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捨得她的資產。
我便又遞了回去:「不吃了,太忙了,待會兒就要回北京了。」
其實不用回,我已經是管理層了,在休年假。
媽媽一怔:「你不要?這裡少說七八千萬的資產呢。」
我搖頭,不要。
她遲疑著收了回去,眼神閃爍:「那媽媽先幫你收著……對了,媽媽幫你把臥室收拾乾淨了,你以後回來住吧,別總是麻煩你李阿姨。」
「她是我媽,有什麼麻煩的。」我隨口回應。
媽媽一顫,眼眶瞬間通紅。
我不理會,邁步走進了李阿姨的家。
21
過了兩日,我媽出去旅遊了。
她故意對小區的老婆婆們說,她無兒無女,剩下那麼多錢不用浪費了。
她準備花光所有錢,然後舒舒服服地離開人世。
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很多人都猜出了來龍去脈。
「周不來是不是傻啊?她認一下她媽怎麼了?那麼多遺產呢!」
「她媽氣壞了,故意去花錢,嘖嘖,肯定有幾千萬吧?說不定上億都有?」
到處都在議論。
陸澤也找到我,問我什麼情況。
我聳聳肩:「沒什麼情況,我們過好我們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陸澤一聽有點害臊:「這話有點曖昧了,你終於決定嫁給我了?」
陸澤去年就跟我求婚了。
這小子藏得很深,暗戀我多年了,跟個千年王八一樣,憋得老緊了。
我沒有當場答應,但心跳快了兩拍。
其實我是個缺愛的人,這也導致了我喪失了愛人的能力。
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愛陸澤。
或許我只是把他當哥哥吧?
但後來每次遇見他,心跳都會快兩拍。
我意識到,我確實愛他。
沒有轟轟烈烈的纏綿,只有平平淡淡的依戀。
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是愛情。
我決定嫁給他。
22
我結婚那天,我媽從法國打來了視頻。
她很淡然,給我看巴黎的鴿子,說鴿子很多,飛得很高,也很自由。
她話裡有話,但我不想揣摩。
我說你可以跟鴿子一樣,飛得高高的,自由自在的,我不會在意的。
我們互不打擾就行了。
她掛了視頻。
沒過多久,她回來了。
聽說她在國外摔了一跤,把盆骨摔壞了,住了很久的院才挪回國內。
這一次,她再也走不動了。
鴿子的翅膀斷了。
由於無人照顧,李阿姨瞞著我,將我媽送去了市裡最豪華的養老院。
我是半年後才得知的。
起因是一個深夜,我媽突然打來電話,用驚恐而壓抑的聲音哭訴:「不來,你快救救媽媽,媽媽又被護工打了……」
我疑惑蹙眉:「什麼護工?」
「我在養老院,明明交了那麼多錢,他們還是看不起我,總是欺負我……
「不來,媽媽錯了,你來看看媽媽好不好?你帶上陸澤,多來點親戚,不要一個人來……」
她無助到了極點。
我明白她的意思。
她需要我給她壯一下聲勢。
養老院裡,最容易被欺負的人就是孤家寡人。
因為孤家寡人無依無靠,欺負了就欺負了。
哪怕是最正規的養老院,也無法排除某些低素質的護工有這種惡劣的心理。
我媽運氣不好,顯然遇到了惡劣的護工。
所以她交了很多錢依舊沒用,她需要子女去撐腰,去告訴護工,別欺負她。
我不想去:「我工作很忙,走不開,我會讓陸澤帶人去處理這件事的,你安心住著吧。」
我已經很有心了。
只要陸澤帶人去了,那個護工被開除,養老院依舊是個好地方。
我去不去無所謂。
我媽明白這個道理,但她突然崩潰:「你忙你忙,你天天忙,你就不能來看看媽媽嗎?」
這話讓我愣了愣神,原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學會了媽媽的口頭禪啊。
「我忙」「我太忙了」「我忙死了」!
