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大舅哥你是用老婆的嫁妝添補出嫁的妹妹!」
「怎麼?我錢家養不起兒媳了?」
路之遙和錢璟又吵了起來。
「都給我滾!」
我媽把他們都趕了出去。
我頭上還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估計也很難看。
我媽心疼不已。
上前抱住我。
「曉博,咱不受氣了,咱回家!」
9
礙於我的病情還需要觀察。
一時之間,竟出不了院。
我爸媽都來了醫院。
路之遙在病房門口誠懇地向二老道歉。
我媽說什麼都不接受。
「路之遙!那盞燈砸下來,好懸曉博沒事。」
「你和你妹夫打架,遭罪的怎麼是我女兒曉博?」
「還有,曉博的嫁妝物件怎麼都跑錢廠長家去了?」
「錢廠長家也不好把你妹妹用過的物件送回來,就把我打的金耳環、金項鍊給送回來了。」
「……你怕路白在婆家沒地位,就拿我女兒的嫁妝撐場面!真是好不要臉的自家兄妹!」
我爸壓低聲音道:
「你小聲點!曉博沒有穿金戴銀的習慣,估計她還蒙在鼓裡。」
又轉過臉,嚴肅地問路之遙:
「醫院裡的事情很快會傳回廠區。曉博剛獲得個人成果獎,風口浪尖的,你讓別人怎麼看待你們的婚姻?」
路之遙微微語塞,隨之正色道:「岳父岳母,我保證以後不會再虧待曉博。」
我爸稍稍緩和了神色:「那你應該言出必行!」
我媽仍舊生氣:
「那你能不能從現在開始少管路白的事情,要管的話也別摻和上我女兒。」
路之遙連忙辯解:「可路白只有我一個親人……」
我爸深吸一口氣。
「路白不是只有你一個親人,她嫁給了錢璟,錢家上上下下都是她的親人,包括她以後的孩子。你要非說血緣關係,你和路白不也沒有嗎?」
「當初曉博和我說,你向她求婚了。我就說過,你身上要負擔的擔子太重了。她不理解,可她是真喜歡你,嫁給你是真高興。我和你岳母也是真心希望你們倆結婚能幸福。」
「路之遙,你也是我和你岳母看著長大的孩子,又是大學生。在單位里,連家庭關係都處理不好的人,你覺得你們倆的事業,將來有什麼盼頭?從今天起,你該拎得清了!」
說完,拂袖而去。
我媽不滿地吁氣,還是跟著我爸身後走了。
九十年代,離婚還是件罕見的大事。
不到迫不得已,沒幾個人會做這樣的選擇。
因為牽扯太多。
對於個人名聲、社會輿論,甚至是職業前景都是有影響的。
我爸媽能為我做的,也就是敲打路之遙一番。
我這個婚想離。
還得徐徐圖之。
也是真夠王八蛋的。
10
路之遙來接我出院那天。
穿了件熨燙過的白襯衫。
頭髮也是修剪過,抹了摩絲。
整個人看上去更加儒雅斯文。
我刺他:「這麼精神,要去喝喜酒?」
路之遙如春風拂面地輕笑。
「曉博,你順利出院了,就是件大喜事。再說,我為悅己者容嘛。」
我看得出,路之遙是想緩和關係。
畢竟。
結婚不到一年就離了婚,對於他的事業、名聲、人緣……那肯定是有不可挽回的打擊。
回家屬院。
鄰居們看我們倆人的眼神有些怪異。
來不及細想。
就看見樓上的路白探出頭。
「哥,嫂子!你們回來了?」
我呼吸一滯。
路之遙的表情同樣凝固了。
我問:「你安排的?」
「不,不是!只是……我們的家,也是路白的娘家。」
上了樓。
才發現樓道走廊堆滿了好幾個編織袋。
路之遙真的為難起來。
「路白,你這是要搬回來……你怎麼不早說?」
路白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哥,你不希望我回來?」
路之遙咽了咽。
「什麼話,但你該提前說一聲。」
路白噗嗤一笑,當著我面陰陽。
「你樂意不就行。別人不知道還以為嫂子容不下我,你不好讓我回來呢。」
「這次回來,我是負荊請罪的。嫂子,我公婆都教育過我了,說錢家有家底的養我這個兒媳。我哥送我的東西,我只好挪回來。」
