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次醒來,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我心裡竟無比踏實。
「老婆,好難受啊。」
我伸手想讓她離我更近一些,卻只看到一雙憤怒的眼睛。
「你在喊誰?」
聲音像刀子一樣傳進我耳中,刺得耳膜生疼。
我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坐在病床前的人竟然是陳子玉。
我看了眼四周,沒有趙露的身影。
是啊,她再也不會管我了。
「你說話呀。」陳子玉眼睛瞪得圓圓的,好像隨時要衝上來打我。
「說什麼?」我一張嘴才發現嗓子這麼嘶啞,渾身無力,胃還有些酸疼。
陳子玉開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我為了你付出了這麼多,你就這麼對我?」
付出?
這話趙露也和我說過,我給了她五萬塊錢讓她閉嘴。
這是她慣用的伎倆,談付出,不就是想要錢嗎?
可是趙露這個女人很難纏,我花錢也買不來她的笑臉。
倒是戀愛的時候,送她一個親手織的毛線包,她能開心一個月。
結婚後,我越來越不知道她喜歡什麼了。
「等我出院給你買禮物。」
陳子玉的哭聲止住了,盯著我問:「你不是說自己在出差嗎?怎麼會在家裡暈倒?你這幾天和誰在一起?那個女人根本沒搬走是不是?她還纏著你是不是?」
她可真不了解她的對手。
趙露她……才不會纏著我。
我第一次這麼久沒有見到她,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我們沒有分開過這麼久。
「你說話呀,她是不是還纏著你?給了她這麼多錢,她到底還想怎麼樣?我找她去!」
什麼時候起,趙露成了我們共同的敵人?
又是什麼時候起,我加入了陳子玉的陣營?
「行了,」我只能妥協,「等我出院,你就搬進來住吧。」
陳子玉還不滿足,蹬鼻子上臉地問:「那什麼時候辦婚禮?」
「等我選個好日子……」我的聲音瞬間被封在喉嚨里,我擦了下眼睛,這才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
趙露帶著兩個孩子站在病房門口。
6
「爸爸。」兒子長高了,女兒也更漂亮了。
只是十天而已,他們就有這麼大的變化嗎?
還是說,這些年我都沒有真正關注過他們?
我看著他們母子三個,鼻子竟然酸了起來。
「爸爸,你沒事吧?」女兒看著我,眼圈也有點紅。
兒子抬手幫我擦掉眼角的淚:「很疼嗎?」
我吸了吸鼻子:「不疼,小病而已。」
我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的趙露,她穿了件新衣服,是一條很漂亮的裙子,以前從沒見過她穿這種風格的。
「怎麼不進來?」
我的話音剛落,就聽見站在一旁的陳子玉「切」了一聲。
「拿走了你那麼多錢,怎麼有臉進來見你?」她說著站起身,一副要和趙露開戰的樣子。
「你夠了,」我逐漸煩躁起來,「當著孩子的面,別說這些有的沒的。」
陳子玉瞪大了眼睛,眉頭緊緊皺起,姣好的面容也在這一刻變得猙獰。
「你護著他們,那你有沒有想過咱倆的孩子出生以後怎麼辦?難道我和我的孩子天生就是過苦日子的?」
看著她已經顯懷的肚子,我一時語塞。
「這位阿姨……」
兒子突然站起身,他已經上初中了,個頭比陳子玉高出不少。
「這好像是我們家的事吧,跟你有關係嗎?」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陳子玉,「你覺得自己做小三很光彩?我媽沒跟你計較,不是她怕你,是她噁心你,不想自降身份而已,別以為我們都好欺負。」
「阿姨,你是不是就喜歡我爸爸的錢啊?」女兒也跟著幫腔,笑嘻嘻地說,「現在我爸爸沒錢了,你就急了?」
我被他們吵得腦袋生疼:「閉嘴!陳阿姨是你們的長輩,怎麼這麼沒禮貌?」
我的話音剛落,兩個孩子都回頭看著我,眼裡滿是濃濃的失望。
趙露這時候才走進來:「既然你沒事,我就帶孩子們回去了。」
她走了兩步,又停下看著我:「今天帶孩子們過來,是因為你剛才在電話里說自己快死了,想見見他們,並不是為了別的什麼,讓你女朋友別草木皆兵。認識這麼多年,你應該還是知道我的——已經扔掉的東西,我是絕不會往家撿的。」
我心裡猛然一疼,想起她日記里說的,總有一天她也會頭也不回地離開我。
這一天真的來了。
「老婆……」我失口喊出,前所未有地希望她能回頭看看我,可她走得很快,已經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徐景西,你他媽喊她什麼?」陳子玉突然衝過來,一個耳光打在我的臉上,「我為了你名聲都不要了,我爸媽到現在都不許我回家,你竟然這麼對我?」
我感覺不到疼,只覺得深深的疲倦。
我打破了原來的平靜,所換來的「激情」,原來是這樣一團烏糟。
出院當天,陳子玉就拉著我去了商場,十幾萬的包一買,她瞬間喜笑顏開。
「我決定要和你的兩個孩子搞好關係。」她將包抱在懷裡,看了又看。
難得她這麼懂事,我歪過頭準備獎勵她一個吻時,又聽見她自作聰明地開口:「畢竟他倆是拿財產最多的人,跟他倆搞好關係,沒準兒那些錢最後還會流進咱們家呢。」
她一邊說,一邊撫摸著肚子,仿佛已經在憧憬將錢「騙」過來的那天。
我捂著胃,瞬間一陣噁心。
「你怎麼了?」
我將她推開,隨便敷衍了幾句就打車回了家。
屋裡一片漆黑,沒有熟悉的飯菜香味,只有空調吹出來的冷氣,讓我的五臟六腑都像結了霜。
我在客廳站了很久,最後還是走進了趙露的臥室,那個日記本還安靜地躺在床上。
我突然在想,她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一筆一划地寫下愛人的背叛?
