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怕皇上不來了嗎?」王曦澄怯怯地拽著我的衣袖。
「我如今已是婕妤,爹爹也升了官,我已經心滿意足。只要不再行差踏錯,這已是我最想要的了。而且,我種菜這件事是同淑妃娘娘說了的,皇后也默許了。」我笑著解釋,「可是你不同,你爹爹現在在朝中有不少政敵,如芒在背。」
「姐姐怎麼什麼都知道。」
「你就是從小嬌寵慣了,什麼都不知道。」我無奈地搖搖頭。
13.
一茬韭菜長成的時候,傳來了我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淑妃有孕了。
我沒能親眼瞧見皇上的神色,不過據說當時皇上驚喜地愣了許久。
我沒有再去汀蘭殿,淑妃是後宮妃嬪中第一個有孕的,所有的眼睛都盯著她。
可我籌謀再三,卻還是算漏了一點。
淑妃是個驕橫的。
有孕在身更讓她失了分寸。
她不好好待在自己宮裡養胎,卻整日滿後宮地閒逛,生怕別人不拿自己當靶子。
好在她是淑妃,滿後宮裡沒人敢惹她不快。
我心驚膽戰,就連地里的韭菜都不能讓我太高興了。
不過底下的人卻不知我在憂慮什麼,割了一茬韭菜,問過我以後他們就興沖沖地去包餃子了。
韭菜雞蛋餡兒的。
我這蕊畫軒倒是比上一世熱鬧多了。
就連抱琴都跟著活潑了許多。
我雖然避而遠之,可淑妃卻時常差人賞我許多東西。
「你這日子,倒叫朕都羨慕了。」
我正咬了一口餃子,燙得舌尖都疼,皇上就冷著臉走了進來。
「皇上……」
我沒料到這個時辰皇上會過來,一口餃子滾在嘴裡,燙得咽不下去,又不能吐出來。
「宋婕妤,你可真是好本事。」
我連忙跪下,一時不知他說的本事究竟是種菜的本事還是助孕的本事。
「你竟敢污了朕賞給淑妃的屏風!」
我垂下頭,這是找到淑妃有孕的源頭,來問罪了。
「臣妾一時不慎,請皇上責罰。」我不咸不淡地應道。
「責罰?我看那屏風你洗得仔細得很。怎麼沒有弄髒的地方也都洗了?」
皇上雖是問詢,可我卻知道,他是在懷疑我知道了什麼。
「屏風一直立在淑妃娘娘寢殿,染了不少塵土,臣妾擦拭了一塊後發現獨獨擦拭的地方與其他地方顏色都不一樣了,便只能全部都擦了一遍。」
「哼。」
皇上的神色看起來似乎好了一些,我鬆了口氣:「皇上要嘗嘗新做的餃子嗎?」
「韭菜雞蛋餡兒的。」我補充道。
「端上來吧。」皇上擺擺手,看起來心情仍是不好。
也是,心愛的妃子身懷有孕,如果生了個皇子,該如何是好。
換作是我,也高興不起來。
「嗯?」
皇上咬了一口:「這真是韭菜雞蛋?沒加別的?」
「真真的。」
「那怎麼味道和往常的不太一樣,鮮甜得很。」皇上一連吃了好幾個,如果不是一旁的太監攔著,可能一碗都能吃完了。
「這韭菜是剛裁的,水靈。」
「就院子裡那塊地?」皇上意猶未盡地看著剩在碗里的餃子。
「沒關係的,臣妾吃了,不浪費。」說著我將皇上碗里剩下的倒進自己碗里。
「你就在這好好種你的菜吧!」皇上不知是被什麼氣住了,又惱了起來,甩著袖子離開了。
我吃著碗里已經放涼的餃子,笑得沒了眼睛:「沒想到不爭寵的日子竟逍遙得很。」
在淑妃孕六個月的時候,吳昭儀也有了身孕。
我以為這次總算穩了。
可我到底還是棋差一著。
仍是一個雨天,在淑妃的汀蘭殿,淑妃不慎滑倒。
熟悉到令我遍體生寒的劇情。
只不過這次發生在淑妃身上。
唯一不同的是,淑妃身體強健一些,雖然胎沒了,可人還在。
皇上匆匆趕去的時候,我們正跪在殿外為淑妃祈福。
我說不清他臉上的是釋然還是擔憂,雨水打濕了他的半個身子,身後打傘的太監急得直咧嘴。
我堪堪跪在那塊讓淑妃打滑的地磚上,同樣的手段。
我以為上一世讓吳昭儀的意外和她脫不開關係,可如今看來,是另有其人。
我的目光游移,會是皇上嗎?
