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這是我第一次來蘇遠林住的地方。
乾淨整潔,沒有人氣,像他平時那副高冷的樣子。
蘇遠林在廚房忙忙碌碌,在我幾次說過不餓之後,這男人還是把我從廚房趕出來,讓我好好坐在沙發上等夜宵。
一小時後蘇遠林從廚房出來,鯽魚羹,蟹粉小籠……幾乎都是我愛吃的。
「小籠包這次是蒸的方便裝,可能不太鮮,等之後螃蟹上市了,親手給你做。」
我從背後抱住布置餐桌的蘇遠林,他拍拍我的手,溫聲說:「先吃飯。乖,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開始撒潑:「不要。」
然後把臉貼在他背上,輕聲問:「你怎麼知道我愛喝鯽魚羹。」
沒有聽到蘇遠林的回答。
我往前探過頭去,卻發現他的臉悄悄泛紅。
「阿姨在護士站聊你的時候,我也會過去聽。」
我的心,瞬間酥成了蜂蜜小甜餅。
我一把把蘇遠林轉過來,把他的背推到餐桌上,一手撐在他的耳邊,臉逼近他的臉,故作「惡狠狠」地說:「勞資不想吃飯,想吃你。」
蘇遠林看著我,撲哧一聲,竟然笑了出來。
我心裡想他想得不得了,剛才也本來就是強壯膽才上演了一把猛虎撲食。
沒想到這廝居然一眼識破,還笑我,哼。
我有點掛不住,臉上發著熱:「笑什麼,笑屁。」
蘇遠林笑了一會兒後止住,臉上的神色開始認真,眸色也漸漸加深,他的手緩緩撫上我的腰——
從小我這裡就碰不得,此刻在他滾燙的手掌下,一陣陣發軟的感覺從我腰間襲來,感覺自己好像下一秒就要癱倒。
「這是煙煙自己說的。」
我開始結巴:「我說什麼了,啊——」
我被蘇遠林抄膝一把公主抱了起來,他一邊抱著我,一邊低下頭吻了吻我的唇:「不吃飯,吃我。」
21
第二天早上,我睜著惺忪的雙眼醒來。
床上沒有人。椅子上搭著蘇遠林的襯衫。
和當年舟山民宿醒來一樣。
只有我一個人。
不過這一次不同了——
我拿過床頭柜上的紙條。
「煙煙,我去給你買早餐了。可以再賴一會兒,但不能賴很久,對身體不好。
愛你。」
我看著紙條,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牽起,怎麼壓都壓不住臉上的笑意。
不過心裡還在憤憤,哼,狗男人,還要管我。就賴,我就賴。
然而賴了還不到十分鐘,我就不受自己控制地走進衛生間,開始乖乖洗漱刷牙。
正在樂滋滋漱口的時候,衛生間門外突然傳來一個陌生阿姨熱情的聲音:
「林林,你和那姑娘怎麼樣了,哎呀媽媽和你說,對女孩子你不能太溫吞,該主動的時候就大膽地——」
我大腦還來不及反應,衛生間門就被一把推開——
「啊!」
我聲明,不是我叫的。
20 分鐘後。
我侷促地坐在沙發上,旁邊是買早餐歸來的蘇遠林,而我們的對面,是一臉慈愛星星眼看著我們的蘇遠林媽媽。
蘇遠林率先發言:「媽,你怎麼招呼也不打一聲就來了。」
蘇遠林媽媽竟然先開始道歉:「不好意思兒子,這不是,不知道你已經刷進度了嘛。」
刷,刷進度。
好的,我覺得阿姨一定和我媽聊得來。
「咳咳,那個啊,阿姨也不是干涉你們。就是你看,都五年了你們兩個人還彼此念念不忘,這就證明一定是天賜良緣嘛。
「放心,以後結婚有小孩,生活上有需要幫助的媽媽來,教育的問題,你們自己主導。
小孩?
