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延遲後續完整版

2024-11-11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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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操了,這話怎麼傳得那麼不對勁呢?

「那個,看上我的人......是你嗎費總?」

林小姐問得小心翼翼。

我覺得有點好笑,「你覺得是誰?」

林小姐鬆了口氣:「我差點以為是你爸,嚇死我了,還好不是。」

我一愣,繼而大笑。

「這飯局確實是我爸張羅的。」

林小姐立刻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我趕緊把我爸的離譜行為解釋了一遍,並且坦誠表示,我對她並沒有非分之想。

誰知林小姐聽完,竟露出個有點失望的表情。

「要不......你幫我問問你爸爸有沒有興趣包養女明星吧,我看他確實還挺喜歡我演的那部爛劇的。」

我大為震驚,「怎麼個意思?」

林小姐半天沒說話,我以為她不會回答我了,結果沒過一會兒,我發現她肩膀抽動,居然是低著頭在哭。

那麼大一顆的眼淚,接二連三地往下掉。

我懵了,趕緊騰出一隻手抽了幾張紙巾遞過去。

林小姐接了紙巾,卻沒止住眼淚,反而越哭越傷心。

我想她心裡的某些情緒也許積壓得太久了,才會在一個認識不過幾個小時的男人面前這樣哭泣。

但我無意窺探隱私,就只是安安靜靜地開車。

「我還以為終於等到機會了,」等到她的情緒稍稍平復了,我聽見她哽咽著喃喃,「我都已經做了那麼久的心理準備,沒想到,沒想到還是......」

「林小姐,你不要這麼悲觀,」我出聲安慰,「如果是事業上的挫折,你演技那麼好,總會有被人看到的一天的。」

顯然我不是很擅長安慰別人,林若璇聽了,也只是苦笑。

「以費總你的家世,當然可以相信這世上沒什麼事情是過不去的,我們......不一樣。」

我沒說什麼,盡職盡責地把人送到了家。

「不好意思費總,今天讓你看笑話了。」

說這話時林若璇的情緒已經完全退去,她變回了那個光彩照人的女明星,禮貌地向我表達情緒失控的歉意。

「哪有什麼笑話?」我故作失憶,「今天是我爸麻煩到你了,你別介意才是。」

「怎麼會。」

林若璇笑笑,低頭去解安全帶,但解了半天都沒有成功。

我探身過去幫忙,發現她的安全帶的卡扣不知什麼原因被卡住了,我一時也解不開,乾脆直接暴力破壞,把它拔了出來。

「謝謝。」

她乾脆利落地下車離開,沒有要同我交換聯繫方式。

太好了!

我內心狂喜。

雖然老頭子難免又要經歷一次失望,但,恭喜自己,這個月的第十七次相親,圓滿失敗!

——很顯然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就在這一晚,命運的齒輪啊,它已經開始瘋狂轉動。

5

「裴亞?」

送完林若璇之後,我徑直回家,在家門口遇見正在按我家門鈴的裴亞。

「怎麼了,這麼晚找我?」

「沒什麼,就是,嗯......下星期還有幾個工作安排,想再找你確認一下。」

裴亞表情無辜地沖我眨眨眼,一點都不像大晚上拖人加班的萬惡工作狂。

我無奈地推開門把人請進去,「拜託,我的裴助理,你要不要這麼敬業?大晚上的喊人對工作,我真是要被你卷死。」

「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密碼,非傻站在我家門口按門鈴做什麼,跟我說一聲,直接進去等我唄。」

其實我和裴亞不止是總裁和助理的關係,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他十歲的時候被我爸接回家,後來就一直被我爸當親生兒子養著。

在我家,我和他是沒有身份之別的,家裡無論是管家還是保姆阿姨,都以少爺稱呼他。外面的人也都當他是我費家的養子。

他助理的這個職位,也不是很多外行人想的那樣,只是處理一些生活瑣事。

嚴格來說,他不是我費雲梁的助理,而是費氏集團總裁的助理。他不僅領導著整個總裁辦,還因為我在工作上對他的依賴,需要處理的事務非常多。

以前我想過乾脆把他調到副總的位置大展拳腳,但他拒絕了,說什麼頭銜都沒有關係,能幫到我,幫到公司就好了。

我知道他其實志不在此,這麼多年不求回報地留在公司,留在我身邊工作,都是為了報答老頭子當年收留他的恩情。

這方面我不強求,但我一直希望他明白,我沒從把他當作外人看待,在我心裡,我們情同兄弟,甚至,比兄弟還更親。

「......我怕你不方便。」

裴亞換了鞋子往裡頭走。

我反應了一會兒......靠,怕我直接把人帶回家?

「我在你心裡就是這樣的人啊。」穿一天正裝實在悶得慌,我抬手鬆了松領帶,然後繞到裴亞身前,抬起了下巴。

我不夠耐心,一向搞不定打領帶和拆領帶這種事情。

讓我自己來的話,我一般都是隨便亂扯,第二天一準扔一條被扯得徹底打成死結的領帶給裴亞,讓他幫我重新解開。

「她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嗎?」裴亞自然而然地將手撫上我的領結,「而且,我看你跟她也挺聊得來的。」

他比我高一點,拆領帶時眼睫垂下,說完後一句話又抬眼朝我看,那雙長睫一掀,簡直說不出的撩人。

「哪有。」我玩笑著勾了勾他的下巴,「我明明喜歡你這樣的長相。」

裴亞輕聲笑。

把拆好的領帶從我頸間一抽,「好了。」

我很遺憾。

如今他習慣了我跟他開這樣的玩笑,大部分時候都很有抵抗力了。

不像以前,還十幾歲的時候,每遭我調戲,必定臉紅。

我說:「我在飯桌上那是社交需要,非要這麼論的話,那你們聊得也很好,你是看上她了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幫你牽個線。」

裴亞點點頭,「好啊。」

我沒想到他會答應,愣了一愣。

但看見他眼裡慢慢升騰起來的笑意,知道他是故意這麼說的,就撇了撇嘴,「算了,你倆不合適。」

「怎麼不合適?」

「反正就不合適......」我嘟囔著往沙發上一趟,順手解開了幾顆襯衫紐扣,「你餓不餓?這種相親局真是吃得我消化不良,整點夜宵?」

「可以,」說話間,裴亞的眼神落在了我敞開的領口上,「你想吃什麼?」

也不知是光線的關係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我感覺他的喉結似乎是滾動了一下。

......該死,看見他的喉結滾了一下,我也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

「點,點個海鮮粥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磕巴了一下。

甚至默默地攏了攏自己的領子。

裴亞沒什麼意見,後來陪我吃了份海鮮粥,就回家了。

我想了半天,總覺得還有什麼事沒做。

我發微信問裴亞,他說,沒事,明天再確認也可以,你早點睡,晚安。

......所以他這是幹啥來了啊?

