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已經能看到,林月被她那為了平息眾怒的父母,親手推進另一個火坑的場景。
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會救她了。
上一世,你將我推入地獄。
這一世,我便為你親手造一個地獄。
林月,好好享受吧。
9
林月連滾帶爬地衝下山,我跟在後面,不緊不慢,像在欣賞一出早已寫好劇本的戲劇。
山路盡頭,她家的土坯房門口,已經圍滿了人。
村頭老光棍的家人,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正堵在門口,為首的是他那個潑辣的嫂子,雙手叉腰,罵得唾沫橫飛。
「好你個林家!拿了我們家的豬和糧食當定禮,現在又嫌錢少,想攀高枝了?把我們當猴耍呢!」
「今天不把人交出來,我們就拆了你家的房子!」
林母正癱在地上,抱著那婦人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嚎:「不是啊!誤會!都是誤會!是那個城裡來的女老師挑撥離間,是她害我們啊!」
「我管你誰害你!今天要麼交人,要麼賠錢!一萬塊!少一分都不行!」
就在這時,林月衝進了人群。
「媽!」
她悽厲的叫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老光棍的嫂子眼睛一亮,一把推開林母,像老鷹抓小雞一樣衝過去,死死揪住了林月的頭髮。
「好啊!正主回來了!跟我們走!」
「啊——!放開我!我不嫁!」
林月拚命掙扎,尖銳的指甲在那婦人手臂上劃出幾道血痕。
「還敢還手!」婦人勃然大怒,揚手就是一巴掌。
「啪!」
這一巴掌,比我打的那下狠多了,林月的半邊臉瞬間就腫了起來。
「住手!」
一聲怒吼,是李偉。
他不知從哪兒沖了出來,一把將林月護在身後。
「你們這是犯法的!買賣婚姻,強搶民女,我可以報警抓你們!」
那幾個漢子愣了一下,隨即鬨笑起來。
「喲,又來一個城裡來的讀書人?」為首的漢子輕蔑地吐了口唾沫。
「報警?你去啊!等警察來了,人早就是我們家的了!」
說著,他一把推開李偉。
李偉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想再次上前,卻被兩個男人死死架住,動彈不得。
他那點可憐的書生意氣,在絕對的蠻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站在人群外,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看著李偉那張因憤怒和無力而漲紅的臉,看著林月那絕望的哭喊,看著她的父母躲在屋裡,不敢出來。
林月被那婦人抓著頭髮,在地上拖行,她那雙怨毒的眼睛,穿過人群,死死地鎖定了我。
那眼神好像在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回了她一個微笑。
做鬼?
上一世,你連做鬼的機會都沒給我。
這一世,你連做鬼的資格,都不會有。
10
鬧劇以林月被強行拖走而告終。
李偉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像一隻斗敗的公雞,身上沾滿了塵土。
村子裡的流言,一夜之間就變了風向。
沒人再說我心腸歹毒,也沒人同情林月。
他們只津津樂道於林家如何想攀高枝不成,反惹了一身騷。
對我,則是多了幾分敬畏和疏遠。
他們終於明白,我這個城裡來的女老師,不是一朵可以隨意揉捏的聖母白蓮,而是一株帶刺的毒花。
我喜歡這種距離感。
支教的日子還剩最後三天。
這三天裡,李偉再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他只是沉默地上下課,沉默地吃飯,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靈魂。
直到我收拾好行李,準備離開的那天早上,他才堵在了我的門口。
他看起來憔悴了很多,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裡布滿血絲。
「你就要走了?」他聲音沙啞。
「嗯。」
「林月……她還活在地獄裡。」
他看著我,眼神里沒有了憤怒,只剩下悲哀。
「她前天跑了回來,被抓回去後,腿都被打斷了。你知道是誰告的密嗎?」
我挑了挑眉,沒說話。
李偉慘笑一聲:「是她媽。我聽人說,林月被抓回去那天,她媽又打又罵,質問她為什麼十萬塊錢沒了。林月在絕望之下,說出了實話,說她根本就沒想過給家裡錢,只是想騙她媽配合演戲,好讓自己逃出這個家。」
「林母當時就瘋了,她沒想到自己盤算著給兒子換彩禮的錢沒了,還被親生女兒當猴耍。她氣不過,所以林月逃跑的時候,林母把女兒的藏身之處告訴了老光棍家的人。」
「她們母女的自相殘殺,是你早就計劃好的?」
「我計劃好的?」我輕笑一聲。
「我逼她去算計別人了嗎?李老師。」
「你毀了她。」
「是她自己毀了自己。」我拉起行李箱,從他身邊走過,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你同情她,是因為你沒有被她那張無辜的臉騙過。等你真正見識過農夫與蛇的故事,你就會感謝今天冷眼旁觀的自己。」
我走出宿舍,最後看了一眼這片我曾傾注善意,又被惡意反噬的大山。
陽光很好,可這山裡的空氣,依然讓我感到窒息。
是時候離開了。
我以為,我和林月的故事,已經畫上了句號。
11
沒想到,我在村口等車的時候,一個瘦小的身影從旁邊的小路上撲了出來。
她踉蹌地爬到我面前,死死抱住了我的大腿。
是林月。
