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吸血包完整後續

2025-12-12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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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走廊盡頭一個相對安靜的觀察區,我看到了爸爸。

他坐在塑料椅子上,低著頭。

而在他旁邊的病床上,我媽半躺著,身上蓋著醫院的白色被子,臉色看起來還行。

她正側著頭,跟臨床一個陪著老伴輸液的老太太聊天,臉上甚至還有點笑意。

我衝過去,心跳還沒平復。

「媽!你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我媽看到我,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換上了一副虛弱痛苦的表情,一隻手撫著胸口,聲音有氣無力。

「楠楠,你來了,媽這心裡難受……」

我爸抬起頭,眼神有些躲閃,小聲說。

「醫生給做了檢查,說……說是情緒激動引起的竇性心律過速,問題不大,觀察一下,沒事就可以回去了。」

竇性心律過速?觀察一下就可以回去?

我懸著的心猛地落了下來,緊接著一股被愚弄的怒火,蹭地燒了起來。

我站在原地,看著我媽那副努力表演虛弱的樣子。

撫著胸口那隻手,指甲上還帶著新塗的紅色指甲油。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有一次我發燒到快四十度,一個人躺在家裡。

她出去給林浩開家長會,很晚才回來。

那時候,她是真的著急,額頭上的汗,焦急的眼神,都不是裝的。

而現在……

我深吸一口氣,徑直走向了護士站。

我對值班的護士說,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

「你好,請問一下,觀察區 3 床,王秀娟女士,她的主治醫生在嗎?

「我想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護士抬頭看了我一眼,在電腦上查了一下。

「王秀娟?哦,剛送來那個是吧。李醫生在辦公室,直走左轉第一間。」

「謝謝。」

我走到醫生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

「請進。」

我推門進去,一位中年男醫生正坐在電腦前寫東西。

「李醫生您好,我是王秀娟的女兒,我想問問她具體是什麼情況?嚴不嚴重?需不需要住院或者進一步治療?」

李醫生推了推眼鏡,看了一眼電腦螢幕,語氣很平。

「哦,你母親啊。剛才做了心電圖和抽血,就是有點心律不齊,情緒平穩下來就沒事了。

「連藥都不用吃,觀察半小時,心率正常就可以走了。

「以後注意保持情緒穩定,別太激動就行。」

「所以,並不是心臟病發作,也不需要搶救,是嗎?」我看著醫生,清晰地問道。

李醫生有點莫名地看了我一眼。

「搶救?誰說的?就是普通的心律不齊,很多人生氣或者勞累後都會出現。」

「好的,謝謝您,醫生。」我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我心裡那片被愚弄的怒火,此刻已經冷卻成了堅冰。

我重新走回觀察區。

我媽還在那兒虛弱地靠著。

看到我回來,她立刻又呻吟了一聲:「楠楠,媽這心裡還是不舒服……」

我走到她病床前,停下腳步,沒有像她期待的那樣上前噓寒問暖。

「媽,我剛問過醫生了。醫生說你就是普通心律不齊,氣順了就好了,連藥都不用吃,觀察完就能回家。」

我媽臉上的痛苦瞬間僵住了,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

臨床那個老太太好奇地看了過來。

我繼續平靜地說,目光直視著她。

「醫生還說,讓你以後注意,別太激動。所以,您就別再自己嚇自己,也別再嚇唬我們了。」

說完,我不再看她那張一陣紅一陣白的臉,也不再看我爸那無地自容的樣子。

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觀察區。

20

我以為在醫院拆穿了她之後,總能消停幾天。

結果第二天,周三,我照常去上班。

剛到公司樓下,就看見門口圍了一小圈人。

我撥開人群,眼前的景象讓我的血一下子衝到了頭頂。

我媽坐在地上,面前鋪著一張歪歪扭扭寫著大紅字的白色床單——

【女兒林楠,逼死親媽,天理難容!】

林浩和張麗一左一右站在她旁邊。

林浩手裡拿著一疊傳單,正逢人就塞。

張麗則扶著媽媽的胳膊,低著頭,肩膀一聳一聳,像是在哭。

我媽看到我,像是看到了靶子,立刻拍著大腿嚎啕起來,聲音悽厲。

「大家快來看看啊!就是這個不孝女!我辛辛苦苦把她養大,供她讀大學,她現在在大公司當領導了,就不要我這個媽了!

「我昨天心臟病差點死過去,她都不管我啊!逼著我去死啊!」

林浩把一張傳單幾乎戳到我臉上,上面用更誇張的字眼羅列著我的罪狀。

冷血自私、攀高枝看不起窮人娘家、聯合外人欺辱母親……

「姐!你還有良心嗎?你看你把媽逼成什麼樣子了!」

林浩瞪著我,眼眶通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演的。

周圍的同事和路人對我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那些目光像無數根燒紅的針,扎在我裸露的皮膚上。

