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果完整全文

2024-12-1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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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為了報答土匪救命之恩,答應將女兒嫁給他。

家中聽聞此事後,大姐連夜答應了表哥的求娶,二姐跳進河裡大病一場,三姐偷偷與書生私奔。

唯有什麼都不知道的我,在院子裡踢毽子。

土匪與父親一起從我的院子路過,指著踢毽子的我說:「就她吧。」

1.

柳員外家的么女要嫁給城外青城山上的土匪頭子為妻這件事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

大家眾說紛紜,但大抵都是感謝的話。

感謝柳員外犧牲自家女兒來換取整個鹿城的太平。

只有我待在屋子裡,看著乳娘手中的紅布,歪著頭問:「乳娘,這是什麼?」

乳娘抬頭看向我,還沒說話眼眶就紅了一圈。

她將針插在紅布上,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小姐,這是您的紅蓋頭。」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不是要永遠都留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裡。

出嫁這天,父親來了我的屋裡。

「茵茵,日後你要討夫君歡心,事事順從夫君,整個鹿城都會牢記你的功勞。」這是他最後站在我身後,看著銅鏡里的我,笑著對我說的話。

他還說:「茵茵最聽話,最乖了。」

這些話他從前從來沒說過,也幾乎不對我笑。

我有些難過,也有些開心。

他還和幾個姐姐都送了我不少東西。

一向罵我最凶的二姐,將她最喜歡的一套首飾都給了我,還拉著我的手哭了很久。

明明以前我最討厭她們,如今看著她們這樣哭,卻也跟著一起難過。

外面鬧哄哄的,乳娘紅著眼眶給我蓋上蓋頭。

我就這樣被乳娘牽著走出了院子,走出了柳府,坐上了我從來沒坐過的轎子。

不知道被人抬著走了多久,等我餓得受不住將手裡抱著的蘋果啃得只剩下一個核的時候,轎子終於被放了下來。

我嚇得連忙將蘋果核藏在袖子裡。

這時外面突然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有一隻手掀轎簾伸進來。

「娘子。」見我遲遲不動作,有個聲音在鞭炮聲中響起來。

我連忙將自己的手放到那隻快有我兩隻手大的大手中,慢慢被人牽著走了出去。

牽著我的人大拇指輕輕在我手上捻了捻,隨後笑了一聲。

他的笑聲算不上好聽,卻讓我緊張的心舒緩了下來。

繁雜的禮儀,乳娘教了我足足一個月,我做得十分完美,沒有一絲紕漏。

最後我被人帶著走進一間屋子,坐在一張床上。

吵鬧的人突然全都沒了,只剩乳娘待在我身邊,她笑著嘆了一口氣:「小姐,不是說蘋果不能吃嗎?」

我腦袋重得都抬不起來,聽到她這樣問更是低下頭去。

太餓了呀。

我嘟了嘟嘴,從袖子裡拿出藏了一路的蘋果核,小聲道:「我藏好了呀。」

乳娘淺淺嘆了一口氣,從我手中接過蘋果核,念道:「夫人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小姐平安無事。」

不過是吃了一個蘋果,她連娘親都扯了出來。

「下次我不偷吃了。」我如往常偷吃一般,立馬認錯保證。

又過了許久,才又有人走了進來。那人拿著一根長杆子,從我紅蓋頭下面伸進來。

下一瞬紅蓋頭便被他挑到空中,最後落到地上。

真好玩。

我笑著抬頭,便看到了一個與父親完全不一樣的男子。

乳娘說,挑開我紅蓋頭的人,我要叫夫君。

「夫君。」我彎了彎眉眼,甜甜地叫了一聲。

父親說我要討夫君歡心,要對夫君好,要事事順從夫君。

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從小到大,除了乳娘,沒有人願意與我一起住。

夫君卻願意,夫君是個好人。

夫君捉著長杆子的手僵在空中,濃濃的眉毛微微上挑一下。

他彎下身來,整張臉湊到我的面前,問我:「這麼開心?」

我狠狠點頭,笑著答:「茵茵以後與夫君一起住。」

夫君笑了起來。

他人很大,連笑起來的聲音也很大。

他側頭看向乳娘,對她道:「你下去吧,不用你伺候。」

乳娘看了看樂得見牙不見眼的我,又看了看已經在我身邊坐下來的夫君,一臉的心疼。

我也探頭對她說:「乳娘你去睡覺吧,茵茵有夫君陪著睡覺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哪裡說得不對,夫君和乳娘臉上的表情都變得有些奇怪。

夫君的耳垂還微微發紅,有些可愛。

我忍不住伸出食指點了點,發出「咯咯」的笑聲:「夫君的耳朵紅了。」

夫君捉住我捏住他耳朵的手指,面上一沉,連聲音都壓低了些,對乳娘道:「還不退下?」

我也點點頭,打了個哈欠。

「茵茵要跟夫君睡覺了。」

乳娘一張老臉也微微泛紅,看我的眼神有點像那日我非要將捉來的蟲子偷偷放到父親書房,等著父親回來誇我時,她站在書房外看我的眼神。

2.