這還沒幾天,她已經瘦得脫了人形,身上一股餿味。
身上的衣服也破爛不堪,頭髮被剪成了短髮,像狗啃似的。
臉上都是傷痕,一隻腳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斷了。
她不再偽裝,開始瘋狂大喊。
「方婧!你這個賤人!你為什麼要害我!為什麼!」
她嘶吼著,完全不像是一個小女孩能發出的聲音。
「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你要這麼對我!」
我沒有掙扎,只是低頭,平靜地看著她。
「你沒有得罪我。」
我慢慢蹲下身,與她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對視,嘴角勾起弧度。
「我只是不喜歡你這個人而已。」
「僅此而已。」
這個回答,讓林月瘋狂的表情凝固了。
「不喜歡?」她喃喃著,隨即更加大聲地質問我。
「就因為不喜歡?你就這麼對我?你這個瘋子!魔鬼!」
「你把我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對,就是不喜歡。」我欣賞著她崩潰的樣子,用最溫柔的聲音,說著最殘忍的話。
「我不喜歡你那雙眼睛,明明充滿了貪婪和算計,卻偏要偽裝成純潔無辜的樣子。」
「我不喜歡你求人的姿態,嘴上說著做牛做馬,心裡想的卻是如何把別人當成墊腳石,踩著別人的屍骨往上爬。」
「我甚至能想像得到,」我湊近她的耳邊。
「如果我真的把你帶出去,供你上學,給你一切。總有一天,你會覺得那都是理所應當的,甚至會聯合你那個遊手好閒的哥哥,把我吃干抹凈,連骨頭渣都不剩。」
林月渾身一顫,瞪大了眼睛。
她不明白,我為什麼能如此精準地說出她內心深處最陰暗、連她自己都不敢細想的念頭。
她看著我,眼神從憎恨,慢慢變成了恐懼。
「你……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知道你的內心想法是嗎?」
我直起身,冷冷地看著她。
「因為,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太多了。」
「你不是最討厭別人高高在上施捨你的樣子嗎?」
「現在,我把自己對你這類人的厭惡和憎恨,原封不動地施捨給你。」
「林月,喜歡我送你的這份大禮嗎?」
12
林月徹底崩潰了。
她癱在地上,涕泗橫流。
她的心機和算計,在我眼中就是一場可笑的獨角戲。
「不,不,饒了我,求你了方老師!」
她開始磕頭,用那隻沒斷的腳,像蛆蟲一樣向我爬來,想要抓住我的褲腳。
我後退一步,避開了她骯髒的手。
「饒了你?」我笑了。
「現在求饒,太晚了。遊戲,已經結束了。」
就在這時,村子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叫罵聲。
「在那邊!那個賤人跑在那邊了!」
是老光棍家的人追來了。
林月聽到聲音,嚇得發抖,她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救我!方老師!救救我!」
「他們如果把我抓回去,會打死我的。」
「那個老男人每天讓我伺候他,還不讓我吃飯,每天還打我,我真的受不了了老師!」
我無視她的懇求,平靜地拿出手機,當著她的面,撥通了 110。
「喂, 警察同志嗎?我要報警。在 XX 村,有一起惡性的非法拘禁和買賣婚姻事件, 受害人林月, 現在就在我身邊。她被買家打斷了腿, 剛剛才逃出來。」
林月愣住了,她沒想到我竟然會報警救她。
一絲希望在她眼中重新亮起。
「哦,對了,警察同志。」
我瞥了一眼遠處衝來的人影補充道。
「據我所知, 這家人,尤其是林月的哥哥林強,長期遊手好閒,有賭博的惡習。這次的買賣婚姻,就是為了給他湊賭資和彩禮。我懷疑他們一家都參與人口買賣,你們可以深入調查一下。」
林月呆住了, 她估計沒想到我這麼狠。
我掛斷電話,拉起行李箱,上了回城的班車。
車窗外, 那片我憎惡的大山, 逐漸遠去。
上一世的滔天恨意,在這一刻, 煙消雲散。
我回城後, 一切重回正軌。
一個月後, 我收到了李偉發來的消息。
「方老師,請原諒我之前的冒犯。我曾經以為自己是在拯救一朵無辜的小白花, 現在我才知道, 我錯了。」
李偉說,那天我走後, 警察很快就到了。
作為知情人,他留下來配合調查,也知道了所有真相。
老光棍因為非法拘禁和買賣人口, 被當場帶走。
警察將林月送到醫院治療, 在做筆錄的時候,林月為了脫罪, 把一切都說了出來。
李偉說:「林月說她從一開始就沒奢求我能救他,因為她覺得我⼜窮又天真,只是想利⽤我的同情心來刺激你,讓你產⽣愧疚感,從而出⼿救她。她還說,如果我真的砸鍋賣鐵湊夠了錢,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拿錢跑路, 留我一個人⾯對她家的爛攤子。」
「那⼀刻, 我才明⽩你當初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你說有些⼈是沼澤, 我差點就陷進去了。」
最後警方順藤摸瓜,查出了林強在外面⽋了賭債,⾼利貸天天上⻔討要。
⽼光棍給的彩禮錢五千塊根本就是杯水車薪。
他聯繫⼈販⼦想著把附近村的幾個⼥孩騙出去賣掉,只不過目前找到的買家給的價位他不太滿意, 還在等出價更⾼的買主。
最終, 林強因拐賣婦女罪、賭博罪被判刑八年。
林母因為參與買賣⼈口被判刑五年。
至於林月,她的腿因為耽誤太久, 成了終身殘疾。
她被送到了救助站,聽說沒有家庭願意領養⼀個心思⽍毒還有殘疾的孩⼦。
她上輩⼦做了壞事,這輩⼦就用一生去贖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