我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路之遙蹙眉,卻一句責備都沒有。
路白拉開一個個編織袋。
「嫂子,這一盒化妝品,是我哥結婚前幫你準備的。但我聽說,你天天都泡在車間和機器打交道,沒空打扮。這些放在家裡不是積灰嗎?我哥就讓我拿走了……」
我看了一眼,有芬寶蓮花粉餅、永芳的珍珠膏……
路白笑靨如花。
「嫂子,我們是一家人。上次你讓我喝你剩下的湯,這次是我用過的化妝品,你不會介意吧?」
我抿緊唇。
路白又故意「哎」了聲。
「瞧我收拾東西都糊塗了,怎麼把錢璟給我買的外國貨放裡面了?」
隨後抽出袋子裡的倩碧護膚霜與美寶蓮口紅。
「我皮膚容易敏感,我哥準備的也不是什麼都合適我,還好錢璟也幫我買了。嫂子,我這算完璧歸趙了呦。」
路白明媚的笑容,真是三分炫耀、四分挑釁,剩下的幾分全是嘲諷。
她肆無忌憚地彰顯著兩個男人對她的縱容與偏愛。
路之遙在一旁,只是蹙著眉頭。
始終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
11
——「啪!」
我一巴掌揮在了路之遙臉上。
路之遙身形晃了一步,然後站穩。
事情發生得猝不及防。
路白先懵了幾秒,立馬炸了。
「你怎麼敢打我哥!」
「我打了,又怎樣?」
「我自己的男人都不能打?難道你想我打你嗎?」
路白一噎。
忙退到路之遙身邊,吵嚷起來。
我沒理會她,直盯著路之遙的眼睛:
「是不是哪天我死了,只要是路白需要,我的骨灰盒你都能給她搬過去?」
挨了我一巴掌的路之遙,心情應該很複雜。
和我對視的幾秒鐘里,仿佛隔了一個世紀。
最後,他對著吵鬧的路白大喊了一句:
「路白,你給我閉嘴!」
路白瞪圓了眼睛。
「路之遙,是她打你啊!你吼我幹嘛?」
路之遙撇過臉,隱忍道:「這是我們夫妻的事,本來就不該你管!」
路白不肯。
「路之遙,是你說過的,這裡是我家,我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
路之遙加重語氣。
「我和你嫂子的事情,本來更輪不到你來煽風點火!」
「你連錢家二老的教訓都聽了,照做了。說明你是選擇和錢璟過下去!」
「那我還管你做什麼?」
生平從未遭受如此挫敗的路白,美眸泛紅,眼淚婆娑。
歇斯底里地朝著路之遙尖叫了一聲,才憤然離開。
可轉身的那一瞬。
路之遙還是忍不住側過了臉,追看路白離開的背影。
12
那幾個編織袋,被我丟給了收破爛的。
收破爛的老人眉開眼笑。
「這些可新了,你們年輕人真夠奢侈的。」
我故意涼悠悠地說:「都過三手了,不能再要了。」
老人奇了。
「這麼新,就已經三手了?那確實不能要了。」
這話怪擠兌人的。
路之遙帶著紅掌印的臉,都被擠兌白了。
三手的東西都不能要了,更別說三手的人了。
我和路之遙在走回家的路上。
「曉博,對不起。」
我生氣地問。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又實實在在地傷害我呢?」
路之遙眼眸底藏著懊惱,面對不冷靜的我,顯得束手無策。
「曉博,你是再也不能站到我身邊,體諒我,替我著想了?」
因為從前的我,一直以他的感受為中心。
體諒他對養母、妹妹的虧欠。
包容他對養妹的袒護與偏愛。
我甚至覺得他這麼做,那是他對家庭負責的表現,也是對親人的珍視。
可事實呢?
他分明就對路白有著不一樣的情愫。
我氣得語氣發涼。
「我還要怎麼幫你著想呢?」
「大到我們結婚的婚期,小到一件衣服、一碗湯,都要我看在你的份上著想!」
「那幾個編織袋的東西,你扛下樓的時候,沉不沉?」
「這大半年,我心裡負擔的沉重,比這個沉上十倍!」
「路之遙,為什麼你不幫我著想?是你不會?你不想嗎?」
路之遙被我懟得灰頭土臉。
他是想道歉。
可是為什麼連道歉的理由,聽上去都是這樣的蒼白無力?
