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目光在整個酒吧里梭巡了一圈。
沒有許苑的身影。
他給她發了條信息。
【你在哪裡?】
隨即跳出的紅色感嘆號讓他愣了愣。
酒意在這一瞬間醒了大半。
他後知後覺想起來。
昨天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他連挽留都沒有,就鬆開了她的手。
他看著那個刺眼的感嘆號。
心裡幾乎能夠斷定。
剛才她確實就在這裡。
並且親眼看見了那一幕。
陳嘉易心裡多少有些懊惱。
可是究竟在懊惱些什麼?
他也說不清。
23
陳嘉易不是個對感情執著的人。
為情所困對他而言就像天方夜譚。
既然許苑做出決定,他當然會尊重到底。
許苑對他或許有所不同。
但那一點不同不足以把他拴住。
他很快將許苑拋之腦後。
他仍舊自在地遊走花叢間。
玩曖昧卻從不說愛。
情場之上,他玩得比誰都狠。
24
陳嘉易是在一間日式烤肉店再見到許苑的。
準確地說,是看到牆上許苑和一個男人接吻的照片。
他剛從壽喜鍋里夾出來的一片肥牛又掉回了鍋里。
滾燙的湯汁濺到他手上。
他才猛地回過神來。
他冷下臉,把那張照片從牆上拿下來。
放到眼前,眯起眼又細細看了看。
確實是許苑。
她接吻時臉紅的模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見他一直盯著照片。
一旁上菜的服務員解釋:
「牆上這些接吻的照片是前段時間店裡的活動。」
「只要留下接吻照片就可以贈送日本清水寺的御守。」
「保佑情侶恩恩愛愛,永不分離。」
陳嘉易的臉色更陰沉了幾分。
她真的這麼快就遇到了自己想要的感情。
這麼快就祈求永不分離了?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他應該祝福許苑得償所願。
可是他突然沒了從前浪子的風度。
他的心眼驟然縮小了。
小得就像個困於情愛的尋常男人。
他甚至想立刻撥通電話過去質問她。
為什麼才分開短短三個月,她就和別的男人卿卿我我?
可是他心裡又比誰都清楚。
他根本沒有資格去質問他。
陳嘉易覺得有些好笑。
分開的時候,他大度地說祝福她。
可真到了該祝福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壓根沒這度量。
他不得不承認,他有些不爽。
他喝了幾口大麥茶。
強迫自己壓下滿腔的躁意。
可偏偏坐在他對面的朋友不肯放過他。
「照片里這姑娘就是上次我在超市碰見的那個吧?」
「看樣子人家終於擦亮眼了。」
看見陳嘉易瞪他。
朋友笑著繼續補刀:
「你這就是現世報,該!」
陳嘉易揉皺了那張照片。
抬手丟進了垃圾桶里。
「你話真多。」
25
散場後,陳嘉易獨自開車回家。
一路上免不了想起許苑。
其實許苑是個很傳統的姑娘。
她父親出軌,拋家棄女。
她看著自己昔日美滿的家庭一朝變天。
她恨自己父親朝秦暮楚。
陳嘉易曾無意看過許苑的一本日記。
女孩字字鏗鏘:
【我會找到和我爸完全不一樣的人。】
【我不會重蹈他們的覆轍!】
可偏偏她愛上了自己這樣一個人。
許苑也許也曾為他和自己的原則抗爭過。
很多次想過離開,卻偏偏邁不開步子。
她明明沒有旅行的計劃。
可是他卻發現她家裡一直放著一隻嶄新的行李箱。
陳嘉易從前沒深究過原因。
直到分開第三天,他收到同城快遞送來的那隻行李箱。
裡面是所有他留在她家裡的物品。
陳嘉易才終於明白過來。
這三年,她一直都在準備離開他。
陳嘉易記得許苑很喜歡周星馳的電影《大話西遊》。
她曾感慨地對他說:
「真羨慕至尊寶,戴上緊箍就能忘卻情愛。」
「陳嘉易,我也想要一頂我的緊箍。」
他聽著音響里那首《一生所愛》,終於如夢初醒。
這三年,她不是在等他有所改變。
她在等自己親手鍛造出一頂緊箍。
她戴上緊箍,徹底放下了他。
陳嘉易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倏爾攥緊。
下一秒,他突然調轉車頭。
26
我曾設想過和陳嘉易重逢的場景。
我們會體面平靜地和對方打個不輕不重的招呼。
將往事拋之腦後,就像從未發生過那樣。
可我沒想過,會是在這樣一個靜謐的深夜。
陳嘉易一臉落寞地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
他開口便說:「許苑,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以男女朋友的身份重新開始。」
「我想通了,不過就是個戀愛的名義。」
「如果要這樣你才肯留在我身邊。」
「那我不介意為了留住你割讓一部分自由。」
他就像是丟盔棄甲的士兵。
沒有援兵,急缺糧草,所以急著舉了白旗投降。
他好像斷定,只要他低這次頭。
我們之間的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可他不知道我們之間早就多了變數。
那個變數就是周亦琛。
他出現了,我和陳嘉易之間的局早就無解。
「陳嘉易,我有男朋友了。」
他似乎有備而來,完全不放在心上:
「男朋友隨時可以換不是嗎?」
我望著他理所當然的模樣。
忍不住低諷地笑了:
「陳嘉易,不是誰都像你一樣的。」
「我很喜歡他, 我沒想換。」
我和陳嘉易從不是一類人。
我們連感情觀都如此迥異。
我常年安全駕駛,上路車速永遠在安全範圍內。
一年到頭都落不著一張罰單。
我把愛情當作一條朝聖之路。
一路虔誠謹慎。
而陳嘉易喜歡騎著機車, 在落日晚風中疾馳轟鳴。
他把愛情當作一條賽車車道。
一路自由肆意。
我們本就不適合同行。
他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
我突然提醒他:
「陳嘉易,你說過你會祝福我的。」
他抿著唇看著我。
突然垂下眼, 語氣里透著些許苦澀。
「也許我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大度。」
「也許從前是我錯了。」
27
我和周亦琛又去了那間日式烤肉店。
奇怪的是, 我在那面牆上沒找到我們的照片。
點菜的時候,我隨口問了一嘴。
服務員卻說:
「噢對了,上周六有個男的來吃飯。」
「我看他把牆上一張照片扔垃圾桶了。」
「可能剛好是你們那張,這年頭真是什麼人都有!」
「看著人模人樣的……」
我拿著茶杯的手頓了頓。
陳嘉易來找我那天, 剛好就是上周六。
難怪他會突然跑來找我說那些話。
那天最後我拒絕了他, 關上了門。
監控里, 他在門口站了好久才離開。
他篤定我會捨不得。
篤定只要他等下去,我一定願意開門。
可他哪知道, 我花了那麼多精力打掃屋子。
又怎麼肯再要一個扔掉的舊物件進門?
