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和另外幾家公司談合作的時候,祁野還只是站不遠處時不時投來兩眼。
可後來,在看到我單獨和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男人交談的時候,他的目光直接就不掩飾了。
眼神直勾勾的,帶著嘲弄與厭惡。
直覺告訴我,他一定會再來堵我。
因此在廁所門口看到他的時候,我沒有一點意外。
我深呼一口氣,先開了口,「要談談嗎?」
「喲,現在知道談談了,是不是就怕我把你那些骯髒事抖出去啊?」
他勾著笑,「不愧是你啊,余歲安,那麼老的都能下得去手。」
「那是晶片公司的陳總。」
「哦,還挑了個對你事業有幫助的。」
「祁野,如果你不能好好說話,那我們就別談了。」
他嗤笑一聲,仍然繼續道:「他看起來都年過半百了吧,你男朋友知道你的口味這麼重嗎?」
我看著他,突然就放棄了談談的想法。
抬步就想走。
可手腕卻被突然攥住。
下一秒,我就被扣住雙手,壓倒在了牆上。
「跑什麼?嗯?」他咬著腮幫子,邊笑著,邊壓低聲音道,「你他媽信不信我把你那點事全抖出來?」
我看著他瘋狂的模樣,用力掙扎了幾下。
「放開!」
「裝什麼啊?
「不是見著了有錢人就往上貼嗎?
「裝這副貞潔烈女的樣子幹嘛?裝給你男朋友看?」
他捏住我的下頜,強迫我和他對視。
力氣大得讓我直接疼出了生理性的眼淚。
忽然,他又低低地笑了,靠近我惡劣道:「要不這樣吧,你跪下來求求我,或者從廁所門口爬來我腳邊,把我哄開心了,我就不告訴你男朋友,或許還能幫你介紹幾個更有錢的,老是老了點,但我想你不會在意的……」
「滾開啊!」
我拚命地偏頭。
他的臉越來越靠近,那股煙味也越來越濃。
讓我不可避免地想起曾經那段壓抑窒息的生活。
就在我近乎絕望的時候,身上突然一輕。
壓著我的男人被猛地拉開。
祁野踉蹌地摔倒了地上。
我流著眼淚,驚恐未定,大口地呼吸著。
來人將我拉進懷裡,骨節明晰大手覆在我的後腰上。
質感清冷的雪松香將我包裹。
熟悉的味道讓我急促的呼吸慢慢地平緩。
9
顧知謹的臉色第一次那麼冷。
「顧總來了呀。」
祁野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緩慢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褲子。
「來,正式介紹一下,我是她前男友。
「作為過來人給你提個醒,她愛錢可勝過愛你,別被她騙了。
「你要是有一天沒錢,她走得比誰都快。」
顧知謹沒管他說什麼,只是垂下眼,指腹摩擦著我手腕上的紅痕,淡聲問道:「他掐的?」
不用回答。
他看著我盈滿了淚水的眸子,喉結輕滾,抬手脫下西裝外套,披在我身上。
然後撩開我的碎發,近距離地看著我,輕聲道:「等我一會,嗯?」
我看著他,眼淚滾落,顫著嗓音說好。
身後的人還在刻薄地譏諷著。
顧知謹緩慢轉身,極輕地笑了一聲,「前男友?」
「七年里都要靠女朋友養著的廢物?」
男人身上混跡多年商業圈所培養出來的氣場和威壓在這一刻展露無遺。
祁野到底只是個半路發家的上位者。
在無形的壓迫感下,他無意識地往後退了小半步。
眼神轉了一圈,正好落到我身上。
像是找到了發泄的對象那樣。
他惡狠狠道:「你知道她為了錢可以做出多噁心的事嗎?她現在背著你和別人就要結婚了,對象還是個老男人……」
顧知謹向來清冷貴氣的眉眼染上了幾分陰翳。
冷白的指骨用力地扯開原本系得一絲不苟的領帶,將面前的人一把推到牆上,力氣很狠。
祁野沒有防備,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
他曾經是學校的校霸,打過很多架。
反應得很快。
「你他媽的!老子好心告訴你!」
他掄起拳頭就砸過去。
顧知謹微偏頭,正好躲開。
祁野的拳風太兇太狠。
儘管我知道顧知謹學過拳擊,但是是控制不住地擔心。
我的心在揪著,在拳頭就要落向他時,終於忍不住哭著出聲喊:「顧知謹。」
10
「我他媽告訴你,她就是一個賤女人……」
剩下的話沒能說完。
男人的速度比他要快,一記拳頭砸在了他的小腹上,一隻手緊緊攥住他的領帶往上提。
男人手背繃直,筋骨分明,關節處泛著冷白的光,冷聲警告他道:「嘴巴放乾淨點。」
祁野悶哼一聲,捂著肚子,順著男人的力道靠著牆壁滑了下去。
男人的右腳踩上了他的肩膀,眼底泛冷,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慢慢施力。
