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自然說不出在哪裡見過。
「我……」
她磕磕巴巴。
臉上血色寸寸盡失。
一句完整的話還未說出,忽然被門外傳來的清朗男聲打斷。
「一個周國細作,就算沒見過真圖,也要捏造一個『真的』汙衊咱們雲家通敵叛國,這有什麼好問的?」
人未到,聲先至。
循聲望去。
就見我那數月不見的兄長,帶著一個頭戴帷帽的女子進來。
「陛下,堂上這個冒充我小妹的女子是周國細作,我身後這個,才是真正的雲家嫡次女雲淼。」
周國細作假冒雲家嫡次女。
此話一出,場上瞬間炸開了鍋。
太子沒料到此番變故,臉色瞬間陰沉。
沈黎更是面色慘白。
「阿兄,你們在胡說什麼,我……」
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你是雲淼?那我是誰?」
「八年前,我與兄長阿姊走散,被賣進雜耍團里,三年前,你也被人牙子拐進雜耍團中,我以為我們是同病相憐,你才願意助我逃脫,沒想到,你卻設計奪我玉佩,將我推下懸崖。」
「沈黎,看看我的臉,親手殺我,你真的不曾做噩夢嗎?」
女子聲聲泣血,揭開帷帽上的面紗。
瞧見她那張溝壑不平的臉,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就連安帝和太子,都面露震驚。
也不知道是被人喚出真名,還是那張臉上的傷痕太過可怖。
沈黎驚叫出聲。
「不可能,你說謊!你才是假的!你明明死了!我親眼看見你的屍體……」
她神情驚慌。
直到看見太子陡然兇狠的表情,才猛地怔住。
聲音戛然而止。
但是已經晚了。
此刻誰真誰假,不言而喻。
23
從太子迎親,到沈黎揭發雲家通敵,不過短短几個時辰。
誰也沒有料到,形勢會逆轉如此。
娘親和小妹抱頭痛哭。
審了幾個時辰,卻是這麼一個結果,安帝已經面露不悅。
「一點小事,竟然鬧出這麼大陣仗。雲卿,你們雲家自己捅出的爛攤子,自己看著收拾吧。」
他說著便要起身離開。
可太子卻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他上前一步,攔住安帝。
「父皇,兒臣思來想去,還是認為此事太過蹊蹺。」
「怎麼偏偏這麼巧,雲家剛查出來通敵,便冒出一個真的嫡次女,他們分明就是見通敵之事敗露,找人來頂罪……」
他目光灼灼。
就差將「這是收回雲家兵權的好時機」宣之於口了。
沈黎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頭磕在安帝身前。
「皇上,太子殿下說得沒錯。」
「都說虎毒不食子,我也沒想到,爹娘和阿兄阿姊為了脫罪,竟然找個假的冒充我。」
他們二人一唱一和。
無非篤定安帝比任何人都想收回雲家的兵權罷了。
可安帝穩坐帝位數十年。
太子這點把戲,怎會看不出來?
的確,他比任何人都想收回雲家的兵權。
但比起兵權本身。
他更在乎收回兵權之舉是否「名正言順」
,是否會引人詬病。
否則,也不會將父親留在上京,整整八年未有動作。
事已至此,在場的朝臣和皇子公主並不是傻子。
爍陽公主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太子哥哥,此女是不是細作,交由都察府一審便知。倒是你……坊間傳聞,你與此女早就相識,互生情愫。不知此前你知不知曉其身份?」
「還有她雪夜失貞,一口咬定是你所為,雲家人明明已經自請送她去庵堂了,為何你一夜之間便改了口?還要以正妃之禮娶她?」
「你們二人,難道有什麼見不得光的協議?」
爍陽公主的話說得直白。
越聽到後面,安帝的臉色越沉。
「太子識人不清,心性不堅,罰幽禁東宮,何時思過,何時再出來。」
「至於其餘人,按流程審!」
短短几句話,便給此案定了性。
24
酷刑之下,沈黎事無巨細一一交代。
包括她如何謀害冒充小妹、如何說服太子、偽造書信和證物……
聽說,安帝看著那一遝厚厚的認罪書,氣極暴怒。
當場便判她凌遲處死。
而太子,勾結周國細作,企圖誣陷朝廷重臣。
被削去了太子之位,關進宗人府。
沈黎行刑前一日。
我趁著月色,去了一趟昭獄。