蘇遠林的媽媽還不知道燃燃的事情?
我用眼神悄悄詢問蘇遠林。
他向我眨眨眼,在我耳邊輕聲道:「之前沒和你商量,就先沒有和我媽說。」
我心下一片熨帖溫暖,趁著蘇遠林媽媽陷入碎碎念的時候,我悄悄從背後握住他的手,也在他耳邊輕聲回應道:「我覺得,可以和阿姨說了。」
蘇遠林的眼中綻放出驚喜。
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個信號,一旦告訴父母,那就證明是要開始將兩個家庭牽扯進來。
我覺得,是時候給燃燃一個新家了。
一個有媽媽,也有爸爸的家。
22
八月十四日。
農曆七月初七,七夕之約。
宜婚嫁,大吉大利。
我和蘇遠林的婚禮在當年的那座民宿舉行。
燃燃第一次參加婚禮,樂瘋了,滿場跑來跑去,早就忘記了自己小花童的身份。
蘇遠林媽媽和我媽跟在她後邊,擔心她磕著碰著,各種護著。
尤其是蘇遠林媽媽,老太太在得知自己竟然有了個孫女的第一天,就陷入了不可自拔的疼愛當中,帶著燃燃各種逛吃逛吃買買買,甚至還要打算把家搬到這裡來。
在蘇遠林和我極力勸說之後,老太太才理智了下來,不過一定要我們答應,燃燃的暑假時間歸她了,誰都不能占著。
蘇遠林怕我不高興,悄悄和我解釋。
我挽著他的手,戳了戳他的鼻子:「老人家突然得知自己有了孫輩嘛,可以理解,總要給她的感情留有一點釋放的空間。我是那麼不講理的嘛。
「再說,帶孩子可不輕鬆,我樂得有個假期。」
「那我們去度蜜月好不好,地方你定。」蘇遠林悄悄撓我的手心。
司儀大概是第一次見到婚禮進程中說小話的新人,大聲咳嗽了兩聲,示意我們尊重一下他主持的勞動成果。
我吐了吐舌頭,把蘇遠林推到他的位置上。
宴席上,劉鹿特意來找我乾了一杯,居然是要道歉。
她用著和她那優雅女神外表極不符合的語氣說:「嫂子,真沒想到當年圖書館那個女生竟然是你。我以為又是哪個小學妹呢。實在不好意思,刺兒了你一把。我乾了啊,你隨意。」
我來不及阻攔,眼睜睜看著她把滿滿一杯白的灌了下去。
喝高之後她是徹底放飛了,拉著我繼續八卦:「主要是,當年你那一身裝扮,太不符合你了,當年你不是酷姐嘛,那大鉚釘,朋克裝,怎麼就從良了哈哈哈……」
我「哈哈哈」陪著一起笑,卻恨不得把蛋糕拍在她臉上,社死場面就不要再提了好嗎!