我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呼吸都變得困難。

羞恥和憤怒在我胸腔里劇烈衝撞,幾乎要炸開。

我以前最怕的就是丟人,在公共場合,在同事面前,被這樣羞辱。

所以一次次妥協,一次次退讓。

但現在,看著面前的一切,我心裡那股一直壓抑著的火,終於衝破了最後一道防線。

我站在原地,目光從他們三個臉上一一掃過。

然後,緩緩舉起了手機。

直接按下了「110」,然後,按下了撥通鍵。

我把螢幕亮給他們看。

「喂,您好,110 嗎?我要報警。有人在天富大廈 A 座門口聚眾鬧事,誹謗,嚴重擾亂公共秩序和我公司的正常經營。

「對,地址是……」

我媽的哭聲像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那張布滿淚痕和皺紋的臉瞬間僵住,血色褪盡。

林浩手裡的傳單「嘩啦」一下掉在了地上。

張麗也忘了哭,驚恐地看著我。

「你……你幹什麼!」林浩反應過來,聲音都變了調,想衝上來搶我的手機。

我後退一步,冷冷地看著他。

「警察馬上就到。有什麼話,跟警察去說。」

我媽像是終於反應過來,猛地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上演戲了,衝過來就要打我。

「你個畜生!你敢報警!你敢抓你媽!我打死你個不孝的東西!」

我沒躲,只是對著電話里說:「警察同志,對方情緒激動,有攻擊傾向。」

旁邊有同事和保安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攔住了我媽。

電話那頭的接警員確認了信息和地址,表示會立刻派民警過來。

我掛了電話,看著被保安攔著,還在不停咒罵掙扎的媽媽。

和站在一旁臉色慘白、不知所措的林浩和張麗。

周圍安靜得可怕。

我整理了一下剛才被扯得有些亂的衣服,深吸一口氣,對攔著我媽的保安和圍觀的同事平靜地說。

「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等警察來處理吧。」

21

警察來得比我想像中還要快。

兩名穿著制服的民警撥開人群走進來時,我媽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撲了過去。

還沒開口,眼淚就先涌了出來,聲音淒切得能擰出水來。

「警察同志!你們可要給我做主啊!我女兒她……她報警抓我啊!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年紀稍長的那位民警眉頭微皺,抬手制止了她激動的哭訴,目光掃過現場。

散落的傳單,寫滿紅字的床單,以及周圍尚未散去的圍觀人群。

他轉向我,語氣公事公辦:「是你報的警?具體什麼情況?」

我還沒開口,林浩搶先一步,指著我大聲道:

「警察同志,她是我姐!她有錢了就六親不認,把我媽氣出心臟病,現在還要把我們往死里逼!

「我們來找她理論,她居然報警!」

「理論需要拉橫幅、發傳單,在別人公司門口喧譁嗎?」

我開口,迎上民警的目光,聲音儘量保持平穩。

「警察同志,他們在我的工作單位門口,使用侮辱性字眼,散布不實信息,嚴重擾亂了這裡的秩序。

「這些傳單和橫幅就是證據。我需要他們立刻停止這種行為,並且保證以後不再來騷擾我和我的工作單位。」

我媽一聽,立刻又嚎了起來。

「我騷擾你?我是你媽!我來找自己女兒天經地義!你不管我死活,還不讓我說了?」

另一位年輕些的民警開口勸阻,語氣嚴肅。

「這位女士,請你控制一下情緒。公共場合這樣吵鬧,確實不合適。

「有什麼家庭矛盾,可以坐下來協商解決,或者通過法律途徑,但不能用這種方式。」

林浩梗著脖子。

「協商?她根本不跟我們協商!她眼裡早就沒我們這個家了!」

年長的民警顯然處理過不少類似的家庭糾紛。

他看向我,語氣緩和了些:「姑娘,你看這畢竟是你的母親和家人。

「家庭矛盾,我們原則上還是希望調解為主。你看能不能……」

「警察同志,我理解。」我打斷他,態度明確。

「我感謝你們出警。但我認為,這件事已經超出了普通家庭矛盾調解的範疇。

「他們的行為已經構成了騷擾和誹謗。我要求他們立刻停止,並且離開。

「如果他們繼續,我會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

我的冷靜和條理似乎讓民警有些意外,也讓我媽和林浩愣住了。

我媽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嘴唇哆嗦著。

「你……你要追究誰的法律責任?我是你媽!」

「在法律面前,任何人都一樣。」我看著她的眼睛,清晰地回答。

最終,在民警的嚴肅告誡和調解下,我媽和林浩不情不願地收起了橫幅和剩餘的傳單。

民警登記了雙方的基本信息。

並明確告知他們,不得再來我公司進行類似滋擾行為,否則將依法處理。

他們灰頭土臉地走了。

臨走前,我媽看我的那一眼,充滿了刻骨的怨恨,仿佛我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仇人。

人群漸漸散去。

我站在原地,初夏的風吹在身上,竟然覺得有些冷。

剛才強撐著的鎮定,此刻慢慢消退,留下一種虛脫般的疲憊。

回到辦公室,周圍同事看我的眼神都帶著一絲複雜。

我沒有解釋,徑直回到自己的工位。

下午,我約了趙雯雯介紹的那位律師朋友見面。

在他的律所辦公室里,我把所有整理好的轉帳記錄、聊天記錄截圖。

以及今天報警的回執複印件,一一擺在他面前。

戴著金絲邊眼鏡的張律師仔細地翻閱著,偶爾問我一兩個關鍵問題。

「從法律上講,這些過往的轉帳,如果沒有明確的借貸協議,想要追回,難度很大,法院很可能認定為贈與,或者是家庭內部的財產混同。」

他推了推眼鏡,客觀地分析。

我點點頭,「我明白。這部分,我心理有預期。我找您,主要是兩件事。」

「第一,關於我父母的贍養問題。我希望在法律框架內,明確我應盡的義務,避免他們未來無休止地索取。

「第二,我需要一封律師函,正式告知他們我的立場,要求他們停止一切騷擾行為。

「如果再有下次,我不會再報警調解,會直接提起名譽權訴訟。」

張律師讚許地點點頭。

「思路很清晰。贍養費有明確的計算標準,這個可以釐清。

「律師函沒問題,我可以馬上起草。這能起到很好的警示作用。」

從律所出來,天色已近黃昏。

我拿著張律師給我的文件袋,裡面裝著即將寄出的律師函副本和一些法律建議。

手機響了,是我媽發來的語音消息。

我點開,是她咬牙切齒的聲音:

「林楠!你夠狠!連警察都叫來了!好啊!真好!我等著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你不認我這個媽,我也沒你這個女兒!你就跟著那個男人過去吧!

