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抬頭,幾乎失去了聲音。
「您怎麼知道?」
祈安震驚無比:「什麼外孫?」
那是一件連祈安都不知道的往事。
18
在到洛川的第四個月。
我發覺例假兩個月沒來。
我的例假向來不穩定,沒有多想。
到醫院做了檢查,被告知懷孕了。
他很乖,我沒有孕反。
已經三個多月了。
我無比慌張,不知道怎麼辦。
我種的因,結的果。
怨不得任何人。
拿到超聲檢查單,看著剛剛成型的胎兒模樣。
我只知道,不想打掉一個無辜生命。
那時我住宿,經常不回家。
於是我瞞著他們在外面租了間房子。
日常有兼職。
意外發生在五個月時。
那天我有點不舒服。
想找老闆請個假。
他不同意。
於是我穿好衣服打開門。
隔壁夫婦在吵架,堵在樓道里。
電話在催促,我小心翼翼地越過他們。
可不知怎麼的,女生摔下樓梯砸在了我身上。
我們一塊滾了下去。
肚子猛然一疼,我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再醒來,我已經躺在了醫院。
我媽在一旁冷哼:「醒了?」
「自作孽,不可活。」
「把藥吃了。」
我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聲音有些微顫:「他呢?」
她沉默了幾秒:「胎停,沒了。」
沒了。
我重複了一遍。
我不知道當時在想些什麼。
整個人如墜冰窖,胸口的情緒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還要上班,休養好就自己回家。」
我無法接受他只是短暫地停留了一段時間。
是我沒保護好他。
我偷偷回了一趟北江。
買下了一塊墓地。
無刻字,無照片。
我執拗地將它當作我情感的慰藉。
誰也不知道。
立春便是我在那裡撿到的。
垃圾桶邊,瘦瘦小小。
我帶著它回了家。
媽媽也再未提過。
我回歸了正常生活。
19
我點點頭答應下來。
媽媽很快又陷入了沉睡。
「你找誰呀?怎麼不進去。」
是護工的聲音。
門被推開。
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我慌亂無比:「你怎麼在這兒?」
他盯著我,緩步走了進來。
面不改色道:「送祈安來的。」
我狐疑地看向周祈安。
「是……啊,路上正好遇見哥,讓他送我來的。」
很自然,不像撒謊。
我抿著唇,手不由自主地握緊。
「那你……」
聽見了多少……
「剛才去停車了,剛上來,阿姨怎麼樣了?」
我鬆了一口氣。
瞧上去像是沒聽見。
「暫時脫離危險了。」
「祈安,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今晚我陪在這裡。」
祈安「嗯」了一聲。
「我陪你。」
我沉默了幾秒,答應下來。
我望向窗外,眼前的景象快速閃過。
「不開心就哭出來。」
我鼻尖一酸,緊盯著地面。
想了半天,輕聲問:「江逸塵,你為什麼要辭退徐導?
「他在圈子裡有一定名聲,業務能力很好……」
他猛地停下車,看著我:「你說呢,既然心中有了猜測,為什麼不敢確信?」
他的語氣染了些自嘲:「我就這麼不足以讓你信任?
「周祁玥,十年前如此,十年後還是如此。
「你將我的真心置於何地?」
我的心像被揪住了一般。
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沒有想到對他的影響這麼深。
真相,我來給你。
我輕聲道:「江逸塵……
「十年前的我,真的很喜歡你。」
他僵了一下。
「可做錯了事,是要受懲罰的。
「我拿了你媽媽的三百萬還債,選擇離開。
「你媽媽當時說得了癌症,可我沒信。
「我怎麼能沒信呢?」
淚水模糊了視線。
我忍不住哽咽。
「欠你媽媽的三百萬,我再也還不上了。
「我怎麼能再對她食言?
「怎麼能再辜負對她的承諾?」
五年前,我帶著三百萬回過一次北江。
那時我才得知他母親早已於四年前去世。
那次,我在北江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
「人不能那麼自私,既要且要,你說對不對?