夫君將長杆子放回桌上,又從桌上端起兩個小杯子來。

他問:「你今年多大?」

我晃了晃腦袋,腦袋上的釵環叮噹作響,我笑了起來,乖乖作答:「上月剛過了十四歲的生辰。」

夫君的步子一頓,端著杯子轉了個方向朝房門走去。

我眨了眨眼看他踹了一腳房門:「都給老子滾。」

語氣有些凶,嚇了我一跳。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的嬉笑聲:「老大,他們說要鬧洞房。」

我不懂什麼是鬧洞房,但夫君一雙濃濃的眉皺在一起,似乎是十分不喜歡。

往日裡乳娘也會這樣,遇到不喜歡的事不敢說出來。

我從床上站了起來,頂著重重的腦袋「噠噠」幾步跑到門前,如以往一樣假裝生氣地對門外喊:「夫君不喜歡鬧洞房,你們趕快走!」

沒想到我這麼一說後,門外的人非但沒走,反而笑得更厲害了。

我一時間有些慌張無措,抬頭看著站在我身邊的夫君,有些為難。

往日若是那些侍女欺負到乳娘頭上,我這麼凶地罵她們,她們早就跑了。雖然事後我一定會被姐姐們懲罰一頓,但我也覺得十分值得。

夫君看了我一眼,才抵在門上,十分小聲道:「明日將你們都扔到山上喂狼。」

喂狼?

我嚇得渾身一縮。

不聽夫君的話,就要被扔到山上喂狼!

門外的人也同我一般害怕,連忙就跑走了。可是我沒法跑,我還要跟夫君一起睡覺。

夫君又將兩個小杯子放回了桌上,回頭看我:「你父親沒告訴我你年歲這般小。」

我原本就害怕得不行,聽到他這麼說,立馬就哭了起來:「我不小,乳娘說我長大了。夫君你別將我扔到山上喂狼。」

夫君皺了皺眉,見他這樣,我哭得更狠了。

他幾步走到我跟前,將我輕輕一拎就拎到懷裡,大手在我背上僵硬地拍了拍:「誰說要將你喂狼?」

我淚眼婆娑,眨了眨眼抬頭看他。

他抱著我坐到床上,嘆了一口氣,大手又拍了拍我的腦袋:「別哭了。」

我立馬噤了聲,吸了吸鼻子問他:「那你會將爹爹扔去喂狼嗎?」

他一愣。

「不會。」

那我便放心了,摟著他的脖子「吧唧」一口親在他臉上:「夫君果真是個好人。」

他又一愣,隨後將我從頭到腳都打量了一下,又深深嘆了口氣。

出嫁之前,二姐曾經偷偷跑來我的院子裡,告訴我若是我不願意出嫁,她能幫我。

我問她為什麼要不願意出嫁。

她說我要嫁的人是個頂級大壞蛋。

當時我只當她是又來騙我,如今看來她果真是又騙了我。

我和夫君一起在床上躺下,他不像是乳娘那般將我抱在懷裡,背對著我也不知道睡沒睡著。

「夫君。」我小聲叫了一聲。

夫君沒應,應該是睡著了。

我小心翼翼地爬起來,將腦袋湊到他耳邊,小聲道:「夫君,告訴你一個秘密。

「茵茵是個笨蛋。」

這個事情乳娘和父親都不讓我告訴夫君,可是我不願意騙人。

夫君這時睡著了,我說了他也沒聽見,就當我既沒騙人,他也不會知道。

可是夫君突然睜開了眼。

我嚇得撐在床上的手一軟,整個人摔在床上。

好痛!

