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告訴他我在哪裡,做什麼。
我不能冒任何風險。
休息日,我去二手市場,用很少的錢買了一台舊筆記本電腦。
回到旅舍,連上公共 Wi-Fi,我開始重新整理我的設計作品。
中餐館的燈光昏暗,我就在那張搖晃的舊電腦前,一張張調整設計圖。
手指因為長時間泡水有些發白起皺,敲擊鍵盤時微微顫抖。
我把修改好的作品集,通過新郵箱,投給一些接受遠程工作的設計工作室。
石沉大海是常態,偶爾有回覆,也大多是婉拒。
一天下班,餐館老闆遞給我一個信封,裡面是這周的工資。
比說好的少了一點。
「最近生意不好。」
他搓著手說。
「理解一下。」
我沒爭辯,接過信封。
「謝謝。」
走出餐館,冷風一吹,我打了個哆嗦。
把信封塞進外套內袋,按了按。
很薄。
路過一個街心公園,我看到長椅邊上,一株野生的梔子開花了。
白色的花瓣,在暮色里看不太真切,但香氣很清晰。
我站住,看了它一會兒。
然後繼續往前走,回那個八人間的青年旅舍。
我知道這很難。但手腳是自己的,呼吸的空氣也是自己的。
這就夠了。
13
一年後的初冬,我搬出了青年旅舍,租了一個小閣樓間。
斜斜的天窗,能看到一點天空。
錢還是緊,但至少有了四面牆,和一個能鎖上的門。
之前投出的簡歷,終於有了迴音。
一家本地的小型設計工作室錄用了我,做設計助理。
工資不高,但足夠支付房租和基本開銷,而且,這是我的專業。
工作室在一棟老式建築的二樓,暖氣很足。
我坐在自己的工位前,修改著設計稿。
同事們都很年輕,中午會聚在一起吃自帶的三明治,聊天。
「溫,周末有什麼計劃?」
隔壁工位的安娜問我。
「可能去博物館看看。」
我說。
「有個新展。」
「不錯哦。」
她笑著,遞給我一塊巧克力。
我接過,說了聲謝謝。
午休時間,我下樓,想去街角的咖啡店買杯熱可可。
路過一家精品店的櫥窗,裡面陳列著一些本地設計師的作品。
其中一條絲巾,印著抽象的城市地圖,是我設計的。
旁邊貼著一個小小的標籤,上面寫著我的名字拼音,和作品獲獎的標識。
是一個月前參加的本地設計比賽,新人獎。
我沒告訴任何人,只是把獎金存進了帳戶。
我站在櫥窗外,看著那條絲巾。
玻璃反射出我自己的影子,短髮,簡單的黑色外套,臉色比一年前健康些。
「溫念?」
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
我身體一僵。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
我慢慢轉過身。
陸淮站在幾步之外,穿著昂貴的羊絨大衣,像是剛從某個正式場合出來。
他死死盯著我,眼神像是要把我釘在原地。
他瘦了些,下頜線更硬朗,眼底帶著疲憊和一種我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的急切。
「真的是你。」
他朝我走近一步,聲音有些啞。
「我看了櫥窗里的名字……
「我以為我看錯了。」
我沒說話。
一年了。
我以為再見到他,會憤怒,會噁心,或者會有一點可悲的難過。
但都沒有。
我只是看著他,像看一個陌生人。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貪婪地掃過,又落在我身上普通的衣服上,眉頭皺起。
「你……你這一年在哪裡?你過得就是這種日子?」
「哪種日子?」
我問。
「你……」
他似乎一時語塞,目光又轉向櫥窗。
「那個,是你設計的?」
「嗯。」
「你得了獎?」
他語氣里的震驚多於喜悅。
「一個小獎。」
我說。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終於找回了思緒,語氣帶上了他慣有的命令口吻。
「跟我回去。」
我看著他,沒動。
「溫念,你聽見沒有?」
他語氣加重。
「別鬧了,跟我回家。」
我輕輕笑了一下。
「陸淮。」
我叫他的名字,聲音平穩。
「你誰?」
他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整個人僵住。
瞳孔猛地收縮,臉上血色褪去。
「你……」
他張了張嘴,沒能立刻說出話。
我沒再看他,轉身,推開咖啡店的門走了進去。
14
第二天早上,我剛到工作室樓下,就看到一個穿著制服的男人捧著一大束紅玫瑰站在那裡。
「溫念女士?」
他確認了我的名字,把花遞過來。
花束很大,紅得刺眼。
裡面沒有卡片。
「送錯了。」
