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越過滿城紅巾軍,望向更遠處的壯美河山。
這是我工作了九年的土地,是我也流過汗流過淚的第二個家鄉。
再見啦,大康朝。
姑娘我要回家啦!
我來時孤單一人,走時拐個皇帝回家。
嘿嘿,也不賴!
03
【高級研究員徐妙女士,您的時空攜帶物已全部通過安檢。】
【您帶回 1 號觀察對象(康厲帝,男,26 歲),此行為嚴重違反時空穿越條例。在禁令解除前,請您留在自己的固定居所中等待訊問。】
我聽著電子管家嚴肅的聲音,一點不緊張,哼著歌,把水果切出花,擺了一個漂亮的果盤。
我的皇帝陛下是一小時前醒來的。
呆站在陽台落地窗前,已經發了一小時的呆。
他身上是綿柔的輕若無物的家居服,新風系統送出 25℃的風。機器狗繞著他滾過來,滾過去,眨著黑豆眼望著這個新客。
喻凜也不動聲色地打量它,只是背在身後的右手,緊張地握著一柄叉子。
我被他可愛到了。
「你把它當小狗就行啦,跟以前的看門狗沒什麼分別。」
皇帝陛下明顯受了些驚:「……這狗會說人語。」
「它腦子裡有一顆小小的晶片,以後給你講。」
我拍拍狗頭,喊它離開,摁著喻凜坐到沙發上。
「有什麼想問我的麼?」
我們相識相知八年。
戰時相依為命,和平時嬉笑打趣。
後來分別的年頭快與相伴的年頭一樣久了,卻每年也都有酣暢淋漓的聊天。
這次相顧無言,半天沒啟開話頭。
等我把時空穿梭的科技講明白,已經半宿過去了。
「大康王朝,亡了?」
他輕聲問。
我拉他到書房,把占了整整一面牆的書架給他看。我受父母薰陶從小讀華夏歷史,工作之後,尤其專注於大康王朝史。
書架上簇新的十幾本還沒拆封,是出版編輯寄來的。作者都是我的名字。
「大康王朝持續三百多年,是歷史上很具有研究價值的王朝。」
「只是叛軍入宮劫掠後,將皇宮一把火燒了,史書文庫付之一炬。後來所謂的大康史,多是後世文人拿民間風聞杜撰的。」
「……那我身為末帝,突然下落不明,歷史又該如何記載?」
「王朝已死,皇帝在哪兒已經無所謂了——歷史上那麼多下落不明的末帝,興許都在將死的時刻得了其它機緣呢。」
他闔上眼,靠在電腦椅背上。
這廉價的椅子不似龍椅,好像連帝王的背都襯得薄了幾分。
一個人,再波浪壯闊的一生,到了也只有薄薄一冊。
平生的喜怒哀樂,痛苦撕扯,寥寥百來頁罷了。
「別這麼悲觀嘛。」
我遞給他一杯橙汁雞尾酒,看著他一品味道後略有怔忡的神情。
拉著他爬上天台。
房子是公司獎勵的,江景大平層。
萬家燈火映入眼裡。
喻凜被震驚得說不出話。
「看,這是我們大華夏。」
「你的祖輩、父輩,曾刀鋒所指的每一處,如今都是華夏地土。」
「天下是一家,講民主民生。沒有皇帝,沒有藩王,沒有打不完的仗,也永遠不會再有餓死的將士了。」
我抓來智腦搜索地圖。
「你看,這就是你們當時的京城,如今叫北京了。」
喻凜注視著那根細細的方位指針。
他雙手扶膝站起,面朝北方,跪下了,重開了一瓶 RIO 灑在地上,聲音發啞。
「這是後世上等的酒水,給你們嘗嘗。」
他額頭點地,躬著背半天沒起。我連忙回屋開了一瓶上好的白酒。
時隔千年,祭大康英靈。
背景是城市的跨江大橋,還有明星演唱會的巨幅 LED 投屏。車流匯成一條條金色的光尾,滿眼的燈紅酒綠。
除了天上的月亮,再無一物似當年了。
於是我的一顆心又被擰得不像樣。
頭回去思考:
——我將他帶回來,是不是做錯了?
將一位帝王,一位英雄,從最終戰場的死局裡拽回來,真的對他好麼?
可我捨不得他……
野史中描寫的康厲帝,死在宮門一戰中,萬箭穿心。
死後被人割下頭顱,灌注水銀,當做一尊不腐的禮器獻給叛軍首領。
身體被剝皮萱草,無頭屍首在城樓下吊了一個月。
僥倖活下來的親信,也只敢收殮他生前穿過的衣冠封入皇陵。
他在世時是個暴君,文治武功沒有時人敢評,墓葬只有王侯規制,淺得宛如一個笑話,死後不到十年,就被盜墓賊掘得乾乾淨淨。
盜墓賊還張狂地在陵宮門上留了一首打油詩,嘲諷這個「窮鬼皇帝」。
他非嫡出,也非帝王長子,當皇子時沒享過養尊處優的福。做了皇帝六年,殫精竭慮每日睡兩個時辰,更苦。
死後被新朝的開國君改諡為厲皇帝,厲,是惡諡,說他殘酷暴虐,推給他無數惡名。
——錯了,就錯了吧。
我不要看他被萬箭穿心,不要看他被剝皮萱草,屍首在城樓下吊一個月。
我不要他死。
我就捧著這麼一顆疼得稀巴爛的心,蹲在他面前,托起他的下巴吻上他。
喃喃囈語從唇縫間漏出去。
「不管錯沒錯……你都是我的了。」
04
喻凜消沉了有一個月那麼久。
我掏空心思帶他散步、爬山、聽音樂、逛公園,都沒能拽著他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