媽,表姨喜歡吃草莓, 買這個。」
話音未落, 店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喜歡的是青提蛋糕,小丫頭,你記錯了哦。」
我驀然回頭, 確認眼前人的剎那,眼眶迅速濕了。
「姐,歡迎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