「我看他能護你到什麼時候!你不孝忤逆,遲早要遭報應的!」

我把手機放回口袋,沒有回覆,也沒有拉黑。

迎著傍晚微涼的風,我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從按下報警電話的那一刻起,從我走進律師事務所的那一刻起。

我就不再是那個只能被動承受,苦苦哀求父母一點關愛的小女孩了。

我拿起了法律的武器,為自己劃定了不容侵犯的邊界。

這條路或許會很難,會被無數人指責。

但這是我通往自由的,唯一的路。

22

律師函寄出去後,我媽那邊終於消停了。

家族群也死寂一片。

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那個棘手的項目上,和技術團隊一起,一點點啃著那個硬骨頭。

空閒時間就和陳陽一起看房子,規划著未來。

生活仿佛終於走上了正軌。

這種平靜,在一個周五的晚上被打破了。

門鈴響的時候,我和陳陽剛吃完晚飯,正窩在沙發上看電影。

我以為是趙雯雯來了,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林浩。

才一個多月沒見,他像是變了個人。

鬍子拉碴,眼窩深陷,身上那件 T 恤皺巴巴的,還沾著幾點油污。

整個人垮垮的,沒了之前那股虛張聲勢的勁兒。

「姐……」他啞著嗓子喊了一聲,眼神躲閃,不敢直視我。

我沒讓他進門,只是擋在門口,平靜地看著他:「有事?」

他搓了搓手,喉嚨滾動了一下,聲音乾澀。

「我……我能進去說嗎?就一會兒。」

陳陽走到我身後,手輕輕搭在我肩膀上,無聲地給我支持。

「就在這兒說吧。」我沒有讓步。

林浩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沉默了半晌,才艱難地開口。

「姐……我那個店……黃了。」

我沒什麼反應,這在我的意料之中。

一個靠著別人輸血、自己根本沒用心經營的點,垮掉是遲早的事。

「合伙人卷了最後一筆流動資金跑了,欠了供應商一堆錢,房東天天來催租。

「張麗……張麗她……」

他說著,聲音帶上了哭腔,抬手用力抹了把臉。

「她跟我吵翻了,帶著孩子回娘家了,說要跟我離婚……」

他抬起頭,眼睛紅得嚇人,裡面布滿了血絲和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

「姐,我現在真的沒辦法了。那些債主天天堵門,媽除了罵我,一點忙都幫不上,爸就知道嘆氣。

「姐,我現在只有你了,你幫幫我,就這最後一次,你借我點錢,讓我把窟窿堵上,我以後做牛做馬報答你……」

他又使出了那一套。

示弱,哭訴,把所有的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然後伸出手,等待著救援。

若是以前,看到他這副狼狽可憐的樣子,我可能會心軟,會想著他畢竟是我弟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陷入絕境。

但現在,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這個二十八歲的男人,在我面前,像個沒斷奶的孩子一樣哭泣、求助。

我心裡沒有波瀾,甚至覺得有些可悲。

「林浩,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做的選擇,後果也應該由你自己承擔。」

他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乾脆地拒絕。

「姐!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我是你親弟弟啊!」

他激動起來,試圖上前抓住我的胳膊。

陳陽往前站了一步,擋在我和他之間。

「林浩,請你冷靜點。」

林浩看著陳陽,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滿了怨恨和不甘。

「你們……你們就是見死不救!看我笑話是吧?看我落魄了,你們高興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沒有人看你笑話。路是你自己走的。我幫了你那麼多次,哪一次你真正站起來過?

「除了要錢,你還會什麼?」

我的話像刀子一樣戳破了他最後那點可憐的自尊。

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眼神由絕望轉為近乎瘋狂的憤怒。

他指著我,手指顫抖。

「好!好!林楠!你夠狠!你就跟著這個外人好好過吧!你就守著你的錢過吧!

「我看你能得意到幾時!咱們走著瞧!」

他狠狠瞪了我們一眼,轉身衝進了電梯。

我靠在門框上,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並沒有想像中的解氣,反而覺得更加疲憊。

就像看著一個溺水的人,你一次次去救,他一次次把你往下拉。

直到最後,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沉下去,為了自保。

陳陽摟住我的肩膀,輕聲說:「進去吧。」

我點點頭,關上門。

23

林浩那次崩潰離開後,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風平浪靜。

我幾乎要以為,他們終於認清了現實,決定放過我也放過他們自己。

直到一個周六的傍晚,門鈴又響了。

我從貓眼看出去,外面站著的是爸爸。

他一個人,手裡沒提東西,就那麼干站著。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門。

「爸。」我站在門口,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

「哎,」他應了一聲,目光有些躲閃,搓了搓手。

「吃……吃飯了嗎?」

「吃了。您有事?」我直接問。

他訕訕地笑了笑,聲音低了下去。

「也沒什麼事……就是,你媽……她讓我來,跟你說一聲。」

我靜靜地看著他,等他的下文。

他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像是背誦一段並不情願的台詞。

「你媽說,抵押房子那事兒……是她之前考慮不周,讓你為難了。她說不抵押了。」

我挑了挑眉,心裡冷笑。

果然。

他頓了頓,觀察了一下我的臉色,才繼續小心翼翼地說。

「但是楠楠啊,你看,你弟現在這個情況,店黃了,媳婦也跑了,欠了一屁股債,人是真的走到絕路上了。

「你媽的意思是,抵押房子就算了,但你能不能……能不能多少幫幫他,拉他最後一把?幫他先把眼前的窟窿堵上?