6

熱門微博:《驚!風流總裁夜會俏佳人,濃情蜜意車內熱吻》

我看著手機螢幕里那張我給林若璇解安全帶的照片,滿頭黑線。

現在狗仔拍照的角度很是刁鑽啊,明明清清白白一件事,愣被他拍成了接吻。

要不是這個「風流總裁」就是我本人,我真多少得信幾分。

......不過這女明星也挺慘的,那條微博下面更多的人是在問她是誰,敢情認識我這年輕總裁的都比認識她的多。

「還跟我說沒看上,我看你們這發展勢頭很猛啊。」

「我都說了不會催結婚,你瞞我幹嘛?」

「有空帶若璇回家吃飯啊。」

我爸那個無所事事的小老頭自然是沖在吃瓜的第一線,在我這邊什麼都還不知道的時候,他的信息就一條接一條發了過來。

我無語。

爹誒,都什麼年代了,你還信狗仔和熱搜......

其他亂七八糟的信息我都沒理,就給我爸回了一條,說這些都是狗仔亂寫的,就馬不停蹄地開會去了。

裴亞最近飛國外出差,沒人給我分擔工作,一大堆要忙的事,誰有空搭理這種無聊的花邊新聞。

這天下午,我接到了花邊新聞另一位當事人——林若璇的電話。

一起吃飯的還有林若璇的經紀人,叫李曉霜。

見到我,她第一時間跟我道歉,還解釋說,那天晚上的狗仔不是專門衝著林若璇去的,他們是在去拍其他藝人的路上正好撞見了我們,順帶就拍下來了。

我覺得這不算啥事兒:「沒關係啊,你們如果需要的話,我這邊可以配合出個闢謠聲明。」

誰知兩人雙雙沉默。

「什麼意思?」

我挑了挑眉。

「你們不會是想就這樣默認吧?」

「費總,跟您說句實話吧。」

沉默許久,李曉霜突然苦笑一聲,「其實,幾年前若璇因為拒絕了雲深娛樂少東家的追求,幾乎被全行業封殺,大製作、好班底的影視劇全都不肯用她,現在只能在一些粗製濫造的小網劇里打轉。」

我皺了皺眉。

雲深娛樂的少東家我有所耳聞,據說平時玩得很大,我太喜歡和這樣的人交往,因此也只是打過照面的關係。

「我這個經紀人沒什麼能力,沒辦法幫她破局,雲深娛樂樹大根深,圈子裡誰都得罪不起。」

「但是您不一樣。」

「這次您那邊託人找我,說想跟若璇一起吃頓飯,我原本是很高興的,以為她終於又有出頭的機會了,沒想到她回來跟我說,您對她其實根本沒有意思......」

「我不甘心,我真的替若璇不甘心!」

「她的天賦那麼高,難道就因為拒絕了一個不喜歡的男人,她的夢想就要永遠這樣被埋葬下去?」

李曉霜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眼眶甚至都有些紅了。

可我只覺得諷刺。

「所以呢?你想利用我,借我的手把林小姐從這個深淵裡拉出來?正好也有了這張照片為證,要我配合你們演狐假虎威的戲?」

「......是。」李曉霜深吸一口氣,說得頗有些艱難,「條件可以隨便您開。」

「李小姐。」

我語氣一冷。

「你是真的在意林小姐的前途嗎?你讓她陪我吃飯,和把她明碼標價有什麼區別?如果我確實是對林小姐有非分之想呢,那我和雲深娛樂那小子有什麼不一樣?這難道就不是逼迫她向自己不喜歡的男人獻媚?」

「你今天說這麼多,說得連自己都感動了,無非是因為你們利益相連罷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林若璇突然開口了。

「不怪曉霜姐,她沒有逼我,是我自己決定的。」

「我只是......這麼多年,受夠了處處被打壓時時被嘲笑;受夠了明明差一點就能拿到喜歡的角色,最後卻還是被通知角色已經被其他人簽走;受夠了無論如何努力都爭取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滋味。」

她慘澹一笑,抬眼看著我,眼裡有閃爍的淚光。

「其實驕傲和所謂的原則,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是最沒有用的東西。也許我明白得早一點,也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我看著這樣的她,想起了那日我送她回家時,她一時失控的痛哭。

夢想這種東西,是不是沒有則已,有了,又因外力無法實現,就都會帶來如此這般的痛苦?

我這人是沒什麼夢想的。

我的人生道路很明確,就是像現在這樣,接管我爸的公司,成為費總。

這條路對於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已是人生的最優解。我是個俗人,既然已經有條康莊大道擺在眼前,便懶得去想別的路。

可總有人不是俗人。

總有人有夢想。

譬如我媽。譬如裴亞。

我媽以前是很有潛力的話劇演員,可那一年,在生下我和上一部大戲的女主角之間,她選擇了我。

命運對她就有那么小氣,機會只此一次,錯過就再也沒有了。後來,她與她熱愛的事業漸行漸遠,不知道彌留之際,她可有後悔過與夢想的失之交臂?

裴亞呢,我知道,他喜歡的是計算機,可為了報答我爸的恩情,他放棄了這件事情,選擇來公司幫我成就我的事業。

這麼多年,他在自己毫不感興趣的各種工作中輾轉浮沉,心裡又有沒有過遺憾?

畢竟人都只能活一次。

「算了,姐,別耽誤費總的時間了。」

李曉霜還想說什麼,但林若璇拉了拉她的袖子,阻止了她。

「反正我現在也不是沒戲可拍,就這樣吧。」

「這樣,如果以後林小姐拍戲紅了,那麼,無論你的商業價值提高到什麼地步,都要給我費氏旗下的產品免費代言三年,還有,其實我們費氏一直有意進軍娛樂行業,現在有個子公司正在籌備當中,如果你紅了,我要你到時候轉簽我的公司,為我的公司造勢。當然,簽約的待遇肯定是跟著市場走的,我不會做那種萬惡的資本家。」

我喜歡直截了當的談判方式,一口氣把我的條件全攤開了。

李曉霜和林若璇齊齊愣住,好長時間沒反應過來。

不好意思了,我們霸道總裁,就是這麼喜怒無常。

「那,如,如果我紅不了呢?」林若璇率先開口問道。

「沒關係,我這種無本萬利的投資,失敗了也很正常。」我沖她笑了笑,「而且,我覺得我眼光還挺好的,應該不至於。」

「哦對了還有,林小姐,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幫我糊弄糊弄我爸嗎?我實在受不了他再給我安排相親了。」