應該不是,如果皇上真的不願淑妃誕子,那早在得知她有孕的時候就會動手,那樣最不傷身子。
太后?
不會,她老人家不會用此手段。
剩下的就是妃嬪們了……
不多時,屋內傳來一聲悲嗆的哭喊:「我的孩子!」
不知他人作何感受,我突然心如刀絞。
想起了我那個剛出生只見了一眼就被匆匆抱走的孩子。
他還那么小,就沒了親娘的庇護,在這個後宮中該受多少冷眼和苦難。
但為人母,便見不得一個孩子受苦。
更看不得這樣的事情。
淑妃的悲戚聲讓我難以自持。
王曦澄過來扶著我離開的時候,我又回頭看了一眼淑妃的房間。
難道我錯了嗎?
上一世處置我爹爹貪污的正是淑妃父親,他只是個小小縣丞,連奏報都沒有,就被判了刑。
當時,我正有孕在身,若不是我自己略通些醫術,怕當時也要熬不過去。
回到蕊畫軒,我便呆坐在院子裡,雨後,那一小塊菜地正滿是生機。
「婕妤,不好了。」
抱琴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怎麼了?」
「淑妃娘娘拖著病體去了吳昭儀的住處。」抱琴抬起頭頓了片刻才說,「一進門就摑了吳昭儀,吳昭儀沒能招架得住,摔在地上……這會還不知道什麼情況。」
我如遭雷擊。
這才半晌工夫……為何就生出這麼多變故!
我心中的違和感越來越強。
是誰,究竟是誰,見不得後宮有孩子出生!
這幾年來,皇后、淑妃無所出,就連各宮妃嬪也都無所出。
好不容易有了,卻接連遭難。
我顧不上其他,急急忙忙朝吳昭儀的寢宮趕。
路上正碰到滿臉淚花的王曦澄,她一看到我就撲到我懷裡,渾身發抖,結結巴巴地哭:「姐姐,好可怕……為什麼會這樣……」
「沒事,我們先去看看吳昭儀的情況,別怕,一切有姐姐,姐姐護著你。」
吳昭儀的孩子沒有保住。
淑妃被送回汀蘭殿後便高熱不退。
整個後宮,只這半晌,就天翻地覆。
一連三天,皇上都沒有離開書房,不眠不休,也沒有上朝。
直到他來了蕊畫軒。
我還從未見過他這副樣子,雙眸布滿了血絲,眼窩下一片黑青,雖然儀容被收拾得乾淨,可整個人卻像被抽走了精氣神一般。
他走進蕊畫軒,看了一眼我的小菜地:「今日的芹菜不錯,剁了做餃子吧。」
我擺擺手示意抱琴去。
「宋容。」
他突然喚我的名字。
「那扇屏風,你是有意的。」
我跪下叩首,半晌不言語。
「淑妃許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如此為她謀劃。
「你既為她謀劃,為何卻護不住她。
「你可知,她沒了孩子,半條命都丟了。朕如今,不知如何面對她。
「那是個女孩。」
最後一句話徹底擊垮我的心防。
那是個女孩,本可以安安穩穩地誕生,就連淑妃都不會被傷及,可如今……
皇上似乎還有許多話想講,他垂著頭,整個人埋在陰影里,卻沒有再說一個字。
他一個字都沒有提被淑妃摑了一掌同樣丟了孩子的吳昭儀。
在他眼裡,吳昭儀算什麼?
若是上一世,也許我會想要成為淑妃那樣他心中特別的存在。
這一世,對他,也許剩下的只有這麼一絲絲的同情吧。
抱琴把芹菜肉餃子端上來的時候,皇上已經恢復了之前的冷臉。
「芹菜餡兒的不如韭菜。」他拂袖離去時輕飄飄地說道。
我繼續吃著他只吃咬了一口的餃子。
很好吃。
芹菜的只是不逢時罷了。
14.