「他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一定洗心革面,好好找份工作……」

他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幾乎帶著懇求。

我看著我爸,這個在我記憶里曾經高大的男人。

此刻像個傳聲筒一樣,站在我家門口,轉達著母親那些帶著算計的妥協。

他甚至不敢抬頭直視我的眼睛。

心裡那片剛剛結痂的地方,又被輕輕撕開,滲出血來。

「爸,這話,是我媽讓你一字不落說給我聽的吧?」

爸爸的身體僵了一下,頭垂得更低了,沒吭聲。

「她是不是還說,如果我不幫,就是鐵石心腸,就是要把自己親弟弟往死路上逼?」

我繼續問,語氣裡帶著淡淡的嘲諷。

爸爸猛地抬起頭,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楠楠,她、她畢竟是你媽,你弟他……」

「他是我弟,所以我就活該被他吸一輩子血?」

我往前走了一步,逼視著父親那雙渾濁而躲閃的眼睛。

「爸,你告訴我,從小到大,我幫得還少嗎?我拉他的次數還少嗎?

「他哪一次站起來過?哪一次不是捅出更大的簍子?」

「這次不一樣,他保證……」

「他的保證值幾個錢?」我冷笑。

「爸,你心裡其實比誰都清楚,這根本不是什麼最後一次。

「只要我這次鬆了口,下次就會有新的理由,新的窟窿。

「這個無底洞,我填不起,也不想填了。」

我看著父親,看著他臉上那痛苦又無能為力的表情,心裡最後一點對他殘存的期望也煙消雲散了。

他永遠只會是母親的傳聲筒,是這個扭曲家庭體系的維護者,而不是我的父親。

「你回去告訴我媽,她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錢,我一分都不會再給。

「除了法律明確規定我該付的贍養費,我和那個家,再沒有任何經濟瓜葛。」

爸爸張了張嘴,臉上血色盡失,像是瞬間老了好幾歲。

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怎麼變得這麼冷酷。」

然後,轉過身,步履有些蹣跚地走向電梯。

我關上門,走到窗邊,看著樓下父親有些佝僂的背影。

心裡那個一直喧囂吵鬧的角落,終於歸於沉寂。

24

智慧社區項目到了最關鍵的衝刺階段。

那個卡了我們快一個月的技術瓶頸,像橫在路上的巨石,讓整個團隊都喘不過氣。

周三晚上,辦公室里又只剩下我們項目組的幾個人。

白板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架構圖,旁邊扔著好幾個空了的咖啡杯和外賣盒子。

負責核心算法的小王撓著已經亂成雞窩的頭髮,癱在椅子上,眼神發直。

「不行,還是不對。」

「這個數據流處理方式,效率就是上不去,一到高峰期准卡死。」

會議室里一片愁雲慘霧。

大家都累了,身心俱疲。

我盯著白板上那些複雜的線條和符號,腦子裡也一團亂麻。

胃又開始隱隱作痛。

我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聲音有些沙啞。

「今天就到這裡吧。大家先回去休息,腦子不清醒,硬熬也沒用。」

團隊成員們陸續收拾東西,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坐在空曠的會議室里,對著那塊寫滿失敗嘗試的白板。

難道真的沒辦法了?

這個項目,這個我付出了那麼多心血。

甚至不惜與家庭決裂也要保住的機會,就要這麼失敗了嗎?

不甘心。

我站起來,走到白板前,拿起板擦兒,把右下角一塊已經被修改了無數次的局部架構圖慢慢擦掉。

粉筆灰簌簌落下。

然後,我拿起一支藍色的筆。

突然,我腦子裡突然閃過很久以前看過的一個非常冷門的開源技術方案。

那個方案因為過於理想化而被業界認為不實用。

但它處理高並發數據的思路非常獨特。

一個瘋狂的念頭冒了出來。

也許,可以把它和我們現有的架構做一個雜交?

取其精華,改造其糟粕?

這個想法讓我心跳加速。

我立刻坐回電腦前,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起來,調出那個塵封已久的方案文檔。

又打開我們的設計圖,開始嘗試融合、修改、模擬……

窗外的天色從漆黑慢慢變成深藍,又透出晨曦的微光。

我完全忘了時間,忘了疲憊,全身的細胞都沉浸在那種突破迷霧,尋找出路的興奮里。

第二天早上,當團隊成員們帶著黑眼圈和早餐陸續走進辦公室時,我還坐在電腦前。

眼睛布滿血絲,但精神卻異常亢奮。

「大家過來一下!我可能……找到辦法了!」

我聲音嘶啞,卻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

我把昨晚熬夜弄出來的方案投影到大螢幕上,詳細講解了我的思路和初步模擬結果。

會議室里安靜極了,只能聽到我沙啞的講解聲和偶爾敲擊鍵盤的聲音。

當我講完,小王第一個跳了起來,眼睛瞪得溜圓。

「我靠!楠楠姐!這思路太刁鑽了!但是好像真的能行!