我不自覺地又拿起它,繼續翻看。
7
2024年四月七日。
前幾天發生了一些不好的事:媽媽去世了;姐姐離婚了。
兩件事先後發生,我不知道有沒有因果關係。
我爸很早就離開了我們,小時候我給自己編造的藍本是:爸爸在外面辛苦工作,最後出了事故去世,連屍體都沒能找到。
時間久了,我自己也信了。
直到那天,我見到了他——他抱著一個小男孩在買冰淇淋。
他也看到了我,只是很快扭過頭,帶著他的新孩子走了。
我跟蹤了他幾天才知道,原來他的新家就在我的學校旁邊。
原來,他一直都離我們這麼近。
媽媽獨自將我和姐姐撫養長大,累了一身的病。
媽媽下葬那天,我們在以前住的小房子裡喝了酒——在這之前,我們從沒有喝醉過。
姐姐說,她幾乎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讓媽媽安心。
可她發現,媽媽臨走時還是一臉擔憂地看著我們。
她走得並不安心。
回去後,姐姐就和姐夫離婚了。
她勸我一定要考慮清楚:維持婚姻到底是為了什麼?只要把這件事想明白了,日子就好過了。
她又說,那天看到了徐景西和一個女孩子拉拉扯扯。
就在我媽火化那天,他們在殯儀館門外。
那幾天我整個人都是麻木的,只覺得身邊人來人往,可具體是誰,我一個也沒看清。
就連兩個孩子來給我端水洗臉,我都沒有察覺。
所以,徐景西跟著那個女孩兒走了,我也完全不知道。
下葬那天,我爸來了,他說想送我媽最後一程,被姐夫趕走了。
畢竟做了這麼多年家人,姐夫也知道我和姐姐不想見到那個人。
原來我心裡一直有恨,我恨我爸,恨姐夫,最恨徐景西。
我十八歲就和他在一起,二十幾年的時間,他卻連我最脆弱的時候都不願意陪在我身邊。
姐姐說,維持婚姻的目的是什麼?
我想大概是習慣吧,我已經習慣他在我的生命里了。
等等我吧,等我慢慢戒掉這種習慣,我就要走了。
8
去年的事……
高中的時候總有人說趙露,說她好像風一吹就倒。
她個子不高,白白凈凈的像個瓷娃娃,看上去那麼柔弱。
我心裡也覺得,應該好好保護她才是。
可如今想起來,我只在岳母去世那天見她哭過。
那天,她慌了神,像個迷路的小孩。
無論作為愛人還是家人,我都很心疼她。
陳子玉偏偏在那個時候找了過來——她懷孕了。
我很喜歡她,已經許多年沒有過這樣強烈的喜歡了。
換作其他任何時候,我都會讓她留下這個孩子,大不了送出國去。
可是那天不一樣,那一天的趙露太脆弱了,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她知道真相,她會崩潰的。
直到今天我也要說,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
陳子玉哭得癱軟在地,我怕引起更多人關注,只好將她帶走了。
當天我就聯繫了醫院的醫生,讓她打掉孩子。
陳子玉不想失去我,她沒有底氣說出分手的話。
如果我不願意給孩子撫養費,她一個沒有任何工作能力的女人帶著孩子生活,只會更加悽慘。
這是我用來勸她的話,不過說得更委婉些。
她哭著打我,最後還是選擇了妥協。
醫生說她身體不好,流產可能會對身體造成很大傷害。
我抱著她顫抖的身體告訴她:「沒有什麼是錢解決不了的,我一定會幫你養好身子的。」
她又給了我一巴掌。
我不在乎,只要能達成目的就好。
而我知道,我一定可以。
我了解她,也了解她的家庭,她離不開我。
回去的時候,趙露的姐姐看見了我臉上的巴掌印。
我的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間停滯了,可她只是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有說。
我以為自己暴露了,時刻等著趙露來找我興師問罪。
可並沒有,葬禮結束後,她病了一場,病癒後,什麼也沒有問。
日子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她好像哪裡變了,我又實在說不上來。
我盡力彌補他們:給她買禮物,接送孩子上下學,連陳子玉那裡我也只是偶爾才去。
日子能這樣過下去真好,可惜陳子玉又懷孕了。
她把未來描畫得太清晰:孩子的相貌一定結合了我倆的優點,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一起旅遊、一起踏青……
我和趙露的孩子,對我何其疏離。
我也逐漸憧憬起陳子玉說的未來,我也想讓孩子像黏著他們媽媽那樣黏著我。
天倫之樂,中國人一生所求不就是這個嗎?
於是,我答應陳子玉,一定會和趙露離婚。
等我再往後翻的時候,日記的後面竟然已經被撕掉了。
9
病好之後,陳子玉再次提起想要搬進來。
我沒有回應,只是下班之後去學校接上了兒子和女兒。
我以為兩個孩子會因為上次醫院的事記恨我,沒想到他們看到我,立刻揚起笑臉跑了過來。
「爸爸,生日快樂!」
「爸,生日快樂!」
我看著他們手裡早就準備好的禮物,鼻子一酸,急忙伸手接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