我說,沒有接,繞過他走進大樓。
中午和同事出去吃飯,回來時,我的工位上又放著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
牌子很貴,是陸淮以前常買的那種。
安娜湊過來,好奇地問。
「溫,是追求者嗎?」
「不是。」
我把巧克力拿起來,放到公共休息區的桌子上。
「大家分著吃吧。」
同事們歡呼一聲,圍了過去。
第三天,是一盒精緻的馬卡龍。
同樣被我分掉了。
第四天。
陸淮本人站在工作室樓下的寒風中。
他只穿著西裝,沒穿大衣,臉凍得有些發青。
「念念。」
他攔住我,聲音放得很低,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柔和。
「我們談談。」
「我們沒什麼可談的。」
我腳步沒停。
他跟上我。
「那些花和點心,你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麼?告訴我。」
「我什麼都不喜歡。」
我按了電梯上行鍵。
「尤其是你送的。」
電梯門開了,我走進去。
他伸手想擋住電梯門,我直接按了關門鍵。
門在他面前緩緩合上,隔絕了他錯愕的臉。
下午下班時,天空飄起了細雨。
我走出大樓,看到他的車停在街對面。
他靠在車邊,手裡拿著一把黑色的傘,視線一直鎖在門口。
看到我出來,他立刻穿過馬路走過來,將傘舉到我頭頂。
「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他說,語氣是一種試圖自然的生硬。
「不用。」
我從包里拿出自己的摺疊傘,撐開。
很小的傘,只夠遮住我一個人。
他舉著空蕩蕩的黑色大傘,站在原地。
雨水打濕了他的頭髮和肩膀。
「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原諒我?」
他的聲音在雨聲中有些模糊,帶著壓抑的煩躁。
「我道歉,行不行?以前是我不對。」
我沒說話,繼續往前走。
他跟在我身側,傘固執地舉在我頭頂上方,儘管我根本不需要。
「我知道你生氣。可你一聲不響就走,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我找了你整整一年!」
我停下腳步,轉頭看他。
「你的感受?」
我重複了一遍,雨水順著我的傘沿滴落。
「我發高燒的時候,你在考慮我的感受嗎?
「我流產躺在醫院的時候,你在考慮我的感受嗎?」
他臉色一白,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
「陸先生。」
我收回目光,看著前方被雨水打濕的街道。
「你的出現,是對我新生活的打擾。請你以後不要再來了。」
我繼續往前走。他沒有再跟上來。
我走到公交車站,收了傘,上了剛好到站的公交車。
透過淋濕的車窗,我看到他還站在原地,手裡撐著那把無用的黑傘,在灰濛濛的雨幕里,像一個突兀又孤零零的影子。
公交車啟動,將他的身影甩在後面。
我找了個座位坐下,擦了擦臉上的雨水。
有些東西,碎了就是碎了。
15
加班修改設計稿,離開工作室時已經很晚。
街道空曠,只有零星車輛駛過。
我拉緊外套,朝著公交站走去。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我沒太在意,直到一個黑影猛地竄到我面前,擋住了去路。
是個戴著兜帽的男人,眼神兇狠。
「把錢拿出來!」
他低吼,手裡握著一把小刀,刀尖在路燈下閃著寒光。
我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抱緊裝著電腦的包。
「我沒有現金。」
「手機!包!都給我!」
他揮舞著刀子,逼近一步。
我後退,後背抵住了冰冷的牆壁。
他伸手要來搶我的包。
就在這時,另一個身影從側面猛地衝過來,狠狠撞開了那個搶劫犯。
是陸淮。
兩人扭打在一起。
搶劫犯手裡的刀子亂劃。
陸淮悶哼一聲,手臂被劃了一道,鮮血瞬間浸透了他淺色的襯衫袖子。
但他死死抓住搶劫犯持刀的手腕,兩人重重摔在地上。
巡邏的警車恰好經過,刺眼的車燈照過來。
搶劫犯見狀,奮力掙脫,爬起來狼狽逃竄,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巷子裡。
警察下車詢問情況。
我簡單說明了被搶劫和陸淮出手相助的經過。
他們記錄了信息,開車去追捕了。
陸淮靠著牆壁站起來,右手按著左臂的傷口,血從指縫間不斷滲出。