「夫君……」我眨了眨眼,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夫君轉過身來,看著我:「誰說的?」

「嗯?」

「誰說你是笨蛋?」

「大家都這麼說。」我拉了拉被子,回憶像是洪水一般朝我湧來,讓我突然有些委屈,「他們說我是早產,不僅自己是個笨蛋,還害死了娘親。」

說著說著便又有些想哭。

夫君卻伸手來將我摟進懷裡,他的懷裡跟乳娘不一樣,硬邦邦的,還十分寬厚。

他的手在我背上不連貫地拍了拍:「你不是笨蛋,你只是還沒長大。」

「真的嗎?」我眼睛一亮,抬頭看他。

他笑起來,點點頭:「夫君養養,就能長大了。」

3.

第二天睡醒後,乳娘給我穿衣服的時候一個勁地問我:「小姐,疼不疼啊?」

我實在不懂她為什麼要問疼不疼。

是睡覺又不是打架,睡覺有什麼好疼的。

見她好像是很擔心的樣子,我只好乖乖答:「不疼。夫君跟乳娘一樣,是抱著我睡覺的。」

乳娘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看了我一會好似確定了我沒在說謊才作罷。

等她給我穿戴洗漱完畢後,再去鋪床的時候動作又停了一下。

她看了看整潔的床單又看了看我,問我:「小姐,昨夜你跟姑爺是怎麼睡覺的?」

我眨了眨眼睛,覺得她怎麼也有點笨了。

「自然是以往我跟你一起那般睡的呀。」我跳到她面前,彎下身笑著看她,「乳娘怎麼也變笨了?」

說完我又笑著跑走。

夫君昨夜說過,這裡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不會再將我關在小小的院子裡。

等乳娘追上我的時候,我已經被一團人圍住。

「這便是寨主夫人?」一個男人率先笑著開了口。

這裡的男人都跟父親不一樣,個個都寬肩粗腰,還續了黑黑的鬍子。

有點嚇人。

笑起來又有點可愛。

一個女子上前,抬手便在乳娘剛給我梳好的髮髻上揉了揉,大咧咧道:「果真是甜美可人,難怪老大改變了主意。」

我小心地將腦袋從她手下挪開,咧開嘴笑著叫了她一聲:「姐姐好。」

「噗嗤」一聲,她笑了出來,隨後便是連綿不絕的「哈哈哈」聲。

「好,我叫你嫂子,你叫我姐姐,我們各論各的。」她笑完後,又伸出手來揉了揉我的腦袋。

這裡的女子也跟姐姐們不一樣,穿的衣服簡單利索,也不會說些我不喜歡的話。

乳娘在人群外看著我,欲言又止。

「你試試。」夫君的聲音也在人群外響起來。

圍住我的人迅速開了一個口子,我一眼便看到了人群外的夫君。

今日他穿的不是昨日那件紅衣裳,原來不是紅衣裳好看,是他穿什麼衣裳都好看。

好看的夫君。

我眼睛一亮,隨後彎下眉眼朝他撲過去:「夫君!」

夫君很高,我還不足他肩膀高,撲過去正好能撲進他懷裡。他穩穩接住我,看向剛剛那女子:「各論各的?」

那女子連忙收了笑,苦兮兮地看著我:「嫂子,我叫林雲溪,你就叫我雲溪就好了。」

我抬頭看向夫君,夫君點點頭。

我便乖乖叫她一聲:「雲溪。」

她也乖乖應了一聲,看她樣子像是想立馬衝上來抱我一下,可夫君摟著我轉身就離開,沒給她這個機會。

「她負責這個寨子的日常所需,你若是有什麼需要,儘管去問她要。」夫君帶著我去了另一個屋子,剛坐下就對我說了這番話。

這話我以前也聽過。

我躲在假山後面,也聽父親這般對大姐姐說過,或許他也對二姐三姐說過。

總之從未對我說過。

我拉著夫君的手,眼睛亮亮地看著他:「真的嗎?什麼都可以要嗎?」

夫君點頭,拍了拍我的腦袋:「先吃飯吧。」

隨著他這一聲,便有人端了許多好吃的進來。

全是我愛吃的。

我連忙放開他,拿起筷子夾起離我最近的一個包子。

剛送到嘴邊便聽到夫君說:「我為你請了個先生,教你念書。」

「啪嗒——」

包子掉了。

4.