7

其實根本也用不著在一張照片上大做文章,我費雲梁別的沒有,面子和人脈還算有點。

只要我出面幫林若璇牽條線,讓她接觸到以前絕對接觸不到的資源,大家自然都能明白我的意思。

雲深娛樂那位小樊總就算不爽,也不敢為個女人來找我的晦氣。

所以這事兒不算難,頂多算有點麻煩,難的反而是我和林若璇的假交往怎麼騙過費老頭。

我爸這人,雖然退休以後醉心於廣場舞和狗血電視劇,偶爾幹些不著四六的事兒,但其實心裡明鏡似的。

相信狗仔和熱搜,是因為他想相信。但這並不意味著他也會無腦相信我突然宣布的和林若璇的戀情。

畢竟我之前一直說自己不喜歡人家來著。

他絕對在心裡懷疑我誆他。

果然,老頭讓我周末就帶林若璇上家裡吃飯。這指定是他下的套兒,進門之前對林若璇千叮嚀萬囑咐:「你一定要用上你畢生最好的演技,一刻都不能鬆懈,更不要被我爸慈祥的表面騙了,老頭子精得很。」

林若璇挽住我的胳膊,沖我揚起一個甜蜜的笑。

嗯......還有點像那麼回事。

我放心地按響了門鈴。

一進門,看見裴亞正陪我爸喝茶。

他手握著茶杯看過來,目光在林若璇挽著我胳膊的地方停頓了一下,眼睛微妙地一眯。

林若璇聽了我的話,自然是跟我表現得十分親密,落落大方地跟兩人打招呼。

……怎麼回事,突然覺得她演技有點太好了。

「小裴,原來你已經回來了啊,我都不知道。」

我表面冷靜,內心卻忽地升騰起一種無處依附的焦灼。

怎麼會比計劃的提前了兩天!

本來還以為這頓飯不會碰上他的......

「嗯。」裴亞淡淡地看著我,「事情提前辦完就提前回來了,下飛機正好接到費伯伯的電話,我就直接過來了。」

「哈哈哈,這麼巧。」

在我爸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我硬著頭皮牽住林若璇的手。

「給你重新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林若璇。」

「你好,林小姐。」

裴亞伸出手,紳士地握了握林若璇的指尖,語氣既不熱情也沒有太冷淡。

「上次吃飯我們見過的,我是費總的助理——」

「哎呀又不是工作場合。」我打斷裴亞的話,笑嘻嘻地將他的肩膀攬過來,「小裴其實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最好——最好——最好——的那種。」

我都已經這麼狗腿了,可聽完我的話,裴亞臉上的笑容反而變得更模板了些。

......啊,難道三個最好還不足以表達我們之間的深厚情誼?

後來林若璇拉住我,偷偷地說:「費總,你不覺得裴助理氣場有點太強了嗎,在他面前演,我總感覺有點心虛。」

我真想說,哈哈,這不是巧了,我也是挺心虛的。

但我總不能自己先滅了士氣,只能安慰她,你別擔心,咱這趟主要的攻略對象是我爸,裴助理那邊沒關係的,我會搞定。

......才怪!

說出來大家可能不信,但在裴亞面前,我真就挺慫一人。

用我爸的話說,這叫一物降一物。

8

其實更年輕時的我,也算是富二代圈子裡著名的混世魔王。

那時我媽剛剛病逝,我和我爸的關係前所未有地緊張,見面即吵架。

我家不是那種從祖上就一路闊過來的豪門,我爸是真正的白手起家。雖然他一直說自己只是運氣好,但我得承認,如今商界能有我費氏一席之地,都靠他的頭腦,和幾十年如一日的拼殺。

男人醉心事業,自然就容易忽略家庭。

我媽陪我爸從兩手空空到富貴潑天,在人生的岔路口,堅定不移地選擇愛情,選擇家庭,選擇我爸,選擇我,但最終,卻是在病痛的折磨中溘然長眠。

我媽在查出癌症晚期的時候,正值我爸的事業上升期。

她說:「反正分別已成既定的事實,現在告訴你爸爸,也只是讓他多傷心一陣子而已,沒什麼意義。」

我不理解。

當然是有意義的。

可預見的告別理所應當是個漫長的過程。如果把一切告訴我爸,我媽至少在最後的日子裡能得到他更多的陪伴。

可我也知道,恰恰就是因為這個,我媽才更不希望我爸知道。

她太愛我爸,為我爸奉獻了太多,在最後的日子裡,仍不希望自己是拖他後腿的人。

我不希望她這樣苛待自己,可也只能尊重她的想法。

看著我爸忙應酬,忙事業,忙得早出晚歸,我總也忍不住勸他多抽出時間陪陪媽媽。

那時我爸各種事物纏身,每次都只是拖著一副疲累的身體,揉著太陽穴,叫我懂事一點,不要無理取鬧。

不知者無罪,我知道。

這是我媽自己的選擇,我也知道。

可我忍不住想恨他。

我媽走的那一天,下了場很大的雪。她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幾乎沒有神采的眼睛裡倏而湧起許許多多的眷戀。

她輕聲說,好多年沒有看見這麼大的雪了呀。

我不無悲痛地想,或許她和爸爸有什麼關於雪的美好回憶吧。

可,大雪既讓她懷念起自己的愛情,也葬送了她的等待。

那一天,我爸因故在外地出差,收到我媽病危的消息往回趕,航班卻最終因為惡劣天氣延誤多時,等他趕到醫院,我媽幾乎剛剛才咽下最後一口氣。

我爸頹然痛哭,而我,作為他的兒子,卻想衝上去狠狠給他一拳。

是裴亞攔住了我。

我在裴亞雙臂的禁錮下怒吼:「你知不知道她等了你多久?!」

最後癱軟在裴亞懷中,默然流淚。

我爸他明明可以再早一些回來的,趕在暴雪之前。可他堅持完成了那場據說是對公司極其重要的商務談判。

從那時起,我就堂而皇之地恨上了我爸。我拒絕給他好臉色,自己也在外面花天酒地,頹廢了很長一陣子。

裴亞總勸慰我,說這也不是費伯伯想要的結果,說公司不是費伯伯一個人的公司,那麼多人的心血耗在裡面,他也不能夠隨意放棄。

我統統報以冷眼。

那也是我和裴亞關係最差的一段日子。

我總覺得他不理解我,為我爸當說客,聽見他理智冷靜地分析是非對錯,分析利弊,我就看他不順眼。

可是,無論我如何將他推遠,他都願意靠近我。

我喝醉酒鬧事打架,是他在寒冬的深夜趕到警局,替我收拾爛攤子。

從睡夢中被電話叫醒,他自己都沒來得及添件厚外套,卻記得給我帶件羽絨服,一看見我,就為我披上。

我不接他的電話,一連好幾天和狐朋狗友在夜店醉生夢死,錢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不知今夕何夕。也是他一間酒吧一間酒吧,一間夜店一間夜店地找到我,要帶我回家。