「曉博……」
「你抬頭看一看,這棵樹,還有這條路。」
我目光掃了一圈,熟悉的家屬院。
這棵白蘭樹是八十年代家屬院落成的時候種的。
到現在亭亭如蓋。
每到夏天,白蘭會有沁人心脾的芳香。
夏夜裡的燥熱,夜風裡的微涼,會有白蘭送入夢的香甜。
童年時,我和路之遙伴著小板凳,在樹下吃著西瓜,扇著蒲扇。
可身後必然會有跟著那條小尾巴——路白。
這條家屬院通往城裡主幹道的馬路。
是路家搬回來之後。
路之遙每天騎著自行車上學。
我假意下樓在自家的牛奶箱取牛奶。
期待等到路之遙每日揚起陽光般的笑臉,和我道那麼一聲好。
放學的黃昏。
我掐著秒從中專學校步行到公交車站,然後等到路之遙從高中騎自行車回來。
可以巧遇到他,他載我從公交車站再回到家屬院。
……
青春的悸動。
暗戀的狂喜。
曾經的我們,也是有過好時光的。
此時的路之遙,誠意滿滿地對我說:
「曉博,你看看我,我真的願意改。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我剛想說點什麼。
路之遙腰間的 BB 機響了。
他頓時白了臉,六神無主道:
「曉博,我……路白跳樓了,我得馬上走。」
我還是那一句。
「人命關天,你趕緊去啊!」
13
路白跳樓了。
是從廠長家的小別墅二樓陽台上翻下去的。
跳樓前,她又和錢璟吵架。
爭吵的理由是錢璟不信路白流產的孩子是他的。
路白小腿骨折。
躺在床上仰面痛哭。
路之遙趕到時,路白傷心欲絕地說:
「你不是不管我了嗎?」
「我本來就沒有爸爸媽媽,孩子也流掉了,現在連你都不要我了,為什麼不能讓我死了?」
大顆大顆的眼淚流出,沒入了鬢邊烏黑的發。
路之遙瘋了。
再一次和錢璟打了起來。
打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嚴重。
錢家徹底被惹毛了。
不但要求兒子錢璟和路白離婚。
還直接把路之遙送進了小黑屋。
我爸媽知道後,震驚不已。
連忙找到我商量。
我順勢提出了想要離婚的打算。
我爸沉吟。
「真的想要離,也得緩一緩。咱家不能在路家兄妹落難的時候,辦出這樣的事兒。」
我媽挑眉。
「你怕落人口舌,我不怕!」
「錢廠長夫妻當初就不同意娶路白這個兒媳。要不是你同意曉博和路之遙結婚,給路家的身價鑲了金,路白能嫁得進去錢家?」
「現在路之遙進去了,你難道還想要讓曉博去管路白?」
對哦。
我一天不離婚。
就還有一層身份,是路白的嫂子。
14
我提著雞湯去醫院探望路白。
隨身還暗藏了一部錄音機。
「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次湯沒人和你搶。」
路白儘管把自己折騰得下不來床。
小嘴叭叭的,仍舊囂張得很。
「看我可憐,所以來瞧我笑話的?」
「我哥都不在這兒,你對我裝什麼賢良淑德、寬宏大量?」
「這世上要真有好人,那也絕對輪不到你章曉博做好人!」
我氣得發笑。
「路白,你真是好賴不分。」
「我只是嫁給了你哥,不是欠了你的。」
「你一直以來到底對誰不滿,整得你自己、你哥、還有整個錢家,誰都不好過。」
路白憔悴蒼白的面孔,充滿了一種清冷美。
說的話卻是天真又病態的純惡意。
「你是不是還想說,我讓你不好過?」
「可我沒有幫過你嗎?」
「上次在醫院,我推了你一把。」
「你吐的時候,我哥分神了。他被揍了也要到你身邊,你該高興才是。」
我:「這算哪門子的幫!」
我忽然發覺,路白和路之遙真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妹啊。
一樣的自以為是。
一樣的自作聰明。
路白笑吟吟。
「我就是不喜歡你,不想你和我哥過得好,你不懂嗎?」
「你不是副廠長千金嗎?我哥娶了你,和當了駙馬爺似的。可我也嫁給了錢璟,為什麼還是讓人瞧不起?」
「我嫁進錢家,就沒一天是高興的。錢都攥在老太婆手裡,我想出去玩,還得受兩個老東西的白眼。錢璟也是窩囊廢,婚前說什麼都能買下來給我,婚後卻說錢都投生意了,他也要看別人眼色行事……」