一連多日,整個後宮都是陰霾一片。
皇上自那日後再沒有寵幸任何一個妃嬪,只每個月初一十五去皇后那歇息。
我悶在院子裡種菜,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想過以後該怎麼辦。
直到淑妃親自來了我的蕊畫軒。
「是皇后。」
她甚至沒有避開抱琴,一進門就說道。
「是皇后害了我的孩子。」
她生怕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又強調了一遍。
「幫我!」
她說。
她察覺到我的遲疑,索性坐了下來:「汀蘭殿的維護一向很好,尤其是我有孕後,地上一片落葉都不能有,更不必說一道裂紋。
「那天下雨,我本不會出門,吳昭儀遣人送了一座送子觀音,我才出了房門去親自安頓。
「這兩日才想起來去問,誰料那送子觀音竟是皇后所賜!偏是挑了那麼一個雨天!
「我去找皇后,她就只說自己是一片好心!皇上也一心維護!我知道,就是她害了我的孩子!
「宋婕妤,你幫我!你若幫我,你讓我做什麼我都幫你!」
「淑妃娘娘,詆毀皇后是要被杖斃的。」
我垂著頭跪了下來,不敢應聲。
責問皇后,她還沒有受到懲罰,是皇上庇佑,可我憑什麼為了她冒如此風險。
「她不敢!當初若不是我爹幫她!」
「什麼?」我猛地抬頭,意識到自己失態,忙ẗūₒ又低頭,「淑妃娘娘的父親為何會幫皇后?」
「我們兩家本就是世交。」
淑妃這句話突然就擊碎了籠罩在我眼前的迷霧。
難怪我總覺得有許多違和感。
原來躲在背後戕害人的是她!
那個表面上賢良溫厚的皇后。
這樣一來,一切都理得清說得通了。
「淑妃娘娘。」
我抬起頭,露出人畜無害的雙眸,讓抱琴守在門外,不得有人靠近。
「淑妃娘娘可知在前朝曾有去母留子之說。」
淑妃面上一怔:「那早就被廢棄了,提它做甚!」
「如果我說皇上有意如此呢?」
「皇上怎會?」淑妃話說了一半突然頓住,「皇上他很想我生一個公主,說公主必定像我聰慧玲瓏。」
片刻後,她變了顏色:「皇上他難道一早就打定主意……」
「你是如何得知!此事還有誰知!」淑妃面容狠厲,一把拽住我的衣領。
「淑妃娘娘和昭儀姐姐相繼小產,皇上一次酒醉在蕊畫軒,無意中夢語。此事再無第三人知曉。」
我說謊話一向謹慎,這種事情,她斷不會真去找皇上求證。
「淑妃娘娘,若是戕害皇后,是滅族之罪,別的法子,只要尚書令大人在,也必動搖不了皇后。可若皇后誕下嫡子……」
「她必死!」淑妃咬牙切齒。
我迎合:「是,她必死。」
「可生子本就難測,你怎知她一定會誕下嫡子?」
「娘娘,只要你想,她必定誕下嫡子,即便腹中是嫡女。」
我壓低聲音,緩緩說道。
「你是說……」淑妃不蠢,她虛掩口鼻,「那豈不是混淆皇室血脈?」
「娘娘也可賭一賭。」我俯首,似乎渾不在意。
我確實並不在意她如何選,皇室血脈在我眼裡分文不值,她不去做,我也會去做。
我將這些事和盤托出,並不為了讓她幫我,只是為了我在做那些事的時候她不會阻撓。
畢竟她剛失去孩子,若眼見皇后有孕,難保她做出什麼。
「不,我不賭!我要她死!」
淑妃如狂似癲:「她死了我才高興。」
15.
要想皇后受孕,頭一件就是那扇屏風。
我不能出手,皇上已經起了疑心。可如何才能成?