他臉色有些發白,額頭上是冷汗。
「你怎麼樣?」
他看向我,聲音因為忍痛而緊繃。
「沒事。」
我說。
我拿出手機,叫了救護車。
我們站在路邊等救護車。
誰都沒說話。
夜風吹過,帶著寒意。
他手臂上的血滴落在人行道上,形成一小片暗色。
救護車來了。
醫護人員簡單包紮止血後,把他扶上車。
我也跟著上了車。
在醫院急診室,醫生給他清洗傷口,縫合。
傷口不淺,縫了七八針。
整個過程,他緊抿著唇,沒吭一聲,但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處理好傷口,打了破傷風針,護士讓他去休息區觀察半小時。
我們坐在休息區的塑料椅上。消毒水的味道很濃。
他靠在椅背上,閉著眼,臉色依舊蒼白。
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看向我,眼神裡帶著某種小心翼翼的期待。
「念念……」
他開口,聲音有些虛弱。
我沒等他說下去,從錢包里拿出所有的現金,放在他旁邊的座位上。
「醫藥費和辛苦費。」
我說,聲音平靜。
「我們兩清了。」
他愣住了,看著那些錢,像是沒聽懂我的話。
隨即,他臉上血色盡失,比剛才失血時更甚。
他眼底那點微弱的期待碎裂開來,變成一種近乎絕望的震驚和痛苦。
「你……」
他嘴唇顫抖,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你就……只想和我說這個?」
我站起身。
「溫念!」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帶著受傷者的固執和慌亂。
「我為你擋了一刀!你就沒有一點……一點感覺嗎?」
我低頭,看著他抓住我手腕的手,沾著血污,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你受傷,我很抱歉。」
我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
「但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我要求的。」
他的手指無力地鬆開。
「好好休息。」
我說完,轉身離開。
走出醫院,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緊握的觸感和黏膩的血跡。
我走到路邊,用濕紙巾仔細擦乾淨手腕。
16
陸淮手臂上的傷還沒好利索,他又開始出現在我工作室樓下。
這次不再送花,也不說話,只是跟著。
我走快,他也快。
我停下看櫥窗,他就在幾步外站著。
像個甩不掉的影子。
這天,我剛出大樓,他走上來,手裡提著一個保溫袋。
「我學了煲湯。」
他把保溫袋遞過來,語氣有些生硬。
「你以前……好像喜歡喝湯。」
我沒接。
「我吃過了。」
他舉著袋子的手僵在半空,過了一會兒才放下。
「那明天。」
第二天,他又來了。
這次是一個精緻的木質食盒。
他打開蓋子,裡面是擺盤漂亮的意面和煎蝦。
「餐廳主廚教的。」
他說,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你嘗嘗。」
我看了一眼。
蝦仁飽滿,麵條裹著醬汁,看起來不錯。
「我對海鮮過敏。」
我說。
他愣住了,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他低頭看著那盒食物,像是第一次認識它。
「我……」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
「我忘了。」
「沒關係。」
我說。
「以前你也從來沒記住過。」
我繞過他,走向常去的那家小餐館,點了一份簡單的雞肉沙拉。
從那以後,他不再帶食物來了。
他開始換別的。
有時是一本書,有時是音樂會門票。
都是他覺得我應該喜歡的東西。
我把書還給前台,門票扔進垃圾桶。
他站在街對面看著,臉色一天比一天沉。
一天下班,雨下得很大。
他沒帶傘,站在雨里,頭髮和西裝濕透了,看著我從大樓里出來,撐開傘。
「溫念。」
他隔著雨幕叫我,聲音被雨聲打得七零八落。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
雨水順著他稜角分明的臉頰往下淌,樣子有些狼狽。
「你什麼都不用做。」我說。「你做任何事,對我都沒有意義。」