我向正在把她拉回座位的蘇遠林耳語:「所以那會兒你在圖書館見到我皺眉頭,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
蘇遠林把他妹丟給他大學那堆死黨就不管了,轉身摟住我:「那明顯就不是你會覺得舒服的裝扮。
「煙煙,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還仍然是你自己。」
祁壬和熊醫生拼酒已經拼到臉色發紅,他舉著酒杯晃晃悠悠走過來,我一臉嫌棄:「喂,警告你,不要吐在我婚禮上啊。」
祁壬應該還沒醉,還知道回懟我:「吐了我不找你,我找你家蘇醫生。」
說著把手中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這廝果然是醉了,喝完之後竟然順手扔了杯子,一把拉過蘇遠林,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
蘇遠林聽完之後沒有說什麼,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晃晃悠悠的他交給了熊醫生。
我好奇,追著蘇遠林問:「祁壬那賤人和你說了什麼。」
蘇遠林就是不告訴我,任我扯著他的衣服撒潑。
最後敵不過我鬧他,卻只是點了點我的嘴唇:「男人間的秘密,你不用知道。」
好吧。
夕陽漸漸降臨,我靠在蘇遠林肩上,眯著眼睛,看一望無際的大海,離島最高處的燈塔,手中穿過八月的季風。
熟悉的風景,
熟悉的人,
十多年之後,我們終於踏入彼此的世界。
那縷煙煙,終於拂上遠林。
(完)
番外:朋友
1
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計程車的音箱裡正響起一首老歌,陳奕迅的《十年》。
祁壬聽見前奏的時候就認出了這首歌。
多年前校園裡,他和孟煙煙聽著學校廣播站單曲循環這首歌,在月光下的操場上一遍又一遍遛著彎。
兩人吐槽打屁,甚至還偷偷買過酒,坐在操場看台上對瓶吹過。
恣意妄為的十年前。
十年。
人生有多少個十年。
而他和煙煙,好像已經不止一個十年。
從小學時候遇見孟煙煙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擁有了此生最好的朋友。
他小時候發育緩慢,在一種春筍般生長的小小子中,像個營養不良的小豆丁,理所當然地被惡劣校霸盯上,逼他交出零花錢。
他反抗,卻被壓在地上摩擦。
大姐大孟煙煙就是這時候從天而降。
一看就是老熟人了,那幾個小混混看見孟煙煙拿著板磚出來,立刻撤退,不過邊撤退還邊叫囂,說遲早打斷孟煙煙的腿。
孟姐冷哼一聲,抄起一塊新磚頭就要追上去。
祁壬死死抱住了她的腿。
孟姐霸氣側漏,照顧起小朋友來卻溫柔細心。
祁壬看著給他受傷的手上藥的孟煙煙,輕聲說:「下次不要再出頭了。他們要不到錢,會走的。」
孟姐一個用力,掐斷了棉簽。
祁壬「啊」了一聲,開始抱著手哀嚎。
孟煙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開始對小豆丁進行洗腦:「怎麼能這麼想呢。
祁壬低頭小小聲:「可是,你畢竟是個女孩子啊……」
孟煙煙危險地眯起眼睛:「怎麼,你看不起女孩子?」
「不不不,我是說,萬一打不過遇上危險怎麼辦。」
「不要緊,孟姐罩著你!」
小女孩學著外婆的模樣,像擼貓咪一樣摸了摸小豆丁的頭。
小學結束,他和孟煙煙的友誼緣分竟然還奇妙地繼續著,兩人上了同一所學校分到同一個班,並且在隨意排位的情況下成了同桌。
十幾歲年紀的男孩子瘋長,祁壬自然早已不再需要孟煙煙的保護,不過他還是非常自覺地叫孟姐,求孟姐罩著自己。
孟煙煙挺著小小的胸膛,拍上他的肩膀:「沒問題,孟姐罩你!」
2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呢?
他對她的感覺。
高中畢業之後?
大學裡不再形影不離之後?