大牢里,沈黎渾身是血,髒污不堪。
看見我,她掙扎著想要坐起。
可身上的傷太重,不過掙扎一瞬,她便疼得氣喘吁吁。
她罵:「雲夏,憑什麼我家破人亡,你卻安枕無憂,憑什麼你爹殺了我爹,還能活得好好的!安心享受著榮華富貴!」
我覺得有些好笑。
「我們享受的一切,都是我爹在戰場上一刀一劍拼出來的。他殺敵數十年,從未濫殺一個周國百姓。
可你爹呢?春陽城城破那日,領數萬大軍,屠戮春陽城上萬百姓!」
「那些人里,有剛剛懷有身孕的女子,有牙牙學語的小兒,大多都是手無寸鐵,毫無還手之力的老弱婦孺。
他們被你爹帶軍強暴、一劍刺穿肚皮,活活燒死。他們死的時候,你為何不問一句憑什麼?」
聞言,沈黎瞳孔劇縮,神情怔怔。
「所以……你們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早就知道我是來報仇的?」
「所以一切都是你們設計的,你故意將計就計,引我和太子合作,就是為了拉我和太子下水?」
我今日來,並不是給她解惑的。
我沒回答她。
而是命人打開牢門,徑直進去。
用足力氣,對準上一世兄長斷腿的位置,狠狠踩上去。
「雲夏!賤人!你瘋了!我要殺了你!」
疼痛讓她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氣。
她嘶吼著想來抓我,但被兩個侍衛抓著,根本動彈不得。
只能目光兇狠, 不斷咒罵。
「雲夏!你們利用我對付太子!還找來假的雲淼, 欺騙你們的皇帝!他們不會放過你們!你們的皇帝也不會放過你們!哈哈哈哈!他一定會殺了你們雲家所有人!」
「哢嚓」一聲悶響。
沈黎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雙眼泛白, 像破布一樣疼暈過去。
「另外一條也斷了吧,看著點, 凌遲之前別讓人死了。」
我收回腳。
用帕子擦擦鞋上的髒污。
的確。
兄長從那雜耍班倖存的人身上, 查到沈黎推小妹的懸崖下後。
只找到一捧白骨。
後來這個小妹, 是他從本家帶回來的,年齡相仿的女子。
可那又有什麼關係。
從今往後,她就是真的。
25
從昭獄出來時,爍陽公主已經等在大牢門外了。
見我出來, 她微微抬了抬手。
身後的侍女捧著斗篷上前,細心替我披上。
「前兩日,工部侍郎被曝光私吞皇陵建造銀, 致六死十傷。」
「那工部侍郎王令是皇后一母同胞的兄長,王家一倒,太子再無翻身可能。」
「可父皇空置東宮, 絲毫沒有立儲的打算。除了我那傻弟弟,餘下的幾位皇子,都有一爭的機會……」
她與我並肩, 緩緩前行。
我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
「殿下放心, 雲家承諾襄助六皇子,便不會食言。」
我輕嘆。
「陛下身體康健太久,是時候生病了……」
爍陽公主有些意外。
「我原以為,你們雲家人對父皇甚是忠心。」
我卻搖頭:「您說錯了, 雲家忠的從來不是君, 雲家忠的是大梁的萬千百姓。」
「爹爹和兄長被困在上京城太久,讓周國忘了雲家與鎮北軍的威名,等上京城事了,還請殿下做主,放爹爹和兄長回北境。」
「這是自然。」爍陽公主輕笑, 「雲家人本該活在戰場……」
說話間,已經行至長街前。
車轍聲轆轆, 是兄長駕馬來接。
我解了斗篷, 還給爍陽公主。
「早春甚涼,殿下不必再送。」
可她卻沒接。
只淺笑道:「也好,那便不遠送了。」
她轉身欲走。
行了兩步, 又忽然停下, 轉身問我:
「阿雲, 我那六弟愚鈍,就算坐上東宮之位,往後的路也還長,到時候,你可願留在上京,與我一同輔佐?」
見我詫異。
她又扯了扯唇角。
「話是這麼說, 卻是來日方長, 我孤軍奮戰實在孤寂,若你在,這上京城應當會有趣些許。」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此刻她被宮燈籠罩的身影, 仿佛登高不勝寒,略顯單薄落寞。
還未回神,應承的話便脫口而出。
「好。」
我笑笑。
不錯。
來日方長。
日子有趣些才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