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摸索著,一隻大手將我的手抓住,慢慢挪到他臉上。
他掌心溫熱,臉頰微微有些發燙。
我沿著他的額頭往下摸,從眉骨到鼻樑,再到薄且軟的唇。
他骨相立體,應該還挺好看的吧?
我努力想像著他的樣子,腦海中卻只有一個模糊的剪影,沒有具體的模樣。
也許是我瞎了太久,久到連想像力都變得匱乏。
縱使如此,我也想要努力記住他。
8
從警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我腳步有些虛浮,走得慢了些。
周煦似乎看了出來,停住腳步問我:「你累了嗎?要不要我背你?」
我擺擺手,勉強地扯出一個笑:「不用了,我不累。」
「其實,你不用裝作很堅強的樣子。要是覺得累了,難過了,委屈了,都可以說出來。你還可以生氣,可以不講理,沒必要那麼懂事。我們曉曉啊,有人疼。」
他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敲在我心上。
從來都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沒有人問過我累不累,餓不餓,苦不苦。
沒有人會在乎我的感受,時間久了,連我自己也認為,被忽視是理所當然。
累嗎?累啊,好累好累,好像就快要撐不住了。
淚水再也忍不住地洶湧而出,雨點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伸手撫過我的面頰,嘆著氣哄我:「哎,怎麼又哭了?你是眼淚做的嗎?」
而後拉著我的手,往他躬著的背上摸。
「上來,我背你。」
我趴在他背上,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他的背很寬,也很硬,硌得我生疼。
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暖暖的。
生而為人,我第一次有了幸福的感覺。
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還沒被抱走的時候,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享受過被愛的滋味。
可那已經太久太久,久到我都已經不記得了。
從前已經過去,未來也很遙遠,我只想抓住眼前的幸福。
哪怕只有一天、一刻、一分、一秒……
哪怕這一切只是個夢,我也不想醒來。
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周煦還在背著我往前走。
走了這麼久,不知道累的嗎?
我不想讓他太辛苦,掙扎著要下來。
「哥,放我下來吧。要是離家太遠,我們就打車回去,好不好?」
「哎,也沒有多遠,一會兒就到了,省點錢。」
我有些疑惑。
他明明是個綁匪,來錢不應該很容易嗎?怎麼這麼省?
況且我今天還去銀行轉了一筆錢給他。
他現在應該挺富裕的才對。
我帶著疑惑問他:「哥,是不是今天轉的錢沒到帳?不行的話,我們明天再去轉一次。」
「不是,到帳了,是我省習慣了,一時半會改不過來。」
「可是,為什麼?」
他答非所問:「曉曉,前面就是臨江公園了,再過兩個小時就能看到日出了,你想去看嗎?」
我感覺他好像有話要跟我說,點頭說「好」。
9
到了公園,周煦扶我坐在了一張長椅上。
我們並肩坐著,等待即將到來的日出。
他一開始很沉默,過了一會之後,才鼓足勇氣似的說:「曉曉,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要綁架你?」
我點頭:「是。」
他嘆氣:
「其實,我也有我的苦衷。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是在村裡吃百家飯長大的。後來考上了大學,來到了這座大城市,還進了鼎鼎有名的江氏集團。我以為我這輩子穩了,只要好好工作,努力攢錢買房,前途一片光明。」
「可沒想到,我才幹了五年,就被裁員了。公司給出的理由是:我過了 29 歲,年齡大了,不能再適應 996 高強度的工作,應該把崗位讓給年輕人。裁我的人,就是你大哥江知珩。
「本來,我也拿到了一些補償,想著大不了再找一家公司重新開始,可是命運卻跟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我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不僅沒法工作,身上的錢也用完了。
「於是我一怒之下,就想到了綁架你。一方面算是對你大哥的報復,另一方面,我是真的很需要錢。我這也算是走投無路了吧。」
話落,我們兩個都沒再說話。
