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的瞬間有些頭暈目眩。
我一步步挪到了門口。
發現江逸塵就站在外面走廊上。
手指夾著一根煙,卻遲遲沒有點燃。
擦肩而過時。
他伸出手將我圈在懷裡。
「周祁玥。
「你是笨蛋嗎?
「欺負你就這麼忍氣吞聲?」
我抿唇。
事實就是如此。
現在的我有何資本可以任性妄為?
一隻手從我衣服下擺鑽進去。
突如其來的親密讓我有些不適應。
「放開我。
「別亂動。」
他可真是高看我了。
現在的我根本沒有掙脫他的力氣。
小腹上多了個暖暖的物件。
我苦笑一聲。
「好些了沒?」
原來,他什麼都記得。
虛脫地靠在他身上許久。
攢了些力氣。
「我該離開了。」
他一頓,把頭埋入我脖頸。
「我送你回去。」
「不用。」
「周祁玥!」
「你就不能給我服個軟嗎?」
我紅了眼眶。
他將我打橫抱起。
我捏緊了他背後的衣服。
不捨得鬆開。
9
小區樓下。
我小聲說了句謝謝。
他沒吭聲,從車上下來徑直拎過我的包:「幾樓?」
「九……」
他抬起腿,我眼疾手快地拽緊他衣角。
「不用,我自己上去就行。」
「不請我上去喝杯茶?」
我下意識開口。
「太晚了……祈安還在家……」
他挑了下眉,示意我抬頭。
九樓,未亮燈。
突然想起來祈安去找同學玩了,應該還沒回來。
拒絕的話被咽回了喉嚨里。
我硬著頭皮帶他上了樓。
打開門,立春歡快地扒拉我的褲腳。
我彎腰將它抱進懷裡。
「立春,我的貓。」
在垃圾桶撿到它時,只有一個月大。
那天是立春。
他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幾歲了?」
「十歲了,最近有些黏我。」
話音剛落,立春喵喵了兩聲。
掙扎著跳到了江逸塵懷裡。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黑色大衣肉眼可見全是毛。
他是有潔癖的。
我抿了下唇:「立春下來。」
它翻了個身背對著我。
好傢夥,一個兩個全是白眼狼。
他伸手去擼它的毛,低頭輕笑一聲。
「沒事,你養的,自然同你喜好一樣。」
立春呼嚕呼嚕兩聲。
我:「……」
10
「喝下,離開。」
看著面前足足有一杯茶葉的水,他沉默了。
「喝完,我今晚還用睡覺嗎?」
我一字一頓:「可以不喝,離開。」
他氣笑了:「就這麼急著讓我離開?」
我掙脫他的手:「孤男寡女,不方便。」
「那周祈安就方便了嗎?」
我輕皺眉頭:「你明明知道那是我胡謅的,何必計較?」
以我的拙劣演技,根本騙不過他。
他笑了:「既然知道騙不過我,又何必事事瞞我?」
「阿玥,你到底瞞了我些什麼?」
我的心一下子就亂了。
今晚的我很累,我偏過頭:「你走吧,我睏了。」
他的眼尾泛著紅,聲音很輕。
「周祁玥,我 tm 就是犯賤。」
我沒聽清,問他什麼。
「累了,開不了車,今晚我住在這裡。」
我瞪大眼睛:「不行,我家沒有空房間。」
「我睡周祈安屋裡。」
「他床小,睡不下。」
「那我睡你屋裡?」
我:「……」
電話鈴聲響起。
「姐,你先睡,我晚會……」
江逸塵突然輕咳一聲。
祈安沉默了兩秒,繼續道:「姐,我同學家里今晚沒人,我不回去了。」
「等會兒……」
他果斷掛了電話。
江逸塵抱著立春自覺走到了周祈安那屋。
「我們睡了,你自便。」
我無語凝噎。
這人,如今變化怎麼這麼大。
這到底是在誰的家?
