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有個生活不能自理的養妹,當年報考志願時,我們約好上清北。
可在系統關閉前一天他卻改了志願,留在了滬城:
「滬大離家近,我可以照顧我妹妹,但我不能毀了你的前途,不是嗎?」
那時在愛情與前途之間,他堅定地讓我選擇後者。
可後來在我有意申請滬大研究生,結束長達四年的異地戀時,謝昭卻放任他的妹妹故意刪掉我的論文。
他笑著哄我:「我妹精神有問題,不懂事,你跟她計較什麼?」
一次是,第二次是,直到第三次,我當眾提了分手。
「就因為她刪了你的論文?」
我平靜答:「對。」
頓時他氣笑了,又說:「應枕,我妹是有錯,可你就沒錯了嗎?」
「如果真要論對錯的話,都有了前兩次教訓,你還不知道備份一下?」
他說得沒錯,所以幸好,我備份了。
只是這次我申請的不是滬大,而是去往更遠的地方。
從此往後,我與謝昭天南地北,永不再見。
1
「這是你家的鑰匙,還有五年前你給我的銀行卡。」
「裡邊的錢我都沒有動過,之前上大學跟你借的一萬我也打進去了。」
我一字一句地說著,把東西放在餐桌上後。
原本鬧哄哄的客廳突然安靜了下來,謝昭的幾個兄弟面面相覷,最後目光投向了已經冷下臉的某人。
「所以……你這是開始要跟我明算帳了?」
「分手了,有些東西是該理清楚——」
「應枕!」謝昭低吼了聲,打斷了我的話,然後發脾氣直接掀翻了桌子。
上面的東西哐當一聲都砸落在地,新買的筆記本電腦螢幕當場裂開,鍵盤也全都散落了出來。
不用想,硬碟應該也報廢了。
我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他幾個兄弟當場怔住。
姜早也嚇了一跳,眼眶立刻紅了起來:「阿昭哥哥,你、不要生應枕姐姐的氣……對不起……」
「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
淚水大滴大滴地滑落,左手攥著衣角,一副可憐又委屈的模樣。
謝昭氣頭上時最厭惡聽到有人哭,姜早也知道,所以又立馬侷促地走到我面前。
沒等我抬頭,瞬間如同受了驚的小鹿跪在地上:
「應枕姐姐,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跟阿昭哥哥吵架,都是我的錯,我知道我腦子有問題,我剛剛精神恍惚了,我不知道那個東西對你很重要,對不起對不起……」
說完她結結實實地往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頭。
直到第三個,謝昭終於有了反應,看不下去了,伸手擋在她的額前。
見她額頭都磕出血的那刻,眼底閃過心疼,臉色更加難看了。
「你道什麼歉?」
「跟你有什麼關係?」
「應枕自己不夠謹慎,東西被誤刪,是她自己活該!」
登時,我的情緒有些複雜。
但這些天壓在心口的那塊巨石好像突然間就消散了。
第一次,姜早刪掉我的論文時,我沒生氣,也沒多說,我知道姜早精神有問題,分不清是非,謝昭哄我:「看在我的面上,別和她計較,她不懂事。」
那時我應下了,因為我知道,計較也沒用。
我的論文不會回來。
可第二次,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時,謝昭如第一次那樣哄我,甚至買了我愛吃的小蛋糕,他告訴我:
「姜早當年是為了救我,所以才被綁匪打傷了腦袋。」
「今天她這樣,我有責任。」
「應枕,你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我未來的老婆,你要學會包容她。」
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
謝昭將姜早也納進了我們的未來里,我無法去想像以後的生活中,我會做多少次妥協,更無法想像如果未來我有孩子了,有家庭了。
姜早與我、與我的孩子同時出了事。
他會做出什麼抉擇?