「我們把那個理想化的部分用我們現有的技術加固一下,瓶頸說不定真能打破!」

整個團隊像被注入了一針強心劑,瞬間活了過來。

之前的疲憊和沮喪一掃而空,大家摩拳擦掌,充滿了鬥志。

接下來的半個月,我們幾乎住在了公司。

測試,失敗,調整,再測試……

循環往復。

終於,在項目最終交付截止日的前一天,我們完成了最後一次壓力測試。

螢幕上,數據流平滑穩定地運行著,峰值壓力下,響應時間依然保持在毫秒級。

完美!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不知道誰先喊了一聲,整個項目組瞬間沸騰了。

有人擊掌,有人擁抱,小王激動地原地跳了幾下。

我站在人群中央,看著螢幕上那條優美的數據曲線,感覺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眼眶發熱。

這不僅僅是一個項目的成功。

這更像是我向過去那個總是被否定,被索取的自己,交出的一份最有力的答卷。

項目彙報會上,我代表團隊向總部來的領導和客戶進行演示。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數據漂亮,客戶頻頻點頭。

彙報結束,會議室里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李總在散會後特意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讚賞。

「林楠,乾得漂亮!這次真是臨危受命,頂住了巨大壓力!總部那邊非常滿意!」

一周後,公司發布了新一輪的晉升公告。

我的名字,赫然出現在項目經理晉升高級項目經理的名單里。

還有一筆相當豐厚的項目獎金。

我看著公司內部系統里那份公告,還有銀行卡里多出來的那串數字,久久沒有說話。

這筆錢,是我用無數個不眠之夜,用我的專業和能力,堂堂正正賺來的。

下班後,我直接去了和陳陽約好見面的地方。

一個新建樓盤的售樓處。

陳陽已經在那裡等我了,他手裡拿著樓盤資料,看到我,笑著迎上來。

「怎麼樣?」他問,眼神亮亮的。

我把手機銀行餘額的頁面遞給他看,然後揚起下巴,帶著一點小小的驕傲,說:

「走,去看房!首付,我們自己掙出來了!」

25

房子定下來後,我和陳陽就開始著手準備婚禮。

選酒店,定婚紗,發請柬,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忙碌卻充滿了踏實的喜悅。

一個周六的下午,我們窩在新家的沙發上。

面前攤著一堆印好的請柬,還有一長串需要填寫的名單。

「我這邊主要是公司同事,還有一些以前的同學,趙雯雯她們幾個閨蜜……」

我拿著筆,在名單上勾勾畫畫。

陳陽湊過來看,手指點著名單。

「我這邊也差不多。對了,我爸我媽說,他們那邊親戚不多,讓我們別操心,他們自己通知。」

我點點頭,筆尖在紙上輕輕划過,留下淡淡的痕跡。

空氣似乎安靜了幾秒。

陳陽放下手裡的請柬,握住我的手,聲音溫和。

「楠楠,你家裡那邊……要通知嗎?」

我摩挲著手裡那張空白的、帶著凹凸花紋的請柬,半天沒說話。

通知嗎?

我想起媽媽那雙充滿怨恨的眼睛,林浩氣急敗壞的指責,爸爸那無奈又沉默的背影。

他們大概,根本不會想來,甚至會覺得我是在炫耀,是在故意給他們難堪。

不通知嗎?

可那是我的婚禮啊。哪個女孩子,會不希望在自己的婚禮上,得到父母的見證和祝福呢?

我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對上陳陽關切的目光。

「給我一張空白的請柬吧。」我說,聲音有點輕。

陳陽什麼也沒問,從那一沓請柬里抽出一張,遞到我手裡。

我拿起筆,在收件人那一欄,停頓了很久,最終,只寫下了兩個字:

【父親。】

我把寫好的請柬裝進信封,封好口,放在那堆待寄的請柬最上面。

「就寄這一張。他來不來,都隨他。」

我對陳陽說,像是解釋,又像是告訴自己,

陳陽點點頭,把我摟進懷裡,下巴輕輕抵著我的頭頂。

「好。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這張請柬,是我對過去做的最後一個告別。

也是我給自己殘存的那點可笑期盼,畫上的一個句號。

26

婚禮那天,天氣好得出奇。

陽光明晃晃地照著,天空藍得像水洗過一樣。

我在酒店的化妝間裡,穿著潔白的婚紗,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有點陌生,又有點恍惚。

趙雯雯和幾個閨蜜圍著我,嘰嘰喳喳,幫忙整理頭紗,檢查妝容。

房間裡充滿了笑聲和香檳氣泡破碎的細微聲響。

外面大廳里,賓客陸續到來,隱約能聽到司儀試麥克風的聲音和陳陽招呼客人的談笑聲。

一切都很好,完美得像是設定好的程序。

只是,我心裡某個角落,始終懸著一小塊,空落落的。

眼睛會不受控制地瞟向化妝間緊閉的門,下意識地去捕捉門外的腳步聲。

「時間差不多了,準備出去吧,新娘子!」

趙雯雯湊到我耳邊,輕聲提醒,她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神裡帶著理解和鼓勵。

我深吸一口氣,挽住爸爸臂彎的應該是陳陽的一位長輩。

他慈祥地對我笑著。我努力扯出一個完美的笑容,點了點頭。

就在我們準備拉開化妝間的門時,門被輕輕敲響了。

離門最近的閨蜜拉開一條縫,然後有些驚訝地回頭看我。

「楠楠,是叔叔。」

我心臟猛地一跳。

門被完全打開。

爸爸站在門口,還是穿著那身半舊的灰色西裝,頭髮梳得還算整齊。

但臉上帶著明顯的侷促和風塵僕僕。

他手裡捏著一個厚厚的紅色信封。

化妝間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看著他。

「爸。」我站在原地,輕輕叫了一聲。

「哎,」他應著,目光飛快地在我雪白的婚紗上掃過,眼神複雜。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把手裡的紅信封遞過來,聲音乾澀:「這個……給你。」

