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七,是個風雲人物呢。
在這樣的人身上,我感受到了自卑,特別是在聽到江談彌與她青梅竹馬的時候。
「林漁,我問你,你要怎麼樣才能離開江談彌?」
她踢走我的顏料,扯掉我的畫布,畫布上是剛畫好的江談彌的人像勾勒。
夏七眼睛赤紅著,視我如仇人。
我皺著眉頭看這一切。
試圖用手語跟她交流,後知後覺地發現她不會。
只能寫下來問她。
「為什麼?」
她滿臉都是眼淚:「你問我為什麼?明明他不喜歡你的,明明他是我的,為什麼你就輕易把他奪走了?」
我還想寫字。
她卻撕開我的畫紙,如同窮凶極惡的賭徒。
她聲音里有止不住的委屈,「你就只是一個啞巴而已,江談彌怎麼會要一個啞巴!」
她惡狠狠地看著我,一點也不漂亮了。
「你跟他在一起還是因為我跟他打的賭呢,你不是都知道了嗎?明明只是因為我想看你出醜,江談彌才來追你的,你怎麼好意思還待在他的身邊?」
我的腦袋裡嗡地一聲,斷線了一般。
一些支零破碎的話湧入腦海。
「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上一個啞巴?」
「逗她的時候,像只小兔子。」
「玩膩了就分手。」
「老子還沒搞過這麼乖的。」
「不知道啞巴搞起來什麼滋味。」
我分不清。
那些記憶里有江談彌的聲音。
也有那個混混帶來的噩夢。
「你還想要跟他過生日?」
夏七冷笑一聲:「就連他的上個生日,都是故意放你鴿子,沒想到你隨便哄哄就好了。」
「林漁,你真夠賤的。」
19
我不太記得我是怎麼離開夏七,走到學校門口的了。
【林小姐,您的畫都已經送到您的房子裡並且掛好了。】
手機螢幕突然跳出這樣一條信息。
我的房子?
我問了一下那個人,讓他把地址給我。
那頭雖然有些詫異,但總歸還是告訴我了。
我打計程車到那個小區。
沒有江談彌跟我住的公寓高檔,但大概是我能力範圍之內買的最好的房子。
我乘坐電梯走到房間門口。
是密碼鎖。
我輸入了我的生日,但沒按確認,而是刪除,重新換成了江談彌與我第一次見面的日期。
叮。
門開了。
我的手有一絲顫抖。
仿佛裡面是潘多拉的魔盒,如果打開了,就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咬著唇,終究還是打開了那扇門。
裡面沒有任何家具。
只有白色的瓷磚和粉刷過後的牆壁證明裝修過。
奇怪的是,四周的牆壁,都被白色的布蒙了起來。
我咽了一口唾沫,走到最長的牆壁那裡。
捏住白布一角。
用力地拉了下來。
白色的布料就像絲綢,輕飄飄地滑落。
潘多拉的魔盒終於打開。
都是江談彌,都是我畫的他。
睡著的他。
微笑的他。
牽著我的手的他。
燃著篝火的他。
所有的他。
滿滿的他。
我的眼前一片濕漉漉。
眼淚早已決堤。
「如果感到幸福的話,就把那個瞬間畫下來。」
失去記憶的我。
第一次以旁觀者的身份。
觀察到我對江談彌那樣的——
洶湧的愛意。
20
這是我給江談彌的二十四歲生日禮物。
林漁給他辦的獨一無二的,
關於江談彌的畫展。
我終於,還是都想起來了。
21
牆壁上最中心有一幅很大的畫。
畫作的地點是在一次演唱會上。
那時候的我跟江談彌剛在一起三個月。
我的生日臨近。
江談彌問我有沒有未實現的願望。
我告訴他:「我想去看五月天的演唱會。」
他表示那太簡單了。
那時候已經臨近演唱會日期,哪天也正好是我的生日。
江談彌高價在黃牛那裡買了兩張票。
可是,在前三天,我的助聽器壞了,新的要配很久。
江談彌皺著眉頭,我寬慰他:「沒事的,這一次不去也可以。」
可是江談彌還是帶我去了。
即使我聽不見。
我本以為這次是個安靜的演唱會。
但是在五月天激情地在舞台上擊打樂器、歌唱時。
江談彌開始用手語給我唱歌,翻譯給我聽。
他的目光沒有一刻離開我,他有時候還會「忘詞」。
可我的腦海,卻因為他的無聲歌唱而響起了以前聽見過的五月天的每一首音樂。
那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演唱會。
直到五月天開始演唱《恆星的恆心》。
「沉默的銀河系,因為你有意義。」
江談彌動作頓住。
看向我的眼神那樣溫柔。
他勾著唇角。
鄭重地用手點點自己,右手去撫摸左手的大拇指,再指了一下我。
那一瞬間,我聽見了我的心跳。
他在說。
「我愛你。」
22
畫上的他笑意盈盈。
周圍的人群被我藏匿,四周是閃亮的飄帶。
那是我愛意幾乎不可言說的瞬間。
那是我最幸福的瞬間。
夏七問過我:「我跟他青梅竹馬二十多年,你們只是在一起一年而已,能有多愛?」
一年時間,能有多愛?
