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會吃我挑出來的西藍花和胡蘿蔔。
所有人都愣住了。
屏氣凝神觀察江耀野的反應。
尤其是江叔叔,手指緊繃,生怕這個易燃分子給我扔出去。
媽媽趕緊喊住我:「念念,夠了,不准這麼對哥哥。」
視線一轉,江耀野淡定地拿著筷子,挑排骨吃。
順便把我挑出來的西蘭花給塞嘴裡。
一頓飯就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下吃完了。
四個人,就我吃得最飽。
食物都快到嗓子眼兒了。
江叔叔似乎很高興,喝了很多酒,被我媽攙回了房間。
江耀野在外面打電話。
我困得點頭哈腦,只好跑到廚房,跟保姆阿姨聊天。
阿姨連連感慨:「小野好多年都沒在家裡和和氣氣吃過飯了。」
「他跟江叔叔總吵架?」
「是啊,掀桌子摔碗是家常便飯啦……」
阿姨遲疑了片刻,「其實,他姥姥一家也不是省油的燈。」
「姥姥?」
「我就沒見過那麼心狠的老人。小野媽媽死的時候,他還沒成年呢。這種事也怪不到孩子頭上……」
他媽媽的死,跟他有關嗎?
我還在消化這些信息,阿姨就好心地提醒我:「過幾天是小野媽媽的忌日,你最近乖乖的,不要觸他霉頭。」
「觸誰的霉頭?」
江耀野的聲音突然從後面傳來。
給我和阿姨都嚇了一大跳。
我正絞盡腦汁編瞎話,江耀野拎住我的領子上了樓。
「過來,補習數學。」
一聽這個我就泄了勁。
「哥,很晚了。」
「所以?」
「人晚上應該睡覺。」
江耀野被我這蠢頭蠢腦的樣子氣笑了,「羅念念,人太懶太笨是會死的。」
16
最近江耀野給我補習功課的時候,我乖得要命。
題講一遍就會。
腦子轉得再慢,也不敢開小差。
甚至還準備了小圖釘,一犯困就偷偷扎手心。
江耀野眼尖,一把攥住我的手,「羅念念,幹嘛呢?」
我老實巴交地說:「我困。」
「睏了就睡覺,就你 12 分的成績,還整上頭懸樑錐刺股了?」
我支支吾吾地:「這不是怕你生氣嗎?」
「我生什麼氣?」
我閉上嘴不說話了。
江耀野沒那麼多耐心,「老子數到三——」
「你媽媽的忌日要到了,我怕你生氣。」
江耀野表情一僵,「誰告訴你的?」
我心虛地移開眼:「我偷偷打聽到的。」
江耀野沒有了剛才的閒適,表情緊繃。
「看你的題。」
「哦。」
我悄悄瞥了眼江耀野,「哥——」
江耀野抄起我的外套帽子,扣在我腦袋上,冷冰冰地說:「再多說一句,這些題抄一百遍。」
果然,隨著他媽媽忌日臨近,江耀野心情不太好。
一周跟江叔叔吵了兩次。
話里話外,都在埋怨江叔叔不顧念亡妻。
這種事我也幫不上什麼忙。
只能每天早晨偷偷往江耀野書包里塞巧克力。
我玩命塞,江耀野就玩命吃。
天天嘴裡叼著塊巧克力。
很快,江耀野媽媽的忌日就到了。
我知道自己不該跟去。
可是一大早出門的時候,江耀野狀態不對。
碰倒了茶壺,摔碎了湯碗。
出門還被夾到了手。
於是,我輾轉幾趟公交車,去了埋葬江耀野媽媽的公墓。
在門口登記之後,我抱著一束花衝進去,還沒走幾步路,就聽見幾道尖酸刻薄的聲音。
「江耀野,你好意思來祭奠你媽?」
「你們江家沒一個好東西,要不是為了你這個野種,你媽也不會忍你爸這麼多年。」
「你明知道她有抑鬱症,還丟下她一個人在家裡!」
「你個沒良心的東西!」
江耀野被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拚命捶打。
他抬手揉了把眼,低著頭沒說話。
旁邊的中年男人攙扶著老人,面無表情地開口:
「媽,別跟他說了,咱們走。」
江耀野驟然抬頭,「舅舅,我知道錯了,對不起。」