他向前走了兩步,雨水讓他眯起了眼。「我們……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
「我們之間,沒有回去的路。」我說。
他像是被釘在原地,雨水沖刷著他,讓他看起來像一座正在融化的雕像。
我轉身走進地鐵站,把他和那場大雨一起留在身後。
回到我的小閣樓,我脫下微濕的外套,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
我想起他剛才站在雨里的樣子。如果是以前,我大概會心疼,會忍不住給他遞把傘。
但現在,我心裡很平靜。
他做這些,與其說是為了我,不如說是為了讓他自己好受點。他受不了失控,受不了事情不按他的預期發展。
他學會了做飯,學會了送禮物,學會了在雨里苦等。
可他沒學會,怎麼尊重一個已經不需要他的人。
第 17 章
陸淮不再來工作室樓下。持續了快一個月的糾纏,突然停止了。
城市開始有了點春天的跡象,風沒那麼冷了。我繼續工作,畫畫,偶爾和同事喝咖啡。日子很平靜。
直到這天下午,我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接起來,是陸淮。
他的聲音很奇怪,嘶啞,像是幾天沒睡好,又像是剛生過一場大病。「溫念。」他叫我的名字,停頓了很久。「我……找到了你留在客房裡的一些東西。」
我沒說話。我不知道我留下了什麼。
「有一張紙。」他聲音發顫,每個字都像從喉嚨里硬擠出來。「醫院的……手術同意書。流產清宮。」
我握緊了手機。那張紙,我以為我處理掉了。可能當時太混亂,夾在了某本書里。
「日期……」他吸了一口氣,呼吸聲很重。「是我陪夏夏去領獎那天。」
電話那頭傳來他壓抑的、破碎的喘息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勉強繼續說。「那天……你給我打過電話。你說你肚子痛……」
「嗯。」我應了一聲。
「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崩潰的哭腔。「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你是……」
「我告訴你了。」我打斷他,聲音平靜。「我說我肚子很痛,很厲害。你說你在忙,黎夏領獎離不開你。你說你沒有辦法。」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只能聽到他粗重混亂的呼吸。
然後,我聽到他像是把手機拿遠了一些,對著旁邊的人,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冰冷到極點的聲音說。「把黎夏給我叫來。現在。」
電話沒有掛斷。我聽到腳步聲,開門聲,然後是黎夏帶著笑意的聲音。「淮哥,你找我……」
「啪!」
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聲。隔著電話,都聽得清清楚楚。
黎夏尖叫了一聲。
「那天溫念打電話過來。」陸淮的聲音低啞,像淬了毒的冰。「是不是你接了電話?是不是你掛了她的電話?!」
「我……我沒有……」黎夏帶著哭腔辯解。
「你還敢撒謊!」陸淮的怒吼幾乎要震破聽筒。「她流產!一個人在醫院做手術!你他媽當時在幹什麼?!啊?!」
「我不是故意的……淮哥,你聽我解釋……」黎夏哭喊著。「是她說肚子痛……我……我以為她又是想引起你注意……像以前發燒那樣……我就把電話掛了……我不知道她真的……」
又是一聲悶響,像是什麼東西被踹倒的聲音。伴隨著黎夏更大的哭聲。
「滾!」陸淮咆哮著。
電話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哭泣聲,然後是門被重重關上的巨響。
接著,是死一樣的沉默。
過了很久很久,陸淮的聲音重新在聽筒里響起,微弱,嘶啞,帶著一種被徹底擊垮的絕望。
「念念……」他叫我的名字,後面的話,被哽咽堵住,沒能說出來。
我聽著電話那頭他壓抑的、痛苦的呼吸聲,像一頭瀕死的野獸。
「都過去了。」我說。
然後,我掛斷了電話。
窗外,天色漸暗。遠處有霓虹燈亮起。
我坐在椅子上,很久沒有動。
原來他知道真相,是這樣的反應。
可惜,太晚了。
第 18 章
幾天後,本地財經新聞推送了一條消息。陸氏集團宣布終止與黎氏企業所有合作項目,並已啟動法律程序,追究對方在部分合作中的違規操作。
