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衝出乾清宮,朱弘臻要阻攔我,我反手給他個大耳刮子,拔了他發冠上的玉簪抵在脖頸上。
「再敢攔我我就死給你看!」
宮裡人見多了我的無禮,全部噤若寒蟬。
朱弘臻顫著聲音下令:「跟上她,快去!」
我跑出禁宮,在青石板上狂奔。
深藍蒼穹上月光暗淡,嘈彼小星,是命不猶。
我跑遍半個城,跑到紅燭熄滅的河道邊,在孟府後昏暗的小巷裡發現孟修竹。
他躺在血泊里,已經奄奄一息。
15.
「來人!快來救人!孟修竹,你別死,求求你不要死,你一定能活下來....」
他腹上的刀傷、背上的箭傷都在流血。
可他還在強撐著一口氣叮囑我:「不要...不要讓皇上修寺廟,勞民傷財,國之大禍……」
「好,好,我聽到了,我肯定會勸他,他如果不同意我就去死,我死了就不用建寺廟了,都怪我……」我哭得像個融化的雪人,淚水糊滿面孔。
「不,不怪你。」孟修竹的手心糊滿鮮血,他用潔凈的手背輕輕碰我手腕。
「你的圖紙,很棒,讓這次水利建設,大獲成功,你….你是功臣,不要貶低自己。」
「皇上駕到——」
整條街的河燈大放光明。
朱弘臻的鑾駕自遠處移來,他高高在上,面孔盛氣凌人。
這一刻我對他的恨達到頂峰,往事洪瀉般傾入我頭腦,我記起了所有。
我握緊袖中鋒利的玉簪:「陛下,我恨你。」
朱弘臻眉頭微皺:「不是朕做的。」
我被他的無恥驚呆了:「孟修竹現在奄奄一息,你還不承認?」
朱弘臻冷聲道:「朕沒必要撒謊,他身上的傷不是朕的人做的,朕可以給他醫治,但你要答應朕,今生不再與他相見。」
人命關天,我立刻回應他:「好,我答應你。」
太醫們提著醫箱跑向孟修竹。
朱弘臻向我伸出手,柔聲道:「到朕身邊來。」
我不動。
朱弘臻嘆息:「朕哪裡不如他?明明是朕先認識你的,你暗戀朕十年,朕富有四海,而他,一個家徒四壁的小官員罷了,你竟被他勾引……」
我高聲打斷朱弘臻的話:「你錯了,我不愛他,我敬重他,在這世上只有他像對待一個人一樣對待我,他尊重我,理解我,跟我惺惺相惜,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淫者見淫,你滿腦子男歡女愛男娼女盜,不要把你的骯髒思想套用到我們身上!」
朱弘臻走下來:「廷璇,你越是彰顯你們的「乾淨」、「獨一無二」,朕越是嫉妒,朕希望能帶給你這些體驗的是朕,明明朕也能做你的知己….」
他試圖碰觸我,我甩開他的手:「你不能,說真的,我很慶幸自己有過失憶失智的經歷,讓我擺脫過去重新開始,我不愛你了,我忘記了愛你的感覺,現在我對你只有恨,我恨你傷害孟修竹,你是暴君!你不配做帝王!」
朱弘臻被我的話激怒:「朕說過不是朕做的!」
「不是你是誰?」
「朕不知道,已經派人在查了。」
「你說謊!你身為九五至尊卻謊話連篇!」
「難道你就誠實嗎?葉廷璇,如果朕無恥,你跟朕就是一丘之貉,過去你幫朕做的髒事還少嗎?工部貪污也是你乾的吧?你心機深沉到朕不敢信任……」
「不是我!」
「..…朕愛你,但朕不信你,所以朕不能給你名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朕原本想娶你,是你毀了這一切….…」
「陛下。」就在我和朱弘臻激烈爭吵時,孟修竹發出微弱的聲音:「臣要告發忠烈將軍李帙貪污九百萬兩白銀。」
16.
