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擰眉看她,她卻坦蕩又歉意地朝我彎唇。
「抱歉,但我當時的確是這麼想的。」
「也許所有的愛而不得到最後都會變成不甘吧,所以我懷著強烈的嫉妒心用刻薄的話刺傷你,仿佛看到你的不堪我就能大仇得報,能心情暢快,可你如此平靜,更顯得我像一個跳樑小丑。」
我低頭呷了口咖啡。
立場不同的人是無法共情的,所以我們都看不出彼此的色厲內荏。
但我們此刻能平靜地坐在這裡,像老友般道出曾經的不愉快,又何嘗不是成長的標誌呢?
「出國後,沈未帆發現你把他的一切聯繫方式都拉黑了,我也跟他說了實話,那次是我們最大一次爭吵,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喜歡上你這種心機女,他說如果是你,絕對不會這麼詆毀另一個女孩,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差距,我們不歡而散,從此形同陌路。」
溫怡說她剛開始覺得憤怒又難堪。
她有良好的家世,有優渥的生活,更不會像我一樣滿是心機和算計。
沈未帆憑什麼說她不如我?
為了逃避現實,她去全世界旅遊,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有為了一塊麵包打得你死我活的難民。
有小小年紀就被父母賣掉換彩禮的麻木女人。
更多的是為了生計四處奔波的各色苦命人。
「漸漸地,我開始想到你,開始理解你,更開始欣賞你。」
「安滿,你在淤泥中開出了耀眼的花,踏著命運的磨難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我為我曾經的偏見向你道歉,對不起。」
「我總算明白,沈未帆為什麼會喜歡你了。」
咖啡見了底,誤會終於解開。
她神情柔和,笑容也變得輕鬆,心結仿佛在此刻徹底消散。
纖白的手遞給我一張名片。
「這是我的聯繫方式,對你造成的傷害無法挽回,但我會盡力彌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我從容接過。
「嗯,那就卻之不恭了。」
成年人之間沒有一笑泯恩仇,只有實打實的利益往來。
送上門來的人脈,自然要利用。
最後,我問她:「你現在有男朋友了?」
她愣了愣,意識到我在問什麼,搖頭失笑。
「小時候玩伴很多,怎麼可能只有一個竹馬?」
「……」
18
溫怡離開後,沈未帆推門進來。
他小心翼翼地覷著我的表情,欲言又止。
我淡淡開口:「她都告訴我了。」
沈未帆眼中多了絲光亮,喉結滾動。
「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別,那天我的手機被我哥砸壞了,我只能托溫怡來向你解釋,結果誰知道板上釘釘的女朋友都飛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懊悔中摻雜了淡淡的委屈。
我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走之後,我拉黑了他的所有聯繫方式。
沈未帆也不是沒有換著號聯繫我。
那時正是自尊心大於天的年紀。
我告訴沈未帆,再騷擾我,我會讓他永遠也見不到我。
他知道我一向說到做到,不得不消停下來。
氣頭下來後,理智回籠。
我也在考慮他會不會有苦衷。
於是我費了一番力氣找到了溫怡的社交平台帳號。
看到的是她在全世界旅遊的照片。
鮮活又自由,偶爾還會有男性特徵的物品出現。
熱評:【青梅竹馬就是好嗑。】
我沒有勇氣往下看,覺得給沈未帆找藉口的自己可笑又可悲。
這天過後,我完完全全將他從我的生命中剔除。
逃避可恥,卻有用。
都說年少不能遇見太驚艷的人。
直到我自身的光芒早已蓋過紮根在心中的那道身影。
這一刻,我才真正放下了困擾我數年的執念。
我失笑搖頭:「有點感慨,一個誤會持續了這麼多年。」
「不是你的錯,是我沒給你解釋的機會。」
「但我也沒錯,因為我的面子比命還重要。」
「只能說造化弄人,有緣無分吧。」
沈未帆喉間一緊,抬眼看向我,慌亂和無措交織。
「滿滿,我們……」
我打斷他。