報道里附了一張陸淮出席發布會的照片。他穿著黑色西裝,面無表情,眼神銳利,和那天在電話里崩潰的男人判若兩人。
中午和同事在餐廳吃飯,隔壁桌的人也在議論這事。
「黎家這次慘了,陸淮這是下了死手啊。」
「聽說是因為那個女人,黎夏?惹到不該惹的人了。」
安娜湊近我,小聲說。「溫,他們說的那個陸淮,是不是之前總來找你的那個?」
「嗯。」我低頭切著盤子裡的沙拉。
「他這是在為你出頭嗎?」安娜眨眨眼。
「不是。」我把沙拉送進嘴裡。「是為了他自己。」
下午回到工作室,前台叫住我,說有我的快遞。是一個很厚的文件袋。
我拆開。裡面是一份股權轉讓協議的副本,還有一份基金會成立的文件。陸淮將他個人持有的陸氏集團百分之五的股份轉給了我,同時成立了一個以我名字命名的藝術基金,首期注資驚人。
文件袋最上面,放著一封手寫信。字跡有些潦草,能看出書寫者的情緒。
【念念,我知道這些彌補不了萬一。黎家會為他們做的事付出代價。這些是你應得的,或者說,是我欠你的。希望你至少能收下。陸淮。】
我把股權協議和基金會文件塞迴文件袋,放在一邊。拿起那封信,看了幾秒,然後走到茶水間,把它當成墊紙,放在了剛煮好的、滾燙的咖啡杯下面。
深褐色的咖啡漬立刻暈染開來,滲透了紙張,墨跡變得模糊。
晚上下班,陸淮的車停在工作室樓下。他下車,攔住我。
他看起來憔悴了很多,眼下有濃重的青黑。他看著我的眼睛,聲音低沉。「新聞看到了嗎?文件……收到了嗎?」
「看到了。」我說。
他眼底閃過一絲微弱的希望。「我知道這些不夠,遠遠不夠。但我會讓所有傷害過你的人都付出代價。我會……」
「陸淮。」我打斷他。「你做這些,是為了讓我原諒你嗎?」
他頓住了,嘴唇動了動, 沒說出話。
「我不原諒你。」我看著他的眼睛,清晰地說。「但我也不恨你了。」
他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你做什麼, 是你的自由。但和我沒關係。」我繼續說。「你的補償, 我不需要。你的懺悔, 我也不想聽。」
他站在原地,像是被抽空了力氣。晚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此刻卻布滿疲憊的紋路。
「我們之間, 早就兩清了。」我說完,繞過他,走向公交站。
他沒再跟上來。
我坐在公交車上,看著窗外流動的夜景。那些他所謂的彌補和報復,在我心裡激不起半點漣漪。
他把黎夏捧上天的時候,我覺得痛。
他現在把黎夏踩進泥里, 我只覺得吵鬧。
他好像永遠不明白,當我決定放手的那一刻,他的一切, 無論是愛是恨, 是捧是踩,對我而言, 都只是無關緊要的噪音。
第 20 章
夜裡下雪了。早上拉開窗簾, 外面一片白茫茫。
我收拾好準備出門, 聽到樓下有嘈雜的人聲。從窗戶往下看,公寓門口圍了不少人, 指指點點。
雪地里跪著一個人。是陸淮。
他只穿著單薄的襯衫和西褲, 跪在積雪中,頭髮和肩膀都落滿了雪, 像個雪人。臉色青白,嘴唇凍得發紫。
我下樓,走出公寓⼤門。圍觀的⼈安靜下來, 看著我。
陸淮抬起頭, 睫毛上的雪屑簌簌落下。他看到我,黯淡的眼睛⾥閃過一絲光亮。
「念念……」他聲⾳凍得發抖, 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我……錯了……真的……錯了……」
我沒說話。積雪在腳下發出咯吱聲。
一個鄰居大媽忍不住開口。「姑娘,這⼤冷天的,讓人起來吧,要出⼈命的!」
其他⼈也跟著附和。
「是啊,多⼤的氣也不能這樣啊。」
「看著怪可憐的。」
我轉頭看向那個最先說話的大媽,聲音平靜。
「當初我跪在⼼⾥求他回頭的時候,他在哪⾥?」
周圍瞬間安靜了。只有⻛卷著雪沫的聲音。
大媽張了張嘴, 沒再說話。其他⼈也移開了⽬光。
我⾛到陸淮面前。他仰頭看著我, 眼⾥是卑微的乞求, 還有一絲不敢相信的希冀。
雪落在他臉上,立刻融化成水珠,像眼淚。
「你⾛吧。」我看著他的眼睛,清晰地說。「我不恨你了, 但也絕不會再愛你。」
他眼裡的光徹底熄滅了。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後⼀絲力氣, 肩膀垮下去,頭也低垂下去。
我轉⾝, ⾛回公寓樓。
⾝後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和⼈群的驚呼聲。他暈倒了。
我沒有回頭。
電梯門緩緩關上,將外面的一切隔絕。
雪還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