好愛好愛。
23
江談彌直到十二點才找到我。
為了給他一個驚喜,我從沒跟他說我拚命地畫畫,買了這一套房子。
所以找到我一時有些困難。
十二點的鐘聲已經過了很久。
江談彌的二十四歲到來了。
他看見這滿牆的他,幾乎下一秒就明白了我的用意。
我失憶的日子裡,他的眼神總是很疲憊,想必被折磨得很痛苦。
我用手語告訴他:「我都記起來了。」
江談彌仿佛被被擊垮了一樣,眼淚瞬間流了下來,他衣著單薄,鼻尖很紅。
「小魚。」我聽見他聲音里的顫抖。
「這本來是我給你的二十四歲生日禮物。」
他抱住我,懇求道:「不要這樣。」
我掙開他。
「我不能說話,所以你不要禁錮我的手,不要剝奪我的語言,不要欺負我。」
他就是應該清醒地、毫不逃避地看著我。
「我以前差一點點就被強暴了。」
「混混說,沒有搞過像我這樣乖的,不知道啞巴是怎麼叫的。」
我痛苦地皺著眉頭,難以呼吸。
「我看到視頻的時候,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我在想,都是假的嗎?」
江談彌顫抖著唇,搖頭道:「不是假的,都不是。」
我捂著心口,心臟酸痛得我已經不能比手語了。
我拉過他的手,大口大口地呼吸。
用指尖在他的手心寫字。
「可是我不敢相信你了。」
我最後問他:「只因為我是個聾啞人,你們就可以對我做一樣的事嗎?」
江談彌崩潰地抱住我的腰。
「不是……對不起……對不起小魚,不要這麼說好不好?」
我哭了很久很久。
最後還是在他的手心上寫下兩個字。
「分、手。」
我慢慢地找回那些幸福的記憶。
可當記起那個視頻的時候,我的記憶一點一點被痛苦蠶食。
它推翻了所有關於你愛我的定論。
江談彌。
我不再因為你感到幸福了。
江談彌。
我好痛苦。
24
後來我交了很多好朋友。
大四畢業那年,宋楚幫我辦了一次畫展。
有個匿名買家把其中一幅《失我》以天價拍走。
2023 年 11 月 24 日。
又是江談彌的生日。
現在他大概已經二十六歲了。
我只陪他過了一年的四季。
剩下的每一年春夏秋冬,我都要自己幸福地過下去了。
我望著天空飄下來的雪花。
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忘記是一件很難的事。
但是。
失我者永失。
(正文完)
番外(男主視角):
林家來了一個小啞巴。
剛看見她的時候,她很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當時下著雨,但周圍沒有一個人幫她。
她渾身髒兮兮的,白色的裙子沾了泥水,瑟縮的樣子像是一隻髒兮兮的小貓。
我實在看不下去,便伸手到她面前,問她:「能自己站起來嗎?」
她不回答,但握著我的手站起來了。
我這才想起林瑤說過自己家要來一個便宜妹妹。
我將外套脫下,蓋在她的身上。
「你就是林瑤的妹妹?」
她還是一臉懵,但點頭,依舊不說話。
我挑了一下眉,也不再搭理她,只說了一句:「我帶你進去。」
這件事第二天就被我拋之腦後了。
可沒過幾天,有個女生在大院裡堵住了我。
當時挺多人的。
她手裡提著一個袋子。
我還以為是來跟我獻殷勤的女孩。
便問了一句:「你是誰?」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我覺得有點意思,挺逗的。
林瑤在一旁說風涼話:「這就是我從鄉下來的那個妹妹,是個聾啞人。」
我這才想起來。
袋子裡應該就是我那件外套。
但我這個人,從小就被人捧著,還有潔癖。
我接過袋子,想起來之前看過謝謝的手語, 便對她做了謝謝的手勢。
我以為她聽不見。
就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扔掉就好了啊,麻煩。」
那天拿回家之後, 本來打算讓阿姨扔掉。
但腦海里突然出現那個叫林漁的女生面紅耳赤的樣子,最終還是把它放回了衣櫃。