「臣在監督水利工程修建期間,偷偷南下去浙江台州查看戰船,發現港中的船都是延慶元年到延慶三年間修建的,也就是說,延慶三年後再無新造船隻,李帙貪污了工部調撥的款項,並讓浙江府用賦稅繳納造船廠違約金,造成帳面虧空,事情就此敗露….」
孟修竹說多了話,面色蒼白如紙:「李帙發現臣的蹤跡,派刺客一路追殺臣,臣日夜趕路進京,連奏摺都來不及寫,然而還是被刺客趕上..…身上的傷,是這麼來的。」
朱弘臻暴怒。
他派人連夜圍住忠烈將軍府提審李帙。
李帙供認不諱:「老子為國奉獻四十年,憑什麼不能享福?仗能打贏就行,船造不造都無所謂!」
朱弘臻連續幾天不休不眠,提審所有兵部官員,牽連出李帙十多個同黨。
細查後才知道李帙染上賭癮,在軍營嗜賭成性。
貪污的錢財大部分被他拿去賭錢,小部分修建豪宅,供李麗姝在杭州玩樂。
一石驚起千層浪。
朱弘臻為肅清軍營重罰所有案犯。
李帙被判處凌遲之行,地下賭場參與者一律死刑,包括李麗姝,也以包庇罪被判處死刑。
行刑那日午門外人山人海。
李麗姝瘋狂大叫,被劊子手先割了舌頭。
這些都是我事後聽說的。
皇宮內靜悄悄,我安靜坐在乾清宮的檐廊下,世外的嘈雜熱鬧與我無關。
「你還是恨朕嗎?」朱弘臻在我身後問。
「恨。」我乾淨利落地回答。
「是的,你該恨朕的,朕活該,如果朕早點知道你沒有貪污,朕必然不會對你那樣冷淡,廷璇,朕對不起你。」
我不為所動,一動不動地坐著,遠眺那叢挺拔的青竹。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看朕一眼……」他毫無氣概地祈求我。
自從孟修竹受傷那晚後,我便不再看朱弘臻,與他沒有任何目光接觸。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我不愛你,你想要的東西我沒法給你,大不了你賜我一死,隨便好了。」
我坦坦蕩蕩,心硬如冰。
「不要輕易說死,你不願看見朕,朕走,朕走….…」
朱弘臻腳步聲拖沓,像是扶著欄杆慢慢蹣跚。
我忍不住垂下眼眸,看映在廊下白雪上的影,他路過一格格欄杆的影,走得很慢很慢。
突然白雪上乍下一叢紅梅,太監大喊:「陛下!陛下!太醫呢!快喊太醫!陛下吐血了!」
我悚然大驚,起身轉頭看他,他也恰好在看我。
蒼白的臉上血嫣紅,眼睛清亮幽黑,像兩顆星星,泛滿笑意:「朕就知道……廷璇不會徹底不看朕,朕還是愛你,只要你開心,做什麼都可以,朕允許你去看孟修竹好不好…..」
太醫將他團團圍住,擋住我的視線。
我愣在原地,看見如樂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葉大人,咱家求你可憐可憐陛下吧,求你愛他,陛下他..…他為了你..付出了十年陽壽。」
「什麼?」我被震得身心發麻。
如樂砰砰磕頭:「陛下不許小的告訴你,但是小的必須說!那佛家大師讓皇上減自己十年壽命換您頭腦清醒,皇上是真的愛您啊,他愛您愛到了骨子裡,求您開開眼吧!」
朱弘臻用十年陽壽,補救我被他冷落的那十年。
我深深呼吸,冬日凌冽的清氣灌入身體。
雪霽澄晴,晚風吹盡朝來雨。夕陽煙樹。萬里山光暮。
我抬頭看天,湛藍的萬里無雲的好天光啊。
像一匹畫布,等待人間的愛恨糾葛,再次倒映其上。
我明白,未來還會很長,明天我要做很多事,比如勸說朱弘臻停止民間造佛寺。
我們的糾纏,也會延續下去。
以愛之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