「沈未帆,我們分開了五年,不是五天,我們之間的變化用天翻地覆來形容也不為過,閱歷和心境早已跟當初不同,不是把誤會解開就能回到過去的。」
「我確確實實是放下了你,也對其他男人付出過真心,你總不會以為我在跟你置氣吧?」
他垂下眼,長睫在眼下遮出一圈陰影。
手背上的青筋虯起,指尖微顫,壓抑著洶湧的情緒。
我安慰他:「也許你對我只是執念而已,走出困住你的圈,你才能遇到更好的人。」
沈未帆無聲彎唇,眼眶卻泛了紅。
「安滿,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甘願困在圈裡呢?」
我微微一怔。
他將我攬進懷中,不敢用力,肩膀微微發顫。
「這五年我都在看著你,我見過你在辯論比賽上將對手說得啞口無言的模樣,也見過你在台上自信飛揚的模樣,還見過你在圖書館累得昏昏欲睡的模樣,我對你的喜歡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與日俱增。」
他將我的手放在胸口,感受著蓬勃加速的心跳。
「這裡,都快爆炸了。」
微亂的氣息灑在耳郭,澀啞的聲音帶了些哽咽。
「滿滿,起碼得給我一個彌補這五年缺口的機會,給我一個重新追你的機會。」
「你不能剝奪我的參賽資格,對我不公平。」
我沉默良久,終究還是鬆了口。
19
畢業後,我順利拿到了國內外幾家頂級心理諮詢公司的 offer。
緹娜給我在酒吧組了個局慶祝。
外國人一向熱情奔放。
但那些過火的遊戲我還是參與不進去,只好找了個藉口出門醒酒透氣。
「滿滿姐,你還好嗎?」
我頭有些發暈,克里斯及時扶住了我。
昏暗的光線中,他一半側臉隱在陰影里,眸色幽深,多了些侵略性。
我稍稍清醒了些,不著痕跡地將他推開。
「我挺好的,你進去跟他們玩吧。」
克里斯對我有好感我是知道的。
但我實在沒這個心思。
「滿滿……」
年下不叫姐,心思有點野。
我眼皮一跳,正要糾正他的稱呼。
一陣強光打了過來,蹙眉望去,沈未帆下了車。
他自然地攬住我的腰,眼神冷淡,夜色中暗沉的眸子望著對方,隱含警告。
「謝謝你照顧我女朋友,我先送她回家。」
克里斯不甘示弱地看向我。
我急於讓克里斯打消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順著他點點頭。
「我男朋友來接我回去,你幫我跟你姐說一聲。」
他眼中浮現出落寞,但也只是點點頭,推門進去了。
一轉頭,看到旁邊的男人嘴角微翹,似乎心情愉悅。
我忍不住刺他:「又不是真的,你高興什麼?」
自從答應給他一個追我的機會後,他就正大光明地驅趕我其他的追求者。
之前的困惑得到解答,不是我魅力不夠,而是有人偷偷摸摸給我斬了桃花。
他薄唇微動,一聲輕喃消散在夜色間,只有風聽得見。
「遲早會成真的。」
20
回到家後,沈未帆熟練地挽起袖子走進廚房,端出一鍋還冒著熱氣的醒酒湯。
我有些好奇:「你怎麼進來的?」
他慢條斯理地給我盛湯,鎮定自若。
「緹娜給的密碼。」
「……」
自從三年前我鬆口之後,他就理所當然地霸占了我家的廚房。
給我們做飯煲湯,簡直像出入自己家一樣自然。
我擔心緹娜有意見,結果她笑著擺擺手。
「你不讓他來的話,我的胃就要抗議了。」
現在更是直接把家門密碼給他了。
我有些無奈地揉揉眉心。
沈未帆將溫熱的湯放到我面前。
「快喝了去睡覺,不然明天又要頭疼,」
他聲音像是哄小孩似的,又輕又啞,莫名帶了些繾綣的意味。
我抬眼看他,溫和的眉眼在醒酒湯的熱氣中氤氳了幾分煙火味。
「有家的氛圍」,心頭被這幾個字砸得輕顫,呼吸都有一瞬間的停滯。
明明喝了醒酒湯,但腦袋似乎更不清醒了。
我盯著沈未帆看了很久。
他薄唇輕啟:「怎麼——」
我湊近咬住他的下唇,溫熱躥入試探,有些甜。
沈未帆眼睫劇顫,全身僵硬成了一座石雕。
我拉開了些距離,難得笑得狡黠。
「扯平了。」
下一秒,骨節分明的手掌按住我的後頸。
狂風暴雨般的吻接踵而至。
鼻尖縈繞著熟悉且強勢的氣息。
他瘋了般掠奪我的呼吸,急切地與我交纏追逐。
我無力地攀在他身上。
任由他將我托抱起來,往房間的方向走去。
意識沉浮間,他在我耳畔喘息著誘哄。
「滿滿,說你愛我。」
我不肯說。
他便再次纏上我的唇,一次次衝擊我的理智。
直至聽到破碎得不成句的滿意答案。
21
一個月後,我拿著手中的妊娠報告單欲哭無淚,指著旁邊同樣怔愣的沈未帆怒罵。
「你有病吧?」
什麼人啊,一次就中!
