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你什麼都沒聽見?
我哥揉了揉眼睛:「剛睡著就被電話叫起來了,然後就衝出去了。」
「所以,」我哥一臉認真地問我,「妹,咱倆上哪?」
16
最後還是我哥找了個酒店,讓我先在外面住一段時間。
等到開學,他說他送我去學校。
我有些發懵:「這樣好嗎?爸爸媽媽不會生氣嗎?」
我哥嘆了口氣,說:「你現在應該更關注你自己。」
「等明天,我帶你去看看心理醫生。」
我怔了一下。
為什麼要去看心理醫生?
那件事已經過了大半年了。
一切都變好了不是嗎?
我哥說:「你生病了。」
「你一直沒從那件事裡走出來。」
「不能這樣下去。」
第二天,他拉著我去看了心理醫生。
我心裡有防備,掏出手機來查了查。
是業內很有名的心理醫生。
她果然很專業。
即使在我各種防備的情況下,依然笑意盈盈的。
最後結束的時候,她看著我,認真說:「很多人遇到不好的事情,都會陷入一種受害者有罪論,自己會長久地陷在那場事件里,反覆走不出來。對周圍充滿了防備,隨時會驚恐發作的狀態。」
「這是正常的。」
驀然被人詳細地說出心理狀態。
我腦海瞬間浮現這半年的畫面。
我不敢一個人走小巷。
我走在路上,看到停在路邊的人都會害怕。
偶爾有麵包車駛過來,我會渾身發抖,驚恐地跑遠。
還有很多很多個時刻。
……
我內心總是有根細細的弦。
那根弦死死繃著,不斷告訴我:你要保護好自己。
你要做好,你要充滿防備。
這樣別人才不會傷害我。
不知不覺地,我居然哭了。
醫生同情地看著我,繼續往下說:「這樣下去,你的痛苦是會反反覆復的,除非你能找到一個出口或者情緒發泄對象,把這種壓力情緒轉接給他,這樣痛苦才會減輕點。」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到了祁霖。
我想到了他住在我家。
我跟他劍拔弩張的那幾個月。
害怕的情緒好像是被沖淡了點。
畢竟,我一看到他,就會想起他的見死不救。
原來,是這樣。
但,我和醫生對視一眼,彼此都知道,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唯一的辦法就是……
「愛自己。」
醫生說。
「你必須明白,受到傷害不是你的錯。」
「即使受害人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那也不代表他們沒有錯。你不能把錯誤全攬到自己身上。」
「你必須愛自己,然後承認,有些人傷害你是沒有原因的。」
話至此。
我眼淚突然落下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心裡的那根弦徹底崩掉,彈得人頭破血流。
可能因為哥哥的所作所為不得爸爸媽媽喜歡。
我從小就被教育,你要乖,你要聽話,你要上進,你要各方面做到極致。
這樣別人就會很愛你,很欣賞你。
這樣的人生才是好的人生。
我一直聽話,一直這麼走著,分毫不差。
我成績很好,我善於交際,我努力上進,別人都很喜歡我。
直到那天,那群人突然衝上來,莫名其妙地傷害我。
為什麼啊?
為什麼要傷害我?
我找不到答案。
所以,本能地把一切歸咎到自己身上。
還有,那個人。
……
醫生跟我又聊了很久,最後我出來的時候,我哥一把把我抱住了。
他哭得嗷嗷的,驚天動地:「對不起啊,妹,我都不知道你心裡這麼苦,我這個當哥的真的是不合格啊。」
「妹啊,妹……」
雖然我臉上淚痕還沒幹完全,但他這麼乍一喊,滿走廊都是他的回聲。
我也有點尷尬。
「行了,行了,」我低聲安慰道,「你能帶我來看醫生,說明你還是關心我的。」
聞言,我哥鬆開我,眼神閃爍了下。
我很快反應過來,「什麼意思?不是你帶我來的?」
我哥弱弱地笑:「怎麼可能啊?除了我還有……」
我哥雖然虎,他確實虎。
一點都不會騙人。
我順著他下意識的眼神看過去,只看到一閃而過的外套一角。
心尖跳了下。
我立刻追過去。
那人腳步很快很快,我跑到馬路邊,都沒見到人。
直到,身後有老奶奶責怪的聲音傳來:「哎呦,你這個小伙子,急急躁躁的,幹嘛呢?」
「不好意思……」
我回頭去看。
四目相對。
兩個人都怔住了。
是,祁霖。
還是他。
17
那天我們誰都沒說話。
畢竟,我一直怪他、怨他,讓他離我遠一點。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內心對他的感情還是複雜的。
總是酸澀得不像話。
我不知道為什麼,只能逃避。
我轉頭就走。
祁霖沒有追上來。
回來之後,我哥跟我坦白說:「那天我睡懵了,是祁霖給我打電話讓我過去勸架的,也是他意識到你心理出了問題的,讓我帶你去看心理醫生,心理醫生也是他找到的。」
我哥一邊說著,一邊也察覺到不對勁:「你們什麼時候那麼熟了?」
熟嗎?