「你哪知道錯了!我聽說你爸娶了個新老婆進門,你個混帳東西,現在還住在家裡,你跟我說你錯了?」
江耀野臉色一白,嘴唇顫了顫。
然後就聽他舅舅說:「你要是還有良心,就該把那娘倆攆出去!」
二人離開時,看到了抱著花站在不遠處的我。
江耀野也看到了。
他神情複雜,眼眶發紅。
17
江耀野沒有打車。
空曠無人的街道,一個人默默往前走。
我跟在不遠處。
他走一步,我就跟一步。
他停住,我就停住。
江耀野再次停住腳,回頭問我:「你要跟到什麼時候?」
我突然嘴一撇,就開始掉眼淚。
江耀野表情一僵,匆匆走過來:「你哭什麼?我又沒吼你!」
「你是不是要趕我走?」
「我什麼時候說要攆你走?」
江耀野情緒不高,替我擦了擦眼淚:「我沒事,也不會攆你走,你回去吧。」
我哽了哽,想起自己沒帶錢:「行吧,你給我點錢,我坐公交回去,晚了趕不上末班車。」
江耀野氣笑了:「你來找我,還得我給你錢?」
他看著我這個窩囊樣子,突然塞給我一百塊錢,把我往回一推:「自己打車回去,別跟著我。」
可是我又放心不下他。
繼續像個跟屁蟲一樣跟著。
江耀野沒再趕我。
進了個便利店,拎出一提啤酒。
坐在路邊,單手拉開嘬了一口。
還扔給我一瓶雪碧,「麻煩精,喝完就滾蛋。」
我沒滾,挨著江耀野坐在路邊喝雪碧。
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初秋的楓葉懸在枝頭。
風一吹。
簌簌落下幾片。
落在水窪里,遮住了少年陰鬱的眉眼。
江耀野漫不經心地踢了踢浮在水面上的葉子。
看它打轉兒。
「羅念念,你知道什麼是抑鬱症嗎?」
我點點頭,「知道。」
「我媽就是抑鬱症,因為嫁給了我爸。」
「哦,這……」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江耀野喝多了,說話像倒豆子一樣。
「老一輩思想封建,結了婚就是一輩子。」
「我媽懷著我,不肯離婚,我爸工作忙,不著家,所以我出生以後,見到我媽,她就已經那樣了。嚴重的抑鬱症。好的時候,會抱著我唱歌,不好的時候,在我面前割腕。」
「所以我從小就得盯著我媽,以防她哪一刻不想活了。」
「我得救她啊。」
江耀野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十分溫柔。
「我考上大學的那天,我媽高興極了。她誇我成績好,是她的驕傲。」
「她說,她終於熬出頭了。兒子出息了,往後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江耀野捏扁了易拉罐,百無聊賴地垂著頭,吸吸鼻子。
「羅念念,我當時以為我媽好了。」
「我以為我努力學習,優秀到足以成為她在這個世界的羈絆,她就會留在我身邊。」
我已經能想到後面發生了什麼。
心臟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江耀野聲音帶了些哽咽:「那天,本來該我陪著她的。我媽讓我去學校的慶功宴。她說人這輩子就一次,留點紀念挺好的。」
「她還給了我五百塊錢,讓我去蘭功街的甜品店買黑森林蛋糕。」
「其實剛走出家門,我就後悔了。」
「我想我還是留在家裡吧,蛋糕嘛,點外賣都行。」
江耀野把頭埋進膝蓋里,肩膀在細微地顫抖。
起風了。
秋葉零落。
我湊過去,拍拍他的肩膀。
看他好像還在哭。
於是使勁抱緊他。
「哥,我覺得不怪你。你不能阻止一個想離開的人離開。」
江耀野埋頭埋了很久。
久到我都有些冷了。
他才從地上起來,把外套脫下來套在我身上。
