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報什麼了?四肢發達的傢伙。」
這人還在傻笑,絲毫聽不出我話里的諷刺。
「我下午的籃球決賽,你來看唄。」
37
我答應了。
可到了現場,我怎麼找都沒找到陸征。
代替他的是個新球員。
到了球場邊,我看見了裴執。
他穿著白色球衣,上面是顯眼的數字【6】。
而我一眼就看見,球衣左下角那個顯眼的五角星貼紙。
那是陸征的球衣。
我心底忽地升騰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周璇。」
球打在地上的聲音沉重而清晰。
裴執毫不客氣地捉住了我的手腕:「跑什麼?不看看我打球?」
那一刻,全場的目光都匯聚在我們身上。
而他忽地低頭,用只有我們兩個才能聽見的聲音,在我耳邊一字一頓:
「或者你現在猜猜,陸征,怎麼了?」
38
「啪——」
那是一聲清脆的響。
我當著全校人的面給了裴執一巴掌。
他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沒有還手。
一時間,所有人都震驚了,盯著我們。
我吸了口氣:「裴執,這一巴掌,是還你砸過我的球的。」
籃球落了地。
反應過來的裴執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側臉泛紅,看我的眼神極其危險:
「周璇,你他媽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知道。」
我的手腕被他抓在手裡,掙扎不出來,放棄了。
「你強吻我的事,我已經告訴我爸媽了。你害我被孤立,被迫轉學,害我被別人避之不及猶如洪水猛獸。裴執,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還認識現在的你自己嗎?」
裴執的手僵了僵。
我便掙脫出來,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
「告訴我陸征在哪兒。」
可下一秒,他不怒反笑:
「他在哪兒?周璇,你有種自己去找啊!」
39
學校很大。
我一棟樓一棟樓地跑,找過每一個房間,拍著門叫陸征的名字。
終於,在頂樓的空教室找到了。
陸征就坐在裡面,一張空桌子上,正吊兒郎當地透過窗戶看籃球場的比賽。
裴執不在場上。
而陸征被鎖在了裡面。
「你怎麼來了?」
看見我,他有些許意外:「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我還以為你看見我不在場上就走了呢。」
隔著一扇窗戶,我氣得直拍門板:「你還好意思說!你就沒一點危機感?!萬一沒人來沒人發現你怎麼辦?!」
「這不你來了嗎。」
陸征推了推門,被鎖著的。
「被鎖了,我也沒想到裴執玩陰的,把我騙這兒來關著。沒事,反正保安肯定會上來一個一個檢查,到時候也能出去。」
我吸了吸鼻子:「我去給你找保安拿鑰匙。」
「哎,不急。」
隔著一扇窗,我站在走廊上和陸征對視著。
他隨意地往桌子上一坐,笑得蠢兮兮的:
「你看咱倆現在,像不像羅密歐與朱麗葉,隔窗相望。」
我沒忍住被他逗笑:「誰家羅密歐有你這麼熊啊!」
40
終於開了門,籃球賽都結束了。
我知道陸征對這次比賽很看重,準備了很久。
走出兩步,我沒忍住叫住他:「陸征……對不起啊。」
他側頭:「什麼對不起?」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被裴執報復吧?」
四樓的走廊很安靜。
大家都在操場,教學樓空了,以至於腳步聲格外清晰。
陸征輕笑了一聲,也半開著玩笑道:
「是啊,可委屈死我了,你打算怎麼補償?」
我停下腳,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他卻又笑了,搭住我的肩就拉我走:「行了,哥日行一善,哪會真讓你還啊。小沒良心的。」
我想起那天在醫務室,他問的那句「那你看我,怎麼樣」。
可我直到如今,都不敢問,什麼怎麼樣。
陸征身上有著乾淨的、像洗衣粉一樣的香。
少年人有力的臂膀,仿佛勾的不是我的肩,而是勾住了一顆呼之欲出的真心。
我聽見有誰的心跳聲,漸漸變快。
一個不察,下樓梯,我腳下踩空。
「小心!」
陸征的手臂徹底兜住了我。
身後是冷硬的牆,身前是他溫熱寬闊的胸膛。
我靠在他懷裡,大腦一片空白。
「你臉紅什麼?」
陸征忽地低下頭,呼吸灑在了我頰邊:
「那現在這個氛圍……我是不是可以表個白?」
41
我和陸征並排走出教學樓。
球隊他的兄弟們衝上來掄他:「飛哪兒去了啊!你和裴執都犯賤是吧,不來,教練氣得直接把比賽推後天去了!」
我聽見後鬆了口氣,還好,不是結束了,還有機會。
陸征笑著跟他們招呼:「那就後天唄,有我在,穩。」
他們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我身上。
我有些不自在,拉了拉陸征的衣角。
他低頭,卻直接牽住了我的手:「帶你去吃飯?」
這個動作,無異於宣示主權。
他幾個兄弟們對我擠眉弄眼,然後對著陸征比了個大拇指。
我臉上又開始燙。
手掙了掙,他卻越牽越緊。
走出操場,這人才賤兮兮地低頭:
「幹什麼啊?我很丟人嗎?」
我氣得去捶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可就在下一秒,我們轉過頭,猝不及防地與另一個人對上了眼。
裴執盯著我和陸征十指相扣的手,笑得冷冷的:
「怎麼,這麼快就找到人要你了?」
42
裴執沒有多停留,只是說了這句就走了。
陸征鬆了口氣,安撫性地摸了摸我的手背:
「沒事,現在他再發瘋也有我幫你分擔了。」
可我卻隱隱有些不安。
「我只是感覺,我已經不認識他了。」
從前小時候,裴執和我對得起「青梅竹馬」幾個字。
後來,或許是家庭變故,或許是學壞,就變成了這樣。
陸征又摸了摸我的腦袋:
「我不會再讓他欺負你了。」
「那我之前,是不是很懦弱啊?還連累了你……」
他笑著搖頭。
「假如是我,我也會很難辦。有的人變了,但你還記得他以前的好,比他壞得徹頭徹尾都讓人難過。」
「那你呢?」
我盯著陸征,問道:「你會變嗎?」
陸徵收了笑,忽地勾起我的小拇指:
「假如真的有那一天,你一定要給我甩一巴掌罵我是混蛋,踹掉我,不准委屈自己。」
43
聯考前,我待在家複習。
父母對我的態度也好了很多,桌上放著母親送來的水果。
可就在一切似乎都開始變好,距離聯考只剩一天,陸征缺席時,我才覺得不對勁。
我給他打電話,十幾個,都無人接聽。
走廊轉角,我被人攔住了。
「去哪兒?」
是裴執。
他嘴角還掛著瘀青,眼睛邊上還有一道細微的血痕。
我心底的不安在此刻到達了頂峰。
「陸征呢?」
他唇邊勾著抹笑,樣子卻透著疲憊。
我的手被他捉住,而他正慢騰騰、又強硬地,鑽進我的指縫,十指相扣。
裴執的眼神落在我衣襟深處,一點幾乎察覺不到的紅痕。
那是那天陸征小心翼翼,不敢深入,又帶著探索留的印痕,細微到快看不見。
偏偏,裴執看見了。
他的呼吸有些重,摁著我的肩重複:「你想去哪兒?」
「不關你的事。」
「沒關係。」
裴執低頭,突然用力拉好了我的校服衣領,語氣竟然有些卑微:
「忘了他,周璇,我們重新開始。」
44
陸征被裴執打進了醫院。
我推門進去的那一刻,看見躺在病床上的面色蒼白的陸征,呼吸都輕了。
「陸征。」
他睜開眼,看見我,輕哂了聲:「怎麼找過來的?讓你擔心了啊。」
陸征是外地人,一個人在這邊上學。
沒通知他家長,是他哥送他來的。
「這事兒怪我。」
他撐著身子起來:「我昨天犯賤,故意去激他,結果這混蛋打人下死手,這不,沒打得過。不過他也夠嗆,沒事,小傷。」
我摸了摸他眉尾的那條小小的疤。
回想起白天,裴執在我面前的卑微,我並沒有半分快意。
看見陸征,就止不住地心疼。
「這件事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
我說著,語氣堅定:「陸征,我去讓他給你道歉。」
他笑了聲:「怎麼讓?他特麼還記著你呢,別一句道歉還要我賠上一個天仙似的女朋友。」
可我沒笑。
我從書包里,拿出了一個 U 盤遞給他:
「陸征,再放任,也是害他。」
45
「周璇。」
我在醫院樓下見到了裴執。
他知道我來看了陸征,他跟了我一路,沒攔,也沒跟著上樓。
他朝我走過來,可我後退了幾步:「裴執。」
裴執停下腳,定定地看著我:「周璇,我以前犯渾,你教我改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你忘了嗎?我教過的,那次在網吧,你罵我多管閒事,讓我滾。」
他話頭一滯,喉結微動,似乎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我笑了笑:「裴執,去跟陸征道歉。」
他眼睛裡的笑意徹底消失。
裴執兩三步走上來,捉住我的肩,聲音微微顫抖:「你真的喜歡上他了?」
「裴執,這跟喜不喜歡沒關係。」
