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兩個字,被我叫得又甜又軟,卻像一把溫柔刀,精準地捅進了她的心臟。
陸晚微眼裡的光,一點一點熄滅了。
她沉默地鬆開我的手,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病房。
那背影帶著一種被徹底擊垮的頹然。
8
陸晚微再次出現在我病房時,已經是第二天。
她看起來一夜未睡,眼下是濃重的青黑,神情憔悴不堪。
她似乎還想做最後的掙扎。
「明哲,」她聲音乾澀,「爸媽知道了海上的事,非常後怕,也很感激你。他們想讓你病好後正式回老宅長住,還說……家族的信託基金也想重新規劃,可以給你一部分股權,讓你更深入地參與集團的決策……」
這是她能給出的,代表著「丈夫」身份的最高認可和捆綁。
我微笑著直接打斷了她:「老婆我現在好累啊,不想談什麼股權和那些複雜的商業決策。」
我定定地看著她:「我只要A國的那座酒莊,和S國的那家度假酒店。你會幫我辦妥的,對嗎?」
陸晚微臉色慘白地看著我。
良久,她頹然地閉上眼,再睜開時,裡面只剩下一片死灰。
「……好。」
一周後,在我出院回到市區的豪宅時,我的海外律師打來電話通知我,所有指定不動產的完整產權文件已經全部辦妥,並鎖進了我在瑞士銀行的保險柜。
我掛斷電話,冷靜地開始清點我這段時間所得到的「補償」:現金、珠寶、豪車、房產……
一筆筆加起來,是一個足以讓我下半輩子、下下輩子都衣食無憂的天文數字。
陸晚微則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和自我懷疑中。
她不再回家,整日待在公司,或者她那幾個閨蜜的會所里。
而我,則開始有條不紊地準備著最終的離婚事宜。
就在此時,一個驚人的消息引爆了整個商業圈。
那個「身世坎坷」的白景然,竟然是北方能源巨賈白氏家族流落在外的唯一嫡系血脈!
白家老爺子親自出面,在媒體上公開認親,場面浩大。
並當眾宣布,白氏集團未來部分核心產業,將逐步交予這位失而復得的孫子打理。
麻雀一夜之間變鳳凰。
這個消息對我而言,毫無波瀾。
但它卻成了促進陸老爺子決定的導火索。
很快,我接到了陸老爺子的電話,約我在他位於半山的一處隱秘別墅見面。
沒有寒暄,沒有客套。
我剛一坐下,他就將一份離婚協議和一張支票推到了我面前。
「三個億,現金支票。離開晚微。」
陸老爺子的語帶著威嚴和輕蔑。
「景然的身份你知道了。他是白家正兒八經的繼承人,我們陸家和白家接下來會有深度合作,他也必將是我陸家未來的乘龍快婿。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怎麼選。」
他頓了頓,補充道:「簽了這份離婚協議,你之前從晚微那裡拿走的那些東西我們既往不咎。大家好聚好散。」
我拿起離婚協議,財產分割條款寫得很清楚,我名下所有資產歸我,陸家不再追究。
我平靜地掃過,然後拿起支票,確認無誤後,抬頭問了他一個問題。
「稅後?」
陸老爺子眼底閃過一絲濃重的訝異,似乎沒想到我會如此冷靜,甚至連價錢都懶得還。
他點了點頭:「稅後。」
「好。」
我沒有絲毫猶豫,在離婚協議書的末尾簽下了「蘇明哲」三個字。
然後,我將文件推了回去,站起身對他露出了一個堪稱完美的微笑。
「祝陸白兩家強強聯合,得償所願。」
說完,我轉身離開,步履輕快。
9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這「東風」,就是陸晚微的簽字。
我主動約了她,地點選在我們大學時第一次約會的那個小西餐廳。
餐廳早已翻新,物是人非,但位置沒變。
我穿著她去年生日時送我的那件白色襯衫,髮型打理得一絲不苟,言笑晏晏,仿佛我們之間所有的不快都未曾發生過。
陸晚微來了。
她看到我,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驚喜和重新燃起的希望。
她以為這是我回心轉意的信號。
那一晚,她喝了很多酒,不斷地訴說著對我們未來的規劃。
她說她會和白景然劃清界限,會把唐悅和宋伊琳調離核心崗位,說她以後再也不會讓我受委屈。
我全程微笑,耐心地聽著,不時給她添酒。
最後,我將醉得不省人事的她送回別墅,安頓在沙發上後,我從包里拿出了那份陸老爺子準備好的離婚協議。
