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風的羽絨服完整後續

「大姐你可來了！快進來快進來！」

新妹夫周浩熱情地接過我手裡的行李，然後就一頭鑽進了廚房。

「你們先聊，我這菜馬上就好。」

我有些侷促地站在玄關。

秀菊把我按在沙發上，給我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

「姐，你就把這兒當自己家，千萬別客氣。」

沒過多久，飯菜就擺滿了餐桌。

小雞燉蘑菇，鍋包肉，醬骨架，地三鮮……

熱氣騰騰的，香氣撲鼻。

周浩不停地給我夾菜。

「大姐，嘗嘗這個，正宗的東北菜，看合不合你胃口。」

我端著飯碗，看著這一桌子的菜，看著妹妹和妹夫關切的臉，突然就吃不下了。

三十年了，在王家，我永遠是最後一個上桌，吃他們剩下的飯菜。

王建國說，女人不上桌，是規矩。

這晚，我洗了個熱水澡，躺在秀菊給我鋪好的被窩裡，一夜無夢。

7

婚禮前一天，秀菊和周浩帶我去了中央大街。

我穿著秀菊給我買的貂皮大衣，暖和得像被一個擁抱包裹著。

腳上是秀菊給我買的加絨雪地靴，踩在厚厚的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我們像所有遊客一樣，看冰雕，吃馬迭爾冰棍，在索菲亞大教堂前拍照。

哈爾濱的冬天，天總是藍得透亮。

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我眯著眼睛，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

秀菊給我拍了很多照片，每一張照片里，我都在笑。

晚上回到家，我終於鼓起勇氣，把關機了幾天的手機打開了。

螢幕一亮，幾十個未接來電和上百條微信消息瞬間涌了進來，手機嗡嗡地震動個不停。

絕大部分都來自王建國和王偉。

我面無表情地划過那些憤怒的質問和咒罵，只看到了王偉最新發來的一條，時間是五分鐘前。

「媽，你再不回來，爸說要跟你離婚！」

離婚。

這個我曾經想都不敢想的詞，現在看來，竟然毫無殺傷力。

我正想回復點什麼，王建國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我猶豫了一下，按了接聽鍵，然後把手機拿得很遠。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了王建國氣急敗壞的咆哮。

「林秀芝，你本事大了啊，馬上給我滾回來！不然這日子別過了！你以為離了我你活得下去嗎！」

他的聲音那麼大，隔著手機，我都能想像出他青筋暴起、滿臉通紅的樣子。

我聽著他無能的狂怒，轉頭看了看窗外。

窗外，遠處絢爛的冰燈亮了起來，五光十色，像童話世界。

我把手機湊到嘴邊，「喂？你說什麼？」

「我這邊人太多了，好吵，聽不太清楚……」

「信號不好……風也大……聽不見……」

不等他再次咆哮，我乾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8

秀菊的婚禮辦得熱鬧又體面。

但婚禮當天，還是出了點小意外。

原來預定的新娘手捧花，花店送來的花材很不新鮮，幾朵主花玫瑰都有些蔫了。

婚禮馬上就要開始，秀菊急得在房間裡團團轉。

「這可怎麼辦啊！這花店太不靠譜了。」

我拉住妹妹的手安慰。

「秀菊，別急，我來試試。」

在那個令人窒息的家裡，我唯一的樂趣，就是在陽台上侍弄那些花花草草。

王建國總罵我浪費錢，瞎擺弄。

可只有在擺弄那些花草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你？」秀菊愣了一下。

我點點頭。

我讓妹夫周浩立刻去附近的市場，買來一些新鮮的冬青、銀白色的松枝、還有幾支銀葉菊。

花材很快買回來了。

我沒有遵循任何花藝的規則，只是跟著自己的感覺走。

一個多小時後，當我捧著一束全新的手捧花從房間裡走出來時，秀菊和周浩都看呆了。

「姐……」

秀菊看著我，眼睛裡全是不可思議。

「這……這是你做的？」

婚禮現場，我這束臨時救場的捧花，成了全場的焦點。

司儀在台上盛讚它的別致和創意，婚禮攝影師更是圍著捧花拍個不停，鏡頭幾乎沒離開過。

秀菊捧著我親手做的花，走向她的幸福。

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和自豪感向我湧來。

原來，我也是有用的。

9

婚禮第二天，王偉的微信視頻打了過來。

我接了起來。

螢幕那頭，他的聲音軟了很多。

「媽，小姨的婚禮也辦完了，你該回來了吧？」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他大概是察覺到我的冷淡，開始打感情牌。

「媽，我知道你生氣了，是我不對，是爸不對，我們都錯了。你別跟我們計較了行不行？你快回來吧，家裡冷鍋冷灶的，我跟爸吃了兩天外賣了，吃得都快吐了。」

他頓了頓，吸了吸鼻子，繼續說：「媽，我好想你做的紅燒雞翅啊……」

看著王偉憔悴的樣子，我的心還是不可避免地軟了一下。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從那么小一點點，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王偉小時候，最愛吃我做的紅燒雞翅。

每次都能吃掉滿滿一盤，吃得滿嘴是油，然後抱著我的脖子撒嬌，說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可緊接著，我又想起了那天，他那張冷漠的，理所當然的臉。

