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覺得呢?」
我知道,她在等我給她一個肯定的答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覺此刻下身傳來一陣陣的刺痛,仿佛比剛才還要痛。
其實我是有些茫然的,畢竟我才十六歲。
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此刻該答應還是該拒絕她。
于晴看出了我的猶豫,她用半是誘哄半是威脅的語氣說:
「你要是去告于洋,我肯定也不會放過你爸的!
「可是咱們互相傷害,對彼此都沒什麼好處不是嗎?
「到時候我的家散了,你家的也散了。
「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你媽,你弟弟想一想對吧?」
我慢慢捋捋有些散亂的頭髮,點點頭說:
「好。」
那天我回家時,我媽立刻就發現了我的不對。
她皺著眉頭問我:
「你去哪裡了?怎麼還換了套衣服?這衣服是誰的?」
我爸抬起頭掃了我幾眼,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用一種類似警告的眼神緊緊盯著我。
我深呼吸一口氣,隨便編了個理由糊弄了過去。
晚飯後,我爸又拉我進到了書房。
他急切地問我談得怎麼樣?
我面無表情地把信封扔回給他。
他臉色驟變,聲音有點顫抖:
「沒談攏?」
我搖搖頭:
「他們不會告你,也不要錢!」
我爸一聽,頓時鬆了口氣,他順手拿過那沓錢扔進柜子。
然後漫不經心看著我問:
「你怎麼說服他們的?」
我看著他,忍不住學于洋的語氣反問了他一句:
「你覺得呢?」
我爸打量了我身上的衣服說了句:
「你這是什麼話?
「我哪裡知道你們談了什麼?」
語氣甚至帶著幾分好笑的埋怨。
我知道,我確實沒告訴他內情。
但我不相信,一個明知道女兒去了哪裡的父親,一個看到女兒莫名換了衣服的父親,真的會聯想不到女兒遭遇了什麼?
尤其是他,他還曾對別人,做過同樣的事情。
我看著他,語氣平靜地說:
「我被于洋強暴了!」
果然,我爸神色並不意外,只是帶著幾分不耐煩,眉頭緊蹙說: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愕然看著他,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不小心去了危險的地方是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要去幫他善後嗎?
再說這種事,是我一個女孩小心就能避免的嗎?
我爸見我這樣子,又說:
「一個女孩子,不要大剌剌地把什麼『強暴』放在嘴邊。這種事,讓別人知道總是不好的。」
言語間,對我把這事攤開來說似乎很是不滿。
我心中透涼:
這麼自私薄情,虛偽至極的人,竟然是我的親爸!
我看向他的眼神越來越冷。
我爸見我久久不語,不知想到了什麼,很快又轉換了一副嘴臉:
「囡囡,爸爸是為你好,這種事傳出去,吃虧的總是女孩子。
「只要我們默不作聲,等你大一點,我們去外地醫院,做個修補手術,沒人會知道個事情。
「到時候你依然有好的工作,好的家庭,你的未來不會受到任何影響的。」
他甚至還笑著用欣慰的語氣說:
「這下好了,問題總算解決了。
「他們也有把柄在我們手裡,再不敢輕舉妄動!
「囡囡,你現在就是要記住一點;千萬不能被你媽曉得這個事。你媽的病,可受不了一點刺激!」
其實剛才我心中百轉千折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
我想過揭穿我爸虛偽的面孔,想要大聲控訴他的齷齪和噁心。
但他最後這句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我所有的怒火和衝動。
是啊,我不能讓我媽知道。
在家裡,我只能沉默。
但我能和誰說呢?
閨蜜、朋友、親人,誰都不能說。
可我心裡壓抑啊,我都快憋瘋了!
我多想忘記那天的一幕。
但偏偏我的記憶特別好,好到不論我如何刻意,都無法忘卻哪怕一點點細節。
我心中的壓抑越積越深,我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
我甚至懷疑自己也得了抑鬱症。
我媽幾次問我是不是碰到了什麼事?
看著我媽愛憐的目光,我好幾次有衝動把所有的一切對她和盤托出。
然而每次都我爸打岔糊弄了過去。
為了發泄心中壓抑的情緒,我開始寫日記。
我很小心,不敢在任何網絡社交平台記錄。
如今這個時代,大數據無孔不入,我很怕這件事被人挖掘出來。
我選擇了用筆記本來寫。
我買了一本最平常不過的本子。
每天晚上寫完作業以後,我就開始寫日記。
從於晴的事情開始,一直寫到那天事後我爸和我說的那些話。
我還把自己的心路歷程也寫了下來:
只要我媽好好的,弟弟有個完整幸福的家就可以了。
為了緩解憤怒痛苦的心情,我還反覆自我洗腦:
我告訴自己,這大概就是所謂因果報應。
我爸對於晴做了不好的事,于洋就對我做了不好的事。
大家扯平了。
誰也不欠誰了!
以後,我們家還是幸福圓滿的。
我把那本筆記本藏得很嚴實,誰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它仿佛成了我的一個精神支柱。
每當我感覺自己要精神崩潰的時候,我就會拿出來看看。
看看自己寫的那些自我鼓勵的話,我就會感覺自己還能撐一段時間。
然而我祈求的平靜生活並沒有維持多久。
我媽突然發病了。
發病原因沒有人知道。
她在家裡歇斯底里地吼叫著,還要拉著我爸一起去死。
我和弟弟看得心驚膽戰。
我爸無奈把我媽送進了醫院。
我媽看我爸的眼神帶著怨毒。
那副恨不得殺了我爸的樣子讓我心裡慌得不行,總感覺我媽知道了什麼?