新年那天,我搶了侄兒的小黃鴨夾雪器。
在雪地里一下一隻鴨子, 給它們軍訓。
我察覺到有人看我,便順著視線看了過去。
是林漁。
她還是那副害羞的樣子。
但她不主動來跟我搭話,我也不會去的。
後來很久沒見過她。
直到夏七跟我抱怨說,她導師當著她的面夸林漁畫畫多麼有靈氣, 她很不高興。
便要跟我打一個賭。
看我一個月內能不能追到林漁, 賭注就是夏七跟我在一起。
我當時很混蛋, 「在一起就算了,你可以親一口我。」
其實追林漁很順利。
我大概知道她以前就對我有些好感。
但每次她用那樣純凈的眼神看著我,我都覺得她被我褻瀆了。
本來學手語只是追她的手段。
可看見她跟我用手語交流時那麼雀躍的眼神。
我想著,要是再多學一點就好了。
她說不喜歡煙味, 跟我講了原因之後,我把煙換成了糖。
確實不到一個月就追上了。
跟朋友聚會的時候, 多喝了兩口。
那條黑色的發圈就貼在我的皮膚上,胖乎乎的黃色星星就跟林漁一樣可愛。
但我還是說:「我怎麼可能喜歡上一個啞巴?」
對啊。
我怎麼可能喜歡上一個啞巴。
這不是我們圈子裡選老婆的標準。
夏七湊過來親了我一口, 我沒躲過去, 但側了一下臉, 沒親到嘴。
我皺了一下眉頭,也不知道為什麼。
有人叫我分手。
我下意識拒絕, 又為自己找補。
「沒搞過這麼乖的,玩膩了再分。」
一個月, 兩個月,三個月。
還是不想分。
她的生日快到了,我問她有沒有想做的事情。
她說想看五月天的演唱會。
這多簡單啊。
可演唱會前三天,她的助聽器壞了。
還故作堅強, 說:「沒事的,這一次看不到就算了。」
我想也是,以後還有很久呢。
但是那天正好是她生日……
我當天晚上又找了我的手語老師。
我說:「教我手語。」
他說:「好。」
我說:「幫我把五月天的所有歌都翻譯了。」
他說:「你他媽瘋了?」
大概是的。
果然,當我在演唱會上給她翻譯那些歌詞的時候,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我能清晰地在她的瞳孔里看見我自己。
那一刻我覺得, 這些天的不眠不休,總算是值得了。
五月天的好多歌都在說我愛你。
直到唱到《恆星的恆心》。
「沉默的銀河系, 因為你有意義。」
我開始心疼她, 聽不見,說不了話。
鬼使神差的。
我對她說了:「我愛你。」
我愛林漁。
那一刻的愛意十分清晰。
我在分手那天看見她畫的那幅畫。
是她眼裡的我。
演唱會上的我。
大概是在愛人的眼裡, 對方都是閃閃發光的。
她好像還不知道,那天的她,也十分閃亮。
她說,她因為我而感到痛苦。
可我在她失憶的時候, 卑劣地想要她再晚一些記起來。
清除掉所有能讓她記起來的東西。
江談彌並沒有放過我,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我的下頜。
「(我」可當她發著燒問我能不能跟她講以前的事時。
我害怕了。
但總要面對。
我說能不能在我生日那天告訴她。
但她還是想起來了。
分手的那一刻那麼痛。
她說不想再見到我。
我遵守諾言。
她畢業那年, 我買下了那幅《失我》。
大概是我的寫照。
二十六歲生日那天。
我對她的思念到達頂峰。
我不顧一切地去她的城市。
在過去的兩年里,我避開了五月天的所有歌。
這樣就能不那麼被回憶凌遲。
那天我坐在她必經之路的一家咖啡館裡。
店員大概是五月天的忠實歌迷。
正播放著《任意門》。
「你問我世界是哪裡最美,答案是你身邊。」
我看見了她。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大衣,藍色闊腿牛仔褲, 就那樣站在路燈下,昏黃的燈光落在她的身後。
她抬手接下一片雪花。
輕輕地笑了。
我的勇氣在那一刻宣告退縮。
還是不要打擾了。
二十六歲那一年,我才真正地意識到——
我已經永失我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