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了李復半晌,突然大笑起來。
笑得肚子疼。
「李大人,你高看自己了。」
「我犯得著跟你生氣嗎?」
「你是陛下的狗,事事以陛下為先是應該的,我又算個什麼東西?」
「我只是厭極你這副作態。既然是陛下的狗,就別衝著我搖尾巴。」
李復撥著腕子上的玉珠子,輕聲說:
「用得著我時,我便是千好萬好,做什麼都好。」
輕輕一嗤,仿佛自嘲:「用不著我時,我便又成了狗,叫你生厭了。」
他嘆了口氣,抬起眼,微微一笑。
「也罷,說我是狗,我便是狗吧。」
抓住我的腳踝,在我腳心潤潤地親了一口。
順著我的腳踝,往上舔吻。
「殿下,鞭子我也吃夠了,該給骨頭了。」
要不要臉?
我氣得直踹他。
沒踹開,又被李復摁著殺了一遭。
用的是他腕子上的玉珠子。
李復手段太多。
我頭開始還撓他,後來就被他攪成了一條濕噠噠的帕子,髒了他一身新衣裳。
惱怒地想,當初不僅該閹了他,還該砍了他的手,割了他的舌。
好叫他失了所有作弄人的手段。
一邊想,一邊摸到李復腰間,拽走了他的令牌。
6
獵場行刺的案子隔了這麼多天,一直沒抓到主使,司馬蘅和李復誰都不急,我便悟過來了。
這哪裡是行刺?分明是司馬蘅自導自演的一齣戲。
他在試我。
若那日沒有李復那一箭,我真對著司馬蘅舉刀,如今恐怕已經死透了。
司馬蘅不放心我。
這疑心遲早要長成參天樹。
我要早做打算。
密詔桓晟入宮。
桓晟明了我的處境:「殿下若是過得不好,就隨我去荊州吧。」
若這宮中有我信任的人,那一定是桓晟。
桓晟是桓家庶子,奴婢所出,兒時備受欺辱。
彼時,父皇讓我選伴讀,我在桓氏子弟中指了瘦弱的桓晟。
「我要他。」
父皇不解。
我踢著腿笑得頑劣:「他看起來比較好欺負。」
但我能欺負,旁的貓貓狗狗不行。
我收拾了那幾個欺負人的桓家嫡系,桓晟便拉著我的袖子抹眼淚,跟我表忠心。
我氣得直踹他。
那是我最好看的一件衣服了。
桓晟是個傻的。
我對他不算好,隨手賞一些吃不慣的點心,不好看的衣服,用舊了的金銀珠寶。
他便感恩戴德。
桓晟總說:「殿下是第一好的。」
七年前,桓晟走時說:「殿下羽翼漸豐,但缺實權,臣願做殿下的劍。」
說:「桓晟不是大梁的臣,是殿下的臣。」
桓晟心中沒有家國,只有殿下。
他殺敵,卻不報國。
他是我最利的刀,是我最近的人。
這宮裡,已經沒有我挂念的人了。
不反是等死,反了或許有一線生機。
我決定去荊州。
荊州有兵。
拿著李復的令牌,出了承旭門,不見桓晟,只見李復摸著懷中地白貓,立在城門之外,身後站著一排錦衣衛。
慢條斯理地問:「殿下這是要去哪兒?」
7
看到李復,就意味著,桓晟被抓了。
李復緩步走過來,將白貓放在我懷中,解了大氅,披在我身上,溫涼的手指抬著我的下巴:「這麼冷的天,怎麼大晚上的跑出來?瞧瞧,臉都凍白了。」
白貓在我懷裡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李復替我系好大氅,攬住我的腰說:「奴才送殿下回宮。」
迎香宮內已經燃起了碳火。
白貓從我懷中跳下去,窩到了火盆邊。
李復跪在榻前,來解我的衣服,隻字不提桓晟。
「奴才伺候殿下更衣。」
我猛地拔下發簪,抵在他頸上:「桓晟在哪兒?」
李復絲毫不懼,神色如常。
「桓將軍夜襲皇宮,意圖行刺,押至東廠地牢待審。」
這罪名,是想讓桓晟死。
東廠那地方,只要進去了,黑的白的,全憑李復一張嘴。
我將發簪往前送了送,咬牙切齒:「你休得給人潑髒水!桓晟不可能行刺。」
「那你說,若不是行刺,朝廷命官,無詔入宮卻不面聖,所為何事?」
李復拿住我的手腕,往前湊了湊,盯住我的眼睛,目光陰冷。
「難道是特地來,偷我的貓嗎?」
扯了扯麵皮,陰聲說:「若是如此,那他便更該死了。」
他全知道,卻不動聲色,只等著事發抓人。
「出宮是我的主意,與桓晟無關,你放了他。」
李復笑了:「殿下在求我?」
他緩緩摘下手腕上的珠串,目光放肆。
「我教過殿下。」
「求人要有求人的樣子。」
我看到他那手串都腿軟。
恨不得將手中的簪子戳進他的脖子裡,一了百了。
死太監!