我記得,那天我醉得六親不認,迷濛中看見他站在夜店光怪陸離的燈光和洋洋洒洒的金箔紙中,清雅得似一輪皎月,似要照亮我身邊一切的渾濁。

我頹得沒邊,窩在卡座里一動也不肯動,他就俯身下來,撥去落在我頭髮上的金箔紙,輕聲對我說:「回家了,雲梁。」

我眯了眯眼,感覺自己被他身上乾淨出塵的氣質刺痛了。

「滾!」

我揮手讓他離開。

可他不惱,依然對我保持耐心。

有人在旁邊吹口哨,說:「雲梁,這就是你爸當年撿回來的那個啊?嘖嘖,不會是你爸和外面的女人生的野種吧?」

裴亞冷眼看過去,那人反而更起勁:「喲喲喲,瞪我?態度這麼囂張呢。雲梁,我說,你家是不是隨隨便便養條狗都能騎到你頭上去啊?管天管地,當他媽自己是誰啊?」

富二代的圈子也是有鄙視鏈的。枝繁葉茂的豪門世家看不起諸如我家這種根基還不算太深的商界新貴,裴亞,一個我爸因一時憐憫撿回來的小孩,就更是食物鏈的最底端。

不過裴亞不願給我家添麻煩,因此從不惹事。無論是誰、用怎樣難聽的話說他,他都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血氣方剛、睚眥必報的年紀,我不懂他的隱忍,甚至當他是懦弱。

在家裡,他什麼都聽我爸的。我爸讓他照顧我,我爸讓他看著我,我爸讓他開導我,他全都照做,那陣子我真的煩透他了。我覺得他唯我爸命令是從,也是種懦弱。

於是那天,因為他的懦弱,我沒來由地發怒了。

我說是啊,你他媽當你自己是誰啊?!我看他們也沒說錯,你就是我爸養的一條狗!我憑什麼聽你的?你現在就給我滾!再來煩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裴亞紅了眼眶。

他握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卻脆弱得令我心碎。

他明明有雙那麼漂亮那麼多情的眼睛。

可無論如何,他都沒有走。

他在我面前蹲下來,仰起頭來看著我,柔聲問:「雲梁,你很多天沒回家了,跟我回家了,好嗎?」

那時他的聲音不如現在沉穩,但,始終能令人安定。

周圍全是罵他多管閒事的聲音。

他拉著我,就那樣穿過夜店震耳欲聾的樂聲,劈開夜店熙攘躁動的人群。

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看著他沉默的側臉,看著他護住我,避免瘋狂的人們撞到我的身上,忽然間覺得那陣子自己所有的頹廢與宣洩都那麼荒唐。

我醉了。醉得想要流淚。

那天出了夜店,驟然蕩漾起來的春風吹得我七葷八素,暈頭轉向。我不肯坐進車裡,走路也走不成直線,他就背著我,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我伏在他的肩膀,含含糊糊地說:「對不起,小裴,剛才我說的話都不是真心的,我是混蛋,傻 X,腦殘,神經病,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氣?」

裴亞沒說話。

我慌了,用力地摟住他的脖子:「小裴,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以後再也不亂來了,我發誓!」

然後,我就聽見裴亞幽幽地嘆了口氣。

「雲梁,我不會生你的氣。」

「但你真的不要再放任自己墮落下去了。」

「雖然伯母走了,但這麼多年,她和費伯伯的感情一直很好,他們也都很愛你,生在這樣的家庭,其實已經很幸福了。」

「這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得到一些,就必須要或主動或被動地捨棄一些。

你是這樣,費伯伯也是這樣。他總跟我說,不想你和伯母跟著他受苦,希望給你們最好的一切,他只是沒有想到,上天如此不眷顧你們這個小家庭。也許他有錯,但是,難道伯母希望你用這種方式懲罰他嗎?」

「你知道,我做夢都希望有一個父母恩愛,和和睦睦的家。如果可以,我願意用任何東西交換。」

「好好的,雲梁,忘掉分別的痛苦,向前看,讓伯母看見你有在好好生活,好嗎?」

我吸了吸鼻子,答應了,還伸出小拇指要和裴亞拉鉤。

他笑我幼稚,但還是遷就了我。

後來,我就如答應他的那樣,好好地跟我爸相處,好好地完成了學習,好好地接手了我爸的公司。

我爸說一物降一物,確實也沒說錯。小裴就是能鎮住我,這一點我坦然承認。

我也不想這樣。

可,他比我冷靜比我理智比我堅韌,他什麼都好,就是特別好,我有什麼辦法?

9

帶林若璇回家騙老頭子吃的這一頓飯可謂是吃得一言難盡。

我爸特賊,特意讓阿姨給我端了碗放了蔥花的湯。他不可能不記得我不吃蔥,阿姨也不可能不記得,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想考驗一下林若璇對我的了解程度。

還好我和林若璇進行過緊急培訓,把彼此的喜好背得一清二楚。

見到我碗里有蔥花,她第一時間就伸手過來,提出把這碗帶蔥花的湯換給她。

初次試探通過,老頭挺滿意。

我就很煎熬。

因為好死不死的,裴亞也把手伸過來了。

要放以往,我肯定就讓他把湯端走了,畢竟這些年我倆一起吃過的飯比很多人走過的路都要多,我都習慣了他幫我挑蔥花。

當然,他不喜歡的東西我也會幫他解決,這叫做互相幫助。

但我爸目光如炬地盯著我們,我當然要表現得跟我的女朋友更親密一些,於是就把湯碗推到了林若璇那邊。

裴亞的手落了空,顯出些許尷尬。

我靈機一動,抽了張濕巾遞給他,他接過來,面無表情地、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

我在內心給自己擦汗。

假裝談戀愛這種事情沒提前跟裴亞通氣,肯定是我比較理虧,畢竟我們關係那麼好。

可我現在不告訴裴亞,也是有自己的考慮的。

鑒於裴亞把我爸當大恩人,他在我爸面前特誠實,什麼問題只要我爸問出口了,他肯定就不會說謊。

一根筋是挺一根筋的,但我也不想讓他違背自己的原則。

現在老頭還沒相信林若璇是我女朋友,我要提前跟裴亞說了,我爸找他一問,一準就得露餡。

所以,我的計劃是等我和林若璇把這戲做足了,足到我爸深信不疑,不會變著法子去他那裡打探了,我再找個機會告訴他。

這樣就算我爸以後又起了什麼疑心,去問裴亞,那那個時候說了也就說了吧。

反正這事兒也不可能瞞一輩子,晚點告訴裴亞,至少我能多清凈幾天。

可我沒想到,裴亞似乎對我沒告訴他就偷偷脫單了的這件事情挺不高興的。

平常他無論心情是好是壞,至少表面上的溫和是會維持的,但這一頓飯......