「呵,我在娘家什麼時候受過這種罪!」
「還好,我有我哥。我和他哭訴,在婆家沒地位被欺負。」
「結果,他除了掏自己的工資,還和別人借錢,最後為了救急,把你的嫁妝里的金戒指金項鍊都給我了。章曉博,你是不是快氣死了?哈哈……」
路白的口氣,我已經不知道用理直氣壯,還是無所畏懼來形容。
所有的矛盾明明是可以解決的。
要是不喜歡公婆,她可以和錢璟出去住。
她想要錢,自己去賺或者和錢璟一起打拚。
可她選擇伸手向路之遙沒有節制地討要。
因為她知道,路白一直清楚地知道,路之遙對她的情感。
路之遙也一定會滿足她的慾望。
噁心的感覺在我唇齒間蔓延。
「你……真是瘋了!」
路白卻咯咯笑了起來。
「他都不碰你,你還不覺得丟臉嗎?有我在,你們絕對過不下去!哈哈哈……」
聞言,我都麻了。
這麼私密的事情,路白全知道,那他們……
我一直以為他們只是精神出軌,沒想到他們居然發展到了實質性。
忽然,身後的門開了。
開門的是慍怒的錢璟。
「你就是故意和我沒日沒夜地吵,然後好把孩子給流掉的?」
「路白,我要和你離婚!」
剎那間,路白驚愕又惶恐。
可下一秒,他眼神盯上我,就破口大罵起來。
「原來是你!你算計我!」
錢璟還算個爺們。
面對發狂的路白,他吼了一聲。
「誰有你會算計?我踏馬是自己來的!」
「要不是湊巧來這一趟,我都不知道,路白你算計了我多少!」
「我和全家都鬧翻了,真心誠意娶你回家。可你又乾了什麼?你讓我怎麼不懷疑,孩子是不是我的?」
面對路白和錢璟爭吵的狂風暴雨。
我受不了這一地雞毛,連忙離開了。
在路白身上。
我深刻體會到了一種毫無來由的強烈惡意。
隨時都能被卷進去是非的黑暗。
14
第二天,錢璟忽然來機械車間找我。
「聽說,你也要離婚?」
我手上還染著機油,苦笑說:
「怎麼?來和我組受害者團體,是要上法院,還是怎麼說?」
錢璟煩躁地抽著煙。
「你和路之遙離婚,簡單。」
「我和路白就難了。路白一開始和我好,就是看上我家的家境。」
「我知道自己很膚淺,因為路白漂亮。」
「但也不是全部,路白對我而言,有種不能抗拒的感覺。所以,不管她有心理病,也不管家裡爸媽怎麼反對,我就娶了她。」
「可婚後,我抽屜里整整放了一萬多的現金,半個月就被她揮霍沒了。」
「我媽抱怨,我還說,『我老婆,我養得起。』結果,我外貿生意剛上軌道,她跑到我公司要支錢,還是一大筆錢。」
「你知道,她想幹嘛?」
錢璟忽然這麼問我,我哪能知道。
「她要給路之遙買車,一個小科員,要買進口的皇冠?」
「我自己都存著錢沒下手呢。她居然也敢提!」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錢璟抬眸。
「你是不是也知道,路之遙和路白兩兄妹不對勁?他們可不是親生的……」
我心神沒來由一震,呼吸都困難了幾分。
答案太驚世駭俗,也太難以啟齒。
從我表情上,錢璟也猜到了。
他很崩潰,也很嫌惡。
罵了很長的粗口。
最後說:
「路之遙不肯離婚,我會有辦法幫你,但你也得幫我,把這對狗男女的事情揚開。」
可我反對。
「你做外貿,可以去國外,一下子幾年不回來。」
「我不能為了自己出口氣,把我爸媽的臉面也豁出去。」
「你爸媽呢?老人家活了一輩子,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裡出了這種事情,老人家受得了?」
錢璟臉色微變,咬牙切齒道:
「合著,我被路白算計得死死的,她做了醜事,還得我幫她瞞著!」
「我娶了她,給她花錢。連當年房改,她媽下崗,路之遙還是個沒屁用的在校大學生……路家的房子是我找人借的錢買的,為這我差點被我爸打瘸了!」
「我還不夠愛她嗎?他們怎麼就這麼無恥啊!」
我也沒想到,錢璟為路白付出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