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攤看起來不起眼,只要味道做得好,其實賺得並不少。
那時候我就是憑著這些,積累了資本,又負擔起了那高昂的醫藥費。
八十年代,大家都以成為工人為榮耀。
個體戶自然是被人看不起的。
出來擺攤做生意的人也有,但大多是實在活不下去了。
他們瑟縮在一旁,每當有熟人經過,都恨不得把臉轉過去。
唯有我,笑臉相迎,高聲叫賣。
頓時成了縣城一景。
再加上我的手藝經過未來的改良。
一時間,生意竟然很好。
許春華空閒的時候也來幫忙,她剛開始面子薄還有些放不開。
慢慢被我影響的,膽子也越來越大。
我們的日子忙忙碌碌,平平淡淡,就這樣過了下來。
直到這天,一個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出現在我的攤位前。
許建平,我的外公,許春華的父親。
他看著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許春華,聲音哽咽:
「春華,你真的不認我這個爸了麼?」
我心裡發出一聲冷笑。
抬眼一看,果然看到了躲在人群中畏畏縮縮的楊細妹。
她可真是學聰明了啊。
自己不出頭,還挑唆著許建平出頭。
許建平這個渣爹偏偏還振振有詞。
「這麼多天了,你一走就毫無音訊,你可還記得你還有個家?」
我對許建平並不熟悉。
從小,許春華就很少帶我回娘家。
直到有一次我生了病,發著高燒連氣都喘不過來。
許春華想盡了所有辦法,最後只能將我背在背上,到許家借錢。
那時候,楊細妹拿著一根長長的棍子,將我們母女趕狗一樣往外面趕。
許建平,就那麼沉默地看著。
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
他永遠沉默,永遠無動於衷。
就那麼看著自己的女兒一步步被推入火坑。
可現在的許春華,還不是幾十年後那個被家人傷透了心的她。
她委屈地抿著嘴,紅紅的眼眶低垂著。
仿佛再問一句,眼淚就要從裡面滾落下來。
就在這時,一個矯揉造作的聲音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這就是春華吧,哎喲,真是生得個好模樣。」
吳家老娘撩起眼皮,將我從頭到尾掃了一遍。
然後目光精準地定在許春華身上。
她將吳寶剛往她的面前推了推:「我們家寶剛啊盼著娶個你這樣的好媳婦,我看今天就是個好日子,正好雙方父母都在,要不你們直接去把證扯了吧。」
6、
現在的吳寶剛還不是那副每天喝得醉醺醺,動不動對我們拳打腳踢的樣子。
他長得高高大大,面容有些白凈,乍一看還有些人模狗樣。
他跟著憨憨笑了一聲。
「媳婦兒,你放心,等我們結了婚,我會對你好的。」
許春華明明沒有見過吳寶剛,身體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我才不是你媳婦,你走開!」
她藏了許久的淚終於落了下來,眸中滿是委屈和害怕,不甘地沖許建平吼道:
「我說了我不嫁人,你為什麼要逼我?你真的想把我逼死麼!」
許建平低下頭:「春華,你怎麼能這麼說。家裡還不都是為了你好,你好好的工人不嫁,來這裡做上不得台面的個體戶,許家的臉都要被你丟盡了。」
「我和你媽都商量好了,我看你就老老實實地嫁了吧,我們不會害你的。」
許春華越發地委屈:「我不嫁,我就不嫁!」
吳家老娘也已經提著嗓門罵了起來。
「我們家寶剛可是工人,他能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
「你們許家連彩禮都收了,今天這婚你結也得結,不結也得結,兒子,把她帶回去!」
眼看吳寶剛的手已經伸了過來,早就已經忍耐許久的我,從角落裡撿起一根棍子抽了過去。
「你再動她一下試試!」
吳寶剛捂著手發出一聲慘叫,吳家老娘瞬間變了臉。
「這是我們兩家的事,用得著你這個臭娘們在這裡說三道四!」
「還敢打人?老娘我就站在這裡,有本事你往我身上打!」
呵,還有這種好事。
那我也沒必要客氣。
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那個只能無助地躲在柜子里哭的孩子了。
許春華沉睡的那段日子裡。
我最恨的就是曾經的無能為力。
跆拳道、泰拳……什麼打人疼我就學什麼,可那時候吳寶剛早就已經進了監獄。
而其他人,也死的死,病的病。
我的一腔憤恨只能在夢裡發泄。
不像現在,我越打越順手,越打越有經驗。
就連躲起來的楊細妹和許建平我也沒有放過。
專往他們肉厚的地方招呼。
許春華原本還有些發懵,後面見我連棍子都抽斷了,不知又從哪裡找了一根,偷偷塞到我手裡。
很快,所有人都被我抽得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尤其是重點照顧的吳寶剛,連門牙都缺了一顆。
這個曾經對我耀武揚威、揮著拳頭的惡魔。
現在慫得連跟我對視都不敢。
最後吳家老娘只能拍著腿哭道:
「沒天理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打人,我要去告你,我一定要去告你!」
7、
告我?