我推著他的手:「你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連你也覺得我有病是嗎?」
「裴執,我知道你家裡的情況,這只是一個中肯的建議。你把陸征打成那樣,他完全可以去告你。」
裴執鬆了手:「周璇,不要他好不好,你教我,我不會的你教我好不好?」
「太遲了,」我看著他,看著這個已經變得和從前判若兩人的少年,「我現在才發覺,我喜歡的不是你,是以前那個嘴硬心軟,有點傲嬌的小少年。所以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可換來的是你的變本加厲。」
「其實我猜得到,你家裡出事後,你開始嫉妒我了。你討厭我擁有比你美滿的家庭,討厭我活得敞亮,討厭我這樣的追求者,在你面前卻高高在上,一句軟話都不會說。
「裴執,那天我看見了,你把那封被撕碎的情書粘回去,把我那縷頭髮學著一點一點編進紅繩。可你依然很討厭我,我想不通是為什麼,直到那天我聽見你媽媽和我媽媽打電話,說你被確診了躁鬱症。」
我聽見了裴執漸漸加重的呼吸。
最後,退後一步,向他身後匆匆趕來的裴阿姨招了招手。
「沒關係,你只需要好好休息。」
而受過你那麼多傷害的我,不會再憐憫你了。
46
裴執很快被做出了休學的處理。
一併交上去的還有他作弊的證據,那個 U 盤。
真相大白,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精神病,我也收到了來自很多人的道歉,包括那個校花。
不過,也有來恭喜的。
就比如付婉。
付婉察覺到裴執的躁鬱症,不比我晚多少。
所以她來找了我,希望讓他得到處置。
「有幾次他出去瘋喝多了,叫的都是你的名字。」
她遞給我 U 盤時還是笑著的:「叫你的名字,一邊說喜歡你,一邊罵你清高。我才覺得, 他大約是真的有病。」
除了休學,我聽說裴執的父母終於離婚了。
這麼多年的折磨、煎熬、鬧劇,最終以他的精神病結束。
裴執的母親辭掉了工作,打算好好照顧他。
而他母親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還在陸征的病床前看書。
「小璇,以前的事……我代他給你道歉,以後,你能不能,來看看他?」
可我溫聲拒絕了她。
陸征錯過了聯考,但身體恢復得很快。
他氣得不打一處來, 又揉我的腦袋:
「你竟然背著我把他直接幹掉了,都不通知我一聲, 顯得我很沒用欸!」
我笑著安撫他:「我有用不就行了嗎?」
陸征馬上就能出院了。
我忽地問他:「你當時在醫務室門口, 是不是就想和我表白了啊?」
他一愣,不自然地動了動胳膊:「……怎麼突然問這個?」
他的答案顯而易見。
「見色起意的二世祖。」
我給他翻了個白眼:「你就不怕我真的是那種究極戀愛腦,喜歡裴執喜歡得死去活來, 他虐我千百遍我待他如初戀,再反手告狀說他最好的兄弟對我有非分之想?」
「不不不, 」陸征一個勁兒地否認, 「不可能。畢竟你看起來挺聰明的,我不信。」
「更何況……誰跟你說是見色起意了啊?」
47
陸征其實成績很好。
我轉校前, 他就來過我們學校參加比賽。
他們一伙人,三三兩兩的, 活像一堆混混,不良少年。
偏偏還有人開玩笑說:「陸哥, 您這風姿,這不得隨機迷倒一堆妹子啊?」
這人也是得意得要死:「謬讚謬讚,哥的風姿, 難得一見,一堆還是謙虛了。」
我就是在這時候路過他的。
彼時我還沒有被孤立,裴執的病情也還沒那麼嚴重。
「校門外有劇組,說不定你可以去應聘一個二世祖的角色。」
我抱著書,嘴比心快, 說完,頭都不抬地路過他。
陸征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
而我走進教學樓,一個眼神都懶得分給他。
「哦豁, 陸哥,這個沒被迷倒。」
那時候, 陸征犯過的校規有一個本子那麼厚。
唯獨「早戀」那一條。
他轉過頭, 看到了學校的展板。
最顯眼的位置,是我的名字和照片。
——「周璇。」
陸征盯著那張照片,思考了有足足十秒鐘。
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算了, 哥甘拜下風。」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少年人心裡的那塊兒空缺,卻開始暗暗萌芽。
從此,陸征的日記本上多了兩行字。
【不當二世祖。】
【想跟她的名字並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