還是,在很早的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從前。
祁壬弄不清楚。
他只知道,當大學入學不久,孟煙煙和他眉飛色舞談起那個人的時候,他心裡的某一處,好像小小地疼了一下。
真的只有那一小下。
卻再也沒有癒合過。
這些年,他和孟煙煙的關係早已經不是大姐大和小弟的關係,他們是兄弟,是朋友,是死黨,在涉及某些專業上的問題的時候,甚至還是最好的對手。
他也終於不用再稱呼她孟姐這個諢名,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她的名字。
煙煙。
她終究還是成了他抓不住的那縷青煙。
3
舟山離島那場畢業旅行,煙煙醉成那個樣子,來到蘇遠林面前,借著酒瘋說她心底可望不可得的愛戀。
他在餐桌的那一端默默看著,甚至有一瞬間陰暗地想到,拒絕她吧。
拒絕她後,他是不是就可以伸出手,摸到那縷煙。
可他捨不得。
作為最好的朋友,她的苦,他一清二楚。
他比誰都希望她能幸福。
於是他走上前,借著帶她走的藉口激那個人。
他成功了。
看著蘇遠林和煙煙遠去,他自嘲地灌了自己半杯酒。
所以就這樣吧。
小祁啊,你可真 TM 偉大。
他對著月光舉起空杯——
敬你,敬純潔,敬友誼。
敬這個人人愛而不得的 The Fuking World。
4
可事情的急轉直下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等他聯繫上煙煙的時候,她已經從學校回了家鄉。
她什麼也不說,只讓他替她帶回畢業證書。
他還是從她同去舟山的舍友那裡問出了一二。
畢業典禮後他坐最早一班飛機回到家鄉,當著她的面問了清楚。
聽完所有的事情後,他鐵青著臉,要去找蘇遠林那個混蛋,煙煙哭著攔住他。
她說,就這樣吧。她不想再和這個人有任何瓜葛。
她的話,他攥著拳頭聽著。
好吧。
但誰也沒想到,命運能開這麼大一個玩笑。
煙煙發現自己懷孕了。
有些事情,作為男生,到這個份上,話就不好說了。
而且他從煙煙的眼神里,也知道了她的決定。
那就陪著她吧。
5
五年的時間轉瞬即逝。
這五年里,他陪在她身邊,看著她從一個手忙腳亂的女孩,逐漸變成今天溫柔與強大並存的媽媽,和女人。
燃燃很可愛,繼承了她精緻的五官和古靈精怪劍走偏鋒的性格。
有時候在公園,他抱著燃燃,聽她碎碎念吐槽工作上的煩人事,覺得,時光停在此刻也不錯。
停在此刻,他們是一家人的錯覺。
這些年他看她為了應付任務般地接觸過幾個男生,當然往往都沒什麼下文。
他不知道她的心底,是否還想著那個人。
他和她的關係,已經從兄弟、朋友,逐漸變成家人。
那麼,是不是能再往前進一步?
等出完這次差,就踏出那一步吧。他對自己說。
可原來這世上最愚弄人的四個字,叫作陰差陽錯。
6
他抱著燃燃在病房裡,幼稚地和蘇遠林爭小孩子的寵,看著煙煙和那人眼波之間的流轉交融。
他知道,這一步,終歸還是踏不出去了。
命運兜兜轉轉,終究是該走的走,該留的留。
7
婚禮上,他裝作喝醉的樣子,晃晃悠悠走到煙煙和那人身邊。
就像當年畢業旅行的那個晚上一樣,他一仰頭,半杯酒一飲而盡。
他隨手扔了酒杯,拽過蘇遠林的領帶,在那人耳邊說了一句話。
他說,你一定要對她好,否則,我隨時等著。
他和蘇遠林都清楚這是一句不成立的威脅。
而蘇遠林明白了。
所以他沒有說什麼,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8
《十年》的最後一句唱完,祁壬睜開眼。
已經到了機場航站樓。
他下了車,轉頭看向這片他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城市的天空。
這次申請外派出國,再回來,就不知道是否是下一個十年了。
所以最後,還是——
那就這樣吧。
就像當年他一時興起,看見班上的女同學玩塔羅牌,也起鬨讓人家幫他算了算。
女同學讓他閉上眼睛默念一個人的名字。
出來的結果是:你們是可以當 soulmate 的人,親密到不一定要婚姻約束。
他當時為 soulmate 這個詞暗暗驚喜。
原來,那句話真正的意思,是後半句。
所以,那就這樣吧。
他笑了笑,轉頭走進航站樓。
尾聲
值機的時候,有人從背後拍了他一下,他轉過頭,看見了婚禮上見過的一個女孩。
好像是蘇遠林的妹妹,叫作劉鹿。
她看了看他手中的機票:「這麼巧,你也去墨爾本?」
窗外又是一片藍天。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