算了,就一晚而已。
11
過去痛經我總是全身寒冷。
這次很溫暖,緩解了我的疼痛。
夢到了一些久違往事。
剛成為他同桌時。
我總是在一旁囉哩八嗦,他不語。
我暗自給他起了個名字,叫葉子。
彼時他還不知。
我逗他:「同桌,你覺得情書應該怎麼寫呀?」
「如果是你,喜歡怎樣的情書呢?」
他一愣,垂下眸。
「不知道,怎麼了?」
我塞給他一張畫著愛心泡泡粉嫩嫩的紙。
「你字好看,幫我寫封情書唄?」
「就在這,我說一句,你寫一句。」
我把筆塞到他手裡。
開始了一段酣暢淋漓的演出。
那是我絞盡腦汁背下來的非主流台詞。
「親愛的葉子,嘿嘿。
「雖然我極力控制我自己,可還是無法阻擋你那迷人的吸引力。
「你的眼睛,像夜空里的星,照亮我路。
「你的笑容,像溫暖的陽光,融化我心。」
我撓撓頭,餘光瞥見他。
筆尖離紙一毫米、五厘米、一毫米、五厘米。
「呃還有……」
「還有你的嘴巴……」
他繃著一張臉,把筆扔了。
我憋著笑:「怎麼了?」
良久,他擠出一句話。
「周祁玥,高中不能早戀。」
我佯裝嘆口氣:「你就是不想寫,真小氣。」
直到有一天課間,我睡眼惺忪。
下意識叫出了他的名字:「葉子,第幾節課了?」
他轉頭看向我:「你叫我什麼?」
我呆滯了一下,坐起身。
面不改色道:「葉子啊,給你起的外號,不好聽嗎?」
良久,他「嗯」了一聲。
「……好聽。」
陽光透過窗戶灑下來,照亮了他微紅的耳尖。
我想,我這輩子可能就栽在他身上了。
只要他也喜歡我,我就不會放手。
12
人是情感複雜的動物。
總是會變的。
我爸媽吵了一輩子架。
明明相看兩厭。
可不曾離婚。
我爸白手起家,開著一家貿易公司。
在我爸事業成功後,我媽辭了工作。
美其名曰照顧我。
但她對我期許總是過高。
我從沒在她臉上見過笑容。
「你要是不優秀,怎麼對得起我丟了工作?
「在家裡沒有話語權,處處被你爸壓一頭。
「要不是為了你,我就離婚了。」
我爸是個很傳統的人。
他需要兒子。
我媽不想生。
可最後,我還是有了弟弟。
為此,我媽落下了病根。
口中對我常說的話就變成了:「要不是為了你,我怎麼會生你弟弟?
「要不是因為你們,我怎麼會身體這麼差?」
我一直認為祈安是不幸的。
降生於這種家庭。
但我心裡竟得到了一絲安慰。
我期待著有另外一個人經歷一遍我的痛苦。
這種思想很齷齪,所以我逃避著家裡的一切。
一直到祈安長到八歲,哪怕他總軟糯糯地叫我姐姐,我也未曾正眼瞧他一眼。
也正是因為有祈安,他們沒時間管我,我的初高中才算過得自由自在。
那是我從祈安身上偷來的八年。
13
畢業那年,父親意外心梗。
追債上門的時候。
我們才知道他早已有了外遇,被人騙光了錢。
工廠停工,訂單違約,房子抵押。
等待我們的是三百萬的違約金。
媽媽面如死灰,砸碎了家裡的東西。
「為什麼,我這一生都跟著你,事事都順著你,伺候你,要兒子給你生兒子,為什麼還要對不起我?!
「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二十年了,媽媽的銀行帳戶里不過存了二十萬。
還差二百八十萬。
我挨家挨戶地去找親戚借,也不過借來十萬。
江逸塵媽媽找來的時候,遞給我一張銀行卡。
「我幫你解決,但有一個條件,離開小塵。」
「你們不合適。」
我沒接。
他媽媽笑了:「姑娘,你很好。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誰過得幸福。
「當年,我也被騙了,才會生下小塵。
「他說會娶我,可我終究輸給了門當戶對。
「錢不是萬能的,但它能解決一定煩惱。
「你是見過小塵打工的,不是嗎?