腳下的人痛苦地皺起了眉。
溫和的人生起氣來,最為可怕。
他聽見男人冷沉又淡漠的語氣,強勢又不容置疑。
「希望你記得,她現在是我的未婚妻。
「輪不到別人來說三道四。
「特別是你這種爛人。」
11
顧知謹帶我去了樓上休息室。
他替我脫下高跟鞋,長指撩開我額前的小卷髮,很輕地問我:「嚇到了嗎?」
我咬著唇,忍住眼眶裡的眼淚,拚命搖頭。
他彎了彎唇,然後俯身在我額頭上親了親:「你睡一會,剩下的我會處理好的。」
我握住他的手腕。
「顧知謹。」
我的眼淚大顆滾落,顫抖著手摸上了他的顴骨處。
那小塊青紫,在他清冷優雅的臉上顯得格外突兀。
我哽咽道:「顧知謹,真的很對不起。」
「是我沒處理好這些事。」
「歲安,你要清楚,」他半蹲在我面前,認真道,「我是你的男朋友、未婚夫,將來還會是你的老公,你的丈夫。」
「你的事,無論是糟糕的,還是混亂的,我都有責任和義務和你一起去面對。
「就像你現在願意和我一起面對破產危機那樣。」
他摸了摸我的側臉,然後將我按進懷裡。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這是我們的事。」
我感受著他胸膛的起伏,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12
等我整理好情緒下樓的時候,晚宴已經快要結束了。
碰見了幾個臉熟的面孔,見了我都笑著舉杯敬道:「顧太太。」
一開始我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被一位熟悉的副總拉住,笑眯眯道了句:「小安,恭喜啊,祝你們新婚快樂,甜甜蜜蜜!」
「都、知道了?」
「還想瞞著誰,顧總當面給我的結婚請柬。」
我微愣。
這麼迅速嗎?
「在場的人都發了?」
「沒有吧,我看他就只給你倆都認識的發了。」
所以。
他會不會收到?
我正在想著的這個問題很快有了答案。
深夜十一點,賓客零零散散地離開。
我和顧知謹留到了將近十二點才走。
我們在小花園和宴會主人客氣地道別的時候。
我一轉身,就看見了靠在暗處的那個人影。
他手裡紅色燙金的請柬被捏得很皺,指尖用力到泛白。
就那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固執地盯著我。
眼圈泛著紅,雙唇顫抖著。
像是在情緒崩潰的邊緣。
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問。
但又沒勇氣上前來。
我抿抿唇,移開眼,快速地往顧知謹那邊靠過去。
可那束熾熱的目光卻始終緊跟著我。
讓我覺得如芒在背。
顧知謹正和幾個集團的總裁邊走邊談。
「顧氏的真誠我們都看到了,只要能幫,肯定盡力幫。」
「顧總的為人,我們都相信,有需要儘管開口。」
顧知謹客氣地笑了聲:「承蒙各位抬愛。」
聊天的內容盡數落入我的耳中,可我卻沒有心思去聽。
初秋的天氣變化無常。
冷風貼著我裸露的肌膚吹過時,我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身側的人依舊在交談著,可那隻泛著涼意的大手卻自然地攬上了我的後腰,骨節有些硬朗。
大手帶著我往他那邊靠去。
背部的鏤空設計讓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那層薄薄的繭。
那是那長年累月摩擦翻閱文件的痕跡。
手臂觸到平整細滑的西裝面料,我的半個身子都貼到了他的身上。
寬厚的身體替我擋住了大半襲來的冷風。
他帶著我一起往外面走。
那束來自暗處的目光卻更加燙人。
執拗得要把我灼出一個洞。
13
婚禮在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我在那個城鎮唯一的好朋友,李筱月,特地坐動車來看我。
當年讀高中的時候,因為沉默的性子和過度漂亮的外表,收到了很多來自同齡女生的惡意。
祁野曾是我年少的一束光,他從巷子裡救下我,無數次為我解圍,無數次替我出頭。
可後來,燈火熄滅,變成了陰森可怖的黑暗,幾乎要將我吞噬。
而李筱月也是我年少的一束光,她在我被孤立的時候主動來和我搭話,在我受傷的時候心疼地拉著我給我上藥,嘰嘰喳喳地和我分享有趣的事,逗我開心。
可她從始至終都是光,焰火越燃越亮。
當年我決定要從這段破敗感情里脫身的時候。