我真的極不愛念書。

很小的時候,父親也在府中請了夫子教兄弟姊妹們念書。

那時候也讓我一起去念書,可我實在聽不懂夫子在講什麼,問他也不愛答,反而會打我板子。

漸漸地我便不去了,不知道夫子是怎麼跟父親說的,父親知道了十分生氣,從此便再也不讓我出院子。

一想到夫子,便能想到板子。

我吃完飯坐在桌前,扭扭捏捏不想起來。

夫君看向我:「怎麼了?」

我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垂下頭去,小聲抗議道:「可以不ƭū́₎去嗎?」

「念書才會長大,茵茵不是很想長大嗎?」夫君抬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原來我沒有長大是因為我沒有念書。

我恍然大悟,可還是高興不起來:「夫子會打板子。」

打板子會痛。

我最怕痛了。

最後是夫君再三保證,夫子一定不會打我板子,我才同意去念書。

夫子是個好看的女子。

我坐在案前,一雙手撐著腦袋看夫子,笑嘻嘻地誇她:「夫子,你可真好看。」

夫子臉一紅,隨即將一本冊子扔到我的案前。

「今日便先教夫人識字。」

我癟了癟嘴。

好看的夫子和不好看的夫子,都一個樣。

夫子讓我在冊子裡找出自己的名字。

父親請來的那個夫子,第一堂課也是教我們寫自己的名字。

挨了那麼多板子,這是我唯一學會的東西。

夫子看著我手指下的字,似乎是有些驚訝,略微有些乾巴巴地誇了一句:「夫人真是聰明。」

我眼睛一亮,一下子就來了幹勁。

「夫子,夫君兩個字是哪兩個?」我盯著面前的冊子。

夫子也沒想到我幹勁這麼足,拖著她學了一天,總算是把「夫君」兩個字學會了。

跟夫君說的一樣,無論我寫錯了多少次,她都沒打過我板子。

結束的時候,她還伸手來摸了摸我的腦袋,笑著誇我:「夫人很聰明。」

我樂得都快找不著北了。

回去的時候,乳娘跟在我身後,笑著逗我:「小姐這麼快就忘了乳娘了,怎麼不問問乳娘的名字如何寫?」

原本還在傻樂的我一下子凝了臉,抿了抿唇,回身信誓旦旦對她說:「乳娘,明日!明日我一定寫你的名字!」

乳娘笑著替我整了整有些歪了的領子:「老奴是逗小姐玩的,小姐跟姑爺好,老奴心裡高興。」

我們又走了幾步後便看到了斜靠在一旁樹上的夫君,我眼睛一亮,提起裙子便朝他沖了過去:「夫君。」

夫君穩穩接住我,微微皺了皺眉:「下次不許跑了。」

可是我忍不住。

或許是因為除了乳娘,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比夫君對我更好,我太迫切地想要抓住他。

夫君是來接我回去吃晚飯的,我牽著他的手在空中晃了晃,開始跟他炫耀今日夫子對我的幾次誇讚。

「哦?那茵茵今日學了什麼?」

想起我在紙上歪歪扭扭寫的「夫君」二字,我的臉突然有些發燙。

還是寫好了再告訴他。

我吐了吐舌頭:「學了識字。」

夫君沒有再追問,我們走了沒多久,就回到了早上離開的院子門口。

我站在門口看向院子裡的一切,有些傻了眼。

院子裡憑空變出來許多好看的花,還有我夢寐以求的鞦韆椅。

明明早上走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

我愣愣地往裡面走,這個院子比大姐的那個院子還要好看許多。

夫君牽著我的手,大拇指在我手背上輕輕捻了捻。我在一陣酥癢中回過神來,抬頭看向他。

他說:「茵茵,我粗野慣了,不知道你們城中的小姐住的是什麼樣子的院子,便讓人按照城中貴人小姐的院子布置了一下。畢竟柳府是鹿城首富,這院子不知道會不會比你原本的院子差些。」

我連忙搖搖頭。

他可能不知道,我院子裡從來都沒有這些花花草草,更沒有可以晃得老高的鞦韆椅。

「那你喜歡嗎?」

我狠狠點頭:「我喜歡,特別喜歡。」

這世上怕是再也沒比夫君對我更好的人了。

為了夫君,我一定要好好念書,快快長大。

5.