他也不惱,反而唇角漾起弧度。
眸中細碎的光都喜悅得輕輕顫動。
「滿滿,我有沒有病,這張單子已經很能夠證明了。」
「……」
神經病。
國內沈遲舟要訂婚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我看向廚房裡戴著圍裙忙活的沈未帆。
語氣不善地問:「你侄子怎麼回事?」
他正切著胡蘿蔔,語氣漫不經心。
「不太清楚,但小舟不是那種人,放心吧。」
我來到英國之後才知道沈未帆竟然是沈遲舟的小叔。
但二人年紀也只差了一歲。
沈母是高齡產婦,再加上曾經生過重病,生下沈未帆後不久就去世了。
深愛妻子的沈父大受打擊,身體一落千丈,獨自去了國外休養。
沈家大哥接管集團,對這個小弟疏於照顧,或者說因為母親的死而埋怨他。
他從小懂事獨立,對誰都溫和有禮,不給家裡添一點麻煩。
即使這樣也感覺不到家人對他有任何接納。
不顧反對轉學到那個小鎮,大概是他做過最叛逆的事了。
那是他母親的家鄉。
我們也因此相遇。
再後來就是沈父病重,他不得已連夜離開。
所幸沈父搶救了回來。
也許是鬼門關走了一回,沈父也意識到自己忽視了這個孩子整整十六年。
他想著要修補關係,用病重的理由把沈未帆留在了英國。
臨終前,他執拗地拉著沈未帆的手問:「你怪不怪我?」
沈未帆說不怪。
溫和卻疏離。
我不知道沈父心裡怎麼想,可我心疼他。
在他需要親情的時候,所有人都當他是個透明人。
把怨氣全部發泄到這麼小的孩子身上,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有多難受自責。
當他不再需要父親和哥哥時,他們又跳出來道德綁架,絲毫不顧及他的意願,自欺欺人地上演著相親相愛一家人。
真可笑。
沈未帆做錯了什麼?
被他們折磨了這麼多年。
又不是他自願出生的。
22
也許是懷孕讓我的激素分泌失調,心情變得格外敏感。
想到這件事,我眼淚就「啪嗒啪嗒」地掉。
沈未帆見狀連忙把我抱進懷裡。
指腹輕柔地蹭掉我眼角的淚。
「滿滿,怎麼了?」
我癟了嘴,淚眼矇矓。
「沈未帆,我心疼你。」
「你家人對你不好,我對你也不好,都不敢想你有多難過。」
他動作一頓,半晌,悶笑著將下巴壓在我的發頂。
自胸腔傳來的笑聲震得我心口酥酥麻麻。
「早知道你這麼心疼我,我就再說慘點了。」
抽泣聲頓時停住。
眼淚懸在眼眶,落不下來了。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下一刻,無名指滑進一枚鑽戒。
沈未帆眷戀地吻了吻我的手指,眉眼無比柔和。
「滿滿,你怎麼會對我不好呢?上天垂憐我才會讓我遇見你。」
「這次我想得寸進尺一回。」
「給我一個家,好不好?」
鼻尖又抑制不住泛酸,我埋進他懷中。
「婚禮要最盛大的,婚紗也要最漂亮的。」
他縱容輕笑:「好。」
23
見證了安溢和沈遲舟的訂婚烏龍後,我和沈未帆一致認為,誤會還是得早點解除。
親朋好友都在國內,我們的婚禮自然得在國內辦。
回國後,我見到了沈未帆傳說中的大哥——砸沈未帆手機,讓溫怡拆散我們。
他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但也無話可說。
第一,他管不著我們。
第二,他自己兒子也管不了,非我妹妹不娶。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我早已實現年少時的野心,不再需要依附任何人。
那套門不當戶不對的說辭,可以去見鬼了。
沈未帆親手籌備一個月,給了我一場無比盛大的婚禮。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他不僅請了我前魚塘中的魚,還請了顧時琛。
甚至安排他們坐一桌。
這男人一再得寸進尺,在我的底線上反覆橫跳。