感性告訴我,七年感情,應該相信謝昭,可理性告訴我,我和謝昭已經到此為止。
所以在大小腦互搏的時候,我選擇了給謝昭最後一次機會。
顯然,我輸了。
但又慶幸我沒拿未來做賭注。
2
見我遲遲不語,謝昭以為我只是在賭氣,又故意說道:
「行啊,要分手,要算帳,可以。」
「你身上的這條裙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我去年送你的生日禮物,脫了吧。」
一時,客廳又陷入片刻寂靜。
連我都有些難以置信地抬頭:「你說什麼?」
謝昭勾唇冷笑道:「你身上這條裙子我花了八千從港城調回來的,是你說要算清楚的。」
「怎麼?裝裝樣子而已?」
「應枕,你真的覺得我們之前真的算得清楚嗎?」
他的眼裡滿是戲謔。
我站定在原地,喉間發緊。
與謝昭高一相識,認識七年,交往五年,如今我好似才真正看到這個人惡劣的本質。
原來那個曾經告訴我:
「應枕,我愛你,但你的前途應當比我更重要」的人也可以變得這麼面目可憎。
垂落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的疼已經超過了心裡的疼痛。
「還不脫?等著我自己來脫嗎?」謝昭輕嗤道。
「阿昭,你別太過分了。」
「好歹你們處了五年呢,別這麼羞辱人。」
謝昭兄弟佯裝好心地勸了勸,可那充滿不懷好意的目光正窺探著我的胸前。
幾乎沒有人避諱,從上到下地打量。
噁心、黏膩。
謝昭的占有欲極強,從前最厭惡旁人用這種目光看我,哪怕是兄弟也不行。
但這次,謝昭只是抱著看戲的目光直直地望著我。
我知道他想讓我低頭認錯,逼我再次妥協,可我偏不。
此時我只無比慶幸。
冬天我最是怕冷,所以多穿了一層衣服。
「謝昭,脫了衣服,我們就兩清了對嗎?」
謝昭點了點頭,唇角微揚,篤定了我不會,也不敢這麼干。
然而下一秒,他嘴角的弧度尚未落下。
臉色已驟然凍結。
我平靜地脫下了裙子,然後搭在了沙發上。
他那幾個兄弟臉上寫滿了掃興,唯獨謝昭,攥緊的拳頭青筋暴起,死盯著我:
「應枕,你他媽真噁心。」
「穿上裙子,給老子滾!」
「不就是分手,你記住了,是老子甩的你!」
聲音裹挾著怒氣。
我沒照做,無視了那條所謂八千塊的禮物,彎腰撿起報廢的筆記本,徑直離開。
但我沒錯過謝昭嘲弄的話:
「她無父無母的,要靠著我才能上完高中,考上大學,離了我,我倒是想看看誰能接濟她。」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下。
謝昭似乎不相信,我從未真正花過他一分錢。
也不相信,沒了他,我依舊能夠好好地活著。
3
客廳里,謝昭的怒氣還沒消散,煩躁地摸出煙盒,右手撥動打火機的滾輪,點了根煙。
他兄弟還在惋惜沒能看到應枕的絕美身材。
直到謝昭朝他們橫了一眼,才訕訕地摸了摸鼻尖,上前問道:
「阿昭,你就這麼和應枕分了?」
謝昭輕嗤了聲:「分手?我這裡沒有分手,只有喪偶。」
「不過是想訓訓她的狗脾氣而已,跟我也那麼犟,把我當什麼了?」
「還敢提分手,給她能的。」
他兄弟的嘴角一抽,有點無語。
自己辛苦寫了論文被刪了三次,能不生氣就真的有鬼了。
但他們都不敢說,只是順著謝昭的話問:「那你不怕應枕真的跟你分了?」
「她不會。」謝昭篤定道。
兄弟滿臉疑惑。
謝昭在沙發坐下,又抽了口煙,勾唇一笑。
誰都知道,在沒認識應枕之前,他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混小子,抽煙喝酒泡吧,樣樣都沾。
高中時,他的每任同桌都被他氣跑了。
老師為了他的事情頭髮都白了一大半。
後來他媽給他請了家教,他還在想著怎麼整蠱時,應枕就頂著清北大學生的名頭出現了。
應枕看到他也愣了下。
他能在班裡三十七個人中獨獨記得應枕,原因無他。
除了班級第一、年級第一的標籤,他曾有段時間無聊地觀察班裡的同學,大多千篇一律,可應枕是千篇一律中的極端。