沉默許久,我垂下頭,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笑道:「你不用說對不起,你哥是你哥,你是你。他混蛋,但是你很好。曉曉,你要記住你很好,如果有人看不慣你,那一定是他的錯,你就大嘴巴抽他!」
他抓住我的手,演示般地在空氣里抽了好幾下。
然後問我:「記住了嗎?」
我笑著點頭:「記住了。」
他也笑起來,笑著笑著,聲音里卻多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哽咽:
「曉曉,謝謝你。這兩天看起來是我在幫你,其實你也幫了我。
「我也很久沒有感受到被人在意的感覺了。之前我敢綁架你,是因為我沒有牽掛,覺得這個世界也沒什麼好留戀的。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有妹妹了啊。有了想要守護的人,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我想好好生活,想要有未來,想跟你一起做很多很多事……」
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住,隨即又笑了:「總之,曉曉,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就算前面的路再難走,也要勇敢地走下去。」
他這話說得不明不白,我有些聽不懂。
想要問他的時候,卻被他拍了拍手背。
他語氣里滿是興奮:「日出了!曉曉,你看那邊……」
許是反應過來我看不見,他說了句「對不起」,然後拉著我的手,慢慢往上抬。
「太陽出來了,曉曉,你感受到陽光了嗎?」
我張開五指,用力感受著。
似乎真的有一道溫熱的光線穿過掌心,暖暖的,很舒服。
就像希望。
只要你相信,它就會存在。
我點點頭,笑著說:「感受到了,是陽光,很溫暖。」
「江曉,不是什麼身材矮小,也不是渺小,不是弱小。江曉,是江邊的破曉,是照進黑暗的黎明之光。」
他也在笑:「曉曉,你記住這種感覺,即使身處黑暗也要永遠向陽,永遠不要失去希望。」
10
回家的時候我已經撐不住了,上眼皮和下眼皮都在打架,沒過一會兒就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只覺得肚子有點餓。
我想爬起來,但想到周煦還在床邊打地鋪,怕不小心踩到他,便喊了他兩聲。
房間裡一片寂靜,沒有人回答。
我意識到他可能不在房間,便摸索著下了床。
我摸著牆慢慢走。
地下室只有一個很小的客廳,另一邊是簡易廚房和廁所。
出了臥室,我就聽見了一陣奇怪的響動。
好像是嘔吐的聲音。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由得心頭一緊。
盲人對聲音和味覺特別敏感,我隱隱聞到了空氣里淡淡的血腥味。
周煦他受傷了?
我有些慌亂,腳步急了些,肚子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疼得我眼淚直打轉。
廁所里傳來一陣水龍頭沖水的聲音。
沒過多久,我的胳膊就被人扶住。
他扶著我坐在單人沙發上,聲音有些虛,還帶著幾分隱忍:「曉曉,你沒事吧?有沒有撞到哪裡?」
我搖了搖頭,忙摸了摸他的胳膊:「我沒事,你怎麼樣了?你受傷了嗎?」
「沒有,為什麼這麼問?」他笑道。
「我聞到了空氣里有血腥味。」我如實說。
他不笑了,許久之後才說:「曉曉,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一趟,不能帶你,你自己一個人在家可以嗎?傍晚之前,我會回來給你做晚飯。」
他說完便鬆開了我的手。
我想抓住他,卻撲了個空,慌忙喊道:「周煦!你到底怎麼了?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他吸了口氣,聲音有些失落:「等我回來,回來再跟你說。」
周煦走後,我就坐在小沙發上,不知等了多久。
我不知道他究竟瞞了我什麼,那血腥的味道是什麼,又為什麼會嘔吐。
卻下意識地感到不好。
不安的情緒瞬間將整顆心填滿,胸腔里好像被灌滿了鉛水,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可我什麼忙都幫不上,我只能等,等他回來。
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自己好沒用。
如果我能看見就好了,這樣,起碼不會成為他的負擔。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又不知等了多久,門外傳來鑰匙插進孔洞扭轉的聲音。
是他回來了嗎?