我想起那幾個夜不能寐的晚上,想起那個緊緊擁著我的懷抱。
想起那天他眼裡的受傷,還有那句:「都是我的錯」。
那種要死了的發酸的感覺又溢上來,我搖了搖頭,否認道:
「沒有,我們不熟。」
本來只有一面之緣。
有什麼熟的?
我在心底一遍一遍這麼告訴自己,可是腦海深處又有個聲音。
一直一直跳出來,不斷地說。
「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
可是到底是怎麼樣?關於祁霖,我沒有任何記憶。
我只能帶著這份疑問,盡力避開他,同時聽了醫生的話,努力去生活。
我去讀了省外的大學,我開始脫離家裡的環境,我開始一遍一遍告訴自己:
不是你的錯。
不是你的錯。
有人要傷害你,沒有理由的。
只是因為他們是壞人。
而關於祁霖,他來了我的大學,他人雖然混,但很聰明,靠著競賽進來的。
學校里有很多關於他獲獎的海報,聽說,他是放棄了更好大學的 offer 來到這裡的。
但我一次也沒見過他。
一次都沒有。
後來,那幾個小混混又因為犯了事情,這次,是犯了大事,徹底被判入獄。
審判的那天,我哥叫我一起去看了。
看到那個黃毛嘴角不屑地笑,吐出一句:「原因?」
「沒有原因,我就是手癢了,想找個人欺負一下,就這麼簡單。」
那一刻,僅存的那點傷害也煙消雲散了。
眼前的陰霾一點一點被撥開,我徹底從那場陰影中走出來。
幾乎是同時,記憶仿佛被人撕開了一角。
鋪天蓋地的畫面驀然湧入腦海。
我想起了很多。
在那次事件之前。
在沒人的小巷,我遞給男孩一包餅乾,硬邦邦地說:
「謝謝你救我哥。」
靠在牆角的男孩懶懶抬眸,嗤笑著問我:
「不是最討厭壞學生?」
我是怎麼說的來著?
眼前逐漸模糊,我想起了一切。
原來,我跟他早就認識了。
很早很早。
一幀幀畫面閃過,我看到操場上的男孩打籃球。
我躲在我哥身後,悄咪咪沖他眨眼。
……
還有那天。
他沒有站在牆角對我視而不見。
而是第一個衝進來抱住我的人。
是祁霖。
一直都是祁霖。
原來。
我把他忘記了。
法官宣布休庭之後,整個現場吵吵嚷嚷。
我倏然站起來,問我哥:「他在這對不對?」
他一定在這。
我無比確定。
我哥還在狡辯:「誰啊,什麼在這……」
最後還是在我眼神的威懾下敗下陣來,「提前走了五分鐘,應該還能追到。」
我大步跑出去。
腦海一幀幀閃過我和他的畫面。
但我找不到他。
怎麼都找不到。
直到一個工作人員沖我喊了一句:「辦公場所,不要跑跳。」
我正在下樓梯,腳步一個不穩,直直跌下來。
下一秒,穩穩噹噹落入一個懷抱。
熟悉,也陌生。
那道低沉的男音傳來:「跑什麼?幹嘛呢?」
說完這句話,祁霖又想起什麼。
趕緊把我扶正。
他像躲避一樣往後退了幾步,卻沒想到,我一把將他拉住。
淚水奪眶而出。
「我記起來了。」我顫抖著說:「祁霖,我記起來了。」
我記起來了。
那天,我說的是:
「壞學生嗎?可是你學習挺好的啊,所以……」
我不討厭你。
不僅不討厭。
還很喜歡你。
男孩在橘黃色的燈光下看著我,半晌,勾唇,淡淡地笑。
宛如此刻。
祁霖怔怔地看著我,眼眶漸漸紅了。
「真好。」他說。
真好。
你想起來了。
想起來關於我們的一切。
我們對視,宛若重生。
18
祁霖視角:
最開始,我對林妍沒什麼好印象。
小女孩總是高高在上的樣子,揚著腦袋,好像誰都看不起。
第一次跟林洋一起玩,小姑娘才八歲,就對我們冷哼道:「一丘之貉。」
真是少年老成啊。
說話跟我爹一樣。
我暗暗地想。
直到後來的某天,我爸帶著我去參加她家公司的年會。
小姑娘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站在台上,像一隻花蝴蝶一樣漂亮。