我的目光停留在淑妃身上。
「淑妃娘娘。」
我眼波流轉,上一世爭寵嫁禍裝純良,我的經驗堪稱豐富,轉瞬便有了主意。
「今日你來蕊畫軒,想必好多人都看見了。」
淑妃點頭:「路上遇到好幾個小蹄子。」
「你言稱皇后害你,也跑去找皇后和皇上理論過,這件事宮中怕很快也要傳遍。」
「哼,那又如何。」
「不若如此,這般……」我將自己的計策如數講出。
「我唱紅臉,你唱白臉?」淑妃聽後略一沉吟,「也是,我這樣若是去助皇后有孕豈不是更讓人起疑心。」
「那為何還要我去攪擾清寧宮?」
「便是要發泄怒怨,最好將皇后最緊要的東西也砸了扔了,才叫痛快。也好叫皇上找個由頭將娘娘禁足。」
最好將那扇Ŧŭ₇屏風砸了才叫痛快。我在心裡默默補充。
「是!我這就去。」淑妃眼前一亮,原本滿是恨意的眸子中恢復了些許神采。
「皇后寬厚仁德,斷不會做淑妃娘娘所言之事,還望淑妃娘娘莫要胡言!」
我屈膝跪下,朗聲說道。
「當初你依附在本宮門下,如今本宮遭難,你倒好,成了縮頭烏龜!」淑妃愣了一瞬,反應過來,接過我的話茬怒斥道。
「本宮親自去討個公道!」說罷,拂袖將放在桌上的茶盞砸向地面。
我伏在地面,沒有抬頭。
淑妃慣會撒潑的,今日這場景,想必很快也會傳到皇后耳中。
從今日起,我便不再是淑妃一派,而站在皇后身後了。
待淑妃氣沖沖地離去,我才緩緩起身。
地上潑灑的茶水還沒幹透,便見著王曦澄匆匆趕來,一進門便拉著我的手上下打量。
「淑妃娘娘可有傷你?」
「不曾。」我寬慰道,「倒是你,前幾天才起高熱,怎麼就跑了過來。」
王曦澄膽子小,自那時連著受到驚嚇後,身子骨就弱了許多,一見涼風就頭疼腦熱。
「淑妃娘娘手狠,我怕她遷怒你。」王曦澄紅著眼睛嘟囔,「而且姐姐你也好久沒來看我了,我想得很。」
「是想吃點心了吧。」我笑著戳她的額頭。
「那是第二想。」王曦澄噘嘴,「誰讓姐姐做的點心天下無雙呢。」
我笑著用絲帕擦去她額頭沁出的薄汗,「也就只有你愛吃那些甜膩的點心,還總覺得不夠,也不怕壞了牙。」
「不怕不怕,我牙口可好了。」
我看著眼前嬉笑的王曦澄,也Ŧû⁼許重生後做的唯一正確的事就是救下了她吧。
不論是淑妃還是吳昭儀,都淪為了犧牲品,承受喪子之痛。
只是,即便裡邊沒有我從中推波助瀾,這後宮也斷不會安寧的。
16.
淑妃從我這離去後,便徑直去了清坤宮。
據抱琴聽別的宮女講述,她去的時候,皇后正在寢殿里小憩,並不打算見她。
她是直接連踹了幾個看門的小太監,邊罵邊沖了進去。
抱琴不敢跟我學罵了什麼,想來也無非賤人之類,宮裡人連罵人都是斯文的。
皇后被眾多宮人護在身後才沒有被傷及。
淑妃碰不到皇后,索性開始砸摔清坤宮的物件,小到茶具、花瓶,大到門窗家具,看到的都被砸得稀爛。
就連皇后最珍愛的屏風也被砸得七零八落。
抱琴說到這,還替我可惜了兩句:「婕妤也是最愛那扇屏風的,上好的蘇繡,再沒有了。」
我吃著從小菜地里摘的葡萄,酸甜可口,心情甚好。
「是可惜。」我吐出葡萄皮,「抱琴,去,瞧瞧有什麼吃的,餓了。」
待吃了幾口,我才裝作慌慌張張的樣子匆匆從蕊畫軒趕往清坤宮。
一路上都是些同我一樣得到消息的妃嬪,雖然面容上都是誠惶誠恐,可眼角眉梢,哪裡見有一絲不安。
皇上也去了。
只不過去得晚一些,似乎是先去了汀蘭殿,將淑妃禁足了之後才來的。
「淑妃膽子是大了些,可她剛沒了孩子,沒有分寸。」皇上坐在唯一一把沒壞的椅子上安慰皇后。
他的視線越過皇后,落在那扇七零八落的屏風上,眉頭皺了皺:「改明兒我重新給你安排一套最好的,你這屋裡的東西本來也都老舊了,該換了。」
皇后站在一旁,只沉默著。
任誰聽到這樣明顯的偏袒都會有些不快,更何況她還是皇后。
今兒被淑妃指著鼻子罵,皇上都不願降罪,換作是我,定是做不到像她這樣波瀾不驚的。
「皇后?」
皇上見皇后沒有回應,皺著眉頭看過去:「你身為後宮之主,當是大度的,我已經罰她半年禁閉,像她那樣的性子,這是極大的懲罰了。」
皇后這才福了身:「皇上說的是,可憐淑妃沒了孩子,禁足也好讓她好生調養。」
皇上走得也匆忙。
臨走時,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一瞬,不過這次任誰看來都與我半分關係沒有,他沒有理由再來質問我。
「都回吧。」皇后擺擺手。
看著其他妃嬪陸續離開,我屈膝跪了下來。
「宋婕妤?」
「皇后娘娘恕罪,淑妃娘娘今日本是先去的蕊畫軒,言辭間已是有所指,若我能警醒攔著些,也不至於衝撞了娘娘。」我俯首稱罪。
「我記得宋婕妤常去汀蘭殿,與淑妃一向交好。」皇后走到院子中,停在我面前,淡聲說道。
「娘娘,臣妾是曾為淑妃出謀劃策,籠絡聖恩,可今日她卻出言不遜。娘娘貴為國母,是皇上名正言順的正妻,即便是淑妃,也只是妾罷了。
「更何況,淑妃失子,幾欲成狂,皇后待人寬仁,高下可見。」
我說的句句字字都是皇后最愛聽的。
上一世,她不就是這樣嗎?