我站起來想要迎他,剛走了兩步就撞進一個溫熱的胸膛。
他用手輕輕托住我的背,將我攬在懷裡。
「周煦?」我試探著問。
「嗯。」他將頭埋在我脖頸處,輕聲道,「我回來了。」
他抱了我一會兒,然後將我鬆開,走進了小廚房。
廚房裡傳來丁零噹啷的聲響,屋子裡很快就被飯菜的香味填滿,莫名地溫馨。
可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摸著牆,循著香味摸進了廚房,從背後慢慢抱住了他。
他握住我的手,有些無可奈何:「你進來幹什麼?小心油濺到你身上。你這細皮嫩肉的,被油濺到要留疤的。」
「我沒有細皮嫩肉。」我說。
他溫熱的手掌不經意間划過我的胳膊,在兩道傷疤上驟然停住,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他想問,這些傷是怎麼來的。
那是我當年乞討時,被人販子吊起來打時留下的疤。
除了這些,還有鞭痕、刀傷、煙頭和開水的燙傷……
回憶起這些,我身體條件反射似的打著顫。
周煦似乎也察覺了我的異樣,握緊了我的手,柔聲道:「曉曉,別怕,我在呢。」
我緊緊地貼在他的背上,淚水再一次湧出。
「周煦,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害怕。」
他炒菜的動作頓住,這一次,他沒有回答。
11
晚飯後,周煦收拾了地上的鋪蓋,說要去小客廳睡。
我越發地覺得不對勁,攔住了他。
「周煦,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出了什麼事?你說出來,我好歹可以想辦法幫你分擔一點。你這樣憋在心裡不說,我也很難受。」
他想了想,拉著我坐到床邊說:「曉曉,我並不是想瞞你,只是怕你一時接受不了。但現在看來,不說的話,你會更擔心。」
「是我得了病,但不是很嚴重。剛剛我去了一趟醫院,醫生說只要積極治療,康復的可能性很大。」
我的心不由得揪緊,顫著聲問:「什麼病?」
他遲疑片刻,故作輕鬆道:「癌症,不過是早期,可以治好的。醫生說許多人控制得好,能活好幾十年呢。」
聽到「癌症」兩個字,我腦子裡嗡嗡作響,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周煦還在安慰我:「曉曉,你別擔心,真的不要緊的。」
我在床上摸了半天,終於摸到了我的手機,遞給他。
「周煦,你要錢嗎?我有錢的,我有很多錢,應該夠你看病的了。如果不夠的話,我可以回去問哥哥們要,我可以求他們,只要你能好起來……」
話說到這裡,我已經泣不成聲。
黑暗中,粗礫的手掌撫過我的臉頰,耳邊傳來他略帶傷感的聲音:「別哭了曉曉,其實是我對不起你。我綁架了你,因為我真的很需要錢,需要快錢,我也想活下去……曉曉,你能原諒我嗎?」
我哭著搖搖頭:「我不怪你,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可能也活不下去了。有你在,我才覺得日子有盼頭。」
他揉了揉我的頭髮,嘆氣:「這世道真奇怪啊,把想活的人往死里逼,又勸想死的人活下去。」
「那就好好活著,我們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我抹了一把眼淚,拉著他的手往外走:「周煦,我們現在就去醫院,我們治病,好不好?」
第二天一早,周煦被我拉著去了醫院。
他之前住過院,手續辦得很嫻熟,很快就辦好了。
隔壁病床有個大哥,聽說是周煦之前的病友,得了肺癌,已經治了好幾年了,狀態看上去還不錯。
見我有些擔心,他安慰我:「小妹妹,你別擔心,你哥壯得像頭牛似的,不會有事的。你看我,不也好得很嗎?」
話落,整個病房的人都笑了。
我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
12
周煦住了院,積極配合醫生治療,狀態也一天比一天好,他說很快就能出院了。
我給他請了個護工,我則做一些拿飯、洗毛巾的小事。
護士們見我是個盲人,也對我多有照顧。
幾天之後,周煦突然跟我說,他認識一個眼科醫生特別有名氣,就在這個醫院,叫我去看看眼睛。
我心裡「咯噔」一下。
對於眼盲這件事,我心裡很牴觸,每次提到眼睛的事,都會勾起那段陰暗的回憶。