怎麼說呢,氣壓是真低。

我爸自然也能察覺出來,問他怎麼了,他說這趟差出得不太順利,有點累。

我爸聽完,狠狠瞪我一眼,說:「你別老壓榨人家小裴!雖然都是自家人,但該放的假還是要放的!」

我冤枉好吧。

我是試圖禍水東引,結果,裴亞忽然順著我爸的話問我:「那,費總,我現在跟你請假,你准嗎?」

「啊?」

裴亞看過來,又問了一遍:「前陣子忙的事情比較多,確實有些疲勞,我想出國休一段時間的假,可以嗎?」

這麼多年,我的裴助理從來沒有主動提出過想要休假。

我當然不會拒絕:「可以啊,你想去哪裡?」

「不告訴你,」裴亞勾唇一笑,「不然怕你假期打電話騷擾我加班。」

我:「......」

也不知道誰比較愛加班。

10

雖然這頓飯我個人吃得比較彆扭,但還好,林若璇憑藉精湛的演技以及在緊急集訓中對我的了解,把我爸明里暗裡的試探巧妙一一化解,成果還算不錯。

飯後,我把林若璇送回了家。

鑒於上次的教訓,這次一路上我都非常小心。

想到晚上裴亞說很累,還堅持陪我爸喝了點酒,我有點不放心,於是在回去之後又上了層樓,按響了他家的門鈴。

等了很久也沒人過來開門。

我還在想他是不是睡了,正打算離開,結果門「咔嚓」一聲,穿著浴袍的裴亞擦著頭髮出現在我面前。

啊,美人出浴。

這一瞬間我腦子裡就蹦出這四個字兒。

真、就、沒、有。

從少年到青年,他成熟了不止一點點,那副眉眼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越來越深刻越來越有味道,所以我以前覺得他好看,後來覺得他真好看啊,現在覺得他也太好看了吧,真的是有客觀因素存在的。

我的意思是,和我的顏狗屬性無關。

「愣著幹嘛?進來吧。」

裴亞側了側身。

我趕緊越過他進門,並且非常不客氣地自己打開冰箱,拿了一瓶冰水。

「你胃不好,別老喝冰水。」裴亞無奈地說。

「習慣了。」我喝完把瓶蓋一擰,問他,「你怎麼樣,我看你跟我爸也喝了不少。」

「還好,不多。」

「還不多......又說出差累了,又要陪老頭兒喝,我說你搭理他幹啥,讓他自斟自酌唄。」

「沒——你幹什麼?!」

也不知是剛洗過澡還是因為喝了點酒的緣故,裴亞的臉有點紅。我想用手上的冰水貼一貼他的臉,手剛抬起到他的臉側,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的力氣很大,居然抓得我手腕有點疼。

「幹嘛反應那麼大?」我笑,「看你臉那麼紅,幫你降降溫啊。」

裴亞一反常態地沒有放手,而是又用了點力,猛地把我拉到了他身前。

他斜倚著廚房的操作台,我被他嚇了一跳,趕緊用另一隻扶住操作台的邊緣,防止自己被拉得整個人倒在他身上。

可即使是這樣,我們兩個的距離還是太近了。

裴亞身上溫度略高,呼吸間還帶些微的酒氣。

一雙眼霧蒙蒙的,翻湧著讓人讀不懂的情緒。

「雲梁,」他低聲問我,「你告訴我,你是真的喜歡林小姐嗎?」

我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還好沒昏頭,沒忘記自己得騙他:「目前......是還挺喜歡的。」

裴亞垂下眼睫,忽然輕笑一聲,「那也挺好的。」

然後放開了我的手,說:「沒什麼事的話你先回去吧,我有點頭暈,想睡覺了。」

我覺得他臉色不太好,有些擔心他是不是累得生病了,想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不想他把頭一偏,躲開了。

「我沒事,就是想好好睡一覺。」

這天晚上我竟然失眠了。

明明也沒什麼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但在我的腦海里,裴亞的那張臉就是揮之不去。

朝夕相處這麼多年,我自認對他還算了解。

我覺得他今晚的情緒很反常,但說不上來是因為什麼。

難道......他真的厭倦了這份工作?

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精神上的消耗。

如果是這樣,我真想他放過自己,去獲得真正的自由。

雖然這些年,身邊已經很少有人知道裴亞的身世了,但他從來沒有從原生家庭的牢籠里掙脫。

——裴亞的爸爸,是個強姦殺人犯。

大概二十年前,我爸的事業才剛剛有點起色,裴亞的爸爸是我爸公司里最早期的一批員工。在公司的初創階段,大家都是一起拼事業的夥伴,老闆和員工的界限沒有那麼分明,我爸很欣賞裴亞的爸爸,和他處成了關係很好的朋友,因此我也見過他幾次。

我只記得,那是個意氣風發的男人。

但忽然有一天,警察找上門來,將他帶走了。

沒多久,就有消息傳出,說他還在高中的時候,就強姦並殺害了一個同鄉的女孩。

很多年前,刑偵技術沒有那麼發達,他僥倖逃脫,而後考上名校,來到大城市,遠離了自己家鄉的那個小縣城,竟就那樣背負著一條年輕的生命,一步一步,搖身一變,成了才華橫溢的高材生,還娶妻生子,組建了一個在外人看來無比幸福的家庭。

十幾層的樓高,當場死亡。

後來,我爸就把裴亞帶回了家。

裴亞和我上了同一所學校,在學校里,他家裡的事情傳得幾乎人盡皆知。很多人因為他爸犯下的罪行疏遠他,甚至欺負他,說他是殺人犯的兒子,長大了也會是個殺人犯。

那時候裴亞還那么小,就學會了隱忍,無論別人怎麼對他,他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一開始他也並不親近我,但我鍥而不捨地煩他,在學校為他衝鋒陷陣,大打出手,終於,他在一次我被人推下樓梯,後腦勺嘩嘩流血的時候,抱著我放聲大哭——他以為我流血流得快要死了。

傷口縫完針,我笑他傻,他抹著淚,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他說,雲梁,謝謝你。

以後的歲月,我們形影不離。我看著他如何自律,如何約束自己,如何變成無一人不稱讚的裴亞。

我知道,他想報答我爸,也想證明自己和那個卑劣殘忍的殺人犯父親絕不一樣。

可這樣的裴亞,太辛苦了。

哪會有人無時無刻都完美呢?

如果他真想一輩子都做完美無缺的裴亞,那我不要讓他得逞。

11

這一次果然很不一樣。

前一晚,裴亞才在餐桌上口頭跟我要了個假期,第二天來公司交接完了手頭上的工作,順便給我指派了個臨時助理,第三天人就上了飛機。

這期間他只是通知了我一聲,連休假的批條都是他自己在公司的 OA 系統里審批通過的。

我能說什麼?我當然是隨他去啊!