他沒見過有人早上吃饅頭,中午吃饅頭,晚上還吃饅頭。
當然也有例外。
每逢周五下午,應枕會給自己加餐,多一包榨菜。
高中的應枕很瘦,一米五八左右,體重七十斤都不到。
那會兒大抵是少年的惡趣味,他沒拆穿應枕的身份,而是乖乖叫了一聲:「老師。」
應枕當時好似怔了一下,耳朵立馬就紅了。
也是那一瞬間,他心裡有塊柔軟的地方被輕輕地觸碰了一下。
高一,他從年級墊底擠進了前一百。
高二分班,他連眼睛都沒眨就跟著應枕學理。
應枕就那麼潤物細無聲地成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高三,他主動表了白,他以為會得到拒絕。
不曾想會聽到一句:
「謝昭,我也很喜歡你。」
高考誓師大會,他們約定去清北。
最後他卻因為姜早一句:「阿昭哥哥,京市好陌生,我想留在滬城」失約了。
這四年,他一直都沒忘記那日應枕看到他的錄取通知書時失望的表情。
也一直想過彌補這個遺憾。
但他沒想到,應枕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愛他。
「你以為應枕為什麼那麼生氣早早刪掉她的論文?」
「那是她準備申請滬大的,要給我個驚喜,想結束四年異地戀,以為我不知道呢。」
謝昭說著,嘴角噙著淡淡的笑。
帶著寵溺與自信的。
他的兄弟都互相對視了一眼,什麼話都沒再說。
倒是姜早,她的眼眶還微紅著,原本還在為應枕和謝昭分手而感到竊喜。
現在心裡又浮上了一層陰霾,怨恨和嫉妒油然而生。
4
翌日晚上酒吧。
江妍,我高中唯一的朋友知道我回滬城後,立馬約了我出來玩。
我想著結束剛好打車到機場,所以沒有拒絕。
她見到我時,激動地過來抱住了我,然後捧著我的臉左右看了看:「天啊,這還是那個瘦不拉幾的應枕嗎!」
我有些不自然地想推開她,她卻抱得更緊了,還親了一下我的臉。
當場,我怔在原地。
調酒師在吧檯瞥見我的表情,抱歉地笑了笑:「我們老闆娘前陣子去法國了,學了貼面禮,現在遇誰都親上個兩下。」
「昨天還有人舉報老闆娘性騷擾……」
「住嘴!」江妍瞪了調酒師一眼:「趕緊上酒,少叭叭!」
調酒師與我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一笑後,抬手在唇邊做了個拉上拉鏈的動作,沒再多說。
江妍拉著我上吧檯聊天。
這四年我和江妍很少見面,但我和謝昭的事情她卻是知道得最清楚的。
當她知道謝昭要求我當場脫衣服的時候,立馬拍桌站起:
「他有病吧?!」
「你就任由他這麼羞辱你?」
「別說這四年,連帶高中三年,你花的每一筆錢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知不知道你飛滬城,要攢多久的機票錢?一個月飛兩趟,一個來回就要四千塊錢,生日禮、紀念禮物、這大大小小的禮物,這都是你兼職掙來的,他不知道嗎?!」
我垂眸不語,握著酒杯,涼意透過指間滲透到我的血液里。
謝昭不知道。
當年我也不願意讓他知道。
愛一個人的時候,最怕他有負擔,我知道他不能隨心所欲地離開滬城,不能丟下有病的姜早。
從小到大,因為要照顧姜早。
他捨棄了很多。
我知道,他走不遠的,他只能在原地打轉。
所以我當時就在想,其實滬城到京市沒那麼遠的,一千多公里,我來走向他也可以的。
我從不後悔這些年自己為這段感情的付出。
只是多少仍舊有些遺憾和惋惜。
好多人都覺得是我把謝昭拉回了正軌,但實際上,謝昭的出現也曾照亮了我的世界。
在我至暗的時刻。
在我站在學校樓頂思考:「是不是只要跳下去了,這爛透了的生活就會徹底結束」的那刻。
謝昭猝不及防地出現了。
那天他沒看到我,就那麼偷偷地在我書包里塞了一個雞蛋灌餅,一顆棒棒糖。
然後又佯裝若無其事地離開。
做好事不留名。
那一瞬間,我說不清自己的心裡是什麼感覺,但我知道,我不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