我將筆塞進她手裡,在她耳邊輕聲說:「晚微,乖,把名字簽了,簽了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了。」
她在意識模糊中,胡亂地點著頭,抓著筆在那份決定我們關係終結的文件上,歪歪扭扭地簽下了她金貴的名字。
接下來的一個月,是法定的離婚冷靜期。
我以「想自己靜一靜」為由,搬出了豪宅,住進了一家酒店式公寓,切斷了與她的一切聯繫。
陸晚微的酒醒了,也漸漸從我的溫柔假象中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發瘋似的找我,打電話,發信息,去我可能去的所有地方。
但陸老爺子出手了。
在冷靜期即將結束的前一周,他派人將試圖衝出公司來找我的陸晚微「請」回了別墅,名為休養,實為軟禁。
離婚登記那天,陸老爺子為我安排好了一切。
他找到一個與陸晚微身形、髮型都極為相似的女人,經過專業的化妝師精心易容,戴上墨鏡和口罩,幾乎能以假亂真。
民政局裡,我挽著這個「替身」,在工作人員公式化的詢問下,平靜地回答「是」,然後蓋章,拿證。
紅色的離婚證拿在手裡,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輕鬆。
另一邊,被軟禁在別墅里的陸晚微,偶然從兩個傭人的閒聊中,拼湊出了所有的真相,得知我即將出國。
真相如同晴天霹靂,將她徹底擊碎。
她瘋了。
後來唐悅告訴我,她當時狂怒之下,用書房的椅子砸碎了二樓臥室的鋼化玻璃窗,在保鏢的驚呼聲中,不顧一切地從二樓跳了下去。
她的腿在落地時嚴重劃傷,血流如注。
但她像感覺不到疼痛,一瘸一拐地衝出別墅,搶了路邊一輛車的鑰匙,踩下油門,朝著機場的方向瘋狂飆去。
那時,我正在機場的國際出發大廳,辦理前往美國的登機手續。
我的新生活,就在眼前。
「明哲!!」
一聲撕心裂肺的絕望嘶吼穿透了機場熙攘的人群,猛地砸進我的耳朵。
我的腳步幾不可察地微微頓了一下。
但我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絲毫的停頓,握緊手中的護照和機票,決絕地走向安檢口。
身後是陸晚微野獸般的咆哮,和機場安保人員的阻攔聲。
我能感覺到她那道幾乎要將我後背燒穿的目光。
但我始終沒有回頭。
轉身的最後一刻,我的餘光瞥見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女人,在被安保死死攔住後,終於無力地跪倒在地,發出了困獸般的悲鳴。
10
兩年後。
美國矽谷。
一間可以俯瞰整個科技新區夜景的頂層公寓里,我舉著香檳,與我的團隊成員們慶祝公司A輪融資順利完成。
憑藉我從星寰集團積累的行業經驗、精準的投資眼光,以及那筆雄厚的初始資金,我創立的新能源科技公司「啟明」,在短短兩年內已經成為備受矚目的行業新貴,估值驚人。
偶爾,我也會從商業情報里看到關於陸晚微的消息。
聽說,在我離開後她的性格變得陰鬱冷酷,以雷霆萬鈞的鐵腕手段徹底整頓了陸氏,將唐悅和宋伊琳都外派到了外地的下屬分公司。
陸家和白家的合作,也因為她的刻意不配合而陷入僵局,最後不了了之。
白景然幾次三番想接近她,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拒之門外。
她像是變了一個人,商場上殺伐果決,手段狠厲,將陸氏的商業版圖擴張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迅猛。
但她再也沒有笑過。
這天深夜,我剛結束一個跨洋視頻會議,一個陌生的越洋電話打了進來。
我接起,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帶著壓抑怒火的熟悉聲音。
是唐悅。
「蘇明哲,你真行啊。」
她的聲音不再是過去的玩世不恭,充滿了疲憊和怨恨。
我淡淡地「嗯」了一聲,等著她的下文。
「晚微進醫院了!胃出血,人還在昏迷!醫生說她這兩年就沒好好活過,拿命在工作,拿酒當水喝!她昏迷的時候,嘴裡喊的全是你的名字!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你就不能回來看看她嗎?就算看在過去的情分上!」