唯一讓我有點鬱悶的是,我發現自己完全離不開他。

情感方面,我,費雲梁,真是如一條缺水的魚,那叫一個乾涸。

也沒人和我一起上下班了,也沒人陪我吃飯了,也沒人給我打領帶了,也沒有賞心悅目的美人可以欣賞了。

以前我不知道,原來離開了裴亞,我這日子會過得這麼刺撓。

「上次費總和林若璇上熱搜的時候我就說裴助理得傷心了吧,你看,直接傷得出國度假去了。」

這天上班路過總裁辦的茶水間,聽見裡面幾個員工正在議論裴亞,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

「唉,最慘不過彎戀直。咱費總一看就特招女人,希望裴助理想開一點吧。」

......等下,我怎麼就特招女人了?我連戀愛都沒談過幾次好不好!

刻板印象要不得啊朋友們!

「我看不見得。你們沒發現費總最近也各種不走心嗎?裴助理不在,上班連領帶都不打了......雖然也是挺瀟洒的啦,但真的很不對!」

「昨天我去費總辦公室彙報工作,還看見費總看著裴助理的朋友圈在發獃誒!裴助理也沒發什麼,就拍了幾張風景照,連張臉都沒露,可費總螢幕都快盯穿了,好像能從裡面看見裴助理似的。」

......別太誇張了喂!怎麼說的我好像個痴漢?!

我單純好奇我們小裴在哪裡度假也不行嗎!

「哈哈哈哈哈哈你這麼說我居然有畫面了!費總就很愛看著裴助理走神,裴助理長得是很好看沒錯,但也不用這麼戳中他審美吧!」

「裴助理看費總的眼神更有問題好不好,完全沒有任何清白的成分,可以說全是感情!」

「啊——大清早的,我又雙叒嗑到了!」

「......醒醒啊你們忘了林若璇嗎!我們的 CP be 了!」

「QAQ」

「所以這波到底什麼情況啊,這 CP 能不能嗑了到底,別到時候一嘴的血糖,煩死了啊啊啊啊啊!」

幾個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以齊聲的嘆氣結束了這段對話。

「唉——」

我:「......」

我他媽也挺想嘆的。

我和小裴從小一起長大,關係比別人好點兒怎麼了,竹馬竹馬的好兄弟不都是我們這樣的嗎!

年輕人,什麼都嗑只會害了你!

12

小裴離開的第十五天,我終於又見到他了。

......從別人拍的照片上。

「我草,你猜我在這邊的 Gay 吧碰見誰了!你們家小裴!我草我草我草!你怎麼不早告訴我他也是 Gay 啊,不然我早就追他了好嗎!」

可試讀字數為:16251 字,可試讀占比約: 53% | 總字數: 30341 字

發信息過來的是我的一個朋友,叫做方淮。他早幾年就公開了自己的性取向,並且 Gay 得非常之高調,屬於是別人想不知道都難。

照片里,裴亞穿著件白襯衫坐在吧檯喝酒。沒系領帶,領口隨意地敞開著,袖子挽了起來,在小臂處折了幾道,修長的手指握在玻璃杯上,食指戴著的那隻戒指在酒吧的燈光下閃閃發亮。

......公司里的小姑娘不都說他是禁慾系的嗎,怎麼度個假度得這麼騷包!

「我草,我敢說裴亞絕對是今天酒吧里最受歡迎的男人,就我給你發信息這會兒,他已經拒絕了三個了。」

「叮」,方淮又發過來一張照片。

裴亞居然笑著在和一個外國男人說話。

我草!!!

他什麼要對這個一看就居心不良的外國男人笑!!!

......等一下,剛才方淮說這是什麼地方來著?

Gay 吧?

小裴他不會真的喜歡男人吧......

「叮」。

沒等我多想,又是一張照片。

這次兩人已經碰上杯了。

方淮:「嘖嘖,看到沒,相談甚歡!我看這個有戲了。」

一瞬間,我被一種莫名的憤怒沖昏了頭腦,直接戳了個語音請求過去,說:「你把手機給裴亞。」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要和裴亞說什麼,但我就是焦慮。

我焦慮地轉著手裡的鋼筆,轉一次,鋼筆就在我手裡掉一次。

在我手裡的鋼筆掉下去第十五次的時候,聽筒里終於傳來了聲音。

但卻是方淮。

「哈哈哈哈哈哈!我可太喜歡他了!費雲梁,你當個總裁天天裝腔作勢的,也有今天啊!」

我:「.......」

13

直到自己下了飛機,踏上異國土地的這一刻,我才從那種頭腦發熱的狀態中回過神來。

是的就是這麼奇怪,我居然買了張機票,遠渡重洋來找裴亞。

方淮告訴我,那天晚上,裴亞和那個外國男人離開了酒吧,我氣得肝疼胃疼心窩子疼,氣得一宿沒睡,直接睜眼到天亮。

第二天,我盯著倆碩大的黑眼圈在公司處理了一些比較緊急的事務,然後把能推後的工作都推後,轉頭就買了張機票。

這兩天方淮老和裴亞一起泡酒吧,我在微信上問了地址,拎著行李箱就殺過去了。

雖然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但在去找裴亞的過程中,我腦內全是氣勢洶洶的質問。

結果一進酒吧,一看見裴亞,我還是延續了自己前十幾年的風格——慫。

「雲梁?」裴亞似乎已是喝得半醉,一雙眼薰染著醉意,「你怎麼來了?」

他明明不愛喝酒,也不愛泡酒吧的。

我不知道他遇見了什麼樣的煩心事,竟讓他接受了酒精的安慰,和這種曖昧躁動的環境。

「助理都可以休假,總裁不可以嗎?」

我沒好氣地把行李箱往旁邊一推,坐上吧檯的高腳凳。

「當然可以,你想怎麼樣都可以,」裴亞推過來一杯酒,喊我,「費總。」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襯衣,頸間帶了條銀色的鎖骨鏈,簡直把我眼睛都閃瞎了。

......為什麼出國度個假要天天把自己打扮成這樣!

在公司是不夠你發揮的是嗎!

可把你給憋壞了!

我忿忿地把他推過來的酒喝光,等咽下去了,才意識到那酒辛辣,露出了猙獰的表情。

裴亞輕笑一聲。

我他媽!