但她說錯了一句詞。
路過後台的時候,我聽到她爸爸劈頭蓋臉的責罵。
「這麼點小事你都做不好!要你有什麼用?」
「能不能用點心?」
林妍眼眶都紅了,硬是沒讓眼淚流出來。
「能。」
我當時就想到了我小時候。
我媽為了討好我爸,也這麼教我。
我做不好,她就訓我。
但我可能天生反派人格,被訓了幾次之後,我就不幹了。
養成了這副吊兒郎當,對什麼都不甚在意的個性。
但林妍跟我不一樣。
小東西,真可憐,連哭都不敢哭。
所以,後來林洋去打架,他跟我說:「一定要保佑我平安回來。」
「不然我妹會心疼的。」
我嗤笑:「就她?」
「她應該說你活該才對。」
林洋搖頭:「你不懂,她內心很柔軟的, 就是……讓我爸媽逼瘋了。」
很柔軟嗎?會哭嗎?
哭的時候是不是也強忍著?
太慘了。
所以,我跟在林洋身後, 眼看著他要落下風, 我沖了出去。
把他救下來了。
他們都誇我義氣。
其實沒那麼義氣。
不想看人憋著眼淚而已。
19
但我沒想到, 那個高傲優秀的小姑娘居然會主動接近我。
那天我胳膊疼得厲害,正靠在牆角緩一口氣。
她出現在我面前,手裡拿著一包餅乾的時候。
我還納悶:怎麼青天白日就開始做夢了?
後來才發現,那不是夢。
她真的靠近我了。
她性格其實很活潑。
其實不喜歡那些條條框框, 也不喜歡每天被逼著上進。
她會偷偷來看我打籃球。
也會在我去找林洋的時候, 躲在林洋身後悄咪咪沖我眨眼。
趁著林暘不注意, 一把將我拉進房間裡。
嘟囔著說:「怎麼又有演講比賽, 我不想去。」
我也不喜歡那些東西。
但我知道,她心裡還是很想贏的。
只是不喜歡被逼著。
我把她拉到身邊,一手拿著稿子,一手牽著她。
一字一句陪著她背稿子。
一向冰冷的女孩笑得開懷。
那是最美好的時光。
20
再後來, 那群⼈渣不知道什麼時候盯上了她。
她好⼼,但那不是她的錯。
我趕過去的時候,那幾個⼩太妹正按著她。
公主被扯下了神壇, 六神無主地慌張。
我把她抱在懷⾥,她一個勁地問我。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那些人要傷害她?
不知道。
誰都不知道壞⼈怎麼想的。
不然, 我們就都是壞人了。
後來,我把她送到了醫院,但她醒來之後, 記得⼀切。
能和警察敘述事發經過,能正常去上學。
只是……看向我的眼神很陌⽣, 很陌⽣。
我內心怒⽕更盛,等到那群人渣出來, ⼜找他們乾了⼀次架。
小⿈⽑被我打掉了⽛, 我的胳膊也受傷了。
我趁機住進了林妍的家。
我想著, 時間久了,她會跟我說話的。
但我怎麼都沒想到,她是把我忘了。
在她的記憶里,原來,我是罪魁禍首。
我想解釋,想辯解, 但她罵我的時候, 情緒明顯比原來好了很多。
我突然意識到,她是找不到出口了。
是過不了自己⼼里的那關。
她需要一個替罪⽺。
既然如此……我把剩下的話咽回去了。
我說:「都是我的錯。」
你可以怪我。
但不要怪自己了。
我開始遠離她。
但我⼜放⼼不下, 給她聯繫心理醫⽣。
幸好的是,醫生說:「她之所以會選中你, 有可能是因為, 潛意識⾥,她很依賴你。」
就像是,⽣活中我們最肆⽆忌憚的⼈,往往是最愛的人。
我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下去吧。
她會慢慢走出來,會不再責怪自己。
即使, 我們再也不認識。
但,那天出了法庭, 我沒想到,她會追過來。
她會追過來,她會想起來。
關於我們。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