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鬥來鬥去,擺著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可暗地裡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
現在想來,當初我有孕時,若不是她恰好隨著太后出宮禮佛,恐怕那孩子也是生不下來的。
千防萬防,我從未想過會是她。
……
太后……
想及此,我心中如有電光閃過。
我有孕後,只先告訴了皇上,第二日,皇后便被太后邀著一起出宮禮佛。
看來太后是知道的。
可笑我上一世還以為自己已活得通透,一切盡在掌握,沒想到,始終都在他們母子二人的掌心翻騰。
皇家果真都是好手段。
能端坐太后之位的,確實不簡單。
「宋婕妤果真是個伶俐的。」皇后伸出手虛扶了我一把。
「臣妾只盼著娘娘早日誕下嫡子。」
這句才是真心實意的。
「你們都是如花的年紀,嫩得像晨曦的荷露。」皇后嘆了口氣,「皇上他待我,早已不是從前。」
「娘娘,說錯了。」我仍低著頭,「不是皇上變了,而是娘娘變了。」
不等皇后發問,我繼續說道:「娘娘如今只當自己是皇后,是國母,可曾將自己當過皇上的妻?
「娘娘可曾記得當年皇上最歡喜娘娘什麼嗎?」
皇后聞言陷入了沉思。
皇后很美,平心而論,她比淑妃還要美三分,端莊秀雅,打眼一看便是國泰民安的盛世模樣。
而淑妃卻是美得令人心中發癢,一雙勾魂奪魄的雙眼常常讓人挪不開視線。
皇上敬重皇后,卻愛慕淑妃。
這是宮中人人都知的。
可我卻知道,其實,在皇上登基以前,皇后也曾是皇上心中的白月光。
這是上一世,皇上親口對我所說。
那時,皇上只當我已經命不久矣,什麼都願意同我說。
「那時,皇上曾說,最喜本宮喚他郎君,本宮愛舞,一曲舞畢,總要紅著臉問他,郎君,我舞得可好。」
言罷,皇后才回過神:「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麼,你回去吧,本宮乏了。」
17.
回到蕊畫軒,躺在院子中的搖椅上,我才覺著精神鬆弛許多。
皇后是個聰明人,我不必為她準備香粉,謀劃時機,實在省心不少。
聽抱琴說,皇上今夜要歇在王曦澄那裡。
我笑了,他還是像上一世那般,慣會挑人的。
這兩天王曦澄受了不少驚嚇,像只小兔似的惹人憐惜,今日在皇后那,整個人縮在角落,我見猶憐。
第二日清早,王曦澄便跑了過來。
慌慌張張地撲到我懷裡,氣都沒喘勻稱,就急急切切地道:「姐姐……昨兒皇上說,要找個醫師給我調理身子。醫師問我有沒有喝別的湯藥,別亂了藥性,我就說,喝著姐姐給的藥。」
「皇上就讓醫師去查藥方了。姐姐,我不會給你惹麻煩吧!」
「不要緊,只是尋常的補藥。」我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撫道。
我從御藥房拿回來的藥材,都要重新挑揀調配劑量的,那裡留的藥方就只是尋常藥方罷了。
而熬過的藥渣,如今都埋在菜地里,成了肥料了。
不過,這樣看來,皇上怕是又選中王曦澄了。
這一世和上一世,對於皇上來說,我最大的變化,便是發現了屏風之秘,攪亂了他設的局。
看來,他發覺我是個不好拿捏的,怕我發現什麼,這才決定換人吧。
「那就好。我還怕那藥方有什麼……」王曦澄說著突然停下,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姐姐,我不是不相信你。」
「你每次都喝得乾乾淨淨,還說什麼不信我。」我忍不住笑道。
「因為喝完藥,有蜜餞吃嘛!」
「而且我們自小就一起,姐姐對別人我不知道,對澄兒一向都是最好。」
王曦澄說得理所當然,一雙眼睛閃著讓我羨慕的光彩。
上一世,從水裡撈起來的時候,她的手心裡還攥著從我這裡拿走的蜜餞。
只是被水泡得已沒了顏色。
一如她。
18.