「裴助理,我看你假期生活很豐富啊,夜夜笙歌的。」

我咬牙切齒地說。

......行。

雖然沒來過 Gay 吧,但酒吧夜店這一類的場合我過去可去得太多了,要論玩兒,我絕對不帶輸的。

轉頭我就跟另一個過來找問我要不要一起跳舞的男人進了舞池。

裴亞顯然是看見了,倚在吧檯邊,同我隔著狂熱的人群對視。

燈光高頻率地閃爍,他面無表情的臉在我的視野里一瞬亮,一瞬暗,竟有些危險的氣息。

我挑釁地沖他勾了勾手指,見他不為所動,就鑽進了舞池的更深處。

......但老實說,我不太習慣。

因為這周圍,放眼望去都是男人。

剛才邀請我一起跳舞的人一直緊貼著我的身體扭動,還各種暗示,我全都裝傻。

漸漸地也有其他人圍在我身邊,我還是無法忍受這種不自在,沒多久就想跑。

但人實在太多了。剛才喝的那杯烈酒的酒勁也返上來,我開始變得有些發暈,被推著這裡撞一下,那裡撞一下,還莫名其妙被人摟住了腰。

「!!!」

潛意識裡的防禦機制讓我揮起了拳頭,可在看見摟住我的人是誰之後,我一下就瀉了勁兒。

「好玩嗎?」裴亞貼近我的耳邊問。

我暈暈乎乎地搖了搖頭。

裴亞就把我拉出了舞池。

我坐回吧檯,看見裴亞沒喝完的酒,又自顧自地端起來喝了一口。

「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來這裡了嗎?」裴亞拿走我手上的杯子。

我轉頭找服務員又要了兩杯,全部推到裴亞面前,「請你喝,都請你喝。」

裴亞端起其中的一杯,挑了挑眉,「你來是為了我請我喝酒?」

我把他手上的酒往他唇邊推了推,「你先喝啊。」

裴亞仰頭喝了。

他的嘴唇被酒液潤濕,我看著,覺得自己更暈了。

我說:「我當然是來找你的。」

裴亞問:「找我做什麼?」

我甩了甩昏沉的頭,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微微仰頭看著他,「我在公司認認真真上班,你卻在這裡和別的男人調情,你覺得這說得過去嗎?」

「幹嘛坐在這邊干喝酒,難得你有空,走啊,帶你跟我朋友認識認識!」

方淮忽然冒出來,興致勃勃地攬住我的肩膀,要拉我們去玩兒。

我沒拒絕。

最後我和裴亞都喝了不少。我來得匆忙,根本沒來得及訂酒店,散場之後直接就跟著裴亞回了他的房間。

說不好我們兩個誰更醉,總之都是東倒西歪的。

裴亞進了洗手間,說是要洗漱,我跟了過去,倚在門邊,看著鏡子裡的他,很不滿地問:「裴亞,你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喜歡男人?」

裴亞轉頭,似是沒有聽清,疑惑地「嗯?」了一聲。

我索性走到他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又問了一遍:「你是不是喜歡男人?」

裴亞說,是。

我的腦子本來就已經一團漿糊,聽見他的答案,更是轟轟然。

「你喜歡男人的話那你喜歡我啊!」未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你跑這大老遠搞一夜情?」

裴亞怔怔地看著我。

許久,搖了搖頭。

「你有林小姐了,而且,我不能——」

「我沒有!」我幾乎是兇狠地截斷了他的話,「我沒有和林若璇在一起,那是我騙老頭子的。」

我的行動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了。

我看著他眼睛,看著他的唇,想到他笑著和其他男人交談碰杯,就覺得身體里竄出一把火。

然後我就這麼做了。

裴亞一開始並沒有什麼反應,我不高興,揪住他的衣服想讓我們貼得更近。

可還沒等我動作,他就摁住了我的後腦勺......

14

第二天,我頭疼欲裂地從酒店的床上坐起來。

昨晚裴亞咬破了我的嘴唇,我幾乎是剛一清醒就感覺到了那種疼痛,「嘶」地一聲,抬手摸了摸傷口。

裴亞醒得比我早,走進房間的時候已經洗漱完畢,一身乾淨清爽。

他大概沒想到我已經醒了,愣了一下,然後就看著我沉默。

我也看著他沉默。

房間內一時寂靜。

以我殘存的記憶來看,我們昨天其實並沒有發生什麼。

雖然後來滾到了床上,但因為酒的後勁太大,醉得實在沒辦法做什麼,迷糊著就睡著了。

但......

總歸還是親了,這麼多年當兄弟處的,多少還是有點尷尬。

「咳。」我清了清嗓,率先開口,「昨天......」

「還好嗎?」裴亞打斷了我,在床邊坐下來,「昨天喝了那麼多酒,頭痛不痛?」

沒了酒精和夜店的氛圍加成,裴亞變回了平時的裴亞,溫和體貼,沉穩自持。

......別說,酒真是個好東西。

我還挺喜歡那個和平時不一樣的裴亞的。

「還好。」我挪了挪位置,坐得離他更近一些,笑著道,「頭不是很痛,但是嘴巴很痛。」

裴亞一愣,目光在我嘴唇的傷口處停留片刻,很快挪開。

「對不起,昨天......我喝的太多了。」

他那準備把一切撇乾淨的語氣讓我的心一沉。

「什麼意思?」

「雲梁,雖然我確實喜歡男人,但......我對你不是那種感情,」裴亞看了過來,表情很是誠懇,「你其實也不喜歡男人,既然這樣,昨天的事情我們就當沒有發生過,可以嗎?」

裴亞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是這樣的態度,而且還這樣強硬,一時沒能接上話。

「裴亞,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欲蓋彌彰沒意思。」

我沒有生氣,而是很冷靜地看著他。

「你說我不喜歡男人,是,我承認,我以前沒有想過,但既然我親了你,就證明我對你的心思沒那麼清白,這我沒什不敢承認的。」

「我也不相信你對我沒那種意思。如果你不喜歡我,你早在我親你的時候就把我推開了。」

「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試一試。」

「你覺得呢?」

我小心翼翼地問出了最後這個問題,可又在心裡覺得,裴亞會答應的。

公司里的小姑娘都說他看我的眼神不一樣,我不相信他對我一點那方面的意思都沒有。

可偏偏他就是拒絕了。

拒絕得甚至有點殘忍。

他說:「沒有必要。」

15

......行唄,他說沒必要就沒必要。

擰巴死他得了。

反正回去之後,我還是費總,他還是裴助理,我爸還是他的費伯伯,他再怎麼沒必要,也得跟我一起工作,也得跟我朝夕相處,也得在周末跟我一起回家陪我爸吃飯。

我還怕他跑了不成。

不過,由於我一時上頭,把和林若璇假裝談戀愛騙我爸的事情告訴了裴亞,我爸那邊也就沒有瞞住多久。

老頭怒,但並不是很意外,冷笑著用手仗抽了我一下,說:「三十歲的人了,還跟我玩這種把戲,費雲梁你可真出息啊!」

「那這不都是被您逼的嗎!」我沒皮沒臉地笑,「要不您考慮一下介紹幾個男人給我,說不定我喜歡男人呢!」

裴亞聽了我說的話,瞳孔劇震。

我爸倒是當我滿嘴跑火車,壓根沒當真,還吼我:「你愛誰誰!你就算喜歡個大猩猩也不管我的事!趕緊給我滾!」

我緩緩退下。

我爸這邊坦白了,林若璇那邊我也就撤回了假裝女朋友的請求。

她聽了特惶恐,以為是她演得不好,我說不管她的事,她又忐忑起來,問我,那小樊總那邊......

