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篤定我是在故意置氣。
「每年你姐給你的還少嗎?難不成你還嫌棄她?」
我說是。
「為什麼她永遠都是合身漂亮的衣服,我要麼選擇穿她不要的,要麼穿那些大碼的。」
就因為有這兩個選擇,他們就有理由不在我身上花費時間。
他們臉上閃過複雜的情緒。
沒底氣地來句:「真難伺候,學習要是有這麼上心就好了。」
那句話說得真好,親密產生輕蔑。
9
三人路上都沒有話說。
回到家時,發現做好的飯菜都涼了。
姐姐剛拍完發了朋友圈。
「唉,真是羨慕小琴,生日都能過兩次,這一桌都是你愛吃的,媽可是從早忙到晚呢。」
弟弟不情不願地端出一個生日蛋糕。
「真是會作的孩子有糖吃啊,反正我們是沒這個待遇咯。」
我看著他:「那我們換換,我敢過你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你敢過我這種嗎?」
他破防把蛋糕扔在地上,摔門走了。
姐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方才發生的一切讓她忍不住訓斥我:「夠了哈,全家都哄著你,你還想要怎麼樣?占著便宜還賣乖。」
我又將同樣的目光看向她。
「最後一句話送給你。」
「從高中輟學到現在,從未工作一天,要車要房,什麼都是張口就要,卻在這裡挖苦我這個什麼都撿你不要的可憐蟲。」
她臉色難看。
我爸讓我少說兩句。
「都是一家人,怎麼相處得跟仇人似的。」
我走回房間時丟下一句:「子女不合是父母無德,你們反思反思吧。」
我把能用到的重要東西都裝在行李箱裡,特意檢查了好幾遍,減少再來的次數。
推著箱子出來時,他們都坐在飯桌上等我。
弟弟又板著臉坐下:「這些是為你準備的,你就打算這樣走了?」
我覺得莫名其妙。
「是我讓你們做這些的嗎?」
「行了!」
我媽拍著桌子:「有完沒完!」
她忍無可忍地看著我:「你心裡有什麼埋怨今天就說個明白吧,別整天一副我們全家對不起你的樣子,我真的累了。」
我也累了。
「以後都不會了。」
「我會考去外地的大學,畢業後也會選在外地就業,年底時除非一些必要原因,也不會再回來。」
我爸不可置信:「你這是要跟我們斷絕關係?」
我搖頭說不是。
「只是不想打擾你們而已。」
「反正這個家有我沒我,好像都能過得下去。」
弟弟罵我在陰陽怪氣。
姐姐還在因為我剛才的口無遮攔生悶氣,單方面要與我冷戰。
我媽沉默良久,問了句還有嗎?
「你還是沒說,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盯了她片刻。
撩開厚重的劉海,額頭上有一個大拇指一樣大的黑痣。
「這個劉海從我初中開始就留著的,那時總要一天照好幾遍鏡子,我時常垂著頭,時常用手摸摸劉海是否有沒有遮好,媽說我是臭美。」
她短暫回憶了下,想起來了,笑得毫無負擔。
「可不就是臭美嘛,本來原先都好好的,一上初中進入青春期,放學哭著回來非要剪劉海,還要剪厚點,本來就長得一般,有劉海後看起來人更笨了,審美真讓人堪憂。」
我聽著她說完。
「因為那天有人在我背後貼了張紙,上面寫著黑痣怪人。」
她眼神閃爍,在想用什麼話反駁。
我爸接上。
「嗐,都是同學之間的玩笑話,只是貼個紙而已,又沒有當著你的面說,別總想著以前,有什麼過不去的。」
過不去。
他們當然能輕鬆說出這句話,是因為被擠兌、被霸凌,即便從那個學校畢業了,還能被人拿出來當八卦說的又不是他們。
「我以前還求過你們帶我去把這顆痣弄掉,你們都沒肯。」
我媽張了張口,想了老半天,總算找到一句合適的話。
「你那時還小啊,我們也是怕你太過於在意容貌影響學習。」
藉口。
我扯了扯唇:「那我沒話可說了。」
拖著行李箱轉身就走。
10
我媽追出來。
她似是終於下定決心。
「那時候我和你爸結婚三年都沒有孩子,找人算命,他讓我們收養一個命格好的孩子,你姐姐就是我們從孤兒院收養的。」
「我們把她當親生女兒對待,更多的是感激,因為她來了不久我就有了你,後面又有了你弟弟。」
「在沒有你和弟弟之前,我們都已經習慣對你姐姐好了,畢竟她也是才不到一歲的時候被我抱回家,跟我親生的沒兩樣。」
「那年我們本來是想帶你出來的,但是你姐姐一直哭鬧,離不開我們,你又一向很聽話……」
我突然覺得好笑。
「就因為我聽話,不哭不鬧,所以被你們選中犧牲是吧。」
我媽不自然地錯開眼,還在找理由:「因為我當時想的是,再怎麼疏遠,我們還是帶著血緣關係的,換做是你姐姐,沒了這層關係在,只會跟我們越走越遠。」
我問她:「為什麼剛才在飯桌上不說這些?」
我媽不敢看著我的眼睛。
「要是被你姐知道了……這個家就真的散了。」
「她馬上就要嫁人了,我要是這個節骨眼上說出來,她會多想的。」
明白了。
我擦掉眼尾的淚,笑了笑。
「所以這次我還是犧牲的那個。」
「你應該不知道,我以前總是被人說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她愣住,有點無措。
「媽。」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叫你了。」
我把脖子上戴了十年的銀項鍊摘下來。
只是一個拇指大小的鎖。
我一直珍惜地戴著。
但就在前兩天陪舍友去珠寶店買生日禮物時才得知,這是消費滿五千的贈品,甚至現在連送人都沒人要。
恍然回憶,好像在姐姐十幾歲生日時,那晚她嫌棄手腕上的一個金手鐲,說又老土又重。
後面不久我過生日時,我媽拿出這個銀項鍊,說是專門給我買的,還讓我不能跟其他人說。
她不知道,這件事情在我心裡占據很重的分量。
網上說,親情就是時好時壞,讓你恨不得遠離,又捨不得遠離,我把這個當作好的一份,總是在她對我百般嫌棄挑剔時用這一份安慰自己。
我也是傻,把別人不要的贈品當作寶貝藏著。
「這個我不要了。」
就連我從前苦苦追尋的那份愛也不要了。
她紅著眼,徹底沒繃住情緒。
「你是媽生的,是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
「你不是野孩子!」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異議呢?