只有她站在我的身後支持我。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笑著對我說:「真好,真好,歲小安,你要去大城市啦。」
我患上抑鬱症的時候,也只有她在不停地發消息安慰我。
三年未見,她還是那麼活潑,樂此不疲地和我說著她在路上的見聞。
我們躺在一張床上,聊得最多的還是過往。
尤其是,祁野。
當我說起這幾天的事,她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
「他有病吧!
「他當年創業的那幾萬塊錢都是你留給他的!他不對你感激就算了!居然還罵你!」
我看著她氣得臉頰都紅了的樣子,突然笑了。
她替我打抱不平的樣子還是那麼可愛。
「笑屁呀!你都被這麼欺負了!」
她雙手叉腰站在床上,不滿地踢了踢我。
「虧我當年讀書的時候還覺得他對你挺好的,真是瞎了眼!」
到了半夜,我正要睡著,就聽見旁邊的人又罵了一句。
「媽的!他真該死!」
14
隔天,我讓她陪著我去試婚紗。
看到我走出來的那一刻,她的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
「哭什麼?」我故意逗她道,「難道不好看嗎?」
「好看!好看!」
她捂著嘴,又哭又笑。
「歲小安,啊啊啊啊,好開心啊,你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
她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我,再次哽咽重複道:「一定要幸福,歲小安。」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彎起眼睛道:「我們都要幸福。」
從婚紗店出來後,李筱月突然拉著我的手,眨巴著眼睛問:「歲小安,你想不想去酒吧喝酒?」
「還是不去了吧,你要真想喝的話,家裡有紅酒。」
「這哪能一樣啊!酒吧熱鬧!慶祝你最後單身的日子!」
我被她推著往前走,還不忘糾正道:「是慶祝我即將嫁給一個很優秀的男人。」
「好好好,歲小安說什麼就是什麼!」
15
我帶了她去朋友開的一家酒吧。
她向來喜歡熱鬧,看著周圍熱舞的青年男女,脫下外套很迅速地融入了進去。
跳了會,她盡興了,又回來找我喝酒。
不知怎麼的,又聊到祁野。
她還是那樣憤憤不平。
可能是因為酒精,她罵得要比昨晚還要投入。
我也跟著喝了幾杯,隱約中總是感覺有人在盯著我看。
壓抑、滾燙、晦暗,又熟悉。
我環顧四周,卻始終找不到目光的來源。
酒吧里喧鬧的搖滾樂依舊。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忍不住笑了笑,果然自己也喝多了。
16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我拿好包包和衣服,正打算扶起李筱月的時候。
一個熟悉的身形在我面前站定。
迷離的燈光晃了一下我的眼睛。
「余歲安。」
他叫道。
熟悉的聲線,極其嘶啞,帶了幾分難以言說的情緒。
我輕抬眼。
祁野。
17
面前的人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眼眶紅得厲害,嘴唇翕動著。
我直起身子,安靜地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終於,他顫著聲線開了口:「為什麼是他?」
我沒回答。
酒吧里嘈雜的音樂仿佛都成了背景音,我們就那樣沉默地對視著。
呼吸之間,他眼底的脆弱越擴越大,隨著發紅的眼眶無聲地漫了出來。
「你當年拋下了我的。
「這不公平。」
他控制不住地一步一步地朝我逼近,直到我背部貼上了牆壁,退無可退。
他看著我,執拗地重複著,「余歲安,不公平。」
我看著他眼角滾出來的淚珠,輕聲開口道:「祁野,沒什麼不公平的。」
「我給過你機會的,是你不願意和我一起往前走的。」
當年他因為成績太差沒考上大學,我勸他復讀,他拒絕了。
我勸他去找個工作,工資低點也沒事,只要肯努力,日子也一樣能過得很好。
他又拒絕了。
我一直以為,我們都企盼著盛大的未來。
可後來,我看著日夜躺在床上打遊戲的他。
才逐漸明白,歡歡喜喜奔赴未來的只有我。
而他只想留在原地。
現在的他什麼都聽不進去,只顧著沉浸在自己情緒里,仍在固執地一遍遍問著:
「為什麼,余歲安?