我慌裡慌張去找那本日記本,還好,它還好好安放在我藏的角落裡,沒有任何變動。
去醫院看她時,我小心翼翼試探著問我媽:
「媽,你要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就告訴我哦,我現在大了,可以幫你分擔了。」
我媽對著我笑,還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嗯,囡囡大了,懂事了,會關心媽媽了,我真高興!」
我握著她的手,一陣心酸:
「媽,你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早點回家好不好?
「我和弟弟還在家等著你!」
我媽抬手捋了捋我耳邊的碎發,笑著對我點頭:
「媽媽會永遠護著你和弟弟的。」
我其實有點察覺到我媽的怪異。
但我也不敢多說什麼,因為我更怕她察覺到我的怪異。
第二天中午剛吃過午飯,我們在教室里午休。
眼看著下午的課要開始了,老師突然進來叫我,說家裡人找。
我沒來由一陣心慌,總感覺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顧不上收拾書包,慌裡慌張跑到學校門口。
是小姨。
小姨在北京定居,自從外公外婆去世後,她很少回上海。
我緊張地看著小姨問:
「小姨,你怎麼突然來了?」
小姨看著我,眼淚沒繃住,當場抱著我大哭:
「囡囡,快,快去見你媽最後一面。
「你媽她,不行了!」
我腦子一片空白,傻呆呆看著小姨問:
「不行了是什麼意思?
「抑鬱症又不要命,怎麼會不行了呢?」
小姨拉著我往車上跑,一邊跑一邊哭:
「你媽太傻了,她跳樓了!
「醫生現在吊著她一口氣,就等你過去!」
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所有人都在了。
弟弟拚命在哭,小姨父拉著他在門口,耐心哄著。
我爸站在病房裡,板著臉看不出去任何情緒。
我媽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一動不動。
我怯怯站在門口,不敢上前。
我擔心我要是上前和我媽說完最後一句話,她沒了牽掛和心事就會直接死去。
我覺得,只要我沒和她說話,她心中牽掛著我,就會一直吊著那口氣。
那樣,我媽就不會死。
小姨急了,她用力推我一把:
「囡囡,上前啊,快去喊你媽!她就等你呢!」
大概聽到了小姨的聲音,我媽艱難睜開了眼睛。
她對著我用力擠出一個笑。
我上前握住她的雙手,眼淚不自覺就淌了一臉,我哭著喊她:
「媽!」
我媽手指動了動,反握住我的手,把一個東西塞進了我的手心裡。
我低頭去看:
是個 U 盤。
我媽對我眨眨眼,聲音輕到我幾乎聽不見:
「囡囡,媽媽永遠愛你們!」
那是我媽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渾渾噩噩穿喪服、叩拜, 送別了我媽最後一程。
雖然沒有任何人告訴我, 但我總是覺得我媽的死, 和我爸那件事脫不了關係。
也許是我的眼神太過怨恨。
我爸在家唉聲嘆氣試圖解釋給我聽:
「你媽她自己不想活了, 能怎麼辦呢?
「大概,抑鬱症太痛苦了, 死對她也是一種解脫!」
我用沉默對抗他。
我媽死後,我一直不敢打開那 U 盤。
我很怕自己窺探到真相。
但那天我爸的話深深刺激到了我。
我鼓起全部的勇氣打開了我媽留給我的 U 盤。
U 盤裡有很多我媽留給我和弟弟的文字以及視頻。
她告訴我當年她產後抑鬱的真相, 原來是因為她在月子期間發現了我爸出軌導致的。
于晴的事, 她也知道了, 最初是聽到一些風言風語,後來在一次收拾我房間時,她無意中發現了我的筆記本。
她大受刺激,再次病發。
她很想和我聊天,想開導我, 想幫我解決心中的痛苦。
可她自己的情況卻越來越不可控。
她後來不敢和我說話, 唯恐自己的不良情緒不但幫不了我, 反而影響到我。
視頻里她告訴我, 家裡的存款全部轉移到了小姨那裡,我用錢可以隨時聯繫小姨。
關於遺產,她也早早立了遺囑,全部留給我和弟弟。
最後,她說自己就算幫不了我,也不希望成為我的累贅。
她鼓勵我去勇敢面對這一切,不要再顧忌到她。
最後還讓我原諒她的懦弱, 原諒她自私地用結束生命的方式來擺脫所有的痛苦。
我哭到不能自己。
原來, 就算自殺,我媽也一直惦記著我和弟弟, 也在盡全力安排我和弟弟的未來。
可是, 她自己那麼痛苦,又有誰幫她分擔了一點呢?又有誰幫她的未來呢?
我聯繫了小姨。
小姨告訴我, 她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但決定權在我。
如果我選擇繼續沉默,她會默默守護我和弟弟,一直到我們健健康康長大。
如果我選擇揭露這件事, 她和小姨父一定會義無反顧地幫助我。
我只要做個決定就好。
我低聲問小姨:
「小姨, 你覺得我該怎麼做呢?」
小姨電話里沉聲說:
「囡囡,跟著自己的心來!你內心深處想怎麼做, 就怎麼做!
「小姨只讓你知道一點:別擔心任何事,我和小姨父永遠是你堅實的後盾!」
其實,我有個誰也沒說過的秘密,甚至包括日記本,我都沒留下記錄。
于洋對我施暴的那天,我的手無意中觸碰到了手機里的錄像功能。
雖然角度並沒有完全對準我們倆,但那場影影綽綽的掙扎對抗全都記錄了下來。
我曾以為這份東西永遠不會得見天日。
它讓我感覺羞恥, 恐慌和難堪。
我自己都沒有勇氣去看第二遍。
但最終,我選擇把它交給了小姨夫。
小姨夫是律師,他一字一頓告訴我:
「囡囡,相信小姨夫,一定會幫你討回一個公道!」
我相信小姨夫, 也相信法律。
我願意,給自己,也給於晴一個公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