皇后果真是動腦子的,不出幾日,我便聽說,昨夜裡,皇后著一身紅衣,雲袖輕擺,纖腰慢擰,如花似焰在夜色中舞動。
昨日是十五,聖駕到的時候,她正獨獨在月色下旋轉。
雖清退了旁人,具體說了什麼沒人知道。
可我想,清淺月色下,皇后顧盼,只需輕輕喚一聲:郎君。
怕是那夜旖旎風光,不夠皇上品賞,第二日早朝都去得遲了一刻。
我窩在蕊畫軒里,挑了一支素凈卻雅致的玉釵。
「抱琴,這個給你。」
「婕妤?」抱琴垂著手不敢接。
「我瞧你今日這身衣服很適合這根玉釵。」我打量著她,慢慢說道。
「整個蕊畫軒就數你最是安靜,你瞧瞧弄竹她們幾個,日裡嘰嘰喳喳,入夜了也要在燈下說悄悄話。
「你倒好,一點也沒有這個年紀的歡脫。」
「奴婢謹守本分,不敢逾矩。」
「你守你的規矩,我疼你就是了。如今我身邊,能讓我疼的,也就澄兒和你了。」我摩挲著玉釵笑道,「我尋思著等你到了年齡,給你尋個貼心的人家,昨晚上一算,也沒幾年了。」
抱琴登時紅了眼眶,伏在我膝前悶悶地哭了一會:「婕妤,奴婢不走。」
「起來吧,不說那些。」我將玉釵簪在她髮髻上,漫不經心道,「對了,這兩日不要出去了,架子上的葡萄還剩得多,做些葡萄酒吧。」
抱琴將玉釵往髮髻里又塞了塞,才起身出去。
我望著她的背影,上一世,這兩天她出門遇到了一個侍衛,後來私相授受,受了許多苦難。
最令人心痛的是,後來事發,那侍衛言之鑿鑿說是抱琴勾引他。
可憐我抱琴是個嘴笨的,硬生生挨了 50 杖,落下了病根。
這一世,這樣的孽緣還是斷了好。
菜園子裡的葡萄結得不少,蕊畫軒的宮人們一人分了幾串,剩下的還能釀三罐子酒。
僅是洗曬葡萄就費了抱琴兩三天的工夫,她甚至不讓旁人幫忙。
只一個人忙忙碌碌。
抱琴將酒罐子埋在院子裡的海棠樹下,說來年說不定能染上一分海棠香。
19.