何況那間屋子裡早就迎來了新的人。
我心裡不可避免地掠過一絲難過。
周亦琛以為我不開心。
他握住我的手, 笑著來哄我:
「沒事,我們可以重新再拍一張。」
我抬眸也朝他笑:
「不拍了,反正那個御守我有了。」
28
吃完飯,我們去看一場新上映的電影。
檢完票,正要往裡面走。
周亦琛跟我說他去趟洗手間。
我拿著票, 站在影廳外面等他回來。
我還沒等到周亦琛。
卻先等來了陳嘉易。
他二話不說抓起我的手腕就往外走。
我蹙眉質問:「陳嘉易,你幹嘛啊?」
他沒說話,只一味緊緊握著我的手。
穿過長長的走道往出口走。
我用力抽回手,轉身想往回走。
他跨步擋在我面前。
我有些惱怒,想質問他發什麼神經。
這時後面走來了一對情侶。
他們的對話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
「這個 3 號巨幕廳這場次的票怎麼這麼快就全都賣光了?」
「我剛在男廁所聽到有人包場求婚,好像就是 3 號廳吧。」
「好浪漫啊, 我以後也要……」
他們的聲音漸遠。
我低頭,看了眼手裡的電影票。
上面清楚地印著 3 號巨幕廳。
陳嘉易輕輕握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我抬頭對上他漆黑的眼眸。
他的嗓音透著一絲乞求的意味:
「別進去, 你別進去好不好?」
我沒見過他這麼緊張的模樣。
過去他總是自信鬆弛的。
29
他的手指漸漸捏緊我的手腕。
這一刻,洒脫如他,竟也會害怕別離。
原來訣別不是緩緩而至的。
原來故事可以在某一瞬戛然而止。
比如此刻,我只要邁進那個影廳。
我的背影就是他這輩子最後的念想。
我嘆了口氣:
「陳嘉易,從前我想要的你給不了。」
「現在我想要的就在你身後的那個影廳里。」
「你真的要攔著我嗎?」
他脫口而出:「你想要的我也可以給你。」
從前我想要一段正常穩固的戀愛,可他給不了。
如今卻大放厥詞說要給我婚姻。
「可我不想要了, 我不想要你給的了。」
他喉結滑動,啞著嗓音問我:
「你這麼喜歡他?」
「比喜歡我還要喜歡他?」
他曾經得到的是我不計後果的愛情。
可那時候他並沒有放在眼裡。
我很想告訴他。
那三年里, 我曾是那隻無畏的飛蛾。
明知他是一團火, 我仍義無反顧。
可我沒有說出口。
我選擇拿著一把刀, 刺傷他的自尊。
我殘忍地告訴他:
「是, 我更喜歡他。」
「喜歡到我現在想起你, 都覺得噁心。」
他定定地看了我兩秒。
然後嘲弄地笑了一聲。
他鬆開了我的手腕。
繞過我, 徑直往外走去。
耳邊飄來一句沉痛的話:
「許苑, 如你所願,我祝你幸福。」
陳嘉易那麼驕傲的一個人。
他的自尊心不容許他向我乞求愛情。
這一次,我仍舊沒有回頭。
我闊步往 3 號廳走去。
一步步迎向我期盼已久的愛情。
一步步走向周亦琛為我準備的未來。
30
陳嘉易是在電影院的男廁里。
見到了許苑的男朋友。
那張接吻照上男人的臉帥得也算有些辨識度。
他只掃去一眼就心中有數了。
他看著男人接了通電話。
他對電話那頭說:
「嗯,3 號巨幕廳, 我包場跟她求婚。」
陳嘉易拉褲鏈的手驀地一頓。
他心裡湧起前所未有的害怕和慌亂。
他以為他們之間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還有無數次機會感化她。
可這通電話像個催命符一樣。
宣告他們的感情氣數將盡。
他瞬間亂了分寸。
快步走出去,在水池那洗了洗手。
甚至還來不及擦乾。
他拔腿就往三號廳跑。
他抓起許苑的手,拚命帶著她逃走。
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絕對不能讓她進三號廳。
眼看出口就在眼前。
那雙纖細的手卻用力掙脫了他。
過去連罐頭都打不開的女人。
此刻不知道哪來的力氣。
陳嘉易看著她一臉厭惡。
他心裡一痛。
他恍然明白。
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來日。
最後他往外走出一大段距離。
終究忍不住回了頭。
他看見她闊步向前的身影。
纖瘦卻堅定。
她竟一次也沒有回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