「既然可以陪他,為什麼不可以陪著我?
「你明明答應過我的,憑什麼說走就走?
「你跟他才三年,而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
「你說話啊!憑什麼!」
他的情緒逐漸失控:「為了錢是吧!錢!老子現在有的是錢!」
「你可以為了錢去勾搭那些人,那現在怎麼不來勾搭我?」
「夠了!」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他被扇得偏了頭,怔愣著。
我的眼眶被不知名的情緒衝擊著,逐漸泛起了紅。
我攥緊手指,看著他緩聲道:「祁野,一次兩次,我可以假裝不在意你的這些話,但是你說多了,我也會難過,也會崩潰。」
「我是個人,不是塊木頭,該有的情緒我都會有。」
他短暫地冷靜了一下,咬了咬腮幫子,最後冷笑一聲,說的卻是:「那當年離開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難過崩潰?」
「你他媽就是為了錢!你什麼都不愛,你只愛錢。
「你他媽為了錢還可以和那些老男人喝酒……」
「嘭!」
巨大的聲響讓面前的人神色頓了一瞬。
啤酒瓶摔到地上,泡沫流了一地。
李筱月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她冷冷地走過來,將我一把扯到她後面。
她瞥見我通紅的眼眶,扭頭就罵:「祁野,你他媽混蛋!」
「都分手了你能不能滾遠點別來煩她了!
「是,你現在有錢了,你能耐了,你不把當年她留給你的那三萬塊錢還回來就算了,還有臉在這罵她愛錢!她要是愛錢,當年一分都不會留給你!他媽的!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什麼三萬塊錢?」祁野愣了愣,迅速問道。
李筱月冷笑一聲:
「裝傻呢!祁野,我告訴你,她那麼努力,不是陪你爛在出租屋裡!
「呵,現在才懂得後悔,你早幹嘛去了!她當年在外面兼職打工的時候,你呢!你喝酒、打遊戲、出去浪,她晚上回來累得不行,你又問過一句嗎!
「我告訴你,別再來找她麻煩,不然我第一個扇你!」
祁野控制不住地上前,固執地問著前一個問題:「什麼三萬塊錢,你說清楚。」
我站在旁邊看著,輕聲開口道:「不用還了,當我欠你的。」
我拉著李筱月的手抬步轉身離開。
而身後的男人,神色變了又變,顫抖著手撥了一個電話。
他的捏著手機的指尖泛白,聲音嘶啞至極:「當年那三萬塊錢,到底怎麼來的?」
那邊的人訕訕地笑:「兄弟們給你湊的啊,哥,你可別忘了兄弟們的恩情!」
「話說,哥,你見到那個賤人了嗎?一定要好好羞辱她,誰讓她當年拋下你!」
「你他媽騙我!騙我!」
男人突然情緒爆發,暴戾地朝那邊吼了一句。
「哥哥哥,別、別嚇我,確實,確實那三萬塊錢是那個賤人留給你的,但兄弟們也是為了你好……」
「嘭!」
手機被狠命摔到地上。
男人臉色慘白,呼吸沉重而急促,胸膛在劇烈地起伏著。
過了會,他像失神一般,撥開人群,踉蹌地往外跑。
18
馬路牙子上行人很少。
晚風微冷,將我們的醉意吹散。
我昂頭看著天邊那幾顆孤星,用力地眨了眨酸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