而且哥哥們之前也問過醫生,說是只有換眼角膜才能好。
也許是很少有人捐獻,也許是時間長了,他們就忘了。
後來我沒提起,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我沒想到周煦會提,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許久,我才說:「看了也沒用,很少有人會捐獻眼角膜的吧?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我也習慣了。」
周煦推了推我:「去看看吧,萬一走了大運也說不定啊。」
我沒回答他,他就一直纏著我。
我實在被他纏得沒辦法,又不想讓他失望,只好答應了。
沒想到才過兩天,醫生就告訴我,有一個患者願意捐獻眼角膜給我。
對方癌症晚期,估計沒有多少時間了,要等他去世才能手術。
聽到這個消息,我瞬間愣住,好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走出醫生辦公室,我不知是喜是悲,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很想哭。
我有多久沒見過陽光了?
十年?二十年?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忽然很期待,期待再次睜眼看這個世界,更期待能夠看見身邊的人。
想著想著,我越走越快。
我要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周煦!
我在護工的攙扶下走回了周煦的病房。
一進門,我就忍不住告訴他:「周煦,我真的撞大運了!有人願意捐獻眼角膜給我,我可能很快就要復明了!」
他輕輕摸了摸我的頭,帶著幾分寵溺:「那真是太好了,曉曉,恭喜你啊。」
我瞬間興奮起來,抱著他的胳膊,開始喋喋不休。
「周煦,我還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呢,是不是很好看?」
「一般。」
「怎麼會一般呢?護士都說你好看。」
「那可能還行。」
「等我復明了,我們再去看一次日出好不好?」
「好。」
「我還有好多地方想去,想去海邊,想去玉龍雪山,想去小柴旦湖……我一直聽他們說這些地方很美很美,可我一個都沒去過。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好。」
「周煦,你怎麼老是說『好』?你是不是在敷衍我啊?」
「嗯。」
「哼!」
周煦真的很不會聊天。
我轉過身子,裝作生氣不理他,心裡卻還在憧憬。
等他的病好了,等我的眼睛好了,我們要去哪些美麗的地方,有怎樣美好的未來。
正想著,周煦拉了拉我的衣角,柔聲哄我:「還在生氣嗎?剛剛是我說錯了,我嘴笨,不會哄人。你別生氣了,行嗎?」
我又轉回來,對他說:「那好吧,這次就原諒你了。不過你要跟我拉鉤,答應以後都不能敷衍我。」
說完,我伸出右手小指,他也伸出小指,跟我拉鉤。
「還有,我們以後都要在一起,一直不分開,好不好?誰說話不算話,誰就是小狗!」
他的手僵了一瞬,忽然抱住我,柔軟的唇貼在我閉著的眼睛上,輕輕一吻。
「好,永遠永遠,不分開。」他說。
13
我在醫院旁邊的小區租了一套房子。
一方面方便照看周煦,一方面也為移植眼角膜做準備。
因為醫生說,眼角膜必須得在捐獻者死亡之後很短的時間內移植,讓我隨時等通知。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我剛起床準備去看周煦,就接到張醫生的電話,讓我趕緊準備手術。
我激動了一會兒,然後莫名地開始難過。
這就代表著,那個捐獻者已經去世了。
可惜醫院不允許透露捐獻者身份,我連是誰給我捐了眼角膜都不知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當面感謝他。
進手術室之前,我用語音助理給周煦打了兩個電話,他都沒有接。
我拉著張醫生的手問:「醫生,我哥現在怎麼樣了?我今天還沒有去看他,打電話也沒有接,我有點擔心他。」