我假笑著在他耳邊咬牙切齒。
「沈未帆,你不想過了是吧?」
他無辜又委屈地垂下眼。
「你大學這四年我都快酸死了。」
「好不容易把你追回來,炫耀一下不行嗎?」
「……」
真不想在大喜的日子扇他。
在一起後,這人的形象一再崩塌。
但對上他那雙如同秋日暖陽般的眸子,我又軟下了心。
「算了, 隨你。」
敬酒時, 顧時琛始終緘默不語,周身縈繞著灰敗的氣息。
這要歸功於某人樂此不疲的刺激。
剛回國時, 顧時琛三番四次求我原諒。
知道我要結婚後,更是喝得爛醉, 半夜發瘋來敲我家的門。
可開門的卻是渾身冒著寒氣的沈未帆。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用這麼刻薄的語氣跟人說話。
褪去溫和的假面,眉梢微挑, 露出了惡劣的譏諷。
「我老婆都顯懷了,你還沒釋懷呢?」
「滾吧,廢物。」
儘管被這麼羞辱, 他還是出席了我的婚禮。
顧時琛抬眼看向我,唇角扯出一抹慘笑。
「安滿,祝你幸福。」
「還有,對不起。」
我沒有回應, 就像我也沒有接受溫怡的道歉一樣。
受過的傷不是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能撫平的。
人生在世,沒必要強行大團圓結局。
受害者有拒絕原諒的權利。
24
晚上,沈未帆罕見地喝醉了。
泛紅的眼尾氤氳著不曾顯露的脆弱。
他緊緊牽著我的手,像是生怕我跑了一樣。
我無奈彎唇, 只好輕聲哄著他。
他靜靜看著我, 眷戀的目光一寸寸描摹我的輪廓,啞聲道:「要是我們不曾分別就好了。」
關於這個問題,我也有想過。
如果我們沒有當初那個誤會,現在會不會更幸福?
答案是, 也許不會。
溫怡都能肆無忌憚地說出那些話。
那他爸和他哥又會怎麼看我呢?
按照我的性子,是絕對受不了這個委屈的。
與其讓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我大概還是會選擇離開。
所以說, 不管怎麼選,都有遺憾。
倒不如珍惜當下。
我們都成為了更加優秀成熟的大人,在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看到更加廣闊的世界後, 依舊能被對方吸引並再次相愛。
這才彌足珍貴。
我吻上他的眼睛,感受輕顫的眼睫落在唇上的酥癢。
「沈未帆,一切都剛剛好。」
(全文完)
番外:
沈未帆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溫潤如玉的貴公子模樣。
只有安滿知道他到底有多善妒和腹黑。
結婚後, 他漸漸顯露出十足的占有欲。
安滿多看了哪個男人一眼, 他就耍小性子。
陰陽怪氣, 尖牙利嘴。
簡直就是林黛玉附體。
次數多了,安滿也哄得煩了, 準備嚴肅地跟他展開一場談話。
每到這時,他總是傷春悲秋得快死了一樣。
神情落寞得像是被拋棄的大型犬。
他知道, 安滿就吃這套。
捨不得罵他, 更捨不得打他。
只能用另一種方式罰他了。
翌日, 他饜足地起床做早餐。
唇角愉悅的弧度怎麼也壓不下去。
只有鎖骨處若隱若現的紅痕昭示著他是如何受罰的。
不僅如此,他還加了安滿的那些前科。
「趙傅江陸,顧池賀謝……」
像念百家姓一樣給這些人分了組。
然後三天兩頭地曬娃、秀恩愛。
【可愛, 像滿滿。】
【忙活了一早上, 只為親手給我做早餐,滿滿也太愛我了。】
【牽著我不肯放開呢,老婆太黏人怎麼辦?】
【哦, 忘記有些人沒老婆了。】
……
每天被這些朋友圈轟炸的受害者,破防如此容易。
有些人實在忍不住截圖發給了安滿。
【管管你老公吧!】
安滿:【?】
她深吸了一口氣,已經想好今晚要怎麼懲罰某人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