「是啊,你說得對,我不能阻止一個想離開的人離開。」
他拉著我的手,順著公路往前走。
我暖和點了,湊過去嘰嘰喳喳地說:「你都沒明白,她給你錢,就是要支開你。她想走的。不管其他人怎麼怨你,離開的人不埋怨你就好了。」
江耀野噗嗤笑出聲,因為淚水嗆得連連咳嗽。
他低下頭,眼裡帶著笑。
使勁把我的頭髮揉成雞窩。
「羅念念,多虧你了,不然我現在還蒙在鼓裡。」
「你幹嘛!」
我躲開他的魔爪,對著路邊的玻璃照了照,街上響起我的嚎叫:「哥,你咋這樣!」
江耀野一邊笑,一邊說:「羅念念,謝謝你。」
「為了感謝你,你哥我大發慈悲,送你一整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
18
時間很快來到了高三。
自從江耀野回家住後,我的高中直接進入了地獄模式。
他辦了走讀,每天晚上都會準時堵在校門口,提溜我回家補數學。
以至於我看到他的臉,就嚇得兩腿打哆嗦。
同學們還十分羨慕我:「羅念念,你真幸福,有個這麼帥的哥哥天天接你放學。」
謝謝,這福氣給你們好了。
我現在做夢都是三角函數和立體幾何。
半個學期之後,我受不了了,開始跟他鬥智斗勇。
我發現他怕許雲舒,於是就逃到了許雲舒那兒。
天冷了,她不請我吃冰棍了,開始請我吃烤紅薯。
最貴的那種,軟糯甜膩,用小勺挖著吃。
幾周下來,我胖了十斤。
這天傍晚,街上傳來了我哥的河東獅吼:「羅念念,你跟我回家!」
我嚇得把腦袋縮進許雲舒後面。
就見江耀野噔噔噔走過來,惡聲惡氣地警告:「我妹已經夠傻了,你別給她吃垃圾食品。」
旁邊賣烤紅薯的大爺:「不是……」
許雲舒眼睛立刻紅了,「你已經很久不聯繫我了,上次親嘴的時候怎麼承諾我的?渣男!」
大爺:「話又說回來……」
我和大爺蹲在馬路牙子上吃瓜。
吃完了,大爺還免費送我一塊。
我哥和許雲舒掰扯到太陽下山。
終於掰扯明白了。
結果我就被許雲舒送還給了江耀野。
她們這群戀愛腦,我真是服了。
江耀野一路給我提溜回家。
「羅念念,數學考個 18 分,你就是求天王老子都沒有用!」
江叔叔和我媽已經對我倆的相處方式習以為常了。
每次周考之後,我站著被江耀野訓上半個小時早就是家常便飯。
終於,我再一次被罵急眼了。
站在沙發上居高臨下大聲嚎叫:「江耀野,我討厭你!」
江耀野一伸手就給我薅下來了,擰著我的耳朵冷笑,「行,討厭我,先把你 16 分的試卷作對了再說。」
天殺的江耀野。
比我媽還凶。
19
一晃四年過去。
我大學快畢業了。
由於我數學實在不爭氣,報志願的時候沒報上 A 大,被流放到了外地。
每年江耀野都會開車把我接回去。
今年也是如此。
臨近年關,我接到了江耀野的電話:「羅念念,回來過年?」
我有些支支吾吾。
今年可不一樣了。
我有個曖昧對象。
他說想讓我留下來,陪他一起跨年。
江耀野見我不說話,問:「咋了?你們有實習啊?」
「嗯嗯嗯,對,有實習。」
我長舒一口氣,暗自慶幸我哥替我找了個理由。
江耀野頓了頓,「行吧,自己在外頭注意安全。天黑了別隨便上街,注意壞人,宿舍里沒人不要充電, 注意防火防盜……」
他這些碎碎念我都聽得起繭子了。
「好啦好啦, 我知道了, 跟老媽子一樣——」
「我就囑咐幾句, 你看你又急。這不是媽問我了嗎?就這麼不耐煩跟你哥講兩句?」
我做賊心虛,生怕多說幾句被他發現端倪, 隨便應付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曖昧對象把圍巾圍在我脖子上, 笑了笑:「剛才跟誰打電話?」
「我哥。」
他打量著我的表情:「這麼怕他?你哥很兇嗎?」
凶嗎?