「我身體不好,他做過很多兼職。
「我與江家做了交換,只要他們接回小塵,以後小塵的路,就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我猛然抬頭:「為什麼,為什麼不考慮他的想法?」
她嘆了口氣:「我患了癌症。
「小塵不知道,我活不長了。
「他跟著我吃了很多苦,你們年輕,還不懂,江家就是他最好的選擇。」
我僵著身子,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撲哧一聲笑了,很溫柔,很美麗。
「傻姑娘,騙你的。」
我鬆了一口氣,努力整理好情緒。
「謝謝阿姨,錢我不要,我再想想辦法。」
她笑著離開。
「我知道你不會收,回家看看吧,小玥。」
等我趕回家時,桌上放著一張銀行卡。
我氣急:「你答應了她什麼?」
媽媽沒吭聲。
我抓起銀行卡,衝到門口。
「你要是想讓我死,你就去吧!」
我停下了腳步,指尖越發冰涼。
「周祁玥,你要怪,只能怪你有一個這樣的父親。」
「感情是最不可靠的一件東西。」
「你心裡清楚,這是眼下最好的路。」
我顫抖地打開大門,祁安就站在門外。
八歲的他已經到我胸口。
手裡掂著一袋子菜。
想必葉伯母來的時候。
我媽打發他出去了。
我看著他,輕聲問:「連你也要攔我嗎?」
祁安搖搖頭,拉起我的手:「我只是想問姐姐去哪裡,我可以陪你。」
我推開他。
身後傳來媽媽的怒罵聲:「走了就別回來。」
14
我哭了很久,哭紅了眼。
我突然意識到從小到大。
這個家雖總讓我感到窒息。
可也讓我得到了許多。
在物質方面,我從未吃過苦。
我從不會缺衣少食。
也可以擁有自己的愛好。
而我的媽媽這一生絮絮叨叨。
跟著爸爸,過得並不順心。
終究是對她多了一份憐憫。
我產生了強烈的負罪感。
像一件濕透的棉襖,穿上冷,脫下也冷。
我討厭這種感覺,也討厭自己的性格。
我在祁安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所以後來,我把祈安重新養了一遍。
三百萬對我來說是天文數字。
無法短時間內湊齊,也無法和家斷絕關係。
找到葉伯母時,她很驚訝。
我對著她鞠了一躬。
「謝謝阿姨,這錢算是我借的,以後我一定還你。」
在志願填報的最後一天。
我換了離他最遠的一座城市。
既然還沒開始,分開也挺容易的。
15
離開前一晚,江逸塵約我見面。
他在國外參加比賽剛回來。
學習好,家世優,未來前程似錦。
我與他的差距確實越來越大。
江逸塵找到我的時候,我喝了酒。
他把我抱進懷裡,下巴抵在我額頭。
「怎麼了,想爸爸?」
「以後有我陪著你。」
那時的他只知道我父親意外離世。
我窩在他肩頸,小聲啜泣。
明明是來告別的,告別的話卻始終說不出口。
脖子上多了個冰涼涼的物件。
一條項鍊。
「畢業禮物,好看嗎?」
見我遲遲不吭聲。
他又補充道:「比賽獎金買的,不貴。」
可我認得這個牌子,怕是花了他的全部獎金。
我唇角努力勾起:「嗯,很好看。」
四目相對時,氣氛明顯有些奇怪。
「阿玥,一直欠你一句話。
「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一語激起千層浪。
我的心被重重敲打了一下。
淚水順著我的臉滑落下來。
「怎麼了,怎麼還哭了?」
江逸塵,對不起,我食言了。
你的未來我陪不了。
我沒有回覆。
攀上他的脖子,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
我主動吻了上去。
他明顯僵著了。
分開時,他呼吸沉重,聲音啞了幾分。
「什麼意思?」
手指摸上他的腰,打趣道:「怎麼,沒有親過?」
他捏了一下我腰間的軟肉:「難道你親過?」
吻再次襲來的時候,魯莽又熱烈。
仗著酒膽,我纏著他住在了外面。
躺在床上的時候,他看我的眼神很是炙熱。
啞聲道:「你認真的?」
我點點頭。
那晚。
我只記得,我一直在哭。
第二天醒來,趁著他出門買早餐。
我落荒而逃。
選擇了不告而別。
16
宿醉總是有些不好受的。
醒來時,將近中午。
立春在我枕頭邊窩著。
我坐起身,把它抱進懷裡。
怎麼最近,都不愛在它窩裡了呢?