淑妃被禁足後,整個後宮都安靜了許多。
原本依附淑妃的妃嬪們都自動投奔了皇后。
如今,皇后才是真真寵冠後宮。
我依舊早早去向皇后請安,半道上碰見了許久不曾見的吳昭儀。
她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裙,髮髻斜挽,瞧著全無了之前的跋扈,反而多了些羸弱。
「昭儀姐姐安好。」我福身。
「宋婕妤。」吳昭儀瞟了我一眼,有氣無力道,「你好本事,淑妃娘娘前頭禁足,你後腳就進了清坤宮。」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我沒有應話,反問了一句。
「與你何干。」她臉色又白了幾分,強提著一口氣。
「昭儀姐姐定要顧好身子。」我看她腳步虛浮,言語乏力,比淑妃的身子都要差許多。
上一世一屍兩命,這一世看樣子,也不是長命的了。
「呦,這不是昭儀姐姐嘛。」
新晉的楚婕妤從身後越了過來,擋在她身前:「姐姐,前幾天我瞧著你院子裡一個丫頭挺麻利,跟管事的公公提了一嘴,當天就送到了我宮裡。姐姐可莫要生氣才是。」
「不過是個不成才的婢子。」吳昭儀哼了一聲。
「姐姐真是大方呢,難怪身前伺候的人越來越少了。」說著楚婕妤盈盈一笑,走開了。
我走在楚婕妤身後,不免有些兔死狐悲,這後宮,哪個不是見風使舵,就連小小的宮女,都知道如今該去攀附哪一個。
我嘆了口氣,留給我的逍遙日子也不太多了。
自那日事後,我每日都要去皇后宮中,為的只是將皇上所贈中有問題的都找藉口讓皇后置換到偏僻的地方。
皇上並沒有賞太多,想來也是怕皇后覺察到什麼,即便發現皇后將賞賜放到一旁,似乎也只是多問了一句。
今日請安,皇后的眼角明顯有了些許喜色,縴手時不時便撫在小腹上。
雖然沒有消息傳出,可我知道,成了。
待眾人散去,皇后半闔著眼靠在椅子上:「何事?」
「恭喜娘娘!」我福身賀道。
皇后抬起眼,輕笑了一聲:「你倒從不會令本宮失望。說吧,想要什麼?」
「臣妾只盼著皇上能恩澤一二,也好叫妾盡一盡為妾的本分。」
「你是個聰明的,自會去想法子,同我說什麼?」
「之前只是為了在這後宮立足,不得已使了些法子,如今自是要皇后首肯,妾才敢。」
我言語間已將自己的身份放得很低。
我自然是有千種辦法讓皇上來我的蕊畫軒,只是自淑妃娘娘事後,皇上心裡對我生了不少芥蒂,我若刻意,反而不太妙。
若是讓皇后開口,才是最好也是最快的。
畢竟,接下來,我不僅要承寵,還要成為連淑妃都不及的寵妃。
我要的,從來都不是朝夕可替的寵愛。
而是比那更穩固的。
「如今本宮有孕,不能侍奉,你又是能幹的,回吧,好好打扮打扮。」
「謝皇后。」謝恩後,我遲疑了片刻,吳昭儀雖可憐,可如今卻輪不到我去同情。
待離開清坤宮,我心中清楚,一切才剛剛開始。
皇后已然有孕,皇上斷不會再做多餘的事。
剩下的便是等瓜熟蒂落那一天……
20.
入夜,蕊畫軒只點了幾盞宮燈,我坐在院子裡,抱琴搖著扇,其他人都被我趕回去睡了。
待皇上來時,我只薄紗覆體,抱琴搖一次扇,薄紗便要翻飛纏繞。
夜色下,我命人特意捕來的螢火蟲如點綴在紗裙上的繁星。
我只當不知他來,吩咐抱琴搖得快一些。
「夜色已重,怎麼還如此貪涼。」
皇上將他身後的宮人盡數驅開,這才上前。
「皇上?」
我故作驚異,驚慌失措地整理衣裙,看到他身後沒有旁人這才稍鬆了一口氣:「請恕臣妾失儀。」
「你這副樣子,只可叫朕一人看見,怎能如此躺在院子裡。」說罷,皇上將我攔腰抱起。
「臣妾怎知皇上會來,你已經很久沒來過了。」我小聲應著,手上卻不閒。
夜色雖重,可皇上懷裡灼熱。
我知道,我又成功了。
百般算計,一夜榮寵,再多歡愉都抵不過這碗避子湯給我的安全感。
「婕妤,不好了。」抱琴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上一回能讓她如此慌亂的還是淑妃那檔子事。
「皇后出事了?」我下意識的問道。
「是王美人。」抱琴上氣不接下氣,「王美人早晨來蕊畫軒的路上衝撞了楚婕妤,此刻被掌了嘴在路旁跪著呢!」
「什麼!」我登時心急火燎,王曦澄從來都是被我護在身後,宮中諸多妃嬪也知道我與她最是要好,所以即便她憨傻了些,也沒招惹過什麼是非。
如今這個新進的楚婕妤倒是能耐了。
我朝抱琴說的方向匆忙趕,可走到半道上我頓住了。
我趕過去又能如何?
除了心疼地掉些眼淚,什麼都做不了。
楚婕妤與我位分一樣,她讓王曦澄跪在那,我去了也只能陪著。
我轉頭去找皇上。
王曦澄曾是他選的人,他應會護著的。
「宋婕妤,皇上說讓你先回去。王美人只是跪一會,不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