要告也是我先告。
我把這一群人都提溜去了派出所。
「我要告他們拐帶人口,強迫婚姻,警察同志,這種人應該被抓進去坐牢吧。」
其他人都傻了眼。
尤其是吳家老娘:「警察同志,她說的都是我的詞啊,你看她把我兒子打的,這女人就是惡霸,她才該去坐牢!」
「就是!」楊細妹臉青一塊紅一塊,「我就是去看個熱鬧,她連我也打,我招誰惹誰了。」
可事實擺在眼前,我這是為了保護自己外甥女,應激狀態下的正當防衛。
而且除了吳寶剛缺的那顆門牙,其他人連輕傷的標準都夠不上。
至於吳家給的彩禮錢,許春華也並沒有拿。
警察板著臉:
「你們以為現在還是舊社會?人家姑娘不答應結婚,誰也不能勉強她,就算是你們做父母的也不能!」
「誰要是敢強行拐帶她走,就是犯法!」
最後,兩家人挨了我一頓打,又挨了這一頓訓。
兩頭都沒落著好。
吳寶剛臉色扭曲,吳家老娘則失魂落魄: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還錢,你們許家趕緊還錢!」
我拉著許春華走出去時,當著警察的面,她又跟楊細妹撕打了起來。
許春華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又回頭看向我,眼睛裡亮晶晶的。
「小姨,是不是讀了書,我以後也可以變得像你一樣厲害?」
我的腳步頓了頓,慢慢笑了起來。
「嗯,你會很厲害,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
這輩子,你不用面對那惡魔一樣的丈夫,和無底洞一般的債務。
你會有自己的事業,有全新的愛情和家庭。
你會過上充滿希望、自由暢快的人生。
8、
許家吳家的事情在縣裡面徹底鬧開了。
這件事有了新的後續。
許多原本被父母逼著結婚的姑娘,開始嘗試著反抗。
其中有些人雖然幾經周折之後再次妥協,可還有的人卻迎來了自由。
這天,一個圓臉的姑娘感激地站在我面前。
「我媽為了給我那不爭氣的哥哥換彩禮,硬是要把我嫁給一個瘸子。從前我痛苦過,怨恨過,恨老天為什麼要把我生在這樣的家庭。」
「老闆,謝謝你。因為你,我才知道原來只要我不想嫁,誰也不能逼著我嫁。」
可我其實什麼都沒有做。
我只是給她們提供了一種可能。
偏偏就是這種可能,仿佛讓置身於黑暗中的她們,窺見了一縷光。
那姑娘抹了一把眼角不知什麼時候流出來的淚。
「他們不想認我,我也不回那個家了,反正我有手有腳,總不會餓死的。」
「老闆,再來一碗餛飩,我今天高興!」
就這樣,我的小吃攤因為這種奇怪的理由,再次紅火了起來。
火到每次收攤後,我和許春華數錢都要數一個小時。
後來,我索性找了個店面。
我們生意這麼好,也不是沒有人眼紅過。
只是每次看著擺在店門口的那根長長的竹竿,還有許吳兩家的前車之鑑。
就如一盆冷水澆在了他們頭上。
哪怕如此,有關於我的閒言碎語也一直沒有停過。
有人罵我是個潑婦,說我難怪好好的城裡不待,只能被趕回老家做個體戶。
我這樣的女人,是不會有男人要的。
可他們越是嫉妒,我越是要活得招搖。
春去秋來,許春華高三畢業那年,原本已經被我忘在腦後的吳寶剛,竟然又成了縣城裡的風雲人物。
這幾年,因為他的名聲壞了,周邊的姑娘更是繞著他走。
連一個說媒的都找不到。
而許家給的彩禮錢,又早就被楊細妹花用完了。
兩家因此吵了無數場架。
一來二去,不知為何,許寶剛竟然跟楊細妹攪合在了一起。
她說起來是許春華的繼母,其實才三十出頭。
不知道動了什麼歪心思,不但跟許建平離了婚,還偷偷跟吳寶剛領了證。
吳家老娘氣得每天哭天喊地都沒有用。
有好事之人特意跑到我面前來說嘴:
「還是你會算計啊,當初怎麼都不肯答應把你外甥女嫁到吳家那個火坑。」
「嘖嘖,以後他們吳家是有的鬧了哦。」
我把盤子一收,皮笑肉不笑道:「吃完了麼?吃完了就走吧,我要下班了。」
那人一愣:「哪有人往外趕客的,老闆你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當然不做了。
明天許春華就要高考了,我要去給她送考。
至於其他人,惡人自有惡人磨。
用不著我操心。
9、
許春華拿到京城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許多客人紛紛跑到店裡來跟我道喜。
我來者不拒,索性買了些糕點糖果,撒到人群中。
這下就更加熱鬧了。
就連店門外都擠了不少人。
我打眼看過去,就連吳寶剛都擠在裡面,他神色陰沉地看著這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旁邊的楊細妹翻著眼皮說了句話。
吳寶剛臉色一變,一巴掌扇了過去。
兩人當街扭打了起來。
最後,楊細妹被一臉猙獰的吳寶剛拖著頭髮拉走了。
周圍人見怪不怪,甚至有人還嬉皮笑臉:
「喲,寶剛又在調教媳婦呢。」
等人群散去,我把店門一關,帶著許春華回家。
一路上,她都意外地沉默,到了家門口她才怯怯地開了口。
「小姨,你說京城是怎麼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