我接過那個信封,很沉。捏在手裡,能感覺到裡面紙幣的厚度。

但和他給林浩買房的那筆拆遷款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躲閃著。

「你媽她……她還有點事來不了。你別怪她。」

我拿著那個沉甸甸的信封,心裡那片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

砸得生疼,卻也徹底踏實了。

果然。她還是沒來。

連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她都不願意出現。

我看著爸爸,看著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和不敢與我對視的眼睛。

我忽然明白。

他能來,並拿出這筆不知攢了多久的私房錢。

大概已經是他能做到的,對抗我媽的極限了。

「爸,謝謝你過來。」

這句謝謝,是認真的,但也僅此而已。

他像是完成了一個艱巨的任務,明顯鬆了口氣,又像是無法再多待一秒,匆匆地說。

「那……那我先走了。你們……好好過。」

說完,他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就往外走,甚至沒留下一句「新婚快樂」。

我看著他有些佝僂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手裡的紅信封變得格外燙手。

趙雯雯走過來,輕輕摟住我的肩膀。

「沒事吧?」

我搖搖頭,把那個信封隨手遞給旁邊幫忙拿包的閨蜜。

「你先幫我收著吧。」

然後,我挽住那位長輩的手臂,抬起頭,臉上重新掛上得體的笑容。

「我們出去吧。」

走廊鋪著柔軟的紅毯,一直通向儀式廳的大門。

門縫裡,透出溫暖的燈光和隱約的婚禮進行曲。

門後面,有等著我的陳陽,有祝福我們的朋友,有我們充滿希望的未來。

我挺直脊背,迎著那道光,一步一步,堅定地向前走去。

27

婚後的日子,像緩緩流淌的溪水,平靜而溫暖。

我和陳陽在新房子裡,一點點添置著屬於我們共同的回憶。

周末一起研究菜譜,偶爾約趙雯雯夫婦來家裡吃飯,或者只是窩在沙發上看一部老電影。

那種踏實的感覺,是我前二十多年人生里從未有過的。

直到有一天早上,我對著煎蛋的油煙味,突然一陣毫無預兆的反胃,衝進衛生間乾嘔起來。

陳陽嚇得跟了進來,輕輕拍著我的背,臉色發白。

「怎麼了?胃又不舒服了?要不要去醫院?」

我擺擺手,緩過氣來,心裡卻隱隱冒出一個念頭。

生理期已經推遲了十多天。

幾天後,我從衛生間出來,手裡拿著驗孕棒,看著上面清晰的兩道紅槓,心情複雜得難以形容。

我把驗孕棒遞給坐在沙發上等結果的陳陽。

他接過去,盯著看了足足有一分鐘,然後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

接著,那眼睛裡像是有星星炸開了,亮得驚人。

「楠楠……這……這是……」

他話都說不利索了,一把抱住我,手臂收得緊緊的,聲音在我耳邊激動得發顫。

「我們要當爸爸媽媽了?」

我靠在他懷裡,感受著他胸腔里傳來的劇烈心跳,點了點頭。

眼淚不知道為什麼就流了下來,但嘴角卻是上揚的。

去醫院做完檢查,確認了懷孕。

醫生看著報告,叮囑著注意事項。

陳陽在一旁聽得比我還認真,拿著手機備忘錄一條條記下來。

從醫院出來,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

陳陽緊緊握著我的手,時不時就側過頭看我一眼,傻笑著。

「傻笑什麼。」我嗔怪地看他。

「高興。」他回答得簡單直接,眼睛彎成了月牙。

「楠楠,我們有孩子了。」

回到家,他立刻開始規划起來。

哪個房間可以做嬰兒房,要買什麼樣的嬰兒床,甚至開始查附近的幼兒園。

看著他興奮忙碌的樣子,我心裡那塊最柔軟的地方,被填得滿滿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手不自覺地放在還很平坦的小腹上。

那裡正孕育著一個小小的生命。

一個完全屬於我和陳陽,將由我們共同愛護養育的孩子。

這個認知,像一道溫暖而堅定的光,徹底驅散了心底最後那點因原生家庭而殘留的陰霾。

我忽然想起我媽。想起她無數次對我說過的話。

「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嫁得好不如生得好。」「你弟弟才是我們老喬家的根。」

那些話,曾經扎在我心裡很多年。

可現在,我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心裡湧起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清醒。

我的孩子,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他/她首先是他/她自己。

他/她不需要為任何人的期望活著,不需要背負傳宗接代或者光耀門楣的可笑重任。

他/她應該在一個充滿尊重、理解和無條件的愛里長大。

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喜歡的書,追求自己想要的未來。

可以犯錯,可以撒嬌,可以不用那麼懂事。

我側過身,看著身邊已經熟睡的陳陽。

他嘴角還帶著一絲淺淺的笑意。

我輕輕靠過去,依偎在他身邊。

我會用我全部的力量,去守護這個新生命。

給他/她一個完全不同的、健康的、充滿陽光的童年。

我要讓他/她知道。

愛,從來不是控制和索取,而是尊重、陪伴和成全。

28

懷孕滿三個月,算是穩定下來了。

我和陳陽都鬆了口氣,開始真正享受迎接新生命的喜悅。

我們給寶寶起了個小名,叫「安安」,平安的安,安靜的安。

陳陽每天下班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趴在我肚子上跟安安說話,傻乎乎的。

一個周三的下午,我請了半天產假,剛從醫院做完產檢回來。

B 超單上那個小小影像已經初具人形。

讓我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我把單子小心地收進文件夾,想著晚上給陳陽看。

手機就在這時候響了。

是一個本地的陌生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喂,您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然後傳來一個我無比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放軟的語調:

「楠楠啊……是我,媽。」

我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握住了沙發扶手。

她怎麼會換號碼打來?