為了快快長大,我每天白日都跟夫子待在一起。

夫君會在傍晚來接我回去吃飯睡覺。

乳娘跟我說,夫君是這裡的老大,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比父親都忙。

我不知道老大需要忙什麼,就像以前不知道父親在忙什麼一樣。

其實我也很忙。

忙著將「夫君」二字寫滿一整頁紙,到時候拿給夫君看,夫君一定會很開心。

這日夫子有事沒來,我正好可以好好寫字。林雲溪來的時候,我剛好把角落裡最後一個「夫君」寫好。

她說給我請了個郎中。

以往只有生了什麼天大的病,乳娘去求父親,父親才會給我請個郎中來瞧瞧,如今我好好的什麼事都沒有,請什麼郎中。

林雲溪瞟了一眼我懷裡的紙,笑著就要來拉我:「老大說,給你調理調理身子用的,快跟我來。」

聽她說今日請來的郎中是山下方圓百里最好醫術的郎中,不少人都要尊稱一聲「神醫」。

我以為這個神醫跟以往見過的郎中一般會是個老頭,白髮白須,卻沒想到是個容貌乾淨的青年。

神醫在我手腕上放上薄薄一層紗絹,才將手指放在紗絹上給我診脈。

頗有些講究。

神醫診完脈看向我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如何?」這時夫君從外面走了進來。

我和林雲溪都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辰過來。

林雲溪回頭驚訝地看著他:「老大,你今日不是下山了嗎?」

夫君點了點頭,沒回她的話,直接走到我身邊坐下,看向神醫:「夫人怎麼樣?」

神醫從我手腕上收回紗絹:「夫人脈象孱弱,體內頑疾堆積多年,還有從出生帶的愚症……」

他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但他每說一句,夫君的眉便皺得深一分。

夫君牽起我的手,輕輕在我手掌上捏了捏:「能治好嗎?」

這我聽懂了。

我抬頭看他,眨了眨眼睛:「夫君,我沒生病。」

怕他不信,我從位置上起來在他身前跳了跳,笑著對他道:「你看,我好好的。」

他擰著的眉瞬間舒展開來,伸手來捉住我的手,他一拉便將我拉進了懷裡。

「原來茵茵沒生病啊。」他的大手在我腦袋頂上揉了揉,抬頭看了一眼林雲溪。

林雲溪點了點頭便向神醫道:「我送您出去。」

等人都走完了,我才從夫君懷裡抬頭看向他。

他跟這裡的男人不太一樣,雖然也高高大大,但他的下巴永遠都乾乾淨淨,沒有黑黑濃濃的鬍鬚。

想到這裡,我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下巴。

有些扎人。

還有些痒痒的。

我縮回手指,在他懷裡笑起來。

夫君捉住我的手指,低頭來看我,似乎也被我傳染,他眉眼也染了笑意:「笑什麼?」

他笑起來是最好看的。

「夫君!」我目光落在他的食指上,上面一條細長的傷口,仿佛那傷口在我身上,疼得很。

我連忙捧起他的手湊到嘴邊,小心翼翼地呼了幾口氣:「疼不疼啊。」

說完又呼了幾口氣。

夫君垂下眼,輕聲道:「有些疼。」

他這一說我更心疼了,鼓著腮幫子又連吹了好久,抬頭看他:「現在呢?」

「果真不疼了呢。」他彎了眉眼,抬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茵茵真是厲害,比神醫還管用。」

6.

自從那個神醫來過之前,我每日吃的東西里都摻雜了許多莫名其妙的東西。

林雲溪說這些都是給我調理身子用的,吃了對長大有好處。

為此我生了許久的氣。

「夫君,是不是將茵茵是個笨蛋這個秘密告訴了雲溪姐姐?」我躺在床上,背對著夫君十分委屈。

夫君伸手來要抱我,我縮了縮躲過他的手。

他才嘆了口氣:「那茵茵罰我吧。」

他服軟的語氣讓我心頭一軟,林雲溪雖然知道了這個秘密,但她也沒像幾個姐姐那般對我。

想來夫君是知道她是個好人才會告訴她。

我這般想著,心中的氣便消了一大半,剛一回頭便被夫君撈進懷裡。

夫君胸膛寬厚,我其實最喜歡被他摟在懷裡。

我輕輕在他胸膛處咬了一口,嘟了嘟嘴:「這便算罰了。」

沒想到夫君突然收回摟著我的手,坐了起來。

難道我咬疼了?