我清醒地認識到，他想念的，只是那個會給他做紅燒雞翅、會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會把他髒衣服洗好疊好的保姆。

他不是在認錯，他只是不習慣沒有人伺候的日子了。

「想吃紅燒雞翅，就自己學著做。」

王偉沒想到我會是這樣的回答，臉上的表情僵在那裡。

「媽，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我不會做啊……」他開始抱怨。

我直接打斷他。

「不會，就學。」

「學不會，就餓著。」

說完，我直接掛斷了視頻通話。

10

我沒想到，秀菊婚禮上的那個手捧花會給我的人生帶來一個巨大的轉折。

婚禮的攝影師是個很有想法的年輕人。

他把那束手捧花拍得極美，然後發到了自己的社交媒體上，配了一段文字：

「從業五年，見過最美、最有創意的新娘手捧花，沒有之一，大家應該都不會想到吧，這是出自一位沒有任何經驗的阿姨之手。」

這條帖子，竟然意外地火了。

在哈爾濱的婚慶圈子裡，引起了不小的討論。

「這設計感絕了！求阿姨聯繫方式！」

「這哪裡是手捧花，這是冬天寫給新娘的一首詩啊。」

幾天後，一位哈爾濱本地小有名氣的婚禮策劃師，通過攝影師聯繫上了秀菊。

她開門見山，說希望能和我見一面，談談合作。

見面那天，我特意穿上了秀菊給我買的一件駝色羊絨大衣，化了個淡妝。

那位策劃師叫 Lisa，是個打扮時髦、說話乾脆利落的小姑娘。

她並沒有因為我的年紀而有絲毫輕視，見面後就直接遞給我一份合作意向書，希望我能成為她工作室的特約花藝設計師。

我拿著 Lisa 發來的合作邀請和詳細的報價單，手都在抖。

這輩子，我都沒想過，擺弄花草的這點愛好，居然能賣錢。

而且是這麼多錢。

我想起王建國那句說了無數遍的：「你一個不掙錢的女人，不知道錢有多難掙。」

原來，我也是可以掙錢的。

秀菊在一旁比我還激動，她用力地握著我的手，鼓勵我。

「姐，這是個多好的機會啊。你不是一直喜歡這些嗎？試試吧，就當是玩兒了，怕什麼！」

這一刻，我第一次對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規劃和想像。

我對 Lisa 說：「我願意試試。」

11

王建國開始用簡訊炮轟我的時候，我正在研究 Lisa 給我派發的第一個任務。

「林秀芝，鬧夠了沒有？家裡現在亂成一鍋粥，我天天上班累得要死，回來連口熱飯都吃不上。王偉也瘦了。你趕緊回來，這次的事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了。」

隔了幾分鐘，又來一條。

「你妹妹的婚禮也結束了，別在那兒丟人現眼，給人家添麻煩了。機票我給你買好了，明天下午的，趕緊的。」

我看著這些簡訊，只覺得無比可笑。

從頭到尾，他關心的都不是我高不高興，累不累，在外面過得好不好。

他關心的，只是他的生活有沒有受到影響，他和他兒子的胃，有沒有人伺候。

他以為他買張機票，就是給了我天大的台階。

我想了想，只回了兩個字。

「不回。」

簡訊發過去，王建國那邊立刻就炸了。

一長串的語音條接二連三地發了過來，我沒點開聽，但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內容無非是「你翅膀硬了」、「離了我你吃什麼」之類的威脅。

我一條都沒聽，直接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扔到了一邊。

然後鋪開紙筆，開始研究客戶單的設計要求。

窗外，哈爾濱的雪又開始下了。

一片一片，安靜又溫柔。

我看著紙上自己畫下的設計草圖，心裡一片寧靜。

12

熬了整整兩個通宵，我終於交了設計小樣。

我不僅設計了主會場的桌花和裝飾花藝，還貼心地為每一位到場的賓客，準備了與主題呼應的小巧胸花和腕花。

派對當天，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Lisa 當場將尾款通過手機轉給了我，並且額外附上了一個大紅包。

她抓著我的手，特別激動。

「秀芝姐，他們老總點名表揚你，說這是他參加過最有格調的年會，您就是為這個而生的，以後我工作室所有的單子，花藝部分都包給您了。」

拿到工資，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著妹妹秀菊，再次衝進了那家最高檔的商場。

我給秀菊買了一條她看了好幾次都沒捨得買的紫色羊絨圍巾。

又給自己從裡到外也添置了一套。

當我穿著自己掙的錢買來的新鞋，踩在商場地板上時，我感覺自己的腰杆從來沒有這麼挺直過。

花自己掙的錢，這感覺真好。

13

在秀菊家待了半個月後，我給遠在老家的媽媽打了個電話報平安。

可電話剛接通，我就後悔了。

「秀芝啊，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啊，夫妻哪有隔夜仇，建國都跟我說了，他知道錯了，你就趕緊回來吧。你一個出嫁的女兒，老住在你妹妹家也不是個事啊，這不是明擺著讓你妹妹的婆家看不起，戳我們林家的脊梁骨嗎！」

我握著電話，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