「嗯。」我應了一聲,聲音乾巴巴的,聽不出情緒。

「我聽人說,你、你懷上了?」

她的語氣裡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還有一絲討好。

我心裡冷笑。

聽人說?聽誰說?

除了我爸,還能有誰。

看來,我爸到底還是沒忍住,把這事告訴她了。

「是。」我回答,依舊簡短。

「哎呀,這是好事啊!大喜事!」

她的聲音立刻拔高了一些,帶著誇張的喜悅。

「幾個月了?反應大不大?可得好好注意身體啊!」

這突如其來的關心,像一層油膩的薄膜,糊在我身上,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挺好的,沒事。」我打斷她虛假的寒暄,「您有什麼事嗎?」

電話那頭又頓了一下,我能想像到她在那頭調整表情的樣子。

果然,她再次開口時,語氣更加柔和了,帶著點難以啟齒的意味:

「楠楠啊,你看,你這都要當媽了,媽這心裡,真是又高興,又不是滋味。」

她輕輕嘆了口氣,演技比上次在醫院時精進了不少。

「以前的事,是媽不對,媽脾氣急,說話重,你……你別跟媽計較。」

我沒說話,等著她的真實目的。

「媽就是想,等你生了,媽過去看看你,看看孩子,行不?

「媽給你伺候月子,幫你帶孩子!咱們畢竟是一家人,血濃於水啊。

「這有了下一代,還有什麼隔夜仇呢?你說是不是?」

聽著她這番聲情並茂的懺悔和請求,我心裡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

如果是以前,聽到她這樣低聲下氣,可能會動搖。

但現在,我太了解她了。

這不過是她以外婆這個新身份,試圖重新介入我生活的手段。

她看中的不是我,也不是孩子。

而是這個可以讓她重新控制我的機會。

我握緊手機,對著話筒說:

「不必了。」

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了。

我繼續一字一句地說,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我和陳陽已經安排好了。月子中心,育兒嫂,我們都看好了。

「我們自己的生活,自己能安排好。您就不用操心了。」

「林楠!」她偽裝出來的溫和終於維持不住了,聲音陡然變得尖利,帶著被拒絕後的羞惱。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我是你媽!我想看看自己外孫有什麼錯?

「你是不是還記恨我?你就非要這麼狠心,連個彌補的機會都不給我?」

「彌補?」我重複著這個詞,覺得無比諷刺。

「我們之間,不需要彌補。各自安好,就是對彼此最好的結局。」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肚子裡的安安輕輕動了一下,像是對我的支持。

「以後,請不要再來電話了。」

我說完,直接掛斷了電話。

緊接著把那個陌生號碼拉黑,將手機扔到一邊。

仿佛只是處理掉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垃圾。

我靠在沙發上,手輕輕覆在小腹上,感受著裡面那個小生命溫柔的胎動。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斑。

心裡那片曾經被陰霾籠罩的天空,此刻清澈如洗,一片湛藍。

從此以後,我的世界裡,只有陳陽,有安安,有我們這個小家,溫暖而堅固。

29

周末,趁著天氣好,我決定把家裡好好收拾一下。

懷孕之後,陳陽什麼都不讓我動,家裡難免有些亂糟糟的。

整理到書房角落那個很少打開的儲物櫃時,我拖出了一個沉甸甸的紙箱。

上面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我打開箱子,裡面是一些舊課本,幾本掉了封皮的日記,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

最下面,壓著一本厚厚的舊相冊。

我拍了拍相冊上的灰,封面的塑料膜已經有些發黃髮脆。

我盤腿坐在地板上,翻開了它。

第一頁就是一張全家福。

照片上的我大概五六歲,扎著兩個羊角辮,穿著嶄新的花裙子。

被媽媽另一隻手牽著,笑得眼睛彎成了縫。

媽媽站在旁邊,年輕的臉上帶著明朗的笑容。

而小小的林浩,那時還是個奶娃娃,被爸爸抱在懷裡,懵懂地看著鏡頭。

那時的我們,看起來真幸福啊。

我一頁頁往後翻。

有我第一次戴紅領巾的照片,有我和林浩在公園草地上打滾的照片,有我們倆一起分一根冰棍,他一口我一口的照片。

照片里的林浩,總是跟在我屁股後面,像個甩不掉的小尾巴,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依賴和崇拜。