我有些擔心地看著他,也想要坐起來,卻被他用被子將我裹住,只露出了一個腦袋在外面。

「夫君,我不是故意的……」肯定是我咬疼了。

如果夫君覺得我不僅是個笨蛋,還是個小壞蛋,那他肯定不會再願意跟我住在一起,跟我一起睡覺了。

想到這裡我眼眶就熱了起來,以後我再也不會咬人了。

夫君嘆了口氣下了床:「沒事,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乖乖睡覺。」

原來不是怪我咬疼了他。

我眨了眨眼睛,乖乖道:「好。」

夫君這一走,一夜也沒回來,我還是第二日睡醒了才知道。

乳娘見我心情不好,便哄我道:「姑爺事務繁忙,小姐不必擔憂。」

我點點頭,還是高興不起來。

夫子今日教我的《三字經》我一個字也沒記住,她見我沒心思學便早早下了學讓我去玩。

這時剛好林雲溪找了過來。

她拉著我便往外走,走了一會才問我:「嫂子,你想不想下山去玩?」

自從我嫁給夫君以後從來沒有下山去過,聽乳娘說按照習俗理應有一趟回門,但我不想回家,夫君便也縱著我。

下山去的話……

「你出去做什麼?你難道要整個鹿城都知道,我柳勤生了個傻女兒?」這是父親在我七歲時,對我說的話。

記得六歲以前,我還能偶爾跟姐姐們出府玩玩。六歲那年,府上請了個夫子後,父親便再也沒讓我出過院子。

父親怕我給他丟臉。

我也怕給夫君丟臉。

「不,不用了。」我放開林雲溪的手,停下腳步,垂下眼看著自己的鞋尖。

若是下山,別人定會笑夫君娶了個傻子。

林雲溪見我這樣,笑著又牽起我的手,笑道:「我們今日不去鹿城,去運城,沒人知道你是柳家么女,也沒人知道你是老大的夫人。」

我眼睛一亮,抬頭看她:「真的?」

自六歲那年起,我再沒有出去玩過,自然是十分想下山的。

林雲溪說她是要下山採購些東西,特意跟夫君申請了帶我下山玩玩。

我眼睛更亮了:「夫君也同意我下山玩?」

他不怕我給他丟臉。

原本還有些鬱結的心一下子開心起來,歡歡喜喜地跟林雲溪下了山。

運城比鹿城還要熱鬧。

林雲溪買好了東西便要帶著我逛逛,我戴著帷帽與她走在一起,很快就被一個攤位吸引了目光。

「二位小姐,要看看這同心結嗎?」攤主笑呵呵地問我們。

林雲溪看了我一眼。

我眨眨眼,好奇地看著攤上那些好看的結:「什麼是同心結?」

「便是女子送給夫君,用來求夫君平安的好東西。」林雲溪朝攤主眨了下眼睛,才湊到我耳邊,小聲給我解釋。

我恍然大悟。

那的確是個好東西!

我看向林雲溪:「那雲溪姐姐,你能不能幫我買一個?」

夫君說了要什麼都可以跟她說。

林雲溪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立馬道:「當然可以!」

買了同心結以後,她又帶著我去買了衣服。

我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有些不確定地看向她:「夫君真的會喜歡我穿這件衣裳嗎?」

她的臉微微發紅,咳了兩聲便又將我的帷帽給我戴上:「他一定非常喜歡。」

那便好。

那夫君今日定是會和我一起睡覺了。

7.

林雲溪撒謊。

夫君根本不喜歡我穿那件衣裳,並且又一晚上沒回來跟我一起睡覺。

第二日我去上課前,先拎著換下來的衣裳去找了林雲溪。

沒想到一進屋,便看到她苦兮兮地趴在床上。

我還沒來得及跟她生氣,見她這樣便一點也氣不起來了,我走到她床前:「雲溪姐姐,你怎麼啦?」

看起來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這時一個眼熟的婦人端了水進來,聽見我這般問便笑了起來:「她被老大罰了板子。」

林雲溪連忙撐起身,阻止她再說話,苦笑著看我:「嫂子,有什麼事嗎?」

原本ṱù₂我是來生氣的,見她這樣也不好生氣了,只將衣裳放到一邊。

委屈地癟了癟嘴:「夫君不喜歡這衣裳,昨晚也沒回來睡覺,他會不會以後都不跟我睡覺了。」

「小姐。」乳娘站在我身邊,小聲提醒了我一聲。

她之前跟我說過,這種跟夫君睡覺的話不能跟別人說。

可是夫君都告訴林雲溪我是個笨蛋的秘密了,想來什麼話都是可以跟她說的。

林雲溪聽了我話,原本還苦兮兮的一張臉瞬間綻開一個笑來。

「怎麼會呢,他恨不得天天跟你睡覺。」她憋著笑,「他這不是在等你長大嘛。」

這跟我長不長大有什麼關係?

