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銷售徹底傻了眼,臉上血色盡褪。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親手砸碎了老闆最後的救命稻草。
展廳里其他員工也噤若寒蟬,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敬畏和恐懼。
我沒有接張富貴手裡的東西,只是靜靜地看了他幾秒。
「車,我會按合同提走,三十萬,一分不少。」
我的聲音清晰而冷靜,「至於那八百萬貸款……」
張富貴猛地抬起頭,眼中迸發出最後一絲希冀的光。
我緩緩搖了搖頭。
「基於你今天展現的誠信和經營狀況,我行經過審慎評估,認為這筆貸款存在巨大風險,不符合我行放款標準。」
「申請,正式駁回。」
「不!」張富貴雙腿一軟,若不是彪哥還拎著他,幾乎要癱倒在地。
彪哥鬆開了手,像丟開一袋垃圾。
張富貴癱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嘴裡喃喃:「完了……全完了……」
彪哥啐了一口,朝身後的手下揮揮手。
「兄弟們,看來咱們的張老闆是沒戲唱了。既然銀行的錢沒了,那就按咱們的規矩來!」
幾個壯漢立刻上前,眼神不善地掃視著展廳里的豪華展車。
「等等!彪哥!再寬限幾天!我一定想辦法!」
張富貴連滾爬爬地想抱住彪哥的腿,被一腳踢開。
「想辦法?拿什麼想?就你這破店,現在還能榨出幾兩油?」彪哥冷笑,「我看這幾輛車不錯,先拖走幾輛抵點利息!」
場面眼看就要失控。
「彪哥。」
8
我忽然開口。
彪哥轉頭看我,雖然依舊兇悍,但語氣客氣了不少。
「周行長,您有什麼吩咐?這孫子欠債不還,我們也是按道上規矩辦事。」
「你們之間的債務糾紛,我無權過問。」
「不過這裡是公共場所,這些車輛在法律上可能還存在產權爭議。」
「暴力拖車,如果造成財產損失或者引發其他衝突,恐怕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彪哥皺了皺眉,他雖狠,但也知道真把事情鬧得太大不好收場。
我繼續道:「既然張老闆的店已經難以為繼,何不通過相對正規的途徑?」
「比如向法院申請者清算,至少程序上合法,也能避免很多後續糾紛。」
彪哥眼珠轉了轉,明白了我的意思。
周行長這是給了他一個台階,也給了他一個更「穩妥」的討債思路。
真要明搶這些車,手續麻煩,也容易惹事。
但如果走法律程序,把這店查封拍賣……
他點點頭,抱了抱拳。
「周行長提醒的是。兄弟們,今天先撤!」
「張富貴,你給老子聽好了,老子這就去找律師,申請查封你這家黑店!」
「你最好求神拜佛,在查封前還能湊出錢來!」
說完,他帶著手下,揚長而去。
展廳里,只剩下面如死灰的張富貴和惶恐不安的員工。
那個之前囂張跋扈的銷售,此刻縮在角落,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
我走到接待台前,拿起了那支普通的黑色簽字筆,又找了一張白紙。
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我在紙上重重劃了幾道。
黑色的字跡清晰牢固,沒有任何褪色的跡象。
我舉起紙,看向那名銷售,最後目光落在癱軟在地的張富貴身上。
「看來,你們店裡,也不是所有的筆,都會褪色。」
「那份合同,究竟是怎麼『被空白』的,你們心裡清楚。」
「欺詐,違約,還有試圖脅迫簽訂不公平貸款合同。」
「這些事,我會委託律師,正式向法院提起訴訟。」
「張老闆,我們法庭上見。」
有些便宜,不能占。
有些規矩,必須守。
這個道理,今天之後,張富貴應該刻骨銘心了。
9
第二天,我的新車就被送到了家。
「先生,您的車鑰匙……」
另一個面生的銷售捧著鑰匙和文件袋,眼神躲閃,不敢與我對視。
「合同呢?」我問。
「在、在這裡。」他連忙從文件袋裡抽出合同,「我們馬上給您重新簽,按原價,立刻蓋章!絕對沒有問題!」
我接過那份舊合同,翻到簽名頁。
那片空白,此刻顯得如此刺眼又可笑。
「不必了。」我把舊合同放迴文件袋,「車我今天先開走。讓你們老闆準備好,我的律師會聯繫他處理合同糾紛和賠償事宜。」
年輕銷售連連點頭,大氣不敢出。
坐進駕駛座,關上車門,世界安靜下來。
點火,引擎傳來低沉的嗡鳴。
我開車出門,後視鏡里,銷售的臉越來越小。
路上車水馬龍,電台里播放著輕快的音樂,一切都顯得那麼正常。
可我知道,對於張富貴來說,他的人生和生意,從今天起,將滑向截然不同的軌道。
而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幾天後,行業內部的小範圍通報里,我看到了那家4S店的名字。
因涉嫌合同欺詐、違規金融操作以及老闆個人多重債務糾紛,店鋪已被債權人申請資產保全,市場監管部門也已介入調查。