有一張照片,是我大概十歲,他七八歲的時候。

我們並排坐在老房子的門檻上。

我手裡拿著一個紅彤彤的蘋果,正掰開一大半遞給他。

他仰著頭看著我,笑得特別傻,特別開心。

我的手指輕輕拂過那張照片。

記憶的閘門像是被撬開了一條縫,許多早已模糊的片段涌了上來。

他會把幼兒園發的小點心偷偷藏起來一半,帶回來給我。

會在爸媽罵我時,衝出來抱著我的腿,哭著喊「不許罵姐姐」。

會在外面受了欺負,明明自己哭得鼻涕冒泡,卻還揮著小拳頭說「我要保護姐姐」……

那時候的他,是真的把我當成他最親最愛的姐姐。

那時候的我們,感情也是真的好。

心裡某個地方,像是被溫水浸過,酸酸軟軟的。

陳陽端著一杯溫水走進來,看到我坐在地上對著相冊發獃,走過來蹲在我身邊。

「看什麼呢?」他輕聲問。

我把那張分蘋果的照片指給他看。

陳陽看著照片,笑了笑。

「這是你和你弟弟?小時候感情挺好的啊。」

「嗯。」我點點頭,聲音有些輕。

「小時候,他是真的對我好過。」

陳陽摟住我的肩膀,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陪著我。

我看著照片里那個天真無邪、滿眼都是我的小男孩。

又想到現在那個因為算計不成而對我充滿怨恨的男人。

時間,到底是怎麼把我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是父母無休止的偏心和索取,一次次被縱容的貪婪和理所當然,慢慢腐蝕了我們之間最純粹的感情。

他習慣了索取,我習慣了付出,直到天平徹底傾覆,感情也被消耗殆盡。

我沒有哭,只是覺得有些悵然。

我把那張分蘋果的照片從舊相冊里輕輕取了出來。

其他的,連同那本厚厚的相冊,我重新合上,放回了紙箱裡。

我指著那個紙箱,對陳陽說,「這些,找個時間,處理掉吧。」

陳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箱子,點點頭:「好。」

我拿著那張唯一的照片,走到書桌前,把它夾進了一本我現在經常看的育兒書里。

然後,我關上了那個儲物櫃的門。

我知道,我懷念的,不是現在的林浩,也不是那個扭曲的家。

我懷念的,是照片里那個天真爛漫的小男孩,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時光。

但懷念歸懷念,生活總要向前。

我摸了摸已經明顯隆起的小腹,感受著裡面安安有力的胎動。

過去的,就讓它留在過去吧。

30

春天的時候,安安出生了,是個嗓門洪亮、胃口特別好的小姑娘。

出院回家那天,陽光好得不像話。

陳陽小心翼翼地抱著裹在柔軟包被裡的安安,像捧著什麼絕世珍寶,連走路都同手同腳了。

我跟在他身邊。

雖然身上還帶著生產後的疲憊,但心裡卻被填滿了。

我們的家,因為這個小生命的到來,變得更加熱鬧,也更加溫暖。

空氣里瀰漫著奶粉淡淡的香味,沙發上隨手搭著小小的嬰兒衣物。

一天下午,我把安安喂飽,她心滿意足地睡著了,小拳頭鬆鬆地握著,放在臉蛋旁邊。

我把她輕輕放在搖籃里,蓋好小被子,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看著她。

陽光透過薄紗窗簾,變得柔和起來,在安安毛茸茸的小腦袋上投下一圈光暈。

她呼吸均勻,小胸脯輕輕起伏, 睡得特別香甜。

陳陽輕手輕腳地走過來, 遞給我一杯溫水。

然後挨著我坐下, 手臂自然地環住我的肩膀。

我們倆都沒說話, 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搖籃里我們的女兒。

過了好一會兒,陳陽像是突然想起什麼, 壓低聲音, 用一種閒聊的語氣說。

「對了,昨天我碰見原來住我們家隔壁的張阿姨了,就那個特別愛聊天的。」

我「嗯」了一聲,目光還停留在安安身上。

「她拉著我問了半天你的情況, 說好久沒見你了。」

陳陽頓了頓,聲音更輕了些,「她說, 你爸媽那邊,好像最近鬧得挺厲害的。」

我端起水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又恢復了正常,喝了一口水。

水溫正好。

「聽說你爸媽欠了不少債。

「他們之前給你弟買的那些房子商鋪, 寫的都是張麗的名字,現在張麗咬死了不肯拿出來抵債,天天跟你弟吵架,鬧離婚。

「你媽好像氣得不輕, 到處跟人哭訴,說兒子不爭氣, 媳婦沒良心。」

我聽著, 心裡平靜得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像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那個曾經讓我窒息、讓我痛苦、讓我拼盡全力才掙脫出來的家。

他們的悲歡離合,他們的雞飛狗跳。

終於再也無法觸動我分毫。

「哦。」我淡淡地應了一聲,放下水杯,伸手輕輕調整了⼀下安安歪掉的⼩帽⼦。

陳陽側過頭看我, 眼神里有關切,但更多的是⼀種瞭然。

他握了握我的⼿,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他是怕我還在意。

但其實,我真的不在意了。

我把頭靠在他堅實的肩膀上,⽬光重新落回安安熟睡的小臉上。

她不知夢到了什麼, 小嘴巴⽆意識地咂巴了兩下,露出⼀個像天使⼀樣的微笑。

我看著她的笑容, ⼼里那⽚土地,柔軟而豐盈。

那裡再也沒有了怨恨和不⽢生⻓的地⽅。

只有對懷⾥這個小生命,對身邊這個陪伴我的男人, 對我們這個小小港灣,最深沉的愛。

窗外, 春光正好, 樓下傳來孩子們嬉鬧的隱約笑聲,還有⻛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歲月靜好,莫過於此。

那些⽆關的人, ⽆關的事,就讓他們停留在過去吧。

我俯下⾝, 在安安帶著奶香的光潔額頭上, 輕輕印下⼀個吻。

未來還⻓,我們⼀家三口的路, 也還⻓。

而我要做的,就是握緊此刻手中的幸福,好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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