乳娘從小便陪我睡覺,從來也沒說過要等我長大才能跟我睡覺。

我想了一個上午,直到夫子對我嘆了不知道多少次氣後,我突然想通了。

夫子嫌我笨。

夫君也定是嫌我是個笨蛋。

我從夫子那裡離開後就直接回了屋子,乳娘問我話我也一個字都沒答。

夫君說我不是笨蛋,只是因為我沒長大。

那時我當真信了,可如今細細想來他那也只是用來安慰我的話。定是這麼久我還沒有半點長進,他不願意再陪我了。

從小我便是個笨蛋,我原以為我早就習慣了別人將我當笨蛋對待,但一想到夫君也因為我是個笨蛋不願意再跟我住在一起了我就難過得要命。

我不知道在被子裡窩了多久,才聽到夫君熟悉的腳步聲。

他輕輕扯開被子,看到便是我一雙哭紅的眼睛。

「茵茵,怎麼了?」他粗糙的指腹輕柔地擦去我眼角的淚。

我看著他,原本已經止住的淚又落了下來:「夫君,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永遠都會是個笨蛋,所以不願意跟我睡覺了?」

活了十四年,我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聰明過。

夫君將我連著被子一起帶進懷裡,小聲哄道:「誰跟你說的這些?我不是說了嗎,茵茵不是笨蛋。」

「都是騙我的。」我埋在他懷裡吸了吸鼻子。

他捧起我的臉,輕輕地在我眼角親了親。

我愣住,打了個嗝。

「神醫說了,茵茵只要乖乖吃藥,乖乖聽他的話,就一定會好起來。」他十分認真地看著我。

我眨眨眼:「那夫君還陪我睡覺嗎?」

站在一邊的乳娘垂下眼,一副十分丟臉的模樣,恨不得能退出去。

夫君笑了一聲,明白了我難過的地方:「我最近太忙了,馬上要下山去,等我回來一定好好陪茵茵睡覺。」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這麼晚了還要下山。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拉住他的衣服。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腦袋:「很快,有茵茵等著,我很快便能回來。」

我吸了吸鼻子,伸出小手指湊到他面前:「拉鉤,夫君若是騙我,我便狠狠懲罰你。」

為了表現出我真的會狠狠懲罰他,我還做出了一副很兇狠的樣子。

夫君笑了起來,伸出他大大的手指拉住我的手指。

還沒等他說話,我便想也沒想到脫口道:「夫君以後能不能只對我一個人笑?」

他笑起來太好看了。

若是讓別人瞧見了,一定會來跟我搶。

就像是我小時候養的那隻小貓一樣,因為它對誰都可愛地喵喵叫,便被三姐搶了去。

可是說完這話我又覺得自己這樣做或許不對。

我不該這樣。

父親說的,小貓喜歡三姐才會跟三姐走,我不該怪三姐搶了貓。

但夫君跟父親不一樣,他從一開始,做的每一件事都跟父親不一樣。

他笑著握住我的小手指:「好,只對茵茵一個人笑。」

8.

夫君走得急,我都忘記了要將買來的同心結送給他保他平安。

不過林雲溪說沒關係,因為夫君很厲害,不會出什麼事,讓我放心。

我便放心了下來。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林雲溪那日跟我說的,喜歡與喜歡之間也是有不同。

夫君下山已經有幾日了,這幾日都是乳娘陪著我睡覺。

明明嫁給夫君以前都是乳娘陪著我睡覺,如今我卻覺得乳娘和夫君不一樣。

我喜歡和乳娘睡覺的感覺和我喜歡和夫君睡覺的感覺也不一樣。

「那看來嫂子這是長大了一點呀。」聽我這麼說後,躺在床上的林雲溪十分感慨地對我總結。

她已經在床上躺了好幾日了。

我來的路上聽有人說,是她犯了錯,被夫君罰了兩次板子。

至於她犯了什麼錯,沒人說,她也不告訴我。

我替她剝了個橘子遞到她面前:「真的嗎?這算是長大了一點嗎?」

「嗯,看來這個神醫果真是個神醫。」她將橘子一口塞進嘴裡,「下次直接把他綁到山裡住下,為我們效力。」

我們又說了會話,我便又回去夫子那裡好好念書。

林雲溪是個說話算話的人。

她剛能下床後,便當真領了人去山下將神醫綁了回來。

我聽說的時候連忙跟夫子告了假,帶著乳娘就跑了過去,想讓神醫幫我再看看。

如果能在夫君回來之前,神醫能讓我長大了就更好了。

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站在大開的門口前,看著裡面的兩個人倒在床上,衣衫不整。

我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看外面晃眼的太陽,不確定地問他們:「你們這麼早便要睡覺了?」