其實我不忙。
我沉默地抓著手機,最終還是搖頭:「我真的忙。」
媽媽再度崩潰:「你撒謊!你就這麼恨媽媽嗎?媽媽錯了,媽媽以前不該總藉口忙來忽視你……
「不來,求求你了,原諒媽媽吧,家裡的錢都給你,你來拿好不好?媽媽好怕,護工打我……」
她真的很怕。
像極了我初三那年,被同學扇巴掌時的模樣。
「他為什麼只打你不打別人?是不是你惹事了?」我忽然說出了這種話,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
大概是失魂了,我的魂飄到了初三那年。
那年我讓媽媽來學校幫我,媽媽質問我:「為什麼別人就打你?你能不能別整天惹麻煩?」
回憶收攏,手中電話那頭,媽媽哭得聲嘶力竭。
她應該也是想起了那件事吧,再也沒臉讓我回去了。
我沒有回家,陸澤回去了。
他很上心,帶了十幾個朋友去養老院大鬧了一場,逼得院長當場解僱了那個護工。
自此之後,肯定沒有人敢欺負我媽了。
她可以在養老院安心養老了。
只是,她永遠也無法奢求我去看她一眼。
哪怕是一眼。
她的資產,她托陸澤轉交給我了,這一次,她很捨得了。
她在暗示我,她把一切都給了我,希望我原諒她。
但我依舊不去看她。
哪怕是一眼。
至於資產,我存著,歡迎她隨時取回去。
餘生,我們各自安好吧。
23
第二年,鄰居家生了小孩,長得挺可愛的。
我突發奇想地問陸澤,我們家要不要小孩。
「看你,生小孩太苦了,你要是不想要,我們就不要了。」陸澤連手上的工作都沒停下,顯然尚未考慮過小孩的事。
我此時正是事業上升期,精力無限,自然想更進一步。
我便說:「不要,我也學我媽,丁克。」
陸澤點頭說好。
結果沒多久,我就懷孕了。
我傻了眼,陸澤也疑惑地撓頭:「離譜,這也能懷啊,不會是沒戴好吧?」
誰知道呢?
我陷入了兩難。
要不要小孩?
當晚做夢,我夢見了以前的事。
我的出生、我的滿月、我干吃的奶粉、我被貓抓傷的手、我被同學扇的巴掌……
一切都仿佛昨日重現,那種刻骨銘心的痛,瞬間讓我在午夜驚醒。
我喘著氣,手指發著抖,很久才平靜下來。
低頭看了看平坦的小腹,我知道有一個小生命正在裡面醞釀。
不知為何,淚水突兀而至。
陸澤也醒了,見我在哭嚇壞了,趕忙問我怎麼了。
我抱著他,一邊哭一邊下定了決心:「我想生下寶寶,我可以當我自己,我也可以當一個媽媽,我是我自己,我也是媽媽,這並不衝突,真的,不衝突!」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在思考這個問題。
為什麼我的媽媽, 過丁克生活就會忽視我呢?
這衝突嗎?
不衝突的啊。
她可以滿世界旅遊,可以跳舞, 可以參加比賽,可以看演唱會,可以堆雪人。
她什麼都可以做, 只需要經常給我打視頻,經常回家看看我, 給我一點愛。
僅此而已啊。
明明,她可以為了一隻死去的貓, 取消第二天的比賽。
為什麼不能為了我,付出一點愛呢?
這不衝突的, 一點都不衝突的!
24
我生下了女兒。
她粉粉嫩嫩的, 眼睛特別好看,一笑就會發出咯咯咯的聲音。
我休了三個月的產假,陸澤也在家中。
我們愛不釋手,抱著女兒笑,也看她甜甜地笑。
家裡請了保姆,兩個,都是昂貴而專業的。
有了保姆,我過得很輕鬆,就跟我的媽媽當年那般輕鬆。
後來, 我申請調到了南方公司上班, 年薪降低了一些, 但依舊有上百萬。
我的時間充裕了許多,做了產後康復後,也去健身、跳舞。
大概是跟媽媽有相同的基因吧, 我喜歡健身、跳舞, 對了, 還有旅行。
當然, 我最喜歡的還是陪我的女兒。
這個小不點像一盞燈, 劃破漆黑的歲月,將光投射在了小時候的我身上。
我給她打扮, 帶她去工作室蹦蹦跳跳,帶她去看舞蹈比賽,帶她去巴黎看鴿子, 去看海, 看雪,去看盡世間的一切。
她慢慢長大, 稚嫩的聲音中是濃濃的依戀。
她那麼依戀我,伸著小手喊我媽媽。
「媽媽,你會堆雪人嗎?」
「媽媽, 你快教我跳舞吧,看我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媽媽,我被欺負了,抄傢伙, 打回去!」
「媽媽……」
你看, 只要給小傢伙一點愛,她就會奶聲奶氣地喊,媽媽。
我會甜甜地回應她, 欸,媽媽在呢。
媽媽不會當媽媽的女兒了,但媽媽會當女兒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