8
李復這次比任何一次都要狠。
叫也叫不停。
直至雞鳴,我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卻還在給他暖手串。
李復撥了撥我臉側濕潤地發:「為什麼要跟桓晟跑?」
我瞌著眼冷笑:「司馬蘅遲早要殺我,不跑等死嗎?」
李復默然片刻,嘆了口氣。
「你為何總也看不明白?」
「司馬蘅登基一年整,我不也叫你活得好好的?」
我猛地睜開眼:「你什麼意思?」
「殿下信我一次。」
李復看著我,平靜而篤定。
「我說殿下福大命大,那殿下必是,福大命大。」
「我不叫你死,你死不了。」
在我頭頂吻了吻。
「阿熾,別害怕。」
只有魏啟,才能叫我阿熾。
李復是個什麼東西?
也配喚我的名?
我厭惡地皺眉:「別那樣叫我。」
「你是奴才,該叫我殿下。」
李復氣笑了,來捏我的臉:「如今連你的名字,我也叫不得了?」
我眼中滿是憎惡:「你早就叫不得了。」
李復睫毛一顫,探手摸我的眼睛。
「這是什麼眼神?」
「我竟讓你…」
不能置信一般:
「竟讓你厭惡至此?」
「不然呢?」我覺得可笑,「李復,我不該厭惡你嗎?」
恨意濃稠。
「若不是你,我一個皇子,何至於雌伏於一個下賤的閹臣求庇護?」
李復猛地捂住我的眼睛,用唇舌來堵我的嘴。
語調顫抖。
「夠了。」
「別說了。」
9
我沒見到桓晟,李復說他奉命回守荊州。
我給荊州去信,確如李復所說。
我留了一個心眼,哄了東廠的小太監,問他近幾日地牢里可放出了什麼人。
小太監說:「進了東廠的地牢,都是豎著進橫著出,近幾日,底下沒叫人去打掃屍體,沒放出什麼人。」
我心裡一沉。
夜裡扮成太監到東廠走了一遭,看到了被折磨到昏迷的桓晟。
李復騙了我。
回去的路上,我撞上了司馬蘅。
他沒帶侍從,獨自一人提著宮燈,迎面走來。
我低頭避駕,跪伏在地。
良久無聲,微微抬頭,卻見司馬蘅的衣擺,停在我面前。
「去過東廠了?」
不輕不重地聲音落下來,「見到你想見的人了嗎?」
都被拆穿了,還裝什麼?
我沒有抬身,反而又伏低了身子:「桓將軍罪不至死,請陛下明鑑。」
「陛下?」司馬蘅輕飄飄地說,「朕不是你的陛下。」
我繃緊了頭皮,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難道是猜到我有意謀反,在敲打我?
宮燈落到地上,司馬蘅在我面前蹲下,用冰冷的手扶起我的臉,眉目溫潤:「我是你的皇兄。」
昏黃的光打在他蒼白的臉上,蒙了一層柔光。
我微微一怔。
司馬蘅攏住我的臉頰,指腹在我臉上蹭了蹭。
「阿熾,李復靠不住,求我吧。
「你求求我,我幫你救桓晟。」
「就像乾和三十五年冬,你求我救魏啟那樣,求求我。」
初雪輕輕落在我的臉上,我猛地一震。
某段混沌的記憶突然鮮明起來。
乾和三十五年冬,為求母妃救魏啟,我在迎香宮跪了一夜。
黎明十分,已是頭昏腦漲,那時有人來過。
撐著我的身子給我喂水,問我何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