床上的二人連忙坐起來。

「那我明日再來。」我十分通情達理地轉身就走。

只是沒走兩步,便被追上來的林雲溪拉住。

她拉住我的手,笑嘻嘻道:「嫂子,我們沒睡覺。」

「沒睡覺為什麼在床上躺著?」當我是傻子是吧。

她面上一紅,拉著我的手又往回走:「我這不是知道你要過來嘛,就先把他身上的繩子解開。」

我被她拉著回了屋子,聽了她的話,將信將疑地看了一眼床上坐著被五花大綁的人。

果然是在解繩子。

我點點頭:「你快去給他解了吧,你看他被勒得,脖子和臉都紅了。」

最後神醫也沒給我瞧瞧,因為林雲溪說他好像給綁過頭了,身子不太舒服。

我臨走的時候,苦口婆心地讓她對神醫好一點。

她滿口答應,送走了我便又回了屋子照顧神醫。

神醫估計是生氣林雲溪將他綁到山上來,一連好幾天都不見人。

最後還是林雲溪將人帶到我面前來,頗有些得意地對我說:「嫂子,你放心,他現在治不好你,自己都不好意思下山。」

神醫當真開始又給我開了許多藥,還拿了許多針說是要扎在我腦袋上。

我每次都找了藉口推脫過去,可是夫子讓我背的《三字經》,我背了好久還是一點也記不住。

「雲溪姐姐,你跟神醫說,我明日就讓他扎針。」我趴在桌子上,實在打不起精神。

林雲溪心疼地拍了拍我的腦袋,但還是笑著答了個好。

神醫沒給我紮成腦袋。

因為夫君回來了。

他滿身是血地被人抬了回來。

9.

我站在床邊,看著血水一盆又一盆地往外送。

夫君躺在床上,一張好看的臉慘白,而我除了渾身發抖,什麼也做不了。

林雲溪也一改往日的嬉笑,和一群男人站在院子裡,聽他們彙報在山下發生的事情。

我看向給夫君包紮好傷口的神醫,小心翼翼地問:「夫君怎麼樣?」

神醫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傷口很深,但沒傷到要害,今夜能醒過來便無性命之憂。」

說完他就退了出去。

一時間屋子裡便只剩下我和夫君兩個人。

院子裡還有林雲溪生氣的聲音。

我在床邊蹲下,看著夫君蒼白的臉,心裡抽抽地疼。

一定是我沒將那同心結送給夫君,他才會受傷。

我將同心結從懷裡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塞進夫君的手中:「夫君,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啊。」

哪怕我永遠是個笨蛋也沒關係,夫君一定要平平安安。

「夫君,神醫說只要他在我腦袋上扎那個長長的針,就能讓茵茵快快長大。」我忍著不哭,開始跟夫君碎碎念,「還有雲溪姐姐,她說過兩日又要帶我下山逛逛。」

只要我一直跟夫君說話,他一定能醒過來。

可是我說了很久,夫君的眼睛都沒有睜開過。

乳娘端來煮好的藥,見我要接,輕聲道:「小姐,有些燙。」

我執意接過,學著乳娘的樣子用勺子在碗里攪了攪,又小心翼翼吹了吹。

夫君喝了藥,肯定就能醒過來。

可是夫君嘴巴緊閉,喂他的藥全都順著臉流了下來。

忍了許久的我一下子便哭了出來,我看向一旁的乳娘越哭越狠:「乳娘,夫君他不喝藥。

「怎麼辦?他不喝藥。」

我把藥給乳娘,乳娘也喂不進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哭聲太大了,驚動了院子裡的林雲溪。

院子裡靜了下來,林雲溪跑進來,見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忙問道:「怎麼了?老大活不成了?」

原本我就害怕,聽她這麼說,我更是怕得很,哭得止不住。

這時床上的夫君微微擰了眉,竟緩緩睜開了眼。

夫君看向我,好似十分費力地抬了抬手,最後也沒抬起來,只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啞聲道:「別哭了,哭得心都碎了。」

我當真不哭了。

因為我暈過去了。

我因為早產,自小便身子不好,受不得涼,吹不得風,更是受不了驚嚇,經不起情緒波動太大。

因為以往在府中連院子都不曾出去,頂多是被姐姐們欺負一下,從來沒有像如今這般經歷情緒波動這麼大,自然也從沒像如今這樣昏睡過兩日。

我像是被人猛地扔到一片黑暗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漆黑一片的四周漸漸亮起來,入目的便是滿身是血的夫君。

明明就在眼前,可我無論怎麼跑也摸不到夫君一片衣角。

我害怕極了,一邊哭一邊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我要放棄的時候,突然聽到夫君叫了我一聲:「茵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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