據說張富貴試圖變賣資產跑路,但在機場被警察攔了下來。
他還想闖關,卻被戴上手銬銬走。
他會不會坐牢,能判幾年,那是法律的事。
而我,只是在一次普通的購車經歷里,拒絕了一次明目張胆的敲詐,並按照流程,駁回了一項高風險貸款。
僅此而已。
周末,我把那輛車開去了一家朋友開的高端汽車美容店。
朋友繞著車看了一圈,笑道:「新車就來做深度清潔?這麼愛惜?」
我笑了笑,沒解釋那幾天它經歷了什麼。
「里外都徹底清理一下,特別是內飾。」
「得嘞!」
等待的時候,我刷到了一條本地新聞推送。
標題是:「昔日風光4S店老闆涉嫌多項違法犯罪被依法批捕」。
配圖是張富貴被帶走時垂頭喪氣的照片,背景依稀能看出是他那家店的門口。
我劃開螢幕,關掉了那條新聞推送。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助理小王發來的信息。
「行長,張富貴的案子,經偵那邊已經正式立案,相關材料我們也按要求提供了。」
剛放下手機,一個熟悉的、略帶緊張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周行長?」
我抬頭,看到了銷售那張只剩惶恐和疲憊的臉。
他穿著便服,手裡提著一個不起眼的紙袋,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眼神躲閃。
朋友從櫃檯後探出頭,警覺地看著他。
我抬手示意朋友沒關係,平靜地看向他:「有事?」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往前挪了兩步,把手裡的紙袋放在我旁邊的空桌上,沒敢坐。
「周行長,我是來跟您道歉的。還有,這個。」
他把紙袋往我這邊推了推,聲音乾澀。
「這是張富貴之前逼我們留下來的『筆』,還有幾份空白蓋好章的合同紙。我偷偷拿出來的。」
10
他頓了頓,頭埋得更低:「我知道我混蛋,我鬼迷心竅,跟著張富貴幹了不少缺德事。」
「警察已經找我問過話了,我都說了。張富貴完了,店也封了,我也該有點報應。」
他說的「魔術筆」,應該就是那種寫完後字跡會在一段時間後自動消失的特殊墨水筆。
「為什麼拿來給我?」我問。
「我也不知道該給誰。警察那邊證據肯定都搜走了。」
「我就是覺得,這個該給您看看。」
他搓著手,「還有,我也想當面跟您說聲對不起。雖然沒啥用。」
他鞠了一躬,轉身就想走。
「等一下。」我叫住他。
他身體一僵,停住腳步,沒敢回頭。
「以後什麼打算?」我問。
他慢慢轉過身,臉上是茫然的苦笑。
「這個行業我估計是待不下去了。看看能不能找個工地或者送外賣的活兒吧,總得吃飯。」
我看了看他,「還年輕,路還長。」
「記住這次教訓。人賺的每一分錢,都該是堂堂正正的。」
「歪門邪道,捷徑,遲早要連本帶利還回去,就像張富貴。」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眼圈有點紅:「謝謝您,周行長。我記住了,真的記住了。」
這次,他離開的背影,少了些慌張,多了些沉重的步伐。
朋友走過來,看了看那個紙袋,又看了看遠去的銷售。
「就這麼讓他走了?這東西不該交給警察嗎?」
「警察該掌握的,應該已經掌握了。」
「根子爛在張富貴那裡,他不過是跟著爛掉的枝葉。」
我把紙袋遞給朋友:「幫我處理掉吧。」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我在銀行辦公室審核文件,內線電話響了。
「行長,有位姓王的警官想見您。」
「請王警官進來。」
王警官進門,手裡拿著一個文件夾。
「周行長,案子基本清晰了,我來跟您同步一下進展,也有些手續需要您再確認簽字。」
「張富貴涉嫌合同詐騙、非法經營、職務侵占以及抽逃出資等多項罪名,證據比較紮實。」
「所有的證據,足以認定他們的欺詐行為。」
我點點頭:「天網恢恢。」
他把幾份文件遞給我:「這是需要您確認簽字的證人證言部分,以及相關證據清單。」
我接過,仔細看了看,然後簽上了名字。
「謝謝王警官,你們辦事效率很高。」
他收起文件,起身告辭:「周行長,後續如果需要您出庭,我們會再聯繫。再次配合。」
「配合警方工作是公民的義務。王警官慢走。」
送走他,我站在窗邊,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河。
那場鬧劇,仿佛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
張富貴將面臨法律的審判,那個銷售或許正在某個工地揮汗如雨,或者騎著電瓶車穿梭於大街小巷。
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
誠信是金,規則是鐵。
貪婪是深淵,而正義,或許會遲到,但從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