裴亞在這時候走進了我的辦公室。

我掛了電話,笑眯眯地看著他。

他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給我要簽署的文件,告知我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我說:「裴助理,我現在連假的女朋友都沒有了,你可以考慮一下跟我談戀愛的事了嗎?」

裴亞說:「費總,現在是工作時間。」

我看了看手錶。

「還有半小時就是午飯時間,那我讓你提前半小時吃飯吧。」

「怎麼樣,考慮一下?」

「......那我就先去吃飯了。」

裴亞抱起文件夾轉身就走。

我追上去,按住辦公室的門,挑眉看著他。

「不陪我吃飯了?」

「雲梁。」

裴亞抿了抿唇,無奈地喊我。

「怎麼了嘛,」我做無辜狀,「咱倆這麼多年的感情,就因為親了一次——哦對了,你還把我的嘴唇咬破了,現在都還沒完全好,你看。」

我猛地湊近,用手指點了點自己嘴角的傷口。

裴亞不敢看,垂著眼,狼狽地後退了一步。

「你心虛什麼呀小裴?你怕自己想起來那天晚上你有多熱情——」

「費雲梁!」裴亞用一種壓抑著情緒的聲音打斷我的話,抬眼看過來,「你究竟想要怎麼樣?」

「我就想讓你——」我笑,戳了戳他的胸口,「我的裴助理像以前那樣,陪我一起吃午飯,可不可以?」

裴亞終於放棄了掙扎。

「......想吃什麼?」

16

我這人有一大優點,就是凡事特別想得開。

過去三十年沒覺得自己喜歡男人,一朝顛覆了,也絲毫沒感到憂慮。

我媽說,愛是種無法抗拒的命運。

裴亞之於我,大抵就是如此。

我也不傻,裴亞根本招架不了我的撩撥,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以為他藏得很好,但其實每一次和我過招,都是原形畢露。

我知道他是隱忍慣了,但我不明白,為什麼連感情也要忍。

明明我已經告訴他了,我也喜歡他,不是嗎?

我爸那邊,依然是熱衷於張羅相親。我一直跟他插科打諢,他大概忘了我是個有脾氣的。

有一天,我終於按捺不住,跟他大吵了一架。

「爸,你一直這樣逼我到底有什麼意思?!結婚生孩子到底好在哪裡,還是說你想讓我也像當年的你一樣,一邊忙於工作,一邊把老婆和孩子丟在家裡不管?」

「如果你是希望我組建一個這樣的家庭,成就你的子孫滿堂,人生圓滿,那我寧願一輩子不結婚,一輩子不要孩子!」

老頭聽完,也不知是生氣更多還是難過更多,手杖駐在地上,交疊在上面的兩隻手顫顫的。

我知道,我媽是他的死穴。

這個世界上,只有親人最懂得怎麼僅憑一句話就讓對方丟盔棄甲。

「臭小子!我這還不是為了將來我走之後,能有人陪你照顧你嗎?!」

看得出來,我爸很想裝出點氣勢來,可實際上,他的聲音都在抖。

「費氏是我當年沒日沒夜打拚下來的,有了這個基礎,你現在不需要那麼累了!」

「你以為我希望的是什麼狗屁的三代同堂,兒孫繞膝?!我希望的是你能和當年的我不一樣!」

「我希望你能找到和你相愛的人,結婚,有自己的孩子,好好地享受家庭享受生活,你明不明白!」

深夜,發動機囂張的轟鳴聲響徹山林。

我開著敞篷車,載著裴亞,一路從山腳飆到山頂。

風灌滿了我的雙耳,我熄了火,趴在方向盤,心跳許久未曾平復。

我爸的真情流露當然使我動容,可怎麼辦呢,我註定要辜負他的期待。

我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感情系在了一個男人身上,我早就沒有結婚生子的打算了。

「你怎麼這麼冷靜?讓我好沒成就感。」

我轉過頭去看裴亞,見他面不改色,問他道,「你都不會害怕的嗎?」

他緩緩搖頭。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和你一起葬身密林深山,不是嗎?」

他打開車門下了車,走向了長在山頂懸崖處,一棵獨自向外生長的大樹旁。

月光下,他的輪廓竟似有些神聖。

我看著他的背影,撫了撫左胸口,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

我真想吻他。

「裴亞。」

我下車,喊了他一聲,在他轉身過來的時候,三兩步走近,將他抵在了樹幹上。

他知道我想做什麼,伸手擋住我的上半身,不讓我湊近。

「雲梁,」他說,「你知道,一時的新奇並不能永久,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意識到,你喜歡的還是女人。」

他撩起眼皮看我,一雙眼通透得沒有任何雜質。

「不要傷費伯伯的心,他肯定不想看到你亂來,他是真心希望你過得好的。」

我就這麼和他僵持著,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明白了他為何壓抑著自己對我的感情,一退再退。

「裴亞,」我「嗤」地一聲笑了,「你是不是有什麼奉獻強迫症?」

「就因為我爸在你最無助的時候收留你,你就要因為這點恩情,一輩子都不肯做自己?」

「那我呢?你非要對我這麼好,非要讓我意識到我愛上你了,現在又非要拒絕我,我多無辜啊。」

我當然是在強詞奪理。

但面對裴亞這種認死理的人,不強詞奪理怎麼行?」

「如果你要我因為我爸接受不了我和男人在一起,就退而求其次去和別人結婚,那我成什麼人了?」

「我爸雖然希望我成家,但我相信他不會希望他兒子是個騙婚的小人。」

裴亞因我的話怔愣不已。

我趁勢逼近,到底還是吻住了他。

「你看,一次親不到你,我就會親第二次。」

「這麼多年了,你還不了解我嗎?裴亞,我就是這麼不罷休的人。」

「......雲梁。」

裴亞的眼眶忽然紅了一圈,我以為他幾乎就要落淚。

「我不值得你為了我,把以後要走的路都徹底扭轉。」

「不。」

我說不。

「如果連你都不值得,那這世上,再沒有值得的人了。」

「如果你怎麼都不肯放過自己,那就當是為了我。」

我抓住裴亞的手,讓他的手掌貼在我心臟的位置,認真地看著他。

「為了我,為了我這顆可憐的、會因為你亂跳的心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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