「對不起。」
我掏出那張銀行卡放在他車上。
「這是我欠你的。」
我們都沉默了很久。
突然,他啞聲道:「阿玥,我的母親,最後過得很自由。
「她朝我……父親,要了五百萬。
「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患了癌症。
「她瞞得很好。
「畢業那年,她說想去看看世界,她去了,卻再也沒回來。
「環球旅行只需要兩百萬,剩下那三百萬,她說做了善事,很開心……」
我猛地抬頭,心裡悶到喘不過氣來。
「阿玥,她既將三百萬給了你,就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你還……
「那時候她是真的想幫你渡過難關。
「她只是……」
豪門水深,那時我們還年輕。
她只是想提前當這個壞人。
臉上血色盡失。
原來,我一直都誤會了她。
原來,我了解到的只有真相的前半段。
他伸手拿走了銀行卡,聲音越來越啞,像是妥協一般:「那如今呢?」
「我已經有能力保護你了。」
「既然兩不相欠,重新開始好嗎?」
我愣住,心裡如同一團亂麻。
江逸塵,我到底有什麼好的啊。
人總是不可避免地活成自己討厭的樣子。
他適合一個耀眼的太陽。
而不是如今的我。
自卑、怯懦。
我掐著手心:「值得嗎?」
他的眼尾泛著紅。
「值得。」
「一直都值得。」
我沒敢回復,落荒而逃。
20
媽媽終究是沒能捱過跨年。
遵從她的遺願。
我將她葬在了那裡。
那天,整個北江都在下雪。
雪花落在睫毛上,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與祈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墓地。
這次,我們的背後靜悄悄。
21
1 月 3 日,晴。
我買了兩束花。
再次去了山城路墓園。
放在母親墓前一束。
踱步走到了另一塊墓碑前。
我抱著那束花靜靜站了許久。
風掀起我的衣擺。
我嘆了口氣,蹲下身。
「小小,媽媽來看你了。
「想媽媽了沒有?
「我遇見爸爸了。
「可惜不能讓他來看你。
「對不起。」
我的聲音越來越輕。
「十年了,其實我也該釋懷了。
「你說對不對,小小?
「以後媽媽不會再來了。
我沒看見,在我走之後。
出現了另一道身影。
22
去片場遞交設計圖的時候,我遇見了蘇芮。
「你倆怎麼樣了?」
「什麼?」
「你和江逸塵啊!」
我怔了一下,垂下眼眸。
「我們沒什麼關係。」
她瞪大雙眼。
「怎麼可能?我那麼像瞎子嗎?
「一直聽說他有個白月光。
「你要再不出現,我都要覺得他性冷淡了。」
我隨口問道:「你們……很熟嗎?」
她挑下眉:「那可不,他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聯姻對象全是我擋掉的。」
「但是你別誤會,各取所需罷了。」
我頓了一下:「其實,你不用和我說這些……」
「為什麼不用?
「你眼神里的小心翼翼騙不了人。
「你明明也喜歡他。」
她嘖了一聲:「人啊,為什麼總是傾向於口是心非,心直口快不好麼?」
我恍惚了一下。
從蘇芮身上,仿佛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是啊,口是心非。
我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副樣子了?
我垂眸:「蘇芮,時隔太久,我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了……」
「那就找回真正的自己啊。
「再說了,你變他也變,你怎麼就知道他是你記憶中的樣子呢?
「圈裡人都知道,江家那老爺子只喜歡正宮出生的,可惜身子弱。
「聽說他高中畢業後,就一直被江家擺布,大學都是被送出國的,短短十年走到如今的位置,很累。」
我停下了手裡的活,心臟密密麻麻地疼。
「重逢即是緣,你再好好想想。」
23
我回到工作室。
「祁玥姐,剛才店裡來了個超帥的男生。
「簡直就是那小說霸總的臉走進現實。
「一進門就要自己做戒指。
「學習能力超強,一看就是那種成績超級好的。
「果然好男人都是別人的。」
店裡嘰嘰喳喳的,好生熱鬧。
「我還偷拍了照片呢!姐你要不要看看。」
我笑了一下:「不用了。」
「看看嘛!就當養眼了。」
把手機遞到了我眼前,我掃了一眼。
猛地站了起來:「他人呢?」
「啊……怎麼了姐?」
「人呢?」
「你過來之前剛走。」
我奔了出去。
街上人來人往,找不到他的身影。
也是。
刻意避著我來店裡。
是不是對我徹底失望了……
眼圈漸漸發紅。
我告訴自己再勇敢一次。
撥出了那個手機號。
響了很久,希冀越來越淡。
手機聽筒傳來他的聲音:「怎麼了?」
我握緊了手機:「你……在哪?」
「嗯……我想想,大概是在月亮下?」
「什麼……」
我下意識抬頭看月亮:「……意思?」
等我回過神,江逸塵出現在了我面前。
「哭什麼?」
他走近,問我。
「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手掌緩緩貼向了我的臉龐。
「阿玥,隱藏自己的情緒並不是一個好習慣。」
我慌亂低頭,聲音沙啞:「我沒……」
原來我從來不是學不會告別,而且不想。
「疼不疼?
「那時候,一個人很害怕吧?」
「什麼?」
我錯愕抬頭。
「山城路 13 號,我去看過了。」
他微微垂頭,眼尾泛著紅。
臉上的力道越發用力。
「對不起。」
我有一瞬間迷茫。
「你怎麼知道?」
突然靈光一現。
眼睛感覺到了酸澀:「那天……你聽見了?」
他微微點頭。
隱藏的事被揭露,心裡卻湧現出一股釋然感。
我抬頭揉眼。
揉出了眼淚。
越揉越多。
「我想保護好他的。
「那份兼職明明只有五十塊錢,當時的我……為什麼非要出門呢?