她沉默了兩秒,拍了拍我的手背說:「他去化療了,回來可能還要休息一會兒,你別擔心。」
我這才放下心來,對她說:「那能不能幫我跟他說,讓他不要過來了,我一個人可以的。他化療很疼很辛苦,讓他好好休息一會。」
張醫生輕輕「嗯」了一聲,嘆息似的。
手術很成功,醫生說只好好休息,幾個月之後就可以看見了。
可過了將近一周,周煦都沒有來看我,也不接我的電話。
我問張醫生,她總是推說周煦有事,讓我安心養眼睛,等好了之後就可以看見他了。
我心裡越發覺得不安,總是感覺哪裡不對。
紗布拆掉之後,我的眼睛已經隱約能夠看到光線和人影,只不過非常模糊,像是糊成一團的色塊。
我便摸索著出了病房,想去找周煦。
可才走到護士站,就有人在後面叫我,是張醫生的聲音。
她把我叫到辦公室里,說想跟我談談。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就走不動了,一顆心揪得緊緊的。
我有預感,她要跟我說的事,跟周煦有關。
進了辦公室,張醫生叫我坐下,然後嘆著氣說:「江曉,接下來的話可能對你來說有些殘忍,但也不能一直瞞著你,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雙手交疊,緊緊握在一起,點點了點頭。
她接著說:
「其實給你捐獻眼角膜的人是周煦,一周前他就已經去世了。可他拜託我瞞著你,至少要瞞到你做完手術,眼睛稍微恢復一些的時候。
「他的病一查出來就是中期,當時他住院治療了一段時間,把Ṭũ⁵積蓄用完了,就辦了出院,說要出去籌錢。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之後了,檢查後發現已經全部擴散了,治不好了。
「我們當時勸他不要住院折騰了,錢花掉了治不好,人也受罪。可不知為什麼,他堅持要住院,還在住院之前給所有醫護人員送了禮物,求我們幫他瞞著你,說他情況很好,能治得好。
「我們當然沒有收,但是也被他的執著感動了。醫院裡生離死別的事太多了,我們沒辦法救每一個人,只能盡力滿足患者的心愿,這樣我心裡也會好受一點。
「我們陪他演了幾天的戲,哄著你去做手術。你每天一離開,他就撐不住了,大口大口地吐血,還讓護工每天在病房裡噴消毒液,說你鼻子靈,能聞到血的味道。
「其實他早就撐不住了,能早點走,對他而言是一種解脫。也希望你能理解他,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14
我呆呆地坐著,好像一個字也沒聽懂,只覺得心口那裡脹得難受。
我腦子蒙蒙的,用力扯出一個笑,問她:「張醫生,你在說什麼呀?你昨天才說,周煦他好好的,他在病房裡,他前幾天還去做化療了呢。」
張醫生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我仰著頭,看著天花板上一團暖黃色的色塊,眼淚順著眼角流淌。
「不可能的,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啊?他就在病房裡啊,我這就去找他。」
我說著站起來,卻被張醫生攔住。
「江曉,我知道你很難受,但你不能哭。你的眼睛還沒有完全恢復,眼角膜還很脆弱。周煦那麼大費周章就是希望你能復明,你也不希望他的遺願落空吧?」
「遺願?」
我轉過身,嘴裡重複著張醫生的話,腳下忽然一軟,整個人栽倒在地。
而後咬著下唇,將剛掉下來的眼淚生生咽了回去。
濃重的鐵鏽味在口腔里炸開,伴著淚水的咸,最終釀成苦澀的味道。
可我不能哭,不能。
我趴在地上,幾次想要爬起來,卻一次次跌倒。
最後一次好不容易爬起來的時候,心口驟然一緊,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張醫生坐在我床邊,對我說:「江曉,你醒了?你狀態很不好,我給你申請了鎮靜劑,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我使勁擰了一下大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她說了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