11
我並沒有像小說里的女主那樣,有引以為傲的成績傍身,也沒有撕破臉的勇氣,更沒有那孤注一擲的魄力。
我與家人像是在進行一場誰先開口說話誰就輸的拉鋸賽。
繩子還在,但終究只能處於對立。
那個被我小心翼翼融入的家漸漸甩在身後。
心臟一陣陣地抽疼。
其實我並不是個堅強的人。
年紀小的時候,我會用哭泣來緩解痛苦。
這些總是被最依賴的親人當作嘲笑的囧事。
他們說我好矯情,哭得好醜。
越來越多的人這樣說。
我陷入了自我懷疑,不禁跟隨他們所說的框住自己。
有時候居然開始認同。
我試圖學壞,調皮搗蛋,用這個最笨的方法引起他們的注意。
可是我總是在最關鍵時退縮,因為我突然醒悟,自己壓根沒有那種被家裡兜底的勇氣。
於是我又變成家裡平平無奇,存在感最低的邊緣人。
後來,我學會了藏在心裡。
喜歡用沉默和低頭來表達情緒。
他們又說我不合群, 心思重。
至今都記得, 那年遠房親戚來拜年發紅包時, 她遞給姐姐一個紅包, 夸姐姐落落大方, 給弟弟時說他聰明伶俐, 輪到我時, 她想了老半天, 尷尬問我叫什麼名字,乾巴巴把紅包給我後, 到廚房跟我媽說:「這孩子畏畏縮縮, 以後也沒多大氣候的, 還不如就扔在鄉下給點生活費養著算了。」
我媽也不反駁, 懊悔地嘆氣。
「你以為我沒想過啊?」
我像個隨手可丟的垃圾。
誰都看不上。
怪不得他們那麼毫無顧忌地踐踏我。
12
我靠著最後的衝刺,勉勉強強考上一個本科。
學校很遠, 但也是我最嚮往的城市。
爸媽依舊會打生活費過來,加倍地給, 我照收不誤。
我開始和那種性格很好的人交朋友, 我需要他們身上那種自信的魅力引導自己。
或許我永遠不會成為他們, 但我學會了往好的一面看。
沒課的時候我會去做兼職,一點一點地攢錢。
大二那年,我忐忑地揣著三萬塊錢走進整容醫院, 在得知取掉額頭的那個黑痣只需要三千塊錢時,我在湖邊坐了一天。
原來糾纏我整個青春期的自卑,只需要三千塊錢。
三千塊錢是姐姐的一個包包。
是弟弟的一個樂高。
唯獨我不配用。
畢業後,我走運進了一家不錯的公司。
事業不太順。
因為我性格沉悶, 做事木訥,也不愛積極爭取, 所以成了背景板。
也不算是個壞事,混著混著, 成了一個老員工。
我每月都將工資分成三部分,一份是留著買房, ⼀份是給自己日常所⽤,還有⼀部分是寄往家⾥。
我只寄了十⼋年。
還清了。
很少回去,覺得沒必要。
相反的,我媽莫名對我關⼼很多。
每天都會發吃飯沒有,提醒我帶傘, 給我腌制了許多酸菜。
她好像開始愛我了。
但我卻⼼⽣牴觸,習慣不了她這樣。
我爸會問我錢夠不夠⽤,讓我別虧待⾃己, 一個⼈在外面要對自己好點,但是對於我轉過去的錢,⼀直說著不用不⽤時,⼜會在二十四小時前⼀分鐘收下。
每次都是。
挺沒意思的。
我沒再回去了。
我以為,我什麼都放下了。
可是那天, 我看到同事的鞋被咖啡潑髒了。
她發到家庭群⾥。
「今天誰會是那個幸運⼉呢!」
「三, 二——」
她的媽媽⽴馬轉了五百塊錢。
連續發了三個開心的表情包。
「耶!我先搶到的!」
「終於輪到我給閨女買單了!」
她的爸爸⽓得直接發來語音:「我剛才⼿機卡了, 不算不算!重新來!」
她的哥哥緊接著轉來雙倍,也跟著耍賴。
「同意,我剛才在開會沒看到消息, 媽你要少數服從多數。」
我看到同事⼀副⻅怪不怪地笑著跟他們聊天。
明明是很稀疏平常的事情,但就是讓我⼼生感觸。
我相信一生一切都是有解的,只是我還沒有到那個時候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