我聲音平靜:「唐小姐,我想你搞錯了。我和陸女士兩年前就已經離婚,沒有任何關係。她的身體狀況,應該由她的家人和醫生負責,而不是我這個前夫。」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隨即,唐悅的冷笑聲傳來:「蘇明哲,我以前只覺得你聰明要強,現在我才發現,你真是冷血得可以。你知道嗎?你跟我那個前男友簡直一模一樣!」
她似乎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聲音帶上了濃重的自嘲。
「大學時,我談了個男朋友,感情很好。後來班裡來了個貧困生,是個男的,家裡特別困難。我看他可憐,就多關心了他幾次,幫他介紹了幾個兼職。後來學校有個很重要的獎學金名額,本來是我男朋友的,我看那個貧困生更需要,就動了點關係,把名額給了他。」
「結果呢?」她聲音發苦,「我男朋友一個字都沒多問,沒跟我吵,也沒跟我鬧。他就那麼安安靜靜地,自己去申請了國外大學的全獎,給我發了分手的消息後就走了!再也沒回來過!」
「我當時也覺得他不可理喻!為了一個獎學金至於嗎?我現在才明白……蘇明哲,你們這種男人,心都是石頭做的!」
我靜靜地聽她說完。
「如果沒別的事我掛了,我馬上還有一個重要的會議要準備。」
我冷靜地掛斷了電話,將手機調成靜音,然後拿起了桌上關於下周摩納哥國際新能源峰會的議程資料。
11
摩納哥,萬眾矚目的國際新能源峰會主會場。
我作為「啟明科技」的創始人兼CEO,向來自全球的頂尖企業家和投資人發表著關於未來能源趨勢的演講。
台下第一排的貴賓席,一個清瘦優雅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塑。
陸晚微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高定禮服,身形比兩年前更顯單薄,卻也更具壓迫感。
她的眼神如同一隻鎖定獵物的鷹,自始至終死死地鎖定在台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我身上。
我感受到了她的注視,但我沒有分給她哪怕一秒的眼神。
演講結束,掌聲雷動。
我禮貌地謝幕下台,在主辦方安排的露天陽台上稍作休息。
她來到了我的身邊。
褪去了所有的冷硬和偽裝,此刻的陸晚微眼眶通紅,像一個走投無路的孩子。
她聲音沙啞:「明哲……」
「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她眼中的痛苦濃得化不開,「我知道,我錯得離譜……關於晉升的事,關於景然的事,關於我說的那些混帳話……我全都明白了……我……」
我臉上掛著標準的社交微笑,疏離而客氣。
「陸總,您在說什麼?我們很熟嗎?」
這句輕飄飄的反問,瞬間擊潰了她所有的防線。
她的痛苦終於爆發,低吼道:「我知道我混帳!我傷了你!可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嗎?!你就非要用這種方式來懲罰我?!」
我臉上的笑容終於收斂了。
我平靜地看著這個我曾深愛過、也曾恨過的女人,如同在看一個與我生命毫不相干的路人。
「陸晚微,」我清晰地叫出她的全名,「對你而言,那個華北區總經理的位置,或許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職位,是你用來安撫藍顏知己的工具。」
「但對我而言,」我頓了頓,「那是我在那段不平等的婚姻里,用來證明自己獨立價值、維繫我們之間那點可笑平衡的最後機會。」
「信任這東西就像一面鏡子,碎了就是碎了。就算能粘起來,裂痕也永遠都在。」
我看著她煞白的臉,說出了我們之間真正的結局。
「在你和你的那點泛濫的憐憫心之間,你毫不猶豫地放棄了我一次又一次。
「你要我給你多少次機會呢?」
說完,我不再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明哲!」
她下意識地想追上來,卻被我身後的兩名保鏢禮貌而堅定地攔住。
我看著她被阻攔在高大的保鏢之後,眼中最後一點光芒也徹底熄滅,最終無力地靠在身後的欄杆上,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氣和靈魂。
然後我走向那輛早已在路邊等候的黑色邁巴赫,走向一個完全由我自己掌控的嶄新未來。
我曾失去了一段婚姻。
但我終於找回了一個完整強大、再也不會為任何人回頭的蘇明哲。
——完——