我拿起手機,上面貼著一張便利簽。
【早飯買多了,醒來吃掉,在鍋里。
【高壓鍋里的粥喝不完,你幫忙喝了。】
我輕蹙眉頭。
他進過我屋?
我給小齊發消息。
「把徐導的聯繫方式給我一下吧。」
她很快回復。
【還要什麼聯繫方式啊!】
【江總已經把徐導辭了。】
【我倒是想問你呢,你跟江總什麼關係呀?】
【是個人都能看出來衝冠一怒為紅顏啊!】
【江氏進軍影視圈不會其實是因為你吧?】
因為……我嗎?
怎麼可能……
喉嚨有些乾澀。
我開始狼吞虎咽,想隱藏自己的情緒。
電話鈴聲響的時候,我在倒貓糧。
是護工。
媽媽的癲癇又發作了。
兩年前,她越來越容易陷入往事之中。
時常對著空氣謾罵。
罵我爸,罵我弟,也罵我。
眼神渙散。
時而又很正常。
醫生建議她住院治療。
她不承認自己有病,我只好讓她待在家裡。
直到確診,她患了阿爾茨海默症。
我請了保姆在家裡看著她。
一年前,她的癲癇發作。
肺炎伴發燒。
雖然搶救了回來,但是身體機能極度下降。
醫生建議我們轉去北江,那裡有最好的療養院以及全國頂尖的醫院。
我帶著他們回到了曾經的城市。
17
趕到醫院的時候,媽媽已經被推回了病房。
主治醫生告訴我:「你……做好思想準備,病人求生意識不強,再加上癲癇頻繁發作,身體基本上……已經到頭了。」
我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扯出一抹笑:「知道了,謝謝醫生。」
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規律。
我對她也談不上多麼喜歡,只是被親人的責任禁錮著。
可為什麼,我有些喘不上氣呢?
媽媽醒來的時候,祈安也趕了過來。
這次,她認出了我們。
「小玥小安,你們來了。」
她的聲音很弱,弱到我們幾乎聽不清。
我們「嗯」了一聲。
對於這個母親,我們都不知該如何相處。
她給了我們生命,甚至在生祈安時大出血差點要了她的命。
可我們並沒有成為她心中的好兒女。
我打破了沉默:「要喝水嗎?」
她緩緩搖搖頭。
良久,她突然開口:「這些年,是我拖累你們了。
「一直都想說對不起,卻說不出口。
「對不起小玥,也對不起小安。」
可能人到這種時候就會想到很多。
收起平日裡的鋒利。
「有點遺憾,看不到你們收穫幸福。」
祈安:「媽你說什麼呢,醫生說你只需要好好休息。」
她閉了閉眼,輕聲說道。
「我知道,媽快死了。」
「我要去找你們爸爸了,如果見到他,我定要問清楚到底為什麼要背叛我們?」
「但最好,還是不要讓我見到他了。」
手猛地一抖,杯子掉在地上,熱水濺在了手臂上,火辣辣的。
可我好似感覺不到。
淚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我抬手去擦,越擦越多,啜泣出聲。
她嘆了口氣,顫抖地伸手抹去我淚水。
「哭什麼呀,小玥?
「我確實算不上一位好母親,不是嗎?
「負擔沒了,該開心的。」
她眼角滑落一滴淚。
祈安紅了眼圈。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瘦了這麼多。
面如枯槁。
她繼續說道:「等我死後,就將我葬在山城路墓園吧!」
我愣了一下:「為什麼?您不是……」
爸爸葬在那裡。
您不是最討厭爸爸了嗎?
她努力擠出一抹笑:「可我的外孫也葬在那裡,不是嗎?
「十年了,我想去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