「如果我沒有出門,他是不是就……
「是不是就活下來了……?」
江逸塵緊緊抱著我。
「對不起,我該去找你的。
「可是世界這麼大,我找不到你。
「我找不到你,阿玥。」
他沒有哭,可我卻感受到了他的顫抖。
我努力收拾好的情緒,又再次決堤。
「江逸塵,我到底欠你什麼啊?
「我明明都已經放下了,為什麼要在我身邊陰魂不散?」
他抬手拭去我的淚水,聲音極致溫柔。
「別哭,是我欠你。」
手指頭上多了個冰涼涼的物件。
淚眼婆娑中, 我看到了一枚戒指。
我愣住:「這不是……」
「本來就是你的。」
我盯著他, 說不出話來。
心臟怦怦地跳著, 許久未感受過的熱烈。
「過去的十年,是我缺席了。
「原來我的阿玥受了這麼多苦。
「以後慢慢補給你,好不好?」
視線相撞,眼底的情誼如海水般洶湧。
我呼吸一滯。
一時分不清是 18 歲還是 28 歲。
這麼些年, 我自卑敏感又擰巴。
高中活潑開朗大方的我。
也許需要時間尋找。
他握緊我手腕,用力一拉。
抬手扣住了我的後腦勺, 箍住我的腰肢, 讓我緊貼向他。
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神經末梢都在叫囂著狂舞。
24
天旋地轉之後,我已經躺在了他的床上。
被他親得意亂情迷之際, 他忍不住問我:「到底是哪點不好?」
「什麼?」
「上一次。」
我反應過來, 臉唰地一下紅了。
這人怎麼這麼記仇呢?
他的手慢慢往上爬,打趣道。
「哪裡?」
這麼長時間,我怎麼會記得。
我支支吾吾:「就是……就是……」
我悶哼一聲。
「是這裡?
「還是這裡?」
我忍不住瞪他。
「江逸塵, 你個混蛋。」
他湊近我耳邊,聲音委屈又危險。
「無關緊要?
「毫不留戀?
「那你今晚慢慢體驗到底值不值得留戀?」
月亮在枝頭醒著。
睜著眼睛工作了一夜。
25
我醒來時, 腰酸背痛。
地上的衣服已經不能要了。
我打開他柜子,拿了他一件黑襯衫。
剛好到大腿處。
卷了捲袖口往門口走。
衛生間的門打開了, 他倚在門口。
「你又不想對我負責嗎?」
他的頭髮上還滴著水。
關鍵是……
他只在下面圍了條浴巾。
邊走邊掉!
我「啊」的一聲捂住眼睛。
「你你, 你能不能穿好衣服再出來?」
「忘了拿了。」
「你要去哪兒?」
我慌亂地解釋道:「我……我我只是餓了, 想去做點東西吃, 我會負責的。」
他一步步靠近我,我不由得耳朵發熱。
「阿玥,你在害羞。
「又不是沒見過。」
我瞪了他一眼。
見過是見過, 那都是關了燈的。
哪有大白天明晃晃見的。
「你這叫變態。」
他低笑一聲, 垂頭看了我一眼,聲音帶了些促狹。
貼近我問:「噢我這是變態?」
「那你偷穿我衣服又是什麼?」
「想勾引我?」
手腕被他拉住, 整個人跌進他的胸膛。
我捂緊衣領,又氣又急。
「江逸塵, 你真無恥。」
他的眼裡有著明晃晃的占有和情愫。
我推他:「你先起開,穿好衣服。」
他抱著我沒有動。
我扭了扭身子。
「怎麼不吭聲?」
他湊到我耳邊,聲音沙啞。
「阿玥,你知不知道男人早上……」
腦子一瞬間爆炸。
「你你你,你再去洗個澡。
「少看點書,冷水澡會感冒的。」
「那怎麼辦?」
他退了一步將我抵到牆上。
「你說呢?」
聲音越發委屈:「阿玥, 你不會忍心讓江家絕後吧?」
我驚呼:「不行,腰快廢了。」
「多適應適應就好了。」
差評, 我還沒洗澡。
26
日子突然多了些新鮮的感覺。
我們一起逛超市, 一起看電影。
那些平常的小事。
因為有人陪伴, 多了些期待。
我們沿著江邊散步, 如高中那般。
不同的是,那時沒有牽起的手。
如今, 十指緊扣。
我再次聽到了自己劇烈的跳動聲。
寒來暑往, 秋收冬藏。
新年伊始。
我很幸運。
在 28 歲, 我與年少的自己。
重逢了。
27
立春,離春。
我的小貓,沒能熬過這個春天。
像是完成了某種使命。
平靜的, 沒有任何徵兆的。
「怎麼會這麼早?」祈安嘀咕道。
我沒聽清。
「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
「也許人生總是要有遺憾的吧!」
或許在某天。
那些失去的,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