還好吧。
對我挺好的。
當然,跟天底下所有的兄妹一樣。
見面 48 小時內,兄友妹恭。
超過 48 小時,就開戰了。
江叔叔……哦不, 現在應該叫我爸。
我爸說,從來沒見過這麼吵鬧的兄妹。
一想到江耀野知道我偷偷談戀愛的反應。
我打了個哆嗦。
「我祈禱你可千萬別遇到他。」
結果,一語成讖。
年二十八, 我和曖昧對象在校門口約會,被江耀野逮個正著。
他一米八幾的個子,西裝革履,穿著皮鞋在雪地里跑得跟發狂的喪屍一樣。
江耀野惡狠狠揪住我咆哮:「你不回家, 就為了跟這臭小子親嘴兒?」
周圍所有路人瞬間望過來。
我捂著耳朵,瑟瑟發抖。
「哥,你能不能文雅點,我們在搞曖昧……」
「我搞你大爺!」
江耀野氣得心臟病快犯了, 給我提溜上⻋。
指著曖昧對象警告道:「等我收拾完她,再來收拾你!」
我被丟進⻋⾥, 在副駕駛上看見了許雲舒。
尷尬得腳趾摳地。
「雲舒姐……」
許雲舒捂著嘴笑:「你哥出差, 我們就想著順路來看看你。」
「⽽且你哥念叨好幾天了,說孩⼦不出聲,就是在作⼤的。」
「你也別怪他,這男生大過年的攛掇你不回家, 確實有問題。」
正說著,我哥上了⻋。
⽓壓驟降。
江耀野⼀路沉默著把⻋開到酒店。
「明天跟我回去過年。」
「哦,行。」
我蔫頭耷腦地跟在後頭,像霜打了的茄⼦。
結果當晚,我哥喝醉了, 抱著酒瓶子嚎啕大哭。
「我一把屎⼀把尿把她拉扯大,她就跟個外地的混帳⼩⼦跑了!」
「怪我沒本事, 沒讓她考上 A ⼤。」
「老天爺,我妹妹要是遠嫁了,可咋辦啊……」
這給我哭得有點內疚了。
許雲舒嘆了口氣:「你哥還是希望你畢業後能回去, 當初你跑這麼遠,他回回喝醉了就念叨, 說怕你在外地受欺負。還說等你畢業後回家, 一點委屈不讓你受。」
我哥這些年開始接手我爸的生意。
公司打理得有聲有色。
雖然偶爾跟我爸起些爭執,多半也是因為經營理念不合。
能回家,我肯定不想在外地飄著。
我被說動了。
第二天就決定跟曖昧對象斷了, 和我哥回家過年。
不單單是江耀野擔心我。
更重要的是,我發現我哥新來的男秘書, ⻓得挺帥的。
上飛機的時候, 江耀野⼼情明顯好了很多。
還會跟許雲舒開玩笑了。
他一邊揉著我的頭髮,⼀邊嘎嘎笑。
「我就說親兄妹哪有隔夜仇, 勞⼼勞力拉扯大的,還是聽哥話。」
許雲舒笑⽽不語。
⼀個⽉後,撞⻅我和他秘書親嘴兒現場的江耀野再次破防。
「羅念念!」
